《一先令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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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先令蜡烛-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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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把事情搞砸了,当然就别寄望别人会同情。话说回来,如果他们能允许媒体参
与其中,像美国的做法一样,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他,吉米·霍普金斯,也
许不过是个刑案记者,但是他对刑案及侦查方式的了解并不逊于警方。如果老板愿
意让他告假,警方也愿意把档案借他调阅的话,他一个礼拜不到就能把杀害克雷的
家伙关进牢房——当然也会登上头条。想像力,警场需要的就是这个。这在他可是
不虞匮乏。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他买到了他的香烟,闷闷地把整包烟倒进金质烟盒里,那是他到伦敦之前乡下
的同事送给他的( 同事间私下说,这项慷慨的赠礼所表达的谢意多过感情) ,然后
闷闷地走回办公室。在《号角日报》总部气派的大楼门厅内,他遇到年轻的穆斯克,
一位新进记者,正从大楼里走出来。

  他随便点了个头,嘴里寒暄着,但脚下并未停步。

  “上哪去? ”

  “有关星座的演讲。”穆斯克说道,好像不大热中的样子。“

  “天文学; 真有意思。 ”吉米挖苦道.“不是天文学,是星象学。”年轻人由
前厅的阴影中拐到了街道的阳光下。“一个叫做什么波普的女人。”

  “波普! ”吉米正走往电梯门的脚戛然止步。“你说的该不会是济慈吧? ”

  “她叫济慈吗? ”穆斯克拿出卡片确定一下。“对,没错。我记得是和一位诗
人同姓……嘿,怎么回事? ”吉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回大厅里。

  “你不用去听什么星象学演讲了,就是这么回事。”吉米说道,推着他进电梯。

  “这……”诧异的穆斯克说道:“多谢你让我休息,可是为什么? 你对星象学
有意见吗? ”




  吉米把他拖到一间办公室里去,然后对一个四平八稳地坐在办公桌后面、脸色
红润的男子展开一段急速的谈话攻势。

  “可是,吉米,”男子说道,当他找到一个可以插嘴的空档:“本来是要派布
雷克去的。这趟任务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他不是每个礼拜都在第六版告诉全世界
未来七天内会发生什么事吗? 这是他的本行:星象学。不过有件事他没看准,他的
老婆是在这个礼拜生孩子,而不是下个礼拜。所以我才让他休假,改派穆斯克。”

  “穆斯克! ”吉米说道:“喂,你难道不知道预言克雷之死的就是这个女人吗
? 在《信使报》帮读者一先令看一次命的也是这个女人啊? ”

  “那又怎么样? ”

  “那又怎么样! 老天,她是大新闻啊! ”

  “她是《信使报》的大新闻。而且差不多要冷掉了。我昨天才删掉了一篇关于
她的报道。”

  “好吧,冷了就冷了。不过现在一定有很多‘有意思’的人对她很感兴趣。而
且其中最感兴趣的会是那个让她预言成真的人! 毕竟可能是因为她那样说,才引发
了他的动机。就算济慈冷了,但她身边的人可不冷。还热得不得了。”他探过身去,
把那位乳臭未干的穆斯克还拿在手上的卡片抢过来。“下午帮这个好孩子找点事做
吧。他不喜欢星象学。待会儿见。”

  “那这篇采访要怎么……”

  “没问题,会给你的。也许还能奉送另外一篇! ”

  吉米站在下楼的电梯里,拇指弹着手里那张卡片。艾沃斯馆! 莉蒂雅即将现身
! “知道成功的捷径是什么吗,皮特? ”他对电梯员说道。

  “我洗耳恭听。”皮特说。

  “在众家胡说八道里面,选个好牌子。”

  “你就是英明! ”皮特咧嘴一笑,吉米走出电梯,向他抛了个媚眼。皮特从多
久以前就认识他了——不是从他穿短裤的年纪,就是从他的青涩时期。

  艾沃斯馆坐落在魏格摩街,是很高尚的一个区,非常有助于它的成功。室内乐
在俱乐部里喝茶时欣赏会有趣得多。那些肥胖的女高音在台上唱着艺术歌曲,为全
场的鸦雀无声扬扬得意,却永远也猜不到听众心里想的竟是到底皱绸好还是缎子好。
这是个宜人的小地方,小得足以维持亲密感,同时又大到不至于太局促。吉米寻觅
他的座位时,发现今天的听众是布夏一科森两族婚礼以来,他所见过最多名流聚集
一堂的场面。不仅“时髦”阶级倾巢而出,连吉米平常称之为“现代女公爵”的名
门望族一类也到场了:这些鞋子高,鼻子长,血统悠久的一群人凭恃的是她们的地
位,而不是智慧。当然了,会场各处还散布着许多怪人。

  那些怪人既不是来找乐子的,也不是因为莉蒂雅的母亲是某位家道中落侯爵的
三女儿,而是因为狮子、金牛和巨蟹是他们豢养的宠物,他们的精神寄托就是黄道
十二宫。要错认这种人是不可能的:他们黯淡的眼神呆滞地停留在前方不远处,身
上的衣服好像来自罢工之后的特价商品部,而且她们细瘦的脖子上似乎全都戴着同
样六便士一串的珠子。

  吉米不愿接受大会保留给《号角日报》代表的座位,坚持要在大厅最旁边舞台
下方那几棵棕榈树之间找个位子。不过他要求的两种人,来看莉蒂雅的和来让别人
看的,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愤怒拒绝他。吉米这两种人都不是,他是来看观众的。

  他隔壁位子坐着一个衣着寒酸,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的矮小男子,他直盯着吉米
坐下来,随后即慢慢靠了过去,直到他怯生生的嘴唇离吉米的耳朵仅一英寸远,然
后轻声送气:“很棒的女人! ”

  吉米自然认为他说的是莉蒂雅。

  “的确很棒,”他同意道:“你认识她? ”

  这个寒酸男子( “怪人。”吉米心中说道,将他归人此类) 犹豫了一下,然后
说道:“不,但是我认识克莉丝汀·克雷。”进一步的对话则因为莉蒂雅和主持人
已经上台而无法继续。

  莉蒂雅即使在情况最好的时候也是一位很糟糕的演讲人。她的音色又高又尖,
而且说到激动处,音质更是如同廉价留声机播放的老旧唱片。吉米很快就无法专心
了。

  他已经听莉蒂雅讲过太多次这个话题。他的眼睛开始在这个拥挤的小会馆里四
处搜寻。如果干掉克雷的那个人——多亏警方差劲的办案能力——至今还未受怀疑,
并依然逍遥法外的话,他会不会想来看看这位预言了克雷的结局、而且假自己的手
得以实现的女人? 整体来说,吉米认为他会来。谋杀克雷的凶手很聪明,这是大家
都同意的。他现在一定正在为了自己的机灵而扬扬自得,认为自己的才智远远超越
那些规范平凡人的寻常法律。对于完成了事先筹划的谋杀行动的人,这是很普遍的
心态。他们筹划不见容于大众的事情,然后付诸实行。他们生起这种念头就像喝酒
那么自然。他们会在身边找寻是否有更多“挑战”,像小孩子玩“谁敢最后一个过
马路”一样。在伦敦最有派头的区域所举办的这么一个有派头的集会上,又有这么
多有派头的人一起出席,自然是一项最完美的“挑战”。在这个会馆里,每个人的
心头最先想到的就是克莉丝汀命案。当然讲台上对此案只字未提,格调是一定要维
持的。这场演讲只是一场单纯的星象学演讲,关手它的历史和意义。不过大概所有
的听众之所以来参加,都是由于将近一年前莉蒂雅灵光地预言了克莉丝汀.克雷的
死亡。克莉丝汀在这场演讲会上的份量几乎不亚于莉蒂雅本人,她在会馆中是挥之
不去的存在。是t 的,就是因为这一点,这场演讲会才会对吉米,还有那个假想中
的凶手,构成如此大的诱因。

  此刻他看着观众,得意于他的想像力使他能有今日的成就;这种想像力是格兰
特那个可怜的白痴所无法企及的。他想着如果能带巴特一起来就好了。巴特对于社
交界所关心的事情比他了解得多。因为巴特的任务就是为报道加油添醋,而无论哪
些具有“描述价值”的场合——婚礼、赛车、新产品发布会等等——参与的都是同
一批人。巴特会是个有力的帮手。

  不过吉米对那批脸孔认识得也算够多,足以令他看得津津有味。“另一方面,”
莉蒂雅说道:“摩羯座的人常常郁郁寡欢,怀疑自己,乖张任性。更差的还会显得
阴沉、贪婪而狡诈。”不过吉米并没有在听。反正他不知道自己出生时是哪个星座
会荣幸参与,也不想知道。莉蒂雅好几次告诉过他,他是“典型的,非常典型的白
羊座”,不过他从来就记不得。全是胡说八道。

  坐在第三排的是特伦特公爵夫人。这个可怜、愚蠢、郁闷的倒霉蛋有最完美的
不在场证明。她原本要为克莉丝汀举办的午宴,足以令她摇身成为全伦敦最受艳羡
的女主人,一举摆脱过气的老古董的形象,结果午宴还没办,克莉丝汀居然死了。

  吉米的眼光四处游移着,最后落在第四排一张俊美黝黑的脸孔上。那张脸很眼
熟,就像钱币上的人头一样眼熟。怎么会这样? 他不认识那个人,他可以发誓他这
辈子没亲眼看过这个人。

  后来他想起来了。这人叫勒庸,本来被安排于克雷在英国的第三部,也是最后
一部片中和她演出对手戏,现在这部电影她是再也拍不成了。据传勒庸很高兴可以
永远不必拍那部戏;克雷的光彩经常会令男主角像根小蜡烛一样黯淡;不过这该不
至于构成他一大早起床去把她的头按在水里的理由。吉米对勒庸不是很感兴趣。他
旁边是一个身上只有黑白两色的时髦人物。玛塔·哈洛德。不是她还会是谁。玛塔
已经接下原先预定由克雷担当的角色。

  虽然玛塔和克雷的戏路不同,不过制作就此叫停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玛塔有
的是沉稳、老练的特质和精湛的演技,鲜明的个性,以及孔恩所谓的“格调”。现
在她是勒庸的领衔女主角。或者该说他是她的领衔男主角? 很难说这两个人谁是主
谁是配。他们两个都不是第一把交椅。纯粹考虑合作关系的话,这一组人马比“克
雷一勒庸”的搭配更具成功的潜力。对玛塔来说是往上跨了一步——而且是一大步,
对勒庸则代表着更多发光的机会。是的,克莉丝汀的死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是一次幸
运的转机。他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在他脑中说道:“当然了,尤其是因为杀她的人
是你。”

  这句话是谁说的? 对了,那个老是演傻大姐的朱蒂。

  她指的是玛塔。星期六晚上他在玛塔的公寓门前碰到格兰特,两人一起被请进
屋内。朱蒂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那种对琐碎小事不屑一顾的腔调。他们当她是在
开玩笑。

  有人笑着同意,还把动机也提出来了:“对了! 你想得到她在新片里的角色! ”
后来的对话就你一言我一语,谈的全是言不及义的东西。

  在各项杀人诱因中,野心是较广为人知的一种,排名上仅次于情欲和贪婪。不
过玛塔·哈洛德就是玛塔‘哈洛德。谋杀行为和这位擅长见风转舵、虚情假意的世
故老手,简直是背道而驰的两码事。这会儿他想起来了,她连舞台上的杀人情节都
演不好。在她的脑海深处似乎总存在着这么一句话:“执着是最无聊的。”就算她
不觉得杀人很没有幽默感,至少也一定会觉得那很卑俗。不会的,在他的想像中玛
塔只能是受害人,而不会是凶手。

  他察觉到玛塔对莉蒂雅的演说毫不在意。她全副的注意力——而且是心无旁骛
地——都集中在前排右边的一个人身上。吉米的眼睛跟着她斜眼注视的方向往前,
最后,令他感到有点惊讶地,落在了一个外表平凡无奇的矮小男子身上。他不相信,
跟着那条视线再走了一遍。结果依然是那个圆脸上满是倦容的矮小男子。究竟玛塔
·哈洛德为何会对一个穿着打扮如此庸俗,长相更谈不上让人心动的人有兴趣——
随后吉米想起来这个矮小男子是何许人了。他是杰森·哈默,那个作曲家。克莉丝
汀的密友之一。玛塔口中那只“自得其乐的水壶”。如果女人的判断力没有问题的
话,那么他绝对不是令人兴奋的人。事实上,被公认为克莉丝汀·克雷情人的,就
是这个家伙。吉米在心中吹起一声长长的口哨。好家伙,原来那个人就是杰森·哈
默。在此之前他从未在唱片封套以外的地方看过他。女人的品味确是奇怪,毋庸置
疑。

  哈默正以孩子般的神气,出神地聆听着莉蒂雅说话。

  吉米想不通,怎么有人可能在承受到像玛塔·哈洛德这般全副集中的注意力时,
还能浑然不觉。他就坐在那里,缩着脖子动也不动,而玛塔明亮的眼神则直接射向
他头部侧边。看来只要集中意念就能令人转头的说法全是唬人的。但无论如何,玛
塔秘密的兴趣究竟所为何来? 一定是秘密的。因为被帽缘遮蔽,身旁的男伴看不见
她的眼睛,而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的眼睛都在看着讲台。殊不知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她肆无忌惮地让自己的视线直盯着哈默。原因何在? 她对他有什么“兴
趣”吗——如果是的话,这个兴趣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或者是,尽管那天晚上在她
家的时候,她说的话一直护着他,但她心下也怀疑杰森·哈默可能是凶手吗? 吉米
看着他们两个人,整整看了将近十五分钟,脑海里充满各种猜测。他一再转眼去环
顾这爆满的小厅,然后再回来看他们两个。别处还有很多有趣的事,但都比不上这
里。

  他想起那天有人提到哈默和克莉丝汀·克雷之间的关系超乎友谊时,玛塔的反
应是断然予以驳斥。那代表什么意思? 她自己喜欢他吗? 喜欢到什么程度? 玛塔‘
哈洛德这种人能喜欢一个人到什么程度? 到了将情敌除之而后快吗? 他发现自己开
始在想着玛塔的游泳技术好不好,连忙重整自己的思绪。十五分钟前他还嘲笑过自
己居然会把玛塔想成那种性情激烈到会去杀人的女人。当时那个念头显得再荒唐不
过呢。

  不过那是在他发现到她对哈默有兴趣——某种奇怪的,近乎执着的兴趣——之
前的事。假设——纯粹是假设,好打发那个女人没完没了穷聊星座的这段枯燥的时
间——玛塔爱上了这个叫哈默的家伙,如此一来,克莉丝汀就是她的双重对手了,
不是吗? 克莉丝汀所得到的地位:攀上艺界最高枝,必然是玛塔——尽管她那浮夸
而漠然的时髦外壳——甚至愿意自断右臂去换取的。太多次玛塔眼见顶端已然在望,
无奈所倚靠的树枝却应声折断,让她掉落下来。无疑地,玛塔要的是演艺事业上的
成功。

  她也的确苦恼地嫉妒过——尽管话说得很好听——那个内地来的小女工惊人而
且似乎得来太过容易的成就。五年前玛塔就已经非常接近她现在的地位了:名望、
成功、财富,样样不缺,最高枝——那个叫人捉摸不定、眼花缭乱的最高枝——也
已然在望。但这种在望的状况却持续了五年。就在这时候,某出百老汇音乐剧里一
个名不见经传的舞者,却一路又唱又跳又演地登上了巅峰。

  如果说,玛塔提到克莉丝汀时的那些好话只不过是应付的辞令,也没什么好奇
怪的。假如克莉丝汀不仅拥有她觊觎已久的地位,还拥有她想要的男人,会怎么样
? 足以让玛塔·哈洛德怨恨得想杀人吗? 克莉丝汀溺水的时候,玛塔人在哪里?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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