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过思想准备,也知道那会是多么可怕,可到现在才感到这种恐惧无法用语言来
形容。飞奔下山的他不像个人,不像恐怖电影里的怪物,也不像他见过、读过、梦
到过或所能想象的那样。在他巨大的身躯里蕴藏着蓬勃欲出的力量,那是一种能被
清晰感受、几乎能够看得见的震撼力。它猛烈冲击着凯文的感知,使他不仅惧怕,
而且彻底迷失。
狄俄尼索斯来到山脚,把山羊高高举过头顶,一把拧下它的头,扔给身后的跟
随者,自己贪婪地饮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山间回响起像地震似的兴奋的咆哮。凯文
不管他们是否注意到汽车,猛地踩下油门,快速向后倒车。
车拐了个弯,向高速路飞驰而去。
“他来了吗?”凯文问道。
佩妮罗摇摇头。
“天哪。”凯文朝反光镜里望,除了树以外,什么也没有,“天哪。”他重复
道。
佩妮罗默不作声。他往南朝纳帕驶去。现在对路障比较熟悉,他轻松地绕过撞
坏的车和废弃物,“汽油快没了,不知道去哪儿才能弄到油,加油站不知能不能用。”
佩妮罗一言不发。
“没想到他这么可怕。”凯文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不知道我们该做什么才能……
对付他。”
“什么都做不了。”佩妮罗冷冷地说。
“我们现在该考虑今晚怎么办。还有好多人没见着,他们晚上肯定要出来。我
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再弄点防身的武器。林肯街有个武器商店,我们去那儿看看。”
武器店早已被占领,从街上就能看见封上的窗户里走动的人影。一群全副武装
的肥胖男人穿着用床单做的长袍,正坐在商店旁。
“算了吧,”凯文看着佩妮罗害怕的神情说,“我们将就手头的这几件家伙算
了。”
佩妮罗向前倾着身子说:“你想回学校吗?”
他摇着头回答:“在学校太容易被抓住。我想我们应该去……”他想了一会儿
说,“去库姆斯威尔的小屋怎么样?”
“是不是那个脏兮兮的汽车旅馆?”
“旅馆很容易防守。”他指着挡风玻璃上面的挂钟说,“如果这玩意准时的话,
现在已经过了中午。我们得去找点吃的准备着,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天黑一词令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昨晚的情景,他不禁
感到连心尖都在发抖,不知道自己能否坚强到还可以对付和昨夜一样的又一个夜晚。
“你说得对,”佩妮罗说,她的声音有着他所缺乏的力量,“我们去找需要的
东西,再找个晚上藏身的地方。”
她的信心给了他自信,他点了点头说:“我们得快点。你来开车,我到外面去
找东西,你等着。”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还活着,要是我不跟你一起去的话,你也会不知道我死了
没有。”
凯文笑着说:“好吧。”
四点半时,他们已经安全地藏在海德威尔的旅馆里。没有找到枪,凯文从里特
俱乐部捡了一只棒球棍,他们还从厨房用品商店偷到了刀,旅馆的地板上摆着他们
从五金点偷来的气溶胶和打火机,从学校库房拿的斧子和扳手仍放在车里。
佩妮罗坐在大床上,望着凯文在窗户上钉木条,她已帮他在门上钉上了两个门
栓。
电话掐断了,但还有水和电,酒神的信徒们没有聪明到想起该把这些设施都掐
断,甚至连电视的天线都完好无损。
她站起来调电视频道,旧金山的CBS新闻台出现在屏幕上。
看着新闻报道,她真希望能听到最新的消息,想知道政府是否已派军队向这里
进发,法律机构是否在为峡谷里发生的一切激烈讨论,可是纳帕的事一点儿也没报
道。
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心沉了下去,凯文和她计划着向外求援,而且他们不会是惟一想这样做的
人,她原指望会有别人逃出去,告诉大家这儿发生的一切,外面也会有人试图和峡
谷里的人取得联系,亲戚、朋友、客户。那些想要订购酒的人呢?那些想到纳帕来
的旅游者呢?难道没有任何人抱怨与这里联系不上吗?
显然没有。
或许他们全都被杀死。
她努力使自己不要朝那方面乱想。
或许整个州都被酒神的信徒占领了。
好像不太可能。
不会。
凯文过来坐在她身旁问道:“没事吧?”
她摇头。
“说不定会有最新消息。”
“可能吧。”她疑虑地说。
凯文凝视着窗户,顺着他的目光,她看见从木条里透进的暮色。他站起来,打
开灯,关上了百叶窗。
“会是个漫长的夜晚。”他向床边走过来说。
佩妮罗点点头,“要是我们能平安度过的话。”
他在她身旁坐下,两人盯着电视,一言不发。
清晨,枪声将他们惊醒。
佩妮罗一骨碌坐起来,发现自己合衣躺在陌生的床上,感到不知所措。这时,
过去四十八小时里发生的一切在一瞬间涌入脑海,她环视着昏暗的房间,凯文正蹲
在封上的窗户旁,从百叶窗向外偷看。
她踮起脚尖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小声地问:“出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把手指放在嘴唇上。
她看着他跪在地上,紧紧地握着棒球棍,做好防卫的准备,看上去很害怕。一
阵颤栗漫过她的全身,也许,她该报答他,趁现在吻吻他。
不!
她深深地呼吸,见鬼,她在想些什么?
血。
她站起来,掀开两扇叶片,从封上的木条向外望。在街道中央,一位农夫被几
个穿着褴楼的持枪妇女包围。她们把一个酒瓶传来传去,轮流向男人的脚开枪,让
他跳个不停。或者说向他残余的脚开枪。女人们大笑着高喊舞步的名字,他血肉模
糊的残脚吃力地跳着。
“蹲下来!”凯文抓住佩妮罗的肩膀拉她蹲下来说,“别去碰百叶窗,她们会
发现的!”
她点点头蹲下,从叶片缝隙向外看。街上的女人们又在开枪,农夫叫喊着跪倒
在地,她们在一旁跳舞欢呼,难以自控的迷醉来自于暴力和酒,可怕的是佩妮罗完
全理解她们的感受。
她坐在地上,脸朝着窗户,只听不看。
半夜里她曾醒来,渴望着葡萄酒和鲜血的气息,她喝了点水,然后强迫自己重
新入睡。血的气味,她现在觉得,是从洗手间弥漫过来,在他们之前呆在这儿的女
人可能正在来月经。
可是,她怎么会闻到那种气味呢?
她的感觉正变得越来越敏锐。
这是个令人害怕的想法,她赶紧将它抛出脑后。
母亲们现在在做什么?
或者她的母亲和姨妈们。
发生的这一切中只有一件事稍显安慰,她最终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菲丽丝是她
真正的母亲。这让她感到欣慰。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全身赤裸,涂满鲜血,但佩
妮罗仍然觉得在这一切结束以后,在——
其他几个母亲都死了以后
— —她们两个仍然能在一起、和原来不一样,比以前更好。她们会组成一
个真正的家、正常的家,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无论遭遇什么困境,都会是正常家庭
所遇到的困难。
旅馆外面传来一声枪响,一声哀叫,然后是疯狂的大笑。
佩妮罗看着凯文,“她们杀了他,”他轻声说,“射在头上。”
她闭上眼睛,心里很难过,脑海里涌现出农夫跳舞时血肉模糊的双脚。
“她们走了。”凯文在窗口又呆了一会,然后坐在地上长吁一声,“他妈的。”
“她们要是来追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佩妮罗小声地问。
凯文摇着头说:“祈祷吧。”
半小时后,他们梳洗完毕,吃了早餐。凯文仍在窗口眺望,但那些女人没有回
来,空旷的街上只剩下农夫的尸体。
佩妮罗强迫自己笑着说:“我们今天做什么?去野餐还是逛商店?”
“我们得想法离开这里,”他说,“离开峡谷。”
“我们试过了,”她说,“但出不去。”
“我们不能坐在这儿等……等有人来救我们。”
“我们可以找别人帮忙。”
凯文哼了一声说:“嗯,说得对。”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脸上露出希望,
“霍布鲁克先生,他知道这种事,我们可以去找他,看他能不能帮我们。电话簿里
可能有他的地址。”
佩妮罗木然地眨眨眼。
“他对希腊神话很了解,”凯文继续说,“说不定他有办法让我们出去。”
她摇头说:“我不想见他,我不喜欢他,他总是鬼鬼祟祟的。”
“不管是不是鬼鬼祟祟,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他不像我们见的其他人那样
令人害怕。”
“除非他还在这儿,”她说,“除非他和他们不是一伙的,除非他还没死。”
凯文兴奋地说:“我们可以再等等,看外面有没有人,然后我们就溜到车上,
离开这儿。”他打开抽屉寻找电话簿,“赶紧收拾,我们得随时准备出发。”
佩妮罗想争辩两句,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她走进厨房,把瓶子里灌满自来水,
然后站在水池上方的镜子前,望着自己。
霍布鲁克。
从逻辑上,这是个好主意,但去找这个老师让她感到隐隐不安。她希望自己能
像凯文那么乐观,但她做不到。她告诉自己她又笨又是妄想狂,但知道自己并不是,
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镜子里的脸看上去很恐惧。
她移开视线,拿起另一个瓶子灌水。
外面的空气中充满了异样,他们两人都感到了。这种感觉很微妙,无法用语言
来描述,但却实实在在,决不是她的妄想。她感到紧张、焦虑,好像体内的一种野
性在挣扎着向外爆发,或者,更确切地说,一种不受制约的野性挣扎着想出来。街
上没有人,那种任何行为都不受限制和约束的感受是那么鲜活,在他们心里和平日
所接受的价值观激烈冲突。她在凯文的脸上能看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能感受到。
天上有架飞机呼啸而过,由西向东,朝太平洋那边飞去。地上发生的一切在空
中不过是短暂的瞬间,一眨眼,机上的乘客就飞过了峡谷。在她和凯文绝望地想逃
出已变成地狱的纳帕谷时,那些乘客正在享受空姐提供的免费饮料,在有空调的舒
适环境中看着电影。
可是这可怕的一切什么时候就会蔓延?还要多久就会影响到圣罗莎,蔓延到旧
金山?
她不愿多想。
他们把东西放在车厢后座,上了车。凯文负责驾驶。
他看着从电话簿里撕下来的一页纸。“帕尔马街,”他说,“就是说我们得穿
过市中心。”他望着佩妮罗接着说,“别担心,我们会找到的。”
佩妮罗凝视着窗外血肉模糊的农夫的尸体,“希望如此。”她说。
他发动引擎,驶向大街,“我只希望他还活着,而且没有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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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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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酒神的揭秘
霍布鲁克的房子说不出的简陋,整条街都是相同的小房屋。
凯文感到很意外,霍布鲁克家比他家还要糟。他想起霍布鲁克在班上侃侃而谈,
批试卷,给成绩,处罚学生,很难将他做教师的威严和这座又小又破的房子联系起
来。
他将车在路边停下,没有熄火,抓起一把扳手下了车,“和上次一样,”他告
诉佩妮罗,“随时准备离开。我去看看,如果有情况就马上回来,我们赶紧走。”
佩妮罗笑着说:“这次不想让我等几分钟就先走了?”
“不!”他也笑了,“上次我肯定是疯了。”
“好多人不都疯了嘛。”
他们笑了起来。
“好吧,”凯文说,“我——”
“你们在街上干什么?进来!”
这声音让凯文吃了一惊。从车蓬望过去,只见霍布鲁克站在自家门前,手里握
着枪。
“快点进来!”老师咆哮着说。
佩妮罗看着凯文,紧张得发抖。
“快点!别让他们看见你们!”
她打开车门出来,快速穿过草坪向霍布鲁克跑去,凯文跑在前面,手里紧握扳
手,以防万一。霍布鲁克的害怕和担心表明他应该是正常的,他们没有机会再去多
想。
老师把枪举到肩上,凯文的心几乎跳了出来——这是个圈套!这该死的家伙想
对他们开枪!他在门廊前停下脚步,抡起扳手,“你喝醉了吗?”他问。
霍布鲁克把枪放下,淡淡地笑着说:“我想答案再清楚不过了,我们都是正常
的。”他把门打开,“进去,快点。”
佩妮罗进了屋子,凯文跟在后面,突然他想起车还没熄火,就转身向街上跑去。
“嘿!”霍布鲁克喊道。
“车!”凯文说。他跑到车前,打开门,弯下身关掉引擎,拔出钥匙,关上车
门,迅速跑了回来。霍布鲁克站在那儿,眉头紧锁。
走进屋子时老师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在做什么?他们会杀死你的。”
凯文挣脱他的手说:“街上没有人,发动的引擎会告诉那些疯子这儿有人,而
且我不想让他们偷我的车。”他望着霍布鲁克的眼睛,“我还需要它。”
“快进去吧。”
佩妮罗站在客厅,不安地四处打量着。霍布鲁克关上门,上了锁,再钉上门闩。
凯文希望佩妮罗在离开车前会随手抓件武器。
霍布鲁克把枪靠在门边的墙上,回头对佩妮罗说:“那几个女祭司是不是让狄
俄尼索斯复活了?”
凯文吃惊地盯着他,“你怎么——”
“她们是女祭司。”
“我知道,”凯文说,“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布鲁克没有理睬他,“你帮她们了吗?”他问佩妮罗。
她摇摇头。
“你知道她们是怎么做的?”
她望着凯文,没有回答。
“来吧,”霍布鲁克说,“我给你们看样东西。”他走过他们身边,来到客厅
旁的小过道,打开洗手间旁边的壁橱,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窄梯子,“下去吧。”
凯文跟着老师走下去,佩妮罗在后面。他回头看见她惧怕的眼神,有点担心到
底该不该跟着老师下去。但他还是跟着霍布鲁克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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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间正好是楼上的一半大。
“上帝,”凯文环顾着这间屋子说。整个地下室放满了古代遗迹的照片和仿制
品,在古希腊的遗迹和历史景点的照片旁贴着图表,到处堆放着书籍和纸张,对面
摆着一个看上去像希腊神殿的东西,就像高中戏剧课上使用的道具,很粗糙,谈不
上专业水准,立柱用制型纸做成,而且还没完工。
霍布鲁克走到书桌旁,桌上放着计算机,两边堆满了笔记本。他拿出上面的一
个本子,从纸堆里找出笔,面对佩妮罗,把本子翻在空白的一页,“是狄恩,是吗?
狄恩·塞墨勒?”
她点点头。
“告诉我这是怎么发生的,告诉我一切,从最开始讲起。”
她照做了。
凯文曾听过这个故事,可到第二遍仍感到恐惧和难以置信。霍布鲁克默默地、
全神贯注地听着,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
“真不可思议。”佩妮罗说完后老师还在继续写着,“那么说神藏在基因和染
色体里,”他摇着头微笑着说,“这就是荣格的宇宙原始模型概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