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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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梅-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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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哪天天气好了,我就和鸿筱去看您。”
  我对她这番当仁不让的话语感到好笑,以退为进地道:“那,鸿筱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言下之意,能够“收拾”他的人是我,不是你。
  尤佳微微一笑,道:“阿姨你不要担心了。鸿筱对我很好,非常好。什么事都想着我,我们无话不谈。哦,对了,这个发夹还是他前几天才送我的呢。你看漂不漂亮?”说罢右手往后脑勺一抹,手掌伸至我眼前。
  一只朱砂色的月形水晶发夹,在她洁白细腻的手掌上发着熠熠的光芒。那光芒像某种证明和伟力,将我的自信推到了悬崖边;只要再盛几分,我就会彻底失去那份为人母亲的骄傲。而我能做的,仅仅是报以虚伪一笑:“很漂亮。”
  时间就在忿闷与寂寥中流逝。转眼便是大三下期。我和鸿筱关系比上半学期缓和了一些。他也愿意提及自己更多的事,只是对尤佳仍闭口不谈。只说很好,不错。而当我某日故意提到婚姻这个词时,鸿筱却一跳老高,连称早得很,早得很。
  我心中隐隐觉得,尤佳并非鸿筱情之所钟。只是因为那份诺言和责任,鸿筱才不忍离去,而将关系维持到如今。
  一想到鸿筱跟一个他不爱的女孩子谈恋爱,我的心就痛得不行。可是,这只是我的猜想。鸿筱又不肯承认,我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继续生活,写作,看花开花谢、人去人来。
  五月,我趁着五一大假,一个人开逛北京城。想起很多年没去故宫了,便在五号下午花六十元买了一张门票,准备接受紫禁城的视觉冲击。
  一进门我就后悔不已。故宫里人山人海,尘灰飞扬,不具备任何寻幽探古的条件。逛了两个多小时,日头渐西,黄昏已至。熙熙攘攘间,我被挤到一个旅游团的队伍中,趔趄一脚踩到了一个中年男人脚背上。他“啊”的一叫,我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抬头,看到那男人的模样,打了一个激灵。他……他为何如此面熟?
  那男人也是惊异地看着我,眉头深皱,陷入了沉思。突然,他吐出三个字:莫丹妮?
  这一声“莫丹妮”,如剑之利,如光之显,青年时代的记忆霎时浮出水面。我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你是赵文宇?”
  “是啊,我是赵文宇。你真的是丹妮?”
  “文宇!”
  “丹妮!”
  我俩惊喜无比地望着对方,就差没有拥抱在一起。我怎能相信,赵文宇——那个当年差点成为我恋人的人,在离别十五年之后,却在故宫的太和殿门口重逢!当年我们分手时,我二十二,他二十五;如今我三十八,他四十一,却能在顷刻之间辨认出对方。这,是天意吗?
  我静静地看着文宇——一如他在静静地看我。比起十五年前,他是老了一些。但依然相貌俊美,风度翩翩。两道浓眉下是一对充满善意的眼睛,目光沉着,带着与生俱来的深情。我在这目光下失神良久,仿佛时光瞬间退回到十五年前。
  “太巧了。你……”我找不出任何词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文宇看看表,问道:”今晚你有没有其他事?”
  “没有。”
  “现在已经六点了。我们一起晚餐吧。餐桌上,好好聊。”
  我顺从地点头,心情还处在波澜壮阔中。
  走出故宫,我坐进他的宝马汽车。一路上不端地从反射镜里看着他开车的脸。心想,这么多年,他一定早就事业有成了。
  半小时后,汽车停在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前。我随着文宇乘坐电梯直接上到了顶层的烛光餐厅。
  餐厅环境极为浪漫雅致。就餐座位皆被热带植物点缀,或隐于假山之后,或藏于绿荫之下。一觞流水从餐厅南角穿花越木引向北角,淙淙之声不绝于耳。我和文宇走进厅内,择了一个靠窗处相对而坐。圆形的餐桌上竖起几柄蜡烛,服务生走过来将蜡烛点燃,跳动的烛芯立时漫出优雅的黄光,像几朵绽放在烛台上的黄玫瑰。
  烛光跃然,服务生递过菜单:“两位要什么?”
  文宇示意我点菜,我随便翻了翻,道:“就要沙律牛排好了。酒要红酒。”
  文宇又叫了一份烤鲑鱼、一杯白兰地和两样小吃甜点。我笑道:“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浪漫,讲究情调。”
  “故人相逢,实在是大喜事,应该庆祝一番。”
  我望着他。烛焰轻摇,他的脸在烛光中微微晃动,一种叫罗曼蒂克的烟雾在餐桌上弥散开来。
  “那么,”他说道,“我们开始吧。”

  第十七章 今夕何夕

  “那么,我们开始吧。”文宇磁性的嗓音漂浮在餐桌上空。
  我右手举刀,左手执叉,切开一块牛排,问道:“这么多年了,你……你现在住哪?”
  “我五年前从美国回来后就一直呆在北京了,现在住国贸那边。”
  “啊,原来你回国已经这么久了?”
  “是啊,想自己干了。回来后开了一家信贷公司。你呢?”
  “我……我一直住在北京。做了几年记者,后来不想做了,就呆在家里写书玩,呵呵。”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讶异地看着我,道:“当作家?那我怎么从没听过你的名字?”
  “我的笔名叫常夜。”
  他更加惊讶:“原来常夜就是你?我……我可是买了你整套作品啊。非常喜欢。这,太离奇了!我成为你的书迷,却不知道作者就是……唉。”
  “我也想不到,你在北京这么久了,我们却一次没联系过。”
  “人生如戏啊。”他感叹道。
  我不作一声地啃着牛排,他不发一语地吞着鲑鱼。空气里只余吃东西的声音。两人突然笑了起来。
  文宇擦擦嘴,笑道:“我真不敢相信会在今天遇到你。”
  “我也是。”
  “你……你这么多年还好吗?”
  我缓缓点头,道:“我很好。你呢?跟……跟她结婚了吧?”
  “你是说姜岚?我跟她离婚已经六年了。”
  餐刀“咣当”一声从右手掉落,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清亮的光。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居然离婚了?
  不便问他原因,道:“那你们的孩子呢?判给谁了?”
  “唉,我没有孩子。”
  我心中笼起一种不祥之感,很快就在文宇接下来的话语里得到了证实:“其实对你没什么可瞒的。我和姜岚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相互差异太大。还是早离早了。至于孩子,前几年一直不想要;等到想要的时候姜岚才被检查出是不育。”
  我大致能推断出文宇毕业后的生活与心理状况,正想说什么,又听他问道:“你呢?儿子多大了?”
  我浅浅一笑:“我一直没有结婚。”
  现在轮到文宇震惊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悠悠叹道:“何必。”
  ”呵呵,这就叫天意弄人吧。”
  他停止了说话,将目光移向窗外。我侧头平视,见到窗外暝色合闭,楼宇披上灯光织就的罗衫,巨人似地矗立于五月微熏的天气里。抬眼,窗角挂一梳淡月,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泛出澹澹清光;垂目,飞驰的车辆搓成了两条光带子,在狭长的街道上往复流动。
  我俩收回视线凝望对方。眸光浸染在曼妙的烛光中,烛火跳跃在的深沉的眼眸内。十六年的心情,就在这浸染跳跃中作出了交代。感伤和怅闷悄然消隐,宁馨与默契并肩而卧。
  此时无声胜有声。
  晚餐后,我和文宇交换了联系方式。他开车送我到家门口,说想要进门看看。我说太晚了,让他明天来。
  回到家,在餐桌上强忍住的泪水盈盈而下,回忆之车也随着轰轰启动。
  当年,我和正在读研的文宇性格相似、志趣相投。在欧阳老师成为我心中一个幻梦后,我确实有把文宇看作今生伴侣的念头。我们走到了几乎就要定下关系的时候,一个叫姜岚的女人闯了进来。原来她是文宇大学本科时代的女友,在文宇读研后与之分手。结果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提出和文宇复合。文宇徘徊在我和她之间,难以取舍。我大失所望,帮他拿了决定,主动退出。这样,文宇和姜岚在研究生毕业后一起飞赴美国读博,后来的事,却是从餐桌上得知。
  想到文宇所言“我们差异太大”的话,心脏忍不住一阵抽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倒了一杯茶,握在手中,暗想:他离婚后一直单身,又没有孩子,这几年一定过得很寂寞。
  思绪伴着茶香四处飘溢,这一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傍晚,文宇进了门。打量一番后,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住这儿?”
  “嗯。这套房子,本是我毕业后跟一个朋友合租的。没过几年房东全家移民到北欧,我就把它买下来了。后来又装修了一次。反正两个人住是够宽敞了。”
  “两个人?你朋友?”
  “她早去深圳定居了。是……是我的养子。”
  文宇神色略变,我便把鸿筱的事说给他听。
  “真想不到……你一个单身女人,太不容易了。唉。这些年你应该很辛苦吧。”
  “还好了。除了养孩子,写写书,也没其他麻烦事儿。倒是你,事业男人,肯定比我辛苦百倍。”
  “呵呵,瞧你说的。对了,什么时候把鸿筱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倒想看看,你教育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他每周末回家一次。你任何一个周末过来都行。”
  结果在第二周的周五,我就接到了文宇的电话。说他明天想要来看看鸿筱。我在确定了鸿筱次日归家后,把屋子彻里彻外打扫了一遍。
  星期六,鸿筱从学校回来。我告诉他我的大学同学要来看他。鸿筱奇道:“哪个大学同学?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他在毕业后去了美国,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联系,前不久才碰到的。你得叫他赵叔叔。”
  文宇和鸿筱的相会过程比我料想中却要和谐得多。餐桌上两人说说笑笑,俨然一对亲密老友,倒把我这个女主人撂到一边。看着他们对饮畅谈的模样,我突然心念一动:要是我当年和文宇恋爱结婚,应该早就拥有了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而此刻桌前如此和睦的三人,竟互无血缘关系。世事纷纭真是难说难料。
  会晤过后,我分别向二人打听对对方的印象,答案都只一个字:好。我不由苦笑:难道是因为我们都太相似了么?
  鸿筱不幸的出生,文宇不幸的婚姻,我不幸的爱情,三个不幸的人却又幸运地凑到了一起,是否也是一种缘分?
  不出我所料,自文宇和我重逢以后,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他不但频繁登门,闲暇时还经常约我外出,一述衷肠。
  我隐隐感到,文宇这次是抱着一个和我重组家庭的念头而来。当然对他来说,这是很可行很实际的想法。他离婚,我未嫁,虽然带了一个养子,却正好弥补了膝下无子的缺憾。我们又同住北京,事业稳固,真是没有比再续前缘更好的选择了。
  但是,我愿意这样吗?经年离别,自己对文宇的感情早已不似当初那般浓厚,更多的是向友情方向转化;对于鸿筱来说,他是否作好了接受一个父亲的准备,我也是不得而知。如果要靠损害我和鸿筱之间的感情为代价来换取一个新家庭,我却是万万不愿的。
  现在的我,就像走进了一座交叉分径的花园,山回路转,柳暗花明,处处蕴藏玄机。
  和文宇相处三个月来,我们在昆明湖泛舟,玉渊潭赏花,雍和宫吊古,谭柘寺听法。昔年未能达成的心愿在这段时光里全部得以实现。我们就像一对跨入恋河不久的年轻恋人,在南风中尽情享受北京炽热而繁盛的夏天。
  鸿筱对我的变化虽未显出特别的欢喜,但也不加阻难,甚至有时候会为了成全我和文宇的独处而故意消失。
  这一年九月,鸿筱迈入大四,尤佳也升上了大五。两人来往似比从前更密切一些,至少好几次我去学校都看到他们携手而行的身影。只是鸿筱一看到我,就很不自然地放掉尤佳的手,尴尬地与我打招呼。尤佳却立即抓起鸿筱的手笑盈盈地向我问好。
  这一切让我感到,鸿筱让一个占有心很重的女人给缠住,难以脱身。只是每次问起,他都坚决地否定掉。
  九月二十号是这一年的中秋。我、文宇、鸿筱计划前往陶然亭观月赏菊。文宇叫鸿筱带上他的女友,鸿筱说道尤佳告诉他有事去不了,只能作罢。三人从我家出发,在六点左右赶到了公园。
  陶然亭公园以亭景而闻名天下。“名亭园”里仿建的名亭林立。有的掩映在茂竹修林之中,有的耸立在碧水平湖之畔。我们三人沿途赏完汨罗江畔的独醒亭、绍兴的兰亭和鹅池碑亭、苏州的沧浪亭、成都的少陵草堂碑亭、滁州的醉翁亭等十几座名亭,最后返回到“名亭园”外的“风雨同舟亭”
  “风雨同舟亭”坐卧湖中。一条石板路蜿蜒入水,将亭与岸连接起来。岸边垂柳如烟,亭阁雕梁甍栋,亭角呈飞扬之势。贮立亭中,面朝平湖,晚风送来习习清凉,无人不感心旷神怡,油然生出一股临清流而赋诗的雅兴。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我们来到了一座与同舟亭隔岸相望的茶园——“菊园”。
  “菊园”栽种的自然多是菊花,尤以黄*菊为主。菊花绕茶座而栽,一枝枝亭亭玉立,花瓣沾有瀼瀼清露,如笼轻烟。三人选了一个临湖的座位,坐成“品”字型。菊丛中虫声唧唧,吹奏一支欢迎曲。
  时已八点。月亮升上了天空,圆得就像画出来一般。溶溶清光洒满天地,我们仿佛坐在了水中。月光泻在菊丛上,和菊花相互抱合,在地上投出斑驳的黑影。风一吹,黑影摇移,犹如离人的脚步。
  桌上已摆放了一壶黄酒、两盘螃蟹。文宇和鸿筱你斟我酌,啖蟹吞姜,我倒像是伴酒的女郎。听到一个说:“更待菊黄家酿熟”,一个接:“与君一醉一陶然”。我笑道:“今天是中秋节,你们干脆来接接古人咏月的诗词吧。谁接不出,谁就罚酒一杯。”
  鸿筱首先附和,又对我说道:“你可是作家啊,非得参加不可。同样的,要是接不出,也得喝酒。”
  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这小子,唯恐不把我灌醉。好吧,规矩是这样的:每句诗词中必须得有一个‘月’字,但是不能从《春江花月夜》里选。那里面‘月’字太多了。除此之外,诗词歌赋都没问题。三十秒中接不出来就得喝酒。听明白了没?那我先开始了。嗯,先来个最熟的:月有阴晴圆缺。鸿筱,你呢?”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他应声而答,“赵叔叔,该你了。”
  文宇放下酒杯,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说罢看了我一眼。
  我脸一微热,道:“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鸿筱的。
  文宇笑道:“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这里面有两个‘月’,下次是不是可以轮空?”
  我笑着白了他一眼,道:“没有的事。听好了:永夜角声悲无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太悲啦”,鸿筱摇头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这个怎么样,够雄壮吧?”
  “好!”说着文宇拿起酒杯,朝我和鸿筱身前晃了一晃,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也举起酒杯,笑吟吟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如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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