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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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梅-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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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样的人不大容易存活在现代社会,我的稿子毙稿率在小组里数一数二。
  中国的报纸,谁也不敢捅破那层纸。记者成了编,道义就下了肩。
  两年的披星戴月,两年的忍气吞声,令我决心彻底退出这一阵营。从报社走出的那个傍晚,身上轻松莫名。夕阳挂在西天,洒下满地金黄,我的影子被南风吹得长长短短,短短长长。
  我光荣地加入了自由撰稿人一族,每晚在台灯下对着电脑敲字。一敲十五年,敲成个作家。
  只是,我单身。
  轻妍在得知我还是个处女的那一刻,眼珠快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嘴巴圈成一个“o”型。
  “啥啥?你没跟男人好过?”声音嘈杂。
  “怎么,谁说二十四岁的女人一定得非处?”我反问。
  她大片可惜中又夹杂些许羡慕地摇头:“人生不完整。”
  “不完整就不完整。我对男人没丝毫性趣。你可以骂我是病态。”我抛给她大方的笑脸。
  “呃,我想,是因为你年轻时爱情上遭遇挫折,对男人戒心太重的缘故。”
  “可能吧,我不知道。”
  “但是,亲爱的,你不能任自己这么冷淡下去。这样对身心健康都不好。你不妨只把男人当成一个工具。嗯,床上用品。就这么简单。”
  我笑笑。她现代,我古典。就这么简单。
  我没听从她的诱导,两年来坚守阵地,寂寞翕忽划过眼底。男人跟我接触一个星期以上,就被我的敏感和冷漠吓跑。
  时光退到四年前,情况就完全不同。
  刚进大学的时候,我还是个性感少女——不是纳博克夫笔下的那种性感少女,而是那种自信又精明,懂得怎么在男人面前发挥自己魅力的都市女郎。眼神、声调、动作,也许不是着意流露,却赢得了不少异性对我“很有女人味”的评价。
  大学里的一个女友说的就更直接了:男人不是想要爱护你,而是想要征服你。这句话像暗夜星光一般投射在我的心房,成为我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以后日子里我对男人的疏离,也许正是一种反征服的念头在作祟。
  这个念头最早源于对大学里男友的失望。
  大学里我正儿八经交过两个男朋友,时间都不长。现在回想,原来我并没有自己当时以为的那么爱他们。也许不过是青春岁月的相伴相随,冬季里相互依偎,像两只刺猬,刺痛对方又温暖对方。
  第一个,交往不到三个月,把我弄到他的床上,不客气地进行侵袭。我用八路军抗击日本鬼子的精神竭力抵抗,幸免于难。他的同学都知道我上了他的床,背后有何指点我充耳不闻。冲出宿舍,天空大雨滂沱。
  我只不过是去他宿舍还书,只不过为他倒了一杯开水,我有错么?
  他是个强有力的、幽默能干的家伙。口里常吐出一大堆高深又有趣的话,有的很富哲理,有的纯属放屁。只一点不容置疑,他对女人有着强烈控制欲。居然问我:“你愿意作我的女人吗?”言下之意,有很多人愿意作他的女人或者已经作了他的女人。
  认清此人面目后,我大醉一场。一个外表老实的男孩闯入了我的世界。
  柔情而富有诗意的他,有一双梦幻迷离的眼睛,诱惑我走向黑暗边缘。我也试着和他亲近。徒劳。肢体接触的一刹那让我想到那一个惊险的夜晚。他温柔的劝说对我没用,终于撕开了面纱,露出狰狞的面容。看到我惊恐的模样,他似乎又后悔了,连声对不起,然后就着魔似地向我坦白他的过去,表情无辜且无助。
  又一个花小子。
  可能因为爱得不深,我并没有被他们彻底打击到,直到明确自己真正情之所钟。
  一个大我十七岁,对他的敬慕成为我终生云淡风轻的梦。后一个,纠缠与痛楚,多说无益。火花燃尽,惟余沉灰。只记得挥别时分,我站在路灯下,眼眶噙泪口角含笑地说:“我宁愿你跟她在一起心里有我,而不愿你跟我在一起心里有她。”
  还没毕业,我就对爱情灰了心,对红颜知己的身份更是极端厌恶。我只想一个人,消失在人群风暴中。不化妆,不应酬,不大笑,不大哭。朴衣素食,清简度日。读几本正的好书,写几首动听的歌,供自己与黑夜交流。
  一晃两年过去。寂寞开始侵蚀我的面容。
  是的,我老了。不但心灵,还有外貌。青丝里冒出了华发,梳头时,悠悠落下,我捉住它们,一根根摆放在镜子前,最后竟然凑成一束死白的光。皮肤也不复曾经的白里透红,而是黄里泛青,划着细微的纹路。
  信号灯打亮,我深刻地明白个中原因。
  我太孤独,孤独得发狂,孤独得刹那之间定格一生凄凉。孤独这把刀,刻坏了我的面孔,我告诉自己,我需要吸入鲜活的人气来翻新我的血液。
  交男友?这个方案两年前就被我否认,如今依然。何况,我对男人——确切说是失去了童心的男人没有任何留恋——这源于我的过于苍老——老年人只会喜欢孩子——所以在听轻妍说出那句玩笑话时我察觉到镜中我的眼眸骤然明亮。
  “我看你啊,还不如去孤儿院领养个孩子陪你过日子呢。”她磕着瓜子,冒出这句将要改变我一生的话。
  领*养*孩子?我停住手里的牛角梳,转头,目光射向她半卧着的沙发。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将手指间的瓜子皮抖掉,咕哝:“既然你打算做一辈子老处女,只能去领个孩子回来养啰。”
  领*养*孩子?我重举镜子,对着镜中人露出会心的笑。
  就这么办。

  第二章 沙上凫雏

  “我要去领养一个小孩。”
  轻妍听到我的答话,双目圆睁,嘴巴又圈了个“o”,结巴道:“你你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为什么不是真的呢。轻妍,你现在后悔是来不及了。
  好说歹说征得了轻妍的首肯,我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直奔北京市儿童福利院。由于我还没到可以收养子女的法定年龄,便找了一个住在北京的远房亲戚同往,以她的名义向院长提出□□的请求,不久便办了过继手续。
  来孤儿院之前,我曾仔细思考过到底要男孩还是女孩。按理说,女孩子跟母亲容易亲近,何况少女的美丽灵秀就连达芬奇也不能绘其一二。只是,作为女人,我深知女孩子只会让更让父母操心。而我一个单身女子,对自己是否保护一个女孩一帆风顺地长大、中途不受任何伤害不抱信心。与其要一个女孩,为她担心一辈子,不如要一个男孩,等他长成男人后保护自己。
  我对院长说道:“我们想要个七岁的男孩。要健康活泼的,不要内向阴沉的;要长的
  可爱的,不要难看的;嗯,要懂事的,不要特别闹人的。”上帝原谅我吧,希望这要求不算歧视。
  经院长挑选,七八个合格的男童被领了出来。站成一条线,排开在我面前。
  看到眼前景象,我不禁要感叹造物主的伟大。
  一张张小脸,在阳光照射下,像是秋天刚成熟的红苹果。不管是瞪眼的、噘嘴的、吐舌头的、咧嘴微笑的,每一个孩子都露出天真烂漫、不加伪饰的表情。他们的生命之气鲜活得如汩汩山泉,煦煦林风,清新扑面,我像是畅饮了琼浆玉液,精神为之爽落。
  每一个都这么可爱,我应该选谁呢?眼睛一转,对着几个孩子说道:“小朋友好。”
  “阿姨好。”他们齐声道。福利院教会了他们礼貌。
  “告诉阿姨,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彤彤”,“我叫小冬”,“我叫轩轩。”三个声音同时响起,把我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三个粉妆玉琢的小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看。
  我目光巡过,触及那个叫轩轩的小男孩时,心弦一颤。
  他顽皮天真的眼神中,为什么会流露出一丝浅淡如云的忧伤?是悲伤?是怜悯?是,好像又不是……
  我问院长轩轩是怎么进孤儿院的。
  “轩轩是个私生子,他妈妈生了他,没脸养,没钱养,就送进来了。不过这孩子呢,平时挺大方的,很懂事,从不捣乱。我们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都很喜欢他。”
  原来是这样。我猫腰拉起轩轩的小手,说道:“轩轩,以后你住在阿姨家,让阿姨照顾你,你说好不好?”
  轩轩以前一定看过其他孩子被领养的情景,知道我意图何在,他抬头望了院长一眼,又对我说道:“谢谢阿姨,可是我不想走。”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想跟院长伯伯在一起,跟福利院的阿姨在一起,还有跟其他小朋友在一起。我走了他们会难过的。”他的声音悦耳得像是相互碰撞的玉器。
  我微微一笑,对院长说道:“就是他。”
  经过院长耐心的开导,二十分钟后,轩轩实际上已成为了我的养子。我向院长道谢,留下联系方式,带着轩轩坐地铁回到了座落在西城区的家。路上的阳光鲜明炅盛,行人如旧,而我牵着男孩的手,恍如隔世。我,我是母亲了现在。我们的生活宣告奏响新章。
  如院长所言,轩轩既活泼又懂事,仅仅过了三个星期就完全适应了新生活。而我则全心全意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给他做饭,用自己当时甚为微薄的稿费给他买新衣裳和零食——口头却还是教育他要懂得艰苦朴素。哎,母亲的心,总是这么矛盾!
  有了我的疼爱呵护,轩轩眼里的伤感渐渐消失不见了。人也像每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那样越发淘气好动。他照我的意思叫我妈妈,心里似乎也真的把我当成了母亲。甚至,我感觉那是一种深深的依恋,就像我初次看到他,就产生一种深深的疼爱感一般。
  也许,这就叫缘分吧。
  我让轩轩叫轻妍为“妍姨”,他便拖长了声音叫“妍姨”,逗得轻妍花枝乱颤。后来她跟我说,轩轩这个孩子,她也是看第一眼就喜欢。
  接下来的工作,是该给轩轩起个取个正名,一个好听的、意蕴丰富的、与众不同的名字。我可不同意名字只是符号的说法。给儿女取名字是为人父母的乐趣和荣耀。天底下哪个父母亲没有为自己的宁馨儿定名而大费苦心?
  姓,是有了。跟我姓,姓莫。
  名字呢?
  抱来现代汉语词典,外加一部古汉语词典,磕在膝盖上开始翻。轻妍冲好一杯牛奶,递给我,问道:“三个字还是两个字?”
  “三个字。不容易重复。”接过她的牛奶,一口气喝完。
  “要不我帮你想想?我的小侄儿的名字就是我这个姑姑给他取的。叫做董希远。如何,格调够高吧?”
  “是挺好的。” 可是她怎么能这样。轩轩是我的儿子!
  “不如叫莫怀念?怀念怀念,本来是让人伤感的事,加上一个‘莫’字,就是劝人不要怀念,调子就高扬了。喊起来也特别顺口:怀念!怀念!哈哈!”她自己把自己逗得大笑。
  “我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先谢了啊。”
  “那好吧。我回房睡觉去喽。昨晚去酒吧唱歌,嗓子痛得要命。你慢慢找,明天向我汇报。”声音远去。
  我胡乱翻着字典,方块字一个个掠过眼底。书页被我翻得扑扑作响,直到那个“鸿”字跃入眼帘。
  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鸿给志向远大、激昂振奋的感觉,“鸿雁传家信”又温馨祥和,嗯,是个不错的字眼。下一个字呢?鸿是高品之鸟,下一个字不如取一个高品的植物?
  我顷刻想到了“筱”字。筱,竹子也。谦谦君子,虚怀若谷。与“鸿”相配,刚柔相济,岂不妙哉?莫——鸿——筱,音韵上说,是仄——平——仄,悦耳动听。就是它!我一拍膝盖,长吁一口气,轩轩的名字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拉过轩轩,说道:“轩轩,以后妈妈不叫你轩轩了。”
  “不叫我轩轩,那叫我什么?”他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粉红的小嘴微掀。
  “嗯,叫鸿筱。”
  “鸿——筱?为什么要叫我这个名字?为什么啊?”
  “这么说吧。每一个人,会有大名,也会有小名。轩轩是鸿筱的小名。鸿筱呢,就是轩轩的大名。轩轩快满七岁了,以后别人就得叫你的大名,不叫小名了。”
  “哦……那鸿筱是什么意思呢?”
  “鸿,是大雁,筱,就是竹子。鸿筱,就是大雁竹子。妈妈希望你以后要像大雁那样展翅高飞,像竹子那样……那样有骨气。”
  轩轩迷惑地看着我,他肯定还不懂竹子和骨气有什么瓜葛,然而他还是很乖巧地说道:“轩轩——不,鸿筱,听妈妈的话,就叫鸿筱。”
  天啊,他他他怎么能这样可爱?我忍不住将他抱起亲了亲他的脸蛋。这小子,还挺沉的。
  在鸿筱七岁生日来临之际,我第一次尝到了当母亲的甜头。
  没过几天便迎来了鸿筱的生日。六月十八号,正是清鲜而充满活力的初夏时节。当天我比鸿筱自己还要兴奋。一大早起床给鸿筱做了顿丰盛的早餐,看着他把它吃得一干二净;接着带他去游乐园疯,陪他坐我从不敢坐的过山车和海盗船,听他在风中大叫大笑,我的恐惧一扫而光。
  中午,我和鸿筱、轻妍进了家麦当劳,我买了儿童套餐给他,亲自把早已准备好的遥控赛车递到他的手中。
  “鸿筱,这是妈妈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以后你每个生日,妈妈都会给你生日礼物。前提是,你必须要听妈妈的话。”
  鸿筱欢呼雀跃,抢过盒子,飞快地拆开,拽出车子,“啪”地放到桌上,二话不说开始摆弄。
  突然他转过身来,给了我的灿如春光的笑脸:“谢谢妈妈。”
  那一刻,我的心甜得可以拿去包汤圆了。轻妍更是羡慕地说道:“你这个儿子真懂事。”
  晚饭却是在自己家里。满桌子的美味,中间放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
  蜡烛点上,鸿筱的小脸映在烛光中,像一朵盛放的花。没等我说话,张口就要吹蜡烛。
  我止住他,道:“等一下。吹蜡烛之前要先许个愿。”
  紧接着鸿筱就闭上眼口里嘟嘟囔囔一阵,再睁开眼,“呼”的一声将蜡烛吹灭。
  我问:“鸿筱刚才许了什么愿啊?”
  “我许的愿是……许的愿是……不告诉你!”鸿筱昂起头,咯咯地笑着。
  我故意把脸一拉:“好小子,敢不跟妈妈说实话!小心我没收你的生日礼物!”
  鸿筱这下慌了神,赶紧抓起包里的遥控车,揣入怀里,脸带倔强地道:“不干。你送我了,就是我的了。赖皮的是小狗。妈妈是小狗,是小狗!汪汪汪!”他居然还学了几声狗叫。
  我又好气又好笑,朝他的屁股一掌拍去。“你才是小狗,小调皮狗!”
  轻妍忍住笑意说道:“鸿筱,你悄悄告诉妍姨,你刚才许的什么愿?我保证不跟你妈妈说。”说罢伸出小拇指要跟鸿筱拉勾。
  鸿筱有了轻妍的庇护,更加得意,抱着遥控车慢慢将身体挪到轻妍的座位处,垫起脚对着轻妍的耳朵孔,说起了悄悄话。
  只听轻妍“噗哧”笑了出来,脸上一副滑稽的表情。我好奇心大起,向轻妍眨眼示意。轻妍咳嗽道:“好了。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知道鸿筱的心愿是什么。鸿筱以后要听妍姨的话,妍姨就帮你达成心愿。”
  鸿筱嘿嘿直笑,作回自己的座位。拿起小刀,对着蛋糕劈了下去。
  半个小时后,我的儿子成了一只花脸猫。
  鸿筱的第一个生日之夜,在三人的嘻哈打闹中结束。
  等照顾鸿筱睡着后,我急忙问轻妍鸿筱的心愿是什么。
  轻妍笑道:“小孩子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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