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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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梅-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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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视屋内,看到餐桌上的杯子下面压了一封信。我飞奔过去,拿起信读道:
  阿梅:
  我走了。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相信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想离开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我现在要去找思思。我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弥补对她的过错。我不知道思思能否原谅我,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去找她的话我会一辈子都不心安的。所以,我要走了。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思思,和她在一起。而你,你现在也应该达成心愿,作了倪家的新主人了吧。祝你幸福。再见。
  阿明
  某年某月某日
  信看完了,我的心也彻底空了,禁不住放声大笑。走吧,都走吧。走得干干净净的,我也该走了。
  我放下信,晃悠悠地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一眼就看到里面躺着的那把阿明弄来威胁陈涌强的手*枪。我缓缓拿起那把枪,端详良久,接着就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双眼。
  一幕幕画面闪现于脑海。但这些对我来说都已远去。
  是结束的时候了。
  “砰”!

  二十一

  1
  “砰”的一声,子弹穿屋檐而出。我捏着手*枪站在原处喘气。在死前的那一秒,我脑海里突然被一道灵光穿越,一下子明白了造成这场大悲剧的根源所在。种种冤孽纠缠,顷刻烟消云散。我发出一声长叹,睁开眼,世界已变化了模样。
  这声枪鸣,代表我的尘缘已了。从此以后,唯愿洗净凡心,坐定深山老林,不问世间情与苦,只颂般若波罗经。
  心意已定,我直奔崇慧山随缘寺,要求拜见广昙大师。
  不多时,广昙大师穿堂而出,口中说道:“阿梅施主,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疾步上前,不等广昙大师询问,便将整个故事从头到尾向他述说了一遍。
  广昙大师听我讲完,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叹道:“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生之苦今番你已尝遍了。”
  我点头,说道:“善女子如今彻悟,已非红尘中人,求大师收我为徒。此生只愿长伴青灯古佛,别无他求。”
  广昙大师目露迟疑,说道:“你当真已堪破红尘?”
  “当真。红尘对我早已无可留恋。之所以选择不死,是死之前突然悟到这场悲剧根源所在。一下子灵台空明,心境澄澈,顿悟‘空’字之义。余生想要研读佛法,探解人世真义,望大师成全。”
  “那你说说‘空’字何解?”
  “健之曾与我讲过,《心经》有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当时不懂,如今方懂。‘投石打破沉潭月,窈窕杨柳慢摆风’这是色不异空;‘张长王矮李面赤,桃甜梅酸李子涩’这是空不异色。凡人费尽毕生心力,使尽计谋,追逐求取,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反而临终随业受报,枉受轮回之苦。”
  广昙大师垂眉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你因为身世经历而悟到‘空’字,也是你与我佛的造化。我成全你便是。”
  我心中一片欢喜:“大师可愿收我为徒,传我佛法?”
  “你我男女有别,不能同处一寺修道。崇慧山后山有一‘了尘庵’。庵内住持源仪大师也是得道之人,你可愿随她修行?”
  “愿听大师安排。”
  第二天一早,广昙大师和他的徒弟虚舟大师引领我来到‘了尘庵’。一进庵里,就见到了一个六七十岁、宝相庄严的老尼姑。我料她就是源仪大师,便上前施礼。源仪大师打量了我一番,说道:“你年纪轻轻,便要出家,难道是因为人生遭了激变?”
  “不是人生遭激变。我的一生为命运之绳所缚,无法挣脱。如今方悟爱恨无常,人生是苦,只有向佛才能得到解脱。”
  广昙大师向源仪大师说明了缘由。源仪大师叹道:“既如此,我给你剃度便是。你跟我来。”
  剃度过程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经过启白、请师、开导、请圣、辞谢、忏悔等仪式后,源仪大师手持净瓶离座,走到合掌长跪的我面前,将净瓶中的甘露水浇在手指上,又洒向我的头顶。连续三次后,将瓶子交给了一名侍者,接过另一名侍者手中的戒刀,对我说道:“今以戒刀,断汝之发,令汝尘情水灭,梵行增长。此乃旷劫多生之善因,非今朝偶尔之侥幸。汝当愈加深信,生大欢喜”说完举刀为我剃发。我看到自己的头发一绺绺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已是青丝满地。耳畔听到源仪大师念谒道:“剔除须发,当愿众生,远离烦恼,究竟寂灭。”念完佛谒,源仪大师停下剃刀,说道:“我已为汝消除头发,唯有顶髻。汝当谛审,决定不能忘身进道、忍苦修行者,少发犹存,仍同俗侣。放汝归家,未为晚也。故我今于大众之前问汝,汝今决志出家后,无悔退否?”
  我答道:“决志出家,后无悔退。”
  三问三答后,源仪大师重举戒刀,将我顶髻剃去。剃发完毕,我抖净残发,整理好衣服,求源仪大师赐我法名法号。源仪大师沉吟一阵,说道:“我赐你法名长风,法号妙如罢。”
  剃发完毕,我站起身向庵内所有人答谢。虚舟大师走到我身边,说道:“如今你便不是阿梅,而是妙如了。从前往事,已与你无关。望你潜心修道,得成正果。”
  我合什答道:“妙如谨记虚舟大师教诲。”
  广昙大师见我剃发完毕,起身和虚舟大师离开了了尘庵。我望着二人的背影,心潮澎湃。忽听源仪大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今而后,你就是崇慧山了尘庵的妙如,不是阿梅。”
  我转身施礼道::“是。刚才虚舟大师也说过了。”
  “既然你已了却尘缘,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可知虚舟大师是谁?”
  “弟子不知。”
  “虚舟大师出家之前的俗名,叫做倪懋航。”
  2
  又是一年冬季来临。崇慧山下起了大雪。这一日我做完功课,又得到师父允许,走出了尘庵,一个人下山观雪。
  大雪中的崇慧山如同一位清丽脱俗的仙女,满身的飘逸空灵之气。走在山道上,看到天地素净,心情也为之开阔。琼花满山,路雪软厚,一踩就是一支柔美的旋律。雪没停,一片片雪花从天空飘落,沾湿了我的帽子和衣裳。我撑开伞,雪花落到伞上,发出沙沙轻响,像是遥远的的梦音。
  走过西山,走到东山,过了木桥,过了长亭,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悄然钻入我的鼻孔。我心神一荡,便随香味飘来的方向而行。几转之后,竟走到一座悬崖边。陡峭的悬崖已被冰雪覆盖,一枝红梅傲立崖边,寒风中绽蕊朵朵。那白雪一尘不染,白得像是隔世的眼泪;红梅璀璨夺目,红如生命的赞歌。白雪红梅,清极又艳极,真是天底下最绝妙的搭配。我停下脚步,失神地观赏,不知看了多久,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啊,好漂亮的梅花!”
  我转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这位来孤崖赏梅的女子,却是很久不见的唐颖唐小姐。她比上次见到时要清瘦许多,眉宇间还抹上了一缕化不开的忧愁。她看到我,先是迷惑,旋即惊道:“你……你不是阿梅吗?你怎么会这身打扮?”
  “阿弥陀佛”,我摇头道,“贫尼不是阿梅。贫尼是崇慧山了尘庵的妙如。”
  唐颖仍是惊疑地望着我,忽然醒悟道:“你……原来你出家了。”
  我微微点头:“正是。”
  “唉……这又是何苦。”
  我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问道:“施主可还好?”
  唐颖却露出哀婉的神态,说道:“并不算太好。”
  我一怔,又听到她说道:“澜生……澜生他抛弃了我,一个人在美国找了个洋妞。”
  “怎么会这样?”
  “我们本来已经订了婚。后来我送他去美国念计算机博士,谁知道……谁知道他去了那边,竟然和一家计算机公司总裁的女儿混上了。我从我在美国的同学那里得到这个消息,跑去质问,他才告诉我实情。”说完她的眼眶已有泪水晃动。
  我叹息不已。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去找他?”
  “不会的。他既已负我,我便永远不要再见他。”
  “阿弥陀佛。这样也好。”
  “阿梅,你可还有敏之他们的消息?我觉得自己太对不住他了。我想要亲口跟他说对不起。”唐颖流下泪来。
  “何必呢。缘聚缘散,自有天定,且莫强求。何况……何况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不光是敏之,倪家所有人的情况我都不清楚。直到一年后下山云游时才听到倪氏被倪懋航的亲戚控了股的消息。倪太太得了精神病,送去了疗养院。敏之、思思、阿明消息全无,以后也再没见过。关于蕴之倒是听到了不少传闻。有说他每日出入声色场所,酗酒狎妓以度日的,有说他走私毒品被抓了的,还有说在少林寺看到他出家的,也不知哪一个是准。总之,所有人都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连阿梅,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阿梅……不,妙如,你难道就打算在尼姑庵里过一辈子吗?”
  “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唉……我们都是苦命人。为了爱,一辈子都要伤心。”
  我叹道:“我佛有所谓爱别离苦。只有离于爱者,才能无忧无怖。”
  “什么是爱别离苦?”
  “以执我故,爱你恨他。恨则厌见,爱则难离,死别固伤,生离尤苦。恐其病恼,愿长相聚,一朝永诀,欲见无期,是为爱别离苦。”
  我见她低头思考,便说道:“我先回去了。以后有缘再见。”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踏上来时的道路。走了十几步,又拧回腰,看到她静立于崖边,目光胶着在那枝披雪的红梅上,脸色凝重,睫毛宁静地垂放着,似乎还在回味我刚才的话。风吹过,梅花曼然摇晃,仿佛一位幽寂的女子在低诉一个古老的故事。天空中的雪,渐渐地是下大了。
  完

  楔子

  庄重的《婚礼交响曲》回旋教堂,佳客列席,神父伫立讲台。我穿着神话般的婚纱,挽着他的手臂,从教堂门口盈盈步入。阳光在我的眼皮上跳动,眼睛却怎么也撑不开,只听到耳边赞叹声此起彼伏:“新娘看起来很年轻啊。”“嗯,两人很配。”“赵先生没找错人呢。”
  脚步停在讲台前。神父的目光像冬日阳光一般温和,扫过的地方立时像被染上神圣的紫。我颤抖的心在这目光前得到了平息。
  “赵文宇先生,你愿意娶莫丹妮小姐为妻,并且从今以后,无论富贵贫贱、健康病残,都爱她、珍惜她直到永远吗?”一切安静后,神父说出这句每个人早已料知又满怀期待的话。
  “我愿意。”
  “莫丹妮小姐,你愿意嫁给赵文宇先生,并且从今以后,无论富贵贫贱、健康病残,都爱他、珍惜他直到永远吗?”
  “……”
  “莫丹妮小姐,你愿意你愿意嫁给赵文宇先生,并且从今以后,无论富贵贫贱、健康病残,都爱他、珍惜他直到永远吗?”
  神父问了第二遍,我不能再沉默以对。十五年的时光织成利箭穿透我的心脏,一朵血色的花开在眼前。视野模糊了,脑海里的声音却越发清晰,最后化作语珠子从唇间吐出——
  “我不能。”
  “你说什么?”我看到他的瞳孔顷刻扩大。
  “对不起,我不能。”我一面说一面扯下无名指上那亮晶晶的玩意,摊在掌心中。手掌伸至他眼前。
  “这个时候你反悔?”
  “就在神父问我第二遍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我不能嫁给你。”
  台下喧哗声隆起,我只当是睡梦中窗外轻风扫落叶。
  汗珠一点点占领了他的额头,难以言述的神情在他的面部怂动,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
  “对不起。”
  他缓缓伸手拣起戒指,凑到眼前,微微转动,眼光朝四周发散,闷雷似地说话:“你是为了他对不对?”
  “我只有两年可以活。你何必为我浪费光阴。”
  他冷笑,手一扬,戒指在空中划出一条莹滑的弧线,继之“叮”的一声响动,重极又轻极的,诺言就在这声响动中四散成烟。
  “再见。”他说。迈步,一个人,冲出教堂。
  我目送他背影远去,泪花带着微笑一并绽放。
  只是,赵文宇,想不到你四十二岁的人,为了爱情和婚姻,冲动得就像个孩子。
  孩子,孩子,我在心中默念。我的孩子只有一个。不是他,是那个叫莫鸿筱的,比我小十七岁的人。
  莫鸿筱,我的寄托,我的生命,我的爱,我的……养子。

  第一章 明日黄花

  十五年前,我也像每个年轻女郎那样拥有洁白弹性的肌肤,乌黑柔亮的秀发,纤细柔媚的腰肢和美好挺秀的胸脯。用露华浓洗澡,涂雅诗蓝黛的眼影,穿蕾丝内衣,喷雅顿的绿茶——那种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的香水。
  但那只是外表而已。异于大多数二十四岁的女人的,是我还有拥有三十五岁以上的头脑和心境。如果非要从外貌上找出应证的话,拿轻妍的话说,就是我的眼里总是流动着永恒的怜悯与缥缈的寂寞。
  我喜欢,并且得意她的说法。多么沧桑和优美。
  可是,谁能想象我——在芳华未凋的时节,心却过早地冷败了。就像过了夜的莲叶包饭,外面还算鲜绿可爱,剥开一看,却是一堆又粘又酸的东西。
  两年来,我一直在有意地抗拒这心灵衰老之虫的啃噬。比如买一个蓝不拉叽的哆啦A梦挂在床头,闷的时候就朝它说话,作着竹蜻蜓带我上天、时光机带我返古、随意门带我周游世界……等等不切实际的梦。
  天真。
  天真?你也算天真的话,这世上就没有老女人了!轻妍巧笑倩兮,目光像碎玉明珠,一粒一粒敲击我的心坎。
  轻妍这个女人,比我大一岁,同样的心理年龄超过生理年龄。但我们两个绝对是不同的人。
  表现在:她可以在一星期里从外面带回三个不同的男人回家;每天至少抽一包烟——那种清凉薄荷味的女士香烟;高兴的时候哭,难过的时候笑;梦呓;夜游,吃便饭那么容易地说“我爱你”三个字;疯狂地工作和疯狂地做*爱并行不悖。
  很长一段时间我后悔跟她住一起,这个后现代的畸形儿——而我是古典的。现代派遭遇古典派,难免会爆发如火如荼的论争。所幸我们是有教养的女儿,只动口不动手。
  我跟她还算顺利地相处了两年。两年时光自然也会滋生一些有趣的、富有生机的事件。例如曾有一夜我俩翻墙闯进香山公园,登上山顶,赏一场华丽的狮子座流星雨。雨中许愿,下辈子作个男人。
  或者各自手里捏着一个啤酒瓶,回到花开的湖畔,对饮至凌晨。把诗歌从“山有木兮木有枝”吟到“时光消逝了而我还在这里。”大笑。
  更多的时候,却还是她跳舞,我听歌;她夜游,我睡觉。她昼夜颠倒,我按时作息。她是个自由职业者,而我有固定的工作——在北京城的某家不大不小的报社作新闻记者。
  作一名新闻记者是我大学时代的梦想。毕业后也算如愿以偿。青云满胸。但是,过了没多久,我便对这种人云亦云、唯当局马首是瞻的行当的失去了兴趣。
  轻妍说过,我是极有同情心的人。那句什么,“永恒的怜悯。”
  因为同情,道德感就弱不了。想伸张正义,作社会弱势群体的传声筒——我已说过我骨子里是个古典又浪漫的人。这样的人不大容易存活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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