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对小媳妇比对自己还关心,自然认出来,那匣子里放着些奇奇怪怪的布条,里面裹着草木灰。他曾经偷偷问过衙役,衙役也摇头,第二日上班才红着脸告诉他,那是妇人用的月事带。
他这么努力,也总是把鸡汤中的红花偷偷去掉,小媳妇却还是没怀上。想到这他有些沮丧,但当他看到更沮丧的小媳妇时,整个人心情又明朗起来。
比起怀不上,小媳妇不情愿才是更严重的事。如今他们才成亲不足一个月,她也从起初的晚两年要孩子变为如今的现在就想要,这已经足够令他开心。左右他有的是力气,还可以趁机多独占小媳妇一会。
想到这他走上前:“无碍。”
“穆大哥……我换这个,你先出去好不好?”
“恩,这几天你勿要碰冷水,想要洗漱就告知我,我也不用去衙门,可以照顾你。”
穆然事无巨细的嘱咐着,宜悠见他没有丝毫失望,也跟着放松下来。他们才成亲一个月,没怀上也是正常。
趁着这段时日,她也可多打探下常爷此人。
☆、第九十五章
还没等宜悠想明白怎么去探常爷的底;穆然第二天中午回来;带来一则激动人心的消息。
“常掌柜人还不错。”
“什么?”
穆然捏捏她鼓起来的腮帮;开始慢慢说起来。宜悠边听边点头;而后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最终都捂起了肚子。
这事说来还跟陈德仁有关;常逸之是想靠上廖家这棵大树,但他却不是过分贬低自己之人。这与出身无关;而是他性子向来如此,顶天地里、不问风雨,始终傲然屹立。
当然常逸之也非那不知变通之辈,通过经商;他很快搞清楚了云州的状况。而后他动用了京城中的一条暗线;不是旁人;正是他正儿八经的岳家,京城裴御史。
“这裴御史还与裴兄有几分渊源,算是裴家旁支。”
“越京城可真小。”
“不是越京小,而是为官之人重视这些,儿女亲事上拉着关系。这其中做最多的便是皇家,皇子妃以及侧妃几乎包揽了越京到地方所有著族大姓之女。公主所嫁驸马,也均是清贵之人。越京城中数得上名号的人家,都与皇家攀得上亲。”
宜悠听着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还好咱们在云州。”
穆然心有戚戚然,他本就不是博闻强识之人,在廖将军府那些时日,记得各位往来之人可耗费了他极大精力。
“好在武将家简单。”
“恩,穆大哥借着往下说。”
然后便是北夷犯边,裴家通过裴子桓,又悄悄地提起了新任理藩院侍郎陈德仁。圣上想着这是个人才,便命人去了解一番,宦官是裴子桓派的,刚好与常逸之在京中之人接上头。
陈家此时正是焦头烂额,作为最为紧密的姻亲,常家自然也被卷进来。那宦官是个灵性的,一下就查出了陈家对陈德仁的恼怒,以及众大家族的不满。
圣上心里都跟明镜似得,这些位于庙堂之上的高官,平日口口声声喊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真沾到他们身上,却是丝毫都不退。原先他隐儿不发,毕竟谁都有贪心,逼急了也不好。但恰好赶上北夷进犯,圣上找到了突破口。
于是朝堂上,陈尚书当即吃了瓜落,其他人也都有所波及。天子一怒、伏尸万里,虽然不至于这么夸张,可陈家却着实没过好这年。
宜悠很容易抓住重点:“那些信是常爷漏出来的?”
“正是,刚好被圣上派去之人听个正着。此事乃是今日陈大人告知,若非如此,你我远在乡下多日,亦不会知京中秘闻。”
宜悠捂着肚子笑起来:“原来这帮人也与咱们一般,整日里关起门也不是一团和气。”
“那是自然,农家争端还少些,顶多就是谁多吃口饭的事。但在这些大族里,真金白银高官厚禄摆在那,刀光剑影自不必说。就连廖家,若不是廖将军压着,怕是也矛盾不断。”
宜悠心生感慨,李氏当年最爱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所以每个婴孩降世时都要嚎啕大哭一场。
其实在她看来,人生大多数的气哭无外乎在意难平。而这各种意难平之事,却是因永无休止的*、进而相互攀比而生。不攀比,自己活得自在之人终归是少数。
“出了此事,那些人家定会有所警觉。穆大哥,咱们这日子怕是不会平静。”
穆然点头,而后扔出了石破天惊的消息:“确实如此,新任云州县丞,便是常安之。”
“常安之?”
“便是常家之人,不过此人并非嫡支,而是二房幼子。方才陈大人已与我说过,此人虽年纪与陈德仁相仿,但心计却远非后者可比。”
宜悠眉头皱起,好不容易云州变得顺顺当当,知州与监军都与他们家交好。如今却来一常家人,这日子当真是一天都不叫人安生。
“也不知圣上是如何想得。”
在自己家,她好不惧怕的吐槽。章氏曾与她言明过,云县县丞人选,是双方角力的结果。当时她满心觉得,以廖将军如今的地位定然稳当,没想到希望还是破灭。
“若真派个廖家人来,云州岂不是彻底成为廖家地盘。”
穆然隐隐有些预感,前些年廖将军解甲归田,不是因为圣上初登基手腕不够。毕竟镇国将军摆在那,他真要保,谁能拉下马。如今大越看似重武轻文,可开朝立代五十载,国家逐渐从当年北夷入侵的阴影中走出来,也到了文官抬头之时。
“廖家又不会背叛他。”
宜悠颇为不服气,她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如碧桃和刘妈妈,虽然初时她对两人甚是严格,但在确定二人无私心后,她便放心的教两人一些事,并且把沈家包子摊的事交给他们经营。
“不是这么回事,傻宝贝。”
穆然长叹一声:“你也不用太过忧心,天塌下来,还有为夫顶着。”
宜悠转过身,捏捏他的腮:“你比我高,到时就在外面顶着。咱们方才在说常爷,怎么这会就转到这个犄角旮旯了?”
“常掌柜之事已经说完,廖兄本就对其有些欣赏。如今他做成此事,却是彻底将自己归于廖将军一边。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无须有那般多的防备。”
宜悠想想也是这道理,反正陈家就是看他们不顺眼,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先前章氏就对常爷很是欣赏,如今廖将军那边也认可,他们也算是一边的。
“那等十五,我便过去试探一二。”
“行。”
穆然对此事多少心中有数,岳母并非那种自以为是的性子,连她都觉出来甚至确定,可见常爷用心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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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来后宜悠便开始慢慢琢磨,大越虽兴寡妇再嫁,可民间再嫁之人终归是少数。
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去说和这事,如今着实是两眼一抹黑。最后还是穆然点醒了她:“不就是一寻常嫁娶之事,往常你买面买肉时怎么说,如今也怎么说就是。以常爷的品性,即便有顾虑也不会随意往外传。”
宜悠也放下心来,的确是如此。再复杂的那种九曲十八弯之事,以她直来直去的性子,也着实做不出来。
“都听穆大哥的,我换身衣裳,跟你们一并去练刀。”
穆然对此事确是乐意之至,习武确实强身健体。小媳妇身子骨好了,也早些给他生几个孩儿。
“行。”
长生也进来,四人练的认真,到最后甚至端阳也加入进来。让宜悠惊讶的是,他竟然有些底子,虽然看着像野路子,但却着实实用,甚至连穆然也称赞起来。
“这些都是从何处来?”
“人牙子那总有些会武艺的,我自幼看着,看多了也稍稍会一些。”
穆然咂摸着,神情却是越发凝重:“等会歇息,你将人牙子那治人的法子,还有这些功夫都说与我听听。”
宜悠进屋炖上一盅冰糖雪梨,梨子是秋日藏在地窖中的,如今虽有些干瘪,其中糖分却无缺失,切成片熬汤滋味刚好。炖好后冷却,而后盛在小碗里,晶莹剔透的汤汁,凉兹兹的,味道着实令人回味无穷。
端阳也说起来,穆然听着,间或用简单的符号记下。
宜悠脸色却越发惨白,怎么世间有如此多手段。她本以为自己所受甩针舞已是极致,可听到人牙子那活剥人皮,甚至将人皮揉好定制成书册封面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毛骨悚然。
“日后我定再也不要碰皮面装帧的书籍。”
咬咬牙,打着哆嗦她如此说道,人牙子这手段当真恐怖。
“牛皮与人皮却是不一样,不过这些事却要告知陈大人。签了卖身契之人,打杀虽不犯法,可人皮之事着实有伤天和。”
宜悠忙不迭的赞同,又给端阳盛一碗冰糖雪梨:“不用害怕,你们兄弟如今在咱们这,只要踏踏实实不生二心,我们也不会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亦不会过分苛待。”
甜滋滋的味道抚平了端阳的恐惧,听着老爷威严的话语,还有夫人柔声的劝慰,他心中一暖。他见过太多人心不足的刁奴,被主人家鞭打后发卖回人牙子处,因此他本就不想有二心。
而如今,他却如碧桃般,真心佩服起自家主子。
“端阳自当肝脑涂地,好生做那些活计。”
宜悠只是轻微颔首,并没有再说什么。就目前看来,她还是挺满意端阳和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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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两人独处时,宜悠就见穆然笨拙的抓着笔,在纸上画着,竟是端阳说得那些个刑法。
“穆大哥这是作何?”
“你有所不知,北夷人都是硬骨头。他们自幼生活艰苦,大越的大牢管吃住,对他们来说都是享福之地。是以每次抓获战服,刑讯逼供都是极苦的活计。如今我听着人贩子的手段虽然阴狠,甚至有伤天和,但若能从北夷人口中套出些许信息,便能挽救无数大越军士的性命。”
“所以穆大哥这是要誊在纸上,而后交由廖监军?”
“正是如此。”
宜悠接过他手中的笔:“你说着,我来写。穆宇他年纪小,却是听不得这些。”
她一手字虽然写得不好,但怎么都比穆然的鬼画符要好一些。
“穆宇听不得,你就听得?”
宜悠惊讶的朝他看去:“自然是听得,穆大哥听得写得,为何我就不能。”
察觉到她眸中的坚定,穆然将最后一丝忧虑之心收去。他的小媳妇当真是坚强之人,想着藏在心中沉甸甸的那事,或许在抻一个月,到时她反应不会那般大。
“穆大哥这是怎么,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
“并无,我说着你写,其实东西也不多。”
宜悠坐在椅子上,穆然站在她后面,痴痴的望着她柔软的发髻。北夷之战已是等不及,待北地冰雪消融,便是大军开拔之时。大越兵卒来自各府,各府总督向各州监军征集、各州监军再对治下各县尉征兵。
本来以县尉之职他不用再亲自出战,可陈家哪是那般好相与的。吃这么大个亏,那帮人连生吞活剥他的心都有。是以这次不仅是他,连带廖兄也被编入左军,一个月后大军便要启程前往越京。
夫妻俩合作,很快一份文书便写出来,穆然取出铁先生送的私印盖上,吹干墨迹后揣在怀中。
“我且去趟县衙,把此物夹在送往云州的文书中,一并交给廖兄。”
“恩,我等你回来用午饭。”
走到门边穆然转头,就见他小媳妇站起来,一双玉手撑住桌子,盈盈的朝他笑着。
当即他恨不得自己今早未曾去过县衙,这等温柔乡,便是他意志再坚强一倍,怕是双腿也会灌了铅般,舍不得离开。
宜悠瞧出了穆然关门时眼中的黯然,当即她有些疑惑。不对劲,先前与她同处一室,他始终是笑盈盈的,今日着实太过反常。他一定有事在瞒着她,究竟是什么事?
是长生入官学有困难?还是担忧新任县丞大人不是易与之辈?
饶是想破脑袋,宜悠也不会想到分别是那般的近。毕竟成亲后穆然曾与她说过,县尉只需征兵练兵,而不用直接去带兵。故而虽然官不大,但这份安逸却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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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如何疑问,正月十五却是临近。打好腹稿后,她只身来到了五谷斋。
刚走近她便被吓了一跳,原来仅仅不足两月,五谷斋边上的绣坊却已是大变样。偌大的绣坊隔成两间,改换门庭,青砖墙被白灰包裹起来。就连门窗也是新做的,冒着桐油味的门窗上贴着大红字的春联和“福”字,漂亮的行书正是出自常爷之手。
薛夫人迎出来,后面跟着璐姐儿:“穆夫人来了,快进来看看。”
眼见五谷斋还关着门,她干脆进去转了一圈。同外面相比,里面的变化更大,几乎没有一处与先前相同。
“春节期间没停工?”
“年二十九工匠们回家歇息的,他们家就在城内,常爷多发五成工钱,好多人都来抢着干。”
“那这得用多少银钱?”
“着实不贵,你们给的那些连一半都没用上。”
宜悠当即再从荷包中掏出一百两银票:“夫人便收下,我代我娘给你。”
“这怎生使得,穆夫人是不知道这个年我跟璐姐儿过得有多清净。薛家那边这次不敢惹们娘俩,怕是往后的日子他们也不会敢来,就冲着这一份,这绣坊给官府就给的值!”
宜悠无奈只得把银钱收回来,上楼转一圈,楼上也被隔成两半,一脚放着张简易的床。宜悠盘算着,日后包子铺开张了,可以叫刘妈妈或碧桃睡在这,也能看着店。
转了一圈她着实没看出还有什么需要改进之处,一些她担忧的细节,常爷都包含了进去。不管她考虑到的,还是没考虑到的,他都帮忙做到了。
“我也不多打扰,对了,官学二月二开,当日你可莫要忘记带璐姐过去。”
薛夫人有些愣住:“璐姐儿当真能进官学?”
“那是自然,我可未曾说笑。怎么,莫非薛夫人舍不得?”
“当然不是,这可是她的福气,我只是未曾想到,着实太过惊喜,这比过个安生年还要好上千万倍。”
一旁跟着的璐姐儿也有些雀跃:“娘,等我进了官学识字,也能陪着你看账册。”
母女俩一句句的说起来,宜悠见他们说得起劲,也顺道告辞。望着帘子后面一大一小露出喜悦和感激的两张面颊,她心里也颇为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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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绣坊她便进了五谷斋,今日初四五谷斋已经开门,一进门她便见到了常爷。
“穆夫人怎么过来了?”
“眼见着十五,我瞅瞅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买点回去过节。”
常爷撩起帘子:“里面请,明远,沏茶。”
五谷斋的后面还是那般模样,可这次来宜悠却认出来,那套毫不起眼的家具确是红木做得,雕工也不像云州出产。
“新鲜玩意还真没有,若是有,我早就与芸娘送一份。”
这句话……宜悠心里一下有了数。
“实不相瞒,此番前来是代我娘谢过常爷。”
常逸之手扶在太师椅上:“那倒不必,不过一点举手之劳。”
“这可不是举手之劳那般简单。”宜悠笑容中别有深意:“常爷可当真是仁善之人,这般关切,甚至连年三十都未曾过好。我这做闺女的,怎么都得好生感谢一番。”
常逸之直盯着宜悠,瞧着她那两只酒窝上的顽皮,而后放下茶盏:“确实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对芸娘做任何事都是举手之劳。”
“常爷的意思?”
“没错,你不早已知晓,还多方劝解。”
这下宜悠脸上的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