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骗过你,你说咱俩相比,谁长得更好看?”
四丫迟疑,半响有些不确定的说:“现在当然是我。”
“进那县太爷府邸,是不是能穿绫罗绸缎,吃香的喝辣的?”
程氏一直透露这意思,四丫自不可能拆自己亲娘的台:“那是自然。”
“如此,我只是将情况言明,从未欺瞒过你。按照二伯的说法,进县衙伺候夫人们,的确比在村子里呆着轻松,而且又长见识。虽然可能会吃点苦,但在村里天天风吹日晒,就不是受累了?”
四丫愣住了,娘方才只与她说,干活辛苦,且做不好会被主子和老妈子训斥。可如今在村里,她也要时不时的下地干活,哪有给贵人端茶倒水来得轻松。
“既然这么好,那你为什么不去?”
宜悠苦笑,嘴贴近四丫轻声说道:“你可别告诉别人,刚才我不小心听到了大人们议论的那事,我进去是要赚我家修族学的那份子钱。咱们女孩子又进不去族学,我的钱最后还不是便宜了长生?
再说我爹没本事,我去的话肯定做不了什么好活计。但你就不一样了,二伯是族长,在咱们这一片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去了肯定跟在主子边上,端茶倒水闲磕牙。到时候日子,怕是比城里那些小姐们还要好。”
四丫虽然疑惑,但还是忍不住顺着她的话往下想。捋了一遍,她不得不承认,二丫说得句句在理。
“那当然,我爹可不是四叔。对了,我娘肯定还会找你,到时候你可不许跟我抢。如果我成了,会给你捎好看的帕子。”
宜悠心中高兴,面色却是迟疑不定:“过个十天半个月我病也就好了,如果活计轻松,我也不愿意拒绝……”
她不争不抢,四丫肯定会疑惑。如此这般,却是更加坚定了对方的决心。抬高声音,她大声说道:“你不能跟我抢,这次我去定了。二姐,你就帮我这一回。”
“哦?”
突然而至的男子声音吓了两人一跳,宜悠仰起头,看到来人一下愣在了那里。
她从没想到,重生后会这么快的见到他。他穿着藏青色的衙役差服,国字脸上从右眼到左唇一道肉色的疤,高大的身躯站在她面前,整个人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剑。比起前世退亲之后,此刻的他虽依旧不苟言笑,但周身的气质却没有那么阴沉。
“你们是谁?”
四丫开口,眼睛盯着前面土黄色长袍的书生。书生名裴子桓,长着一张如名字一般的玉面。大启朝以白净为美,宜悠记得前世,书生便是包括她在内,十里八乡所有闺中女子的翘首以待的良配。可惜书生来头不小,有意结亲之人无不碰铩羽而归。后来她另攀高枝离开县衙,便再没听过他的消息。
“我们自县衙而来,顺带为夫人挑选几个合适的下人,你可是想入府?”
宜悠低下头,眼睛一直盯着后面那双黑色的衙役布靴。前世她退婚之事风波甚大,爹来看她时提起过,丢尽颜面的穆然辞去了衙役之职,带着幼弟远离故土,之后数年行迹萍踪。
当时她只觉彻底摆脱丑陋贫穷未婚夫的解脱,只觉肆意和畅快,自不把此事放在眼里。重来一次,却知道自己做的有多混账。穆家三兄弟幼年失怙,打拼多年才有安身立命之所,这一切却在一朝被她彻底毁掉。往事历历在目,再见来人,滔天的愧意几乎要将她淹没。
四丫却不同,见到面前如玉般的少年郎,她整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完全忽略后面高大的身影,她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做着轻松地活计,每日与玉郎相见。
“是,我爹娘早前已与我言明,我愿意去。”
“沈家办事就是利索,如此刚巧,姑娘且引我二人前去见家人。”
裴子桓扬起唇角,做请的姿势,如玉面容晃得四丫眼热,连连点头:“这边请。”
穆然并未说话,而是看向枣树下穿红棉袄的姑娘。刚才她那眼神太过震撼,其中的含义特别复杂,让他有些疑惑。难道那天的事,她知道了?不太可能,周虎也一并下了水。虽然他解开了水下的水草,但扶她上岸的却是周虎,自始至终他没露过头。
看她手指颤抖,他有些了然。摸摸自己脸上那道疤,其他人都不适应,她一个姑娘家,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子桓兄,咱们去前面。”
宜悠沉浸在思绪中,自动忽略了周围的声音。等她察觉到视线中没了黑靴,再次抬起头,三人的身影早已不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一群人从正房中走出来,簇拥着中间的三人。
“两位官爷住一晚再回去,好让我们尽地主之谊。”
裴子桓拱拱手:“事情紧急,吾等不便过分叨扰。沈族长尽可放心,县丞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对待下人一向宽和。”
沈福海笑得有些勉强:“那是自然,日后四丫就多劳烦两位。”
峰回路转,做丫鬟的终于成了四丫。没等宜悠轻松,突然感觉一股怨毒的目光笼罩着她。扭头看去,程氏站在祖屋台阶上,双目看向她这边,刻骨的怨毒。
☆、第七章
是夜繁星点点,清风吹过,带来几声吱吱的虫鸣。
沈家祖宅卧房内,程氏擦干脚上炕。白天的温良贤淑荡然无存,此刻她眉头紧锁一脸凶相,怒气冲冲的夺过沈福海手中的线装话本。
“光顾着看这没用的玩意,你倒是说说,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正在兴头上的沈福海皱眉:“我怎么会知道,还不都是你的主意。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只会盯着那点子蝇头小利。看你算计来算计去,五年时间,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行行行,就你见多识广。沈福海,有本事你想个更好的招攀上县太爷。”程氏狠狠地掐了丈夫一把,梳着头发有些疑惑:“一大早我就觉得二丫怪怪的,顶着那张病怏怏的脸,她竟然不声不响得竟然把四丫给绕了进去。你说她烧了一场,怎么脑子反倒精爽了。”
吃痛下,沈福海也来了脾气:“还不是你教出来的蠢女儿。”
程氏声音拔高:“你竟然这么说我,这些年是谁一心给你操持着,把整个沈家攥在手中……”
沈福海蒙上被子,犯困又无奈的说着:“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县衙里多一个人也不多。既然你想办,过几天寻个由头再把送二丫进去就是。”
程氏嚎累了也躺下,点点头,想想又一咕噜坐起来:“不行,二丫可不是以前那个我指哪她打哪儿的傻子。如今她鬼精鬼精的,送她进去咱们也落不着好处。万一她攀了高枝,便宜的肯定是老四一家。你给我听好,绝对不能让她进去。”
沈福海打个呵欠:“都依你,太晚了赶紧睡吧。”
程氏又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想得最全面。闭上眼,没多久她又睁开:“我说当家的,你可得快点把四丫弄出来,她一个孩子在里面,得受多少委屈。”
回应她的,只有震天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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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宜悠躺在床上,从纸窗破洞中看着外面灿烂的天河。粗糙的手被一只小肉手紧紧抓住,旁边躺着跟她闹一下午,累了睡过去的长生。窗外蛐蛐的鸣叫声传进来,她却是心绪难平。
虽然这次把二丫算计了进去,但以程氏的精明,现在保准就回过味来。老话说民不与官斗,族长再小也比她爹强。装傻充愣只能用这一次,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以她现在这点实力,得小心再小心。
“哎……”
爹惆怅而又压抑的叹息声传来,她神经一下子紧绷。
家里的状况她知道,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前世有她卖身的银子撑过这道坎,现在虽然她躲过了危机,但办族学是沈家一族的大事,这钱就是说到天边也得交。
她想着今天吃完饭后,厨房内爹娘的争执。娘想回邻村娘家借点钱周转,却被爹坚决的阻拦下来。她明白外祖家那笔糊涂账,当年一对大吉的龙凤胎,轰动了十里八乡,可没曾想不到周岁龙死凤生,大喜之事瞬间变成了凶兆。活下来的李家大娘子,也就是娘,落到了极为尴尬的境地。当年奶奶正是听说了这一点,才人说媒让她与父亲成亲。
一桩亲事,足以说明他们两人在各自家族的地位。虽然沈李二家都是附近有名的大族,他家如今却是哪边都指望不上。
“孩子爹,我就回去一趟吧,我娘总不会不管我。”
李氏细微的声音传来,沈福祥大幅度的翻下身,稍微拔高声音,再次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宜悠一直装睡,却听到娘忍不住的抽泣。指甲刺透手心,她却是更加坚定了决心。不论是为了眼下,还是以后,他们家都不能再这样一贫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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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这份决心,宜悠翻找着过往的记忆。
陈德仁出身京城大族,外放为一省巡抚,吃穿用度自是极尽奢华。府中大到亭台楼阁,小到一根绣花针,拿出来都有说头。居移体养移气,陈府几年间她长了不少见识。曾经浸淫其中时只觉得是好享受,如今回到乡下,她却能体味出其中天壤之别。
繁华背后任何一门高超的技艺,都是无尽财富。现在她只可惜,当初傻得只知道争宠,未曾用心多学点。
想了一会,还真让她琢磨出那么点能来银子的本事。
说服疼她的爹娘,对她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卖包子?”
见李氏并没有直接否定,宜悠心里更有数:“女儿前几天病着,脑子里竟是平白多了许多东西。原先好些稀里糊涂的事,现在竟然全都明白过来。二伯一家虽然看似对我亲,但始终隔着一层算计。只有爹娘和长生,才是我最亲的人。”
坐在纺车前的李氏红了眼眶,先前她还只是怀疑,现在亲口听到,绝对假不了。闺女真的开窍了,只要她懂事,她就是再苦再累也值。
坐在李氏身边,宜悠趁热打铁:“读书人都说士农工商,匠人和商贾排在佃户之后。可娘放眼看这十里八乡,最穷的都是种地的。除去为官之人,就数商贾最富庶。二伯母昨天拿绫罗绸缎撺掇女儿与人为奴为婢,可女儿贪懒,不想去官家受那份罪。只能委屈爹娘,靠这别人瞧不上的伎俩赚钱。”
停下纺车,李氏擦擦眼泪。以前闺女看到漂亮衣裳都走不动道,现在却是全然变了。感动之余,她更恨二哥一家竟然打这份主意,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被当灾星在李家长了十六年,没有点手段她早成一摊红颜枯骨。以前有顾忌,现在女儿转了性,她再也犯不着投鼠忌器。
看到娘脸色晦暗不明,宜悠有些吃不准:“娘,是不是女儿说错了什么?”
看闺女那小心的模样,李氏忙转了脸。她有这份心,她还有什么理由不支持。
“等你爹回来,我跟他商量下。”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不用再商量了,我答应。”
就连一早跑出去玩的小长生跑过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蹦蹦跳跳的凑热闹:“卖包子,蒸包子,长生也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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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好后一家人就忙活起来,家中虽然穷,但卖包子是小本买卖。即使卖不出去,也能存起来当干粮吃。
重生前作为一位宠妾,想要争宠,除了貌美如花之外,还要有些才情。宜悠起步晚,琴棋书画这些需要从小用银子对起来的富贵技能她统统不会,挑挑拣拣之后,她剑走偏锋学了厨艺。为了近在眼前的富贵,她可着实泡在厨房好几个月。高门大户里膳食总有些特殊门道,那段时间她学到不少秘方。
她敢肯定,自己做出来的包子,肯定比别家都好吃。
“明天正逢赶集,咱们得快点。”
宜悠第一次发现,她娘竟然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这么一会,她找齐了多数材料。地窖里有存下的白菜,面粉不够,她也有法子解决。油盐酱醋都是现成的,现在唯一缺的就是肉,白菜包子没肉不香,但他们家没钱卖肉。
“没肉不行,卖不上价钱,不香大家也不喜欢吃。”
宜悠摊手,见李氏进屋,半响拿出一支银钗。那是她嫁人时,从娘家带过来的唯一首饰。银钗跟胭脂长期放在箱笼最底层,只有逢年过节时,娘才舍得拿出来用。
“把这个拿去,抵押在周屠夫家。都是乡里乡亲,这么点事,他肯定会答应。”
宜悠和沈福祥异口同声的开口:“这不行。”
“你把钗子收好,我去赊账。二丫、长生,在家好好看着你娘。”
宜悠拉住沈福祥的衣摆:“不用,爹,我有办法让周屠夫自愿给咱们猪肉。”
见从大到小三双眼睛齐齐的盯住她,她也不卖关子:“我这次掉进水塘,不是因为浆洗衣裳时不小心,而是因为周勇调皮,抽走了我垫在鞋底下的方石。”
沈福祥大怒:“周勇那小兔崽子,枉我和你娘还对他千恩万谢。”
其实中间隔着重生,宜悠早就把这事给忘得差不多。要不是今天猪肉的事提起来,她还真没往那边想。看爹那怒发冲冠的模样,她窝心的同时,赶紧劝解。
“爹娘消消气,反正女儿我这罪已经受了,你们就是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把周虎摁水塘里淹死。与其两家撕破脸闹得沸沸扬扬,不如趁机捞点便宜,也算为我出一口气。”
“哎。”
叹息过后,沈福祥握紧的拳头却是松下来。果然接下来的事很简单,周虎涨红着脸承认了自己失手。周屠夫虽然长了一脸横肉,但也不是那恶人。抡起棍棒教训儿子一通后,他提溜着儿子耳朵,亲自登门道歉。
“我们家也没啥好东西,这点肉就当给二丫压压惊。至于那求医问药的银钱,沈四兄弟你说个数目,我们一定悉数奉还。”
沈福祥与李氏也都是和善人,此刻气差不多消了,忙拒绝:“城里大夫说了,二丫平常就有些体弱,不完全是虎子的错。还都是孩子,你们也别太苛责他。”
友善而诚恳的态度,再次让宜悠觉出了云林村的好。朝一脸歉疚的周虎笑笑,都是半大孩子间的玩闹罢了,她不怪他。
“周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这次多亏虎子跳下去救了我,还得谢谢她。”
周屠夫一家把宜悠一顿夸,两家谈的很愉快。投桃报李,临走时周屠夫很爽快的许下承诺:“没想到沈四哥是个爽快人,以后我家这肉,只收你本钱。”
沈福祥再三推辞,协议终于达成。宜悠拉着弟弟,再瞅瞅面前这一家子。这就是她的家人,比起陈府那些有头有脸的主子,一点都不差,甚至还更好。
☆、第八章
万事俱备,只欠开工。沈福祥要下地收拾庄稼,做包子的活计就落在了宜悠和李氏身上。
“娘,我来跟你一起做。长生别调皮,不然姐姐生气了。”
包子好吃才能卖得好,至于好吃的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云林村西北角有座山,村中那条小溪就是山泉流下来的。山上多青石,十里八乡的人家盖房子都去那采。开凿出的青石中夹杂着一种发白的石头,材质过软做不了地基,一般抠出来弃置山脚,经年累月堆在成了一个小废石丘。村里的孩子们一般喜欢在石丘边玩,并给石头起了个名,唤做白石。
前世在陈府,偶然之中,她见过厨娘不小心掉进锅里一小块白石,结果烧开的水格外干净,还带着一股子甜味。后来她琢磨着,用这水做了糕点,味道果然别具一格,陈德仁也格外喜欢用。欣喜之余,这事她藏得严实,就连那厨娘都不知道。
重生以后不用再去讨好假惺惺又凉薄的陈德仁,这秘方也能用到正处。今早起来,她就捡了一块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