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心揣回肚子里,舅舅此人,有九成把握的事他也不会说的这般笃定。他轻易不会开口,一开口必定能办成。”
听巧姐如此有信心,宜悠总算安心下来:“我去看看厨房那汤,住在章府本就是打扰,若是再让府中下人忙碌,那可真是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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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姐对章侍郎的了解,多数来自于章氏。而作为家中幼妹妹,章氏与长兄感情十分好。她对章侍郎的了解,甚至有时候比侍郎夫人还要深。因着姑嫂自古是仅次于婆媳的天敌,所以巧姐一开始便有那顾虑。
不过章侍郎的想法她却是猜得准,出门后章侍郎直接吩咐轿子往皇宫走去。尽管已经是黄昏,但因为北夷那边的战事,宫中这几个月都不曾下钥。
此刻宫门果然大开,在说明来意后,他顺利的进了乾清宫。
一番君臣大礼后,他站在龙椅下面:“启禀圣上,云州知州听闻我大越对北夷战事,特意号召全州商户捐助物资。其中云州商人上常逸之慷慨解囊,进献白银五十万两,如今粮草与战马已经抵达越京城外。”
“哦?”坐在上面的皇帝声音中明显透露出愉悦:“这等商人,实乃国之大幸。”
“此乃圣上治国有方,感化四海万民归心,方才有此举。”
一番马匹拍的皇帝心情舒畅,不过他毕竟是明君,听完后也很快恢复了镇定:“常逸之,可是前些年兵部误报军情的笔帖式?”
“正是此人,他进士出身,多年来一直未有升迁。直到去年廖将军起复,常家主动检举其错处。”
上面没有声音,可以章侍郎多年上朝对圣上的了解,此人定是将他这近乎直白的上眼药听了进去。倒不是他不会含蓄,而是圣上就喜欢直接这一套。
“子桓,当年的卷宗你可调了出来?”
镶着金龙的屏风边上走出来一人,正是裴子桓。作为中书舍人,他的职务是为圣上草拟圣旨。虽然看似就是个抄录的活,可这其中的学问却大了去。最简单的,圣上在说圣旨时,中书舍人旁敲侧击的说几句,便有可能改变其初衷,进而改变一大波人的命运。
不过中书舍人也不是谁都能当,首要条件必须美颜,且不能是草包,最好要年轻些。作为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若不是为了躲避王家的亲事,裴子桓早就当上此职。前些年裴家势微,自从廖将军起复后,裴子昱也重获实权,他这才能安然留在京里。
至于和王家的亲事,他就是不娶,就不信王家敢直接把八抬大轿送到裴府上。
“回圣上话,已经全数找出来。当年之事,并非常逸之之错。”
“哦?”
“当年记录卷宗的并非常逸之,而是时任兵部侍郎的王克。”
“混账,王克怎会做如此之事?”
裴子桓也不诚惶诚恐,而是继续平静的说道:“卷宗在此,上面字迹确实有涂改。微臣比对过,正是王大人笔迹。”
端坐于龙椅上的皇帝没有再说话,乾清宫中陷入了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两位爱卿看如今形势,可有何良策?”
章侍郎率先开口:“臣掌管户部,对行兵打仗之事并不了解。不过朝廷此次派出五万大军,其骑兵数乃是北夷人的双倍,即便左翼有所损失,想来还占据些许优势。”
裴子桓直言:“臣附议,虽然我大越骑兵不太适应冬日草原,但仗着人数优势,且粮草充足,此战不难胜。”
皇帝也是这般想的,几十年前皇考起兵时,这天下还被北夷人占据。那么一帮乌合之众,一路势如破竹,直接将北夷人打到草原以北,只能依托沙漠中的几处绿洲生存。
如今兵精粮足,打一个多年积弱的北夷,又怎会这般艰难?出征之前,他就没想到会战败,而左翼军的全军覆灭,更是让他心火忍不住的往上冒。王克得多无用,才能折了整整一万兵马。但凡领兵打仗的,又怎会不知阴山的雪崩,如此简单的陷阱他都能上当。
“将粮草运往前线,将士们总归是在为大越拼杀,朕定不能亏待。”
两人直开口夸赞圣上的英明,当然因为大越皇帝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夸赞,所以并没有出现那种说起来不停的情况。
“圣上,常逸之那边,粮草当由谁押运?”
龙椅上的皇帝想都没想:“子桓,你便去一趟,务必将粮草交于廖将军手中。切记,前线军心不能散,朕还是信任他这个主帅。”
裴子桓直接跪下领命,下面的章侍郎也松一口气。圣上还是更加信任廖将军,说来也是,便是他也信任廖将军。毕竟那般耿直又高风亮节之人,怕是很难有人会相信,他会是一个通敌叛国的小人。
“定不负圣上隆恩,圣上,微臣还有一事要禀明。”
“准奏。”
“穆然之妻身怀六甲,如今已经跟随商队抵达京城,她欲深入雪原去找寻穆然。另有云州知州之女,也跟随前来。微臣与穆然相交一场,请求陛下恩准,将其二人编入送粮草的队伍。”
“此事成何体统?”
“此二人擅长算术,还请圣上恩准。”
皇帝并不是昏君,下午刚好有人与他说过陈府之事。其实对于这些自封为世家的权贵,他既要仰仗,心中又是厌恶。毕竟坐在这个位子上,谁都不希望臣子势力过大。
“罢,准奏,不可靠近大军。”
“谨遵圣上旨意。”
裴子桓心中并无太大波澜,大越不似前朝,妇人只能囿于后宅相夫教子。圣上是位仁君,即便不考虑别的,单千里寻夫这一事,便足以让他松口。
“商队众人定会竭尽全力,将粮草送往廖将军手中。”
“朕自是新任爱卿,你们自可退下,明后日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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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到入睡前,宜悠便受到章府丫鬟的信,她和巧姐可跟随商队一同前去。
“商队被编到朝廷队伍中,咱们也不拥有太多担忧。”
眼见目标一步步靠近,巧姐和宜悠也没了前几日的愁云惨雾。将箱笼大致收拾好,宜悠去掉了不少东西。
“为何不多带着点?”
“我曾给穆大哥收拾过行礼,军中一切从简,咱们也莫要再有太多讲究。”
巧姐很快便接受:“也是,明日临行前且得好生泡个澡。不然这一路往那边走去,怕是到了,咱们就成个泥人。”
行路难,这些事宜悠早就考虑过。尽管她好洁,此时却无丝毫退却。穆然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能找到他,一点脏一点累又怕什么。
“恩,忍着些,一路上应该也有驿站。咱们且往好处想,很快就会熬过去的。”
巧姐点头:“明日得请大夫给你把把脉,好不容易才止住孕吐,该带的药可不能少。”
宜悠欣然接受,患难见真情。走上前她拉住巧姐的手:“得亏有你在我身边,不然我一个人,即便有碧桃陪着,也不知怎么才能熬过去。”
“说这些肉麻的做什么,你不也是陪着我。哎呀得了,别再这般看着我,不然我真当你喜欢的不是你家穆大哥,而是我。”
“便是喜欢你又如何?”
巧姐大惊,捂住嘴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竟然,不要这样,我喜欢的是廖大哥。可你这般漂亮的人儿,让我怎生拒绝。”
宜悠松开她的手:“想到哪儿去了,我便是真喜欢你,有夫人护着,咱俩也不可能成。”
“看你太紧张,这会好多了吧。收拾收拾,天色也不早,这两日咱们得养精蓄锐。”
宜悠与巧姐一同躺在炕上,终于可以去往塞外。望着窗外的圆月,她无端想起铁有德教过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106章
北地天气严寒;本就人烟稀少。由于前朝由蛮族所立;大越开国的高皇帝充分吸取经验教训;将国都定在山海关以内第一重镇越京。
宜悠自云州走时,树木已经有了新绿;而一路向北,天气越发严寒。捂在马车里,碧桃拿褥子做一层马车帘;将整个门挡得密不透风。
“当真能冻掉人的手。”
巧姐将手捂在嘴上;他们一路出越京;沿着西北方向走了三天。开始的人迹罕至,变为现在的茫茫雪原。动物冬眠;飞鸟也消失不见;大地一片寂静。
“当真是严寒;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出一身臭汗。”
宜悠摸着肚子,其实她也有些受不了。但是想着穆然在这么冷的天,还要真刀真枪的去与北夷人拼杀,她便觉得这点严寒着实算不上什么。
“也就只剩这点好处,如今我总算明白,为何北夷想方设法的往南打。”
宜悠点点头,不过是为了生存。一路行来她更是理解,可理解不代表支持。她是大越人,足下是大越的土地,而北夷人打过来便是要压榨他们的生存空间。
不管穆然是不是在外打仗,她都无法谅解北夷人一年年所犯下的那些恶行。
“还有几天应该就到了。”
“用不了一天,咱们就能到与北夷接壤的第一道关卡。秦朝的始皇帝修了长城,大越与北夷的关卡也都是依着秦长城而建。
“那咱们岂不是离北夷人很近?”
“那倒没有,他们住在还要靠西的地方。听说那边过了大漠,便是另外一片国度,那里的人跟猴子似得,浑身上下都长毛。”
宜悠看着自己光滑的胳膊,她甚至连腋毛都无。不过她却知道,穆然胸前长着浓密的黑毛。想象下黑毛覆盖全身的模样,她无端胆寒起来。
“那不得难看死?”
“没有,我也是从树上看到,他们的毛发颜色都浅,顶多是金色。”
“金色?那不是《西游记》中的美猴王?”
巧姐忍不住笑出来:“还真是。”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让宜悠欣喜的事,腹中的孩子似乎体谅到她的艰辛,再也没有折腾过。车队中随行的郎中定时为她把脉,说胎儿一切都好。知道这个后,她也终于放下心来,有心思去谈笑风生。
“快到了,草原上晚上没法赶路,咱们也快原地歇息了。”
宜悠下了马车,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雪原。尽管商队人说这下面就是草地,可她却想象不出那副夏日芳草萋萋的模样。
“恩,一日日的咱们也离着更近。”
不论别人在如何说,她始终坚信,穆然不会死。不但没死,而且她定在这雪原上的某一处活好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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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宜悠入京到今已经是五日,而穆然和廖其廷也在雪原上走了足足有五日。
摆脱狼群后他们倒是没遇到什么危险,可问题接踵而来。走出森林后,一望无际的雪地上没有柴火,更没有什么遮风挡雨的住所。冬日的草原,连草根都挖不出来,满目可见的冰雪虽壮阔,但却绝望到让人窒息。
“我手中还有把刀,咱们去摸了冬眠的熊瞎子窝。”
廖其廷本来不同意,毕竟草原上的黑熊着实太过凶猛,独狼也要惧怕。可望着仅剩的一匹马,还有这茫茫望不到边的雪原,他还是转了念头。
被熊瞎子拍死,也比活活饿死的强。他还要回大越,无论如何也得努力一把。
幸亏两人功夫底子扎实,在分别被糊了一爪子后,那把短刀终于刺入熊的眼睛,绞烂了他的脑髓。就着仅剩的一点柴火,他们将熊肉烘成干,带在马背上当干粮省着吃。
过完冬的熊虽然身上没多少肉,可剩下的全是精瘦肉,几百斤的重量足够两人撑个把月。日日吃着干巴巴的熊肉,到了这天傍晚,两人终于看到了雪原中的点点火光。
“毡房,是北夷人的部落?”
穆然有些心惊,他们还穿着左翼军的装备。若是被北夷人瞧见了,那可真是逃都逃不掉。
廖其廷摇头:“不可能,咱们一直往南走,北夷人的地盘还没那般大。”
“大越人不住房子,住这毡房?”
“谁知道,咱们大越不也收编了不少牧人,他们习惯了住这个,咱们脱下衣裳过去看看就是。”
抓了把黄图抹在脸上,两人换上宜悠给穆然带的常服。这衣裳上没有缝任何标记,也不会被人认出是大越的兵卒。
两人正准备往前走,从帐子中走出一略显瘦削的女人。看到她身上的棉袍,还有整齐盘在身后的发髻,两人终于放下心来。
这里都是大越人,走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摆脱了死亡的危机。
“这位大娘。”
负责问候的自然是廖其廷,他面向比较温和,且有手腕,更容易引得他人好感。
“你们是从北边来的?”
妇人抬起头,穆然皱眉,他怎么看此人好生眼熟,不知道从哪儿见过。
“恩,风雪大,我们商队在草原上迷了路,迷迷糊糊就走到了这里。”
“进来喝杯热水,你们也真是命大。小心点,别让这里的头看见,不然我跟你们一块都不好过。”
“好。”
两人也没多说,牵着马走到最近的毡房中。毡房很小,不同于北夷人所用之物,里面全是一水的大通铺,数数下面的靴子,这小毡房里面住着足足有十来人。
廖其廷了然的点点头,伸出双手朝穆然比了个镣铐的动作。
当即穆然的记忆也开始复苏,大越每年都有些犯了重错的犯人,要流放至边疆。他虽然未曾亲自押运过,但也听说向北流放之人,在宁古塔均是住的毡房。如今看衣着打扮,这些人怕就是了。
流放,看到面前眼熟的妇人,他仔细瞅着眉眼:“你可是云林村人?”
烧水的妇人一哆嗦,回过头来。虽然未曾说话,但眼中的惊讶还是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沈福爱,是福爱姑姑么?”
“你是……穆家那个衙役,常帮二丫的穆然?”
廖其廷有些不知道二丫是谁,还是穆然前来解惑:“正是我,二丫已经脱离沈家,改名叫宜悠,我们腊月底已经成亲。”
遇到熟人沈福爱也没了心房,将热水坐在炉子上,她坐在对面与两人寒暄起来:“穆然不是做衙役,那活计多好,轻松又不少赚银钱,为何你要去弄商队?”
“商队之事却是托词,我们遇到了麻烦,一路逃到此地。”
“什么麻烦,你身边的这位看起来就气度不凡,向来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来的。”
穆然望向廖其廷,后者开口:“此地看守是谁?”
“看守?是裴大人,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说道姓裴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廖其廷,他从京城出来,对于朝野百官有一定了解。他知道如今朝中为官的裴家人就那一户,而且还他还是右将军裴子昱的族叔。
再流浪了一个月后,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如今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可确定是姓裴?”
沈福爱给两人端上热水:“我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管事之人有许多,但最大的头应该是裴大人。”
“你且带我们去找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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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流放之地不大,可这边的官员也不容易见到。得亏廖其廷细心,军中的官印他一个都没丢,亮出来后,果然他顺利的见到了裴大人。
此时他与穆然已经洗干净脸,虽然没多少人认识穆然,但廖其廷自幼长于越京,却还是与不少人家相熟。
“果真是裴伯父,晚辈这厢有礼。”
“快快请起,你们不是跟着廖将军出征,怎会出现在宁古塔。”
“不满伯父,左翼军遭遇雪崩,我等也是死里逃生。”
上首的长须中年人眉头皱起:“哎,我隐约听到越京传来的信,左将军他……”
穆然站在一旁,廖其廷脸阴下来:“是不是说我与穆然通敌叛国,勾结北夷将拒马的图纸传出去?”
“确实如此,今日你们来之事,我自不会与外人道。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