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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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情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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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婕妤乃是王皇后的胞妹、阿茉的姨母,与姐姐共侍一夫,却不妒不争,性子是难得的温柔和顺,景帝一向宠爱她,她为景帝生了三个皇子,在后宫中的地位也是极为稳固的。这几年景帝退朝后,除了去皇后处,就是到她这里来。
  阿茉到母后的长春宫没有见到父皇,便转到王婕妤的蕴芳殿来。进到殿上,暖香袭人,阿茉笑道:“娘娘这里倒是暖和。”便命从人为自己脱去外罩的狐裘,王婕妤抬眼看去,不禁眼前一亮,只见阿茉没有穿着贵妇们常穿的深衣,而是上着紧身合体的浅绿襦袄,下为深绿色多折裥裙,裙长曳地,遍绣花鸟,富丽俊俏中透出一股清新潇洒。
  王婕妤见景帝看着女儿眉开眼笑,便也笑赞道:“阿茉越来越美了,而且这样的装束倒也俏丽。”阿茉一面依偎着王婕妤就坐,一面笑道:“我做了好几套呢,娘娘穿上定然好看,回头我让卫娘送过来。”
  王婕妤一边将一盏银耳汤递给景帝,一边笑说:“陛下听听,阿茉要把我打扮成个老妖婆了。这样活泼紧束的衣裙只有小姑娘穿才好看呢。”景帝捋须含笑不语,阿茉便道:“娘娘一点不老,上回历城侯夫人进宫,还错把娘娘当成我姐姐呢。”
  王婕妤娇笑不已,却不肯在景帝面前放肆,用衣袖微遮脸面,姿态端雅美丽。阿茉心下暗自掂量:这姨母长宠不衰,也真有她自己的独到之处呢。却听景帝说道:“只是阿茉的配饰太清素了些,虽然皇家崇尚简朴,年轻的公主也不可过于素净。”
  景帝说得没错,阿茉今天梳了个最简单的朝云髻,没有戴如今宫里流行的博鬓,饰物也只有一支珠花和几片翡翠的翠叶。王婕妤赶忙附和道:“正是呢,臣妾光看阿茉的衣裳了,竟没有注意配饰。可见我们的小公主是多么天生丽质!只是皇帝说得是,女孩子是要打扮得富丽些的。”
  说着,王婕妤就从自己的妆奁里取了一支翡翠步摇,给阿茉插在鬓上,又加了两支珠花,然后问景帝:“陛下看可好?”景帝微笑点头,阿茉笑着谢过王婕妤,坐回到案旁,用小银勺轻搅银耳汤,口中说道:“其实上个月从姑母府上回来,姑母隔几日就会派人送来一大堆的金玉首饰,我都戴不过来,昨日母后还笑我戴的珠宝太多,徒显俗气,今日才不敢多戴了。还是娘娘会打扮人呢,可见世间最难得就是恰到好处。”
  王婕妤抿嘴笑道:“长公主是在把你当儿媳妇疼呢。”阿茉天真笑道:“姑母待我果然是好。上次去姑姑府上玩耍,跟我的侍女们都得到了比一年的俸禄还要多的赏赐,萱萱说公主府比皇宫还要华丽,”王婕妤有些担心地瞥了景帝一眼,景帝神色未变,却明显听得很是专注起来。
  只有阿茉似是完全没有察觉,依然兴致勃勃地继续讲:“那些日子啊,姑母府上天天高朋满座,全是王侯公卿、朝廷重臣,阿娇告诉我,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如果没有到姑母那里拜见,就得不到任命呢!”
  景帝的笑容越来越淡,王婕妤忐忑地看看阿茉,斟酌着字句笑道:“趋炎附势乃人之天性,阿娇是没有过门的太子妃,如今陈须又眼看要做驸马,在那些俗人眼中,长公主荣宠无限,极为权势,自然是趋之若鹜了。”
  阿茉一脸懵懂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有再开口。景帝沉思地说道:“朕闻臣子只应对君主趋之若鹜!”王婕妤吓得不敢出声,扭绞着手中的丝帕,景帝却忽而朝她一笑,说道:“你说得对,不过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而已。不过,‘荣宠无限、极为权势’,于皇姊实在并非一件吉事,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堂邑侯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子妃,就不必再出一个驸马了。”
  王婕妤嗫嚅半晌,才小声说道:“可是,长公主,还有太后那里……”景帝又恢复了平素的淡定从容,温和说道:“朕自然会跟母后和皇姊解释的。只是……”他伸手抚摸着阿茉的长长秀发,“阿茉不能嫁给你的须哥哥了,会怨恨父皇吗?”
  阿茉温顺地答道:“父皇自然是为阿茉好,阿茉什么都听父皇的。”景帝欣慰笑道:“父皇定会补偿阿茉,为你招一个称心如意的驸马!”他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上次乐会中,汝阴侯的世子倒是个中翘楚,阿茉可中意否?”
  阿茉羞愤答道:“不要,父皇,那个人最讨厌了——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王婕妤在旁边看到阿茉的脸颊上浮上了一层红晕,不禁心下犹疑阿茉说的是否真心话,但是她一向谨慎,自然不轻易插嘴。
  景帝轻松笑道:“若是不要纨绔子弟,那在这京城里还真不好找。不过……倒也无需局限于在京的公侯子弟,还可以在今年进京朝贺的诸侯中选择。唔……这次朕就依从阿茉自己择婿。”阿茉笑眯眯的跪下领旨谢恩。
  不曾理会父皇是怎样跟太后和姑母交待的,那已经不是阿茉需要关心的事情了。阿茉以前所未有的兴致研究起了进京朝贺的诸侯的名册,为免夜长梦多,选一个让自己能够忍受、让整个皇室能够接受的驸马,已经是当务之急。
  这个新年,阿茉没有像往年那样躲懒,她打扮整齐,规规矩矩地跟随母后出席了后宫的所有大宴,那里面当然也少不了各地进京的诸侯。无奈的是,这样的大宴只能让人看清楚自己,阿茉自己却对所见之人印象模糊,峨冠博带之下的揖让进退、行礼如仪,模糊了人的面貌神态,只剩下了一个个的衣服架子。结果只是让阿茉对于装扮人偶的游戏彻底失了兴致,因为她白日里已经见到了太多的“人偶”。
  阿茉还接受已经出嫁的姐姐宁和公主和仪妶公主的邀请,出席了宫外的一些小型宴会,其中同样不乏适婚的世家子弟。这样的宴会要有趣和风雅得多,女眷虽然是聚在内室,不应被外男看到的,但是当贵族们举行奏乐、舞蹈或者和唱这样的活动,或者进行蹴鞠、射箭这样的竞赛时,年轻的侍女们往往聚到廊下偷偷观赏,并且故意将帘栊挑起一角,让内室的女主人们有机会破闲解闷。
  阿茉就是在姐姐宁和公主府里的一次聚会上,看到了平阳侯曹时。曹时,本朝开国元勋丞相曹寿的嫡孙,此时年方十八岁,就已经承袭了侯爵。当时他正在参加射箭比赛,那样温文儒雅的一个人,看来似乎很是文弱,却选择了一张最硬的弓。
  阿茉一边品茶,一边看那些贵公子矫揉造作地在奴仆们的服侍下,戴好扳指,拉开弓弦。扳指戴在大拇指的第二关节处,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的第一关节来确保拉开弓弦。手握成拳,用拳眼将箭矢的末端夹紧来控制箭矢。
  阿茉会注意到曹时,不仅因为曹时拿起了最硬的那张弓,还因为他射箭的方式与众不同。当一个奴仆端着盛满各式玉石或是金铜所制扳指的盘子走到曹时面前,请他挑选时,曹时挥手命他退下,主人劝说他爱惜手指,因为强弓很容易将手指割伤,曹时却只是云淡风清地一笑。
  阿茉便留了心,见他走到箭靶对面,叉开两腿站稳,用大拇指之外的四个手指来拉开弓弦,将箭矢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这种手法需要很强的膂力,曹时却举重若轻地拉满了弦,一箭正中箭靶,喝彩声四起。
  与那个同样箭法高超的窦骓不同,曹时并没有露出骄矜神态,他谦和地与人应酬着,不过每当有人向他挑战时,他也总是痛快应战,并且百战百胜。阿茉很赞成他的态度。
  后来当比赛告一段落的时候,曹时放下弓,踱到射场边上来休息,无意中靠近了女眷们聚居的雅阁。这个房间里大多是新婚的少妇和未嫁的仕女,见有男子靠近,纷纷避嫌退进内室里去了,只有阿茉还是端坐在屏风边上。这时见周围没有了人,她便轻轻将屏风推开一扇,好将那个走近来的青年的面貌看个仔细。
  曹时因为射箭,早已脱下了宽大的外袍,而只穿着箭袖,浑身紧束。他低头走到阁子的石栏旁边,将箭袋放在石阶上,自己一脚蹬着栏杆,抬起衣袖拭汗。一阵风吹过,阁旁的梅树上纷纷扬扬的落下一阵花瓣雨,曹时抬头观赏,却惊讶的发现阁中坐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
  因为是新年,阿茉今天穿着很是艳丽,乃是一袭雪白的深衣,上面绣着大朵的红梅,内衬浅红的内裙,发上簪着红珊瑚的步摇,明媚鲜艳,不可方物。有几片梅花就落在了阿茉铺散在席上的裙裳上面,阿茉不着意地随手拂去,姿态曼妙。
  曹时看呆了,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即回避,可就是无法将目光转移,脚下像是生了根,再挪不动半分。阿茉抬眼见曹时衣袖半举、神态愣怔,不禁莞尔一笑。曹时感觉好像满园的花儿都开了,胸中被什么东西涨得满满的,喷薄欲出,那是有些难受的,却又带来无比的舒适,在十八年的岁月中,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奇妙的感觉。直到一个中年仆妇从内室出来,将屏风拉拢,遮住了少女,他才怅然若失地回到众人中去。
  拉拢屏风的仆妇正是卫娘,因为内室还有很多贵女,她没敢抱怨阿茉。等到回宫之后,却又不愿意徒惹阿茉不快了,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阿茉这些日子好像有了心事,不再寻别殿的姊妹玩耍,也不再与年轻的宫女玩种种有趣的游戏,她常常一个人握着帕子,斜倚着熏笼出神,不时在唇边浮起一个微笑,看得卫娘又好笑又叹气。
  有一天,她对正在出神的阿茉说:“春天快来了,公主也该选好了驸马了吧?”阿茉微微一笑,说道:“我倒是选中了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心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心事难猜

  景帝中元二年,初春。
  春寒料峭,阿茉的心里如这长安的天气般忽冷忽热。前几日,姐姐宁和公主进宫来,特意到清露殿与阿茉说了半晌的悄悄话。说的就是那个曹时,他新年里偶然对阿茉惊鸿一瞥,便变着法儿地向驸马典侍中打听那是谁家的姑娘,典侍中开头还不肯泄漏阿茉的行藏,后来听妻子说阿茉也有意,夫妻俩便有意做月老撮合这对年轻人。
  阿茉便多了个心眼儿,她叮嘱姐姐别让姐夫告诉曹时真相,只说是典氏族中的女儿,新年过府做客,若要相见,典侍中倒可以帮忙安排。宁和公主得了这话,便兴冲冲去了。昨日派个小太监进来送信,让阿茉二月初七这一天出宫,参加公主府的赏花会,借机与曹时相见。
  到了二月初七这天,天气融和,阿茉早早起来,精心打扮,出宫去赴宁和公主府的赏花会。今日的赏花会只请了女眷,满园的桃花喷火吐艳、似锦如霞,花下是三三两两盛装的宫眷和贵妇,与花争艳。桃花林的尽处是一枕清流,颇有野趣,宁和公主颇具慧心地将宴席设在水边的草地上。芳芽才吐,绿茵初显,一张张华贵的毡毯铺设在草地上,水陆珍错杂陈,引得脚走酸了的贵妇们停歇,随意地饮食。
  阿茉将坐席选在临水的一树桃花下面,那是一株伞状垂枝的紫叶桃,柔长披风的枝条一直垂到水面上,花色红中带紫,密密匝匝,香气醉人。落在水面的花瓣引得水中的锦鲤频频上来接喋,阿茉轻吟起《诗经》中的句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突然噤了声,因为她想起后面的句子是:之子于归,宜其家室。阿茉的心中一阵燥热,她连忙端起身边的柳叶杯,饮了一口梅雪酿,清甜的酒浆流过咽喉,平静了悸动的心怀。与她同席的酂侯家的大女公子,年纪只有十二岁,这时便天真地问道:“公主的脸颊红红的,是觉得热吗?”
  阿茉扭头恰好看到远远的宁和姐姐正朝自己招手,便顺水推舟地说道:“是呀,不想今日如此和暖,早上卫娘硬逼着我多加了一件衬衣,这会子有些出汗,我去更衣。”她灵巧地从坐席上起身,向姐姐走去。
  宁和公主含笑拉了她的手,笑道:“这清溪的深处,有一片杉林,今年飞来了几百只白鹭,颇为奇观。妹妹平日最喜欢鹭鸟,所以想请你去观赏。”阿茉含笑应承着,姊妹俩便沿清流缓缓走向园林深处。
  等到越走越远、人声渐稀时,宁和才轻声对阿茉说道:“今天驸马请了几位世家子弟在书房赏玩才得的一只青铜兽面纹尊,平阳侯也在其中……”阿茉心里清爽,两手交握,低头不语,突然感到莫名的紧张与期待,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真是奇怪,但是却不讨厌。
  转过溪流的转弯处,杉林就赫然呈现在眼前了。宁和公主带着侍从宫女们走开了,留下阿茉一个人悠然地看成群的白鹭在树林间低低地飞。
  树林很高很密,暗色的背景下,身着绯红礼服,内衬雪白裙衫的阿茉分外的生动明媚。曹时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阿茉,静静站在那里,微微扬着头,曹时想不出有什么美好的诗句可以与之比拟。
  他甚至不敢走过去,生怕惊扰了这样一幅美丽的画面,直到阿茉转过身来看见了他。曹时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他还不知她的名讳,对于如何称呼就有些为难。
  阿茉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发现开口与他说话,一点儿也不难,就好像是早已熟识了的故人。
  她嫣然一笑,问道:“诗云‘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此为何意,君侯可能教我?”
  曹时沉吟了一下,缓缓解说道:“这是微子朝见周王时,祭祀的姿态如白鹭起舞般雍容娴雅,周人为赞美微子而作此歌。”
  阿茉转头遥望杉林中的鹭群,叹道:“观此地白鹭起舞,先贤的风姿,如在眼前。”
  曹时与她并立默然了良久,方徐徐说道:“在我的封地平阳西北,有紫荆山,山下有临汾湖,初春时节,鹭群毕集,数量过万,每当起飞时,遮天蔽日,蔚为奇观。”
  停了一会儿,曹时继续说道:“那湖最美的季节是在秋季,湖中芦苇茂盛,云霞一般洁白灿烂。我最爱在那个时候,一个人静静坐在湖边草甸子上,可以坐一个下午。直到夕阳将苇荡染成金色,继而像火焰一般燃烧,最后归入寂静……”
  阿茉向往地说:“真想亲眼看看去。”
  曹时轻轻说道:“那时我就想,眼前的一切如此完美,我只缺一个并肩而坐的人,与我共赏那无边的风月……我想,我找到了。”
  阿茉抬起头,她看到的是一张诚挚的脸,令人安心、依赖。她离他如此之近,近得可以看得清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她的睫毛蝶翼般地抖动着,没有任何预兆的,曹时吻上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绵长而清澈的吻,阿茉觉得四周的景物在旋转,远处白鹭的鸣声变得清晰如在耳边,她有些眩晕,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她很奇怪自己居然还能注意到触手的感觉绵厚柔滑,衣料应该是上等的素帛。
  然后白鹭的鸣声又渐渐远去,曹时的面容重新显现在眼前。曹时用有些喑哑的声音说道:“我一回平阳,就派人去你家里提亲,可好?”阿茉偎依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阿茉心中喜悦,正想跟他说明,这时突然听到身后的小路尽头有人作歌而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不必回头,阿茉就知道又是那个夏侯颇,她想:这个人还真是讨厌呀,总是这么不合时宜地出现,又总是这么阴阳怪气。
  她正待没好气地回头给那夏侯颇吃瘪,却见曹时的神情讶异和恭肃起来,他端正衣冠,长揖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阿茉这才发现,走在夏侯颇前面的,正是自己的胞弟——太子刘彻。刘彻今年只有九岁,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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