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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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情事-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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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的阿彘,倒不忍心再给他脸色看,便认真答道:“还真是有些气呢!怎么我的好弟弟给我选的丈夫都是些不堪之徒呢?”
  皇帝略微有些尴尬,然而他的歉疚转瞬即逝,直白答道:“在朕看来,姐姐的容貌、人品、才学都是无人可及,亦没有哪个男子能匹配得上姐姐。只是母后执意为姐姐择婿,那么与其择个平庸之辈,姐姐还要耐下心烦去敷衍他,就不如嫁个德行有缺的,也有充足的理由让他远远地呆着去,只领个驸马的名声罢了。姐姐依旧是公主,依旧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的来去,不好吗?”
  他的语气轻轻的,似在诉说一件平常的家务事,倒让阿茉连诧异都显露不出来,只哑然失笑道:“阿彘可真替我打算得周到,其实也对,在平阳侯之后,我也不相信自己还会心仪其他的男子了。只是,即使是摆摆样子,我也总要选一个不是太令人生厌的呀。”她这样说着,唇边挂着一丝讥讽的笑容,带领从人迤逦而去,留下皇帝一人两手抄在袖中,立在夕阳映照下的未央宫的影子里,默默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霜降

  武帝建元二年,秋末。
  这一日清晨起了风,阿茉没有出门,在内室里逗弄一只出生不久的小豹子玩耍。幼豹是几天前夏侯颇送来的,据说是他射猎时偶然捕获,尚未出牙,小猫一样乖巧,任凭阿茉抚弄,只伏在阿茉的膝上,舒服地半眯上了眼睛。
  阿茉一边心不在焉地抚弄着幼豹的颈毛,一边听外面风吹隔扇的呜呜声,心情有些莫名的萧索。侍女们正在外面忙着为庭院中的花木遮挡防风,红绿的裙裳倏忽闪动着,给寂寥的秋景添上了几缕色彩。襄儿一早就去太学了,阿茉百无聊赖,便吩咐侍女道:“一会儿若是汝阴侯来了,请他进来晤谈。”
  那侍女刚答应了一声,就见卫少儿挑起帘栊进来禀告:“汝阴侯求见。”阿茉和众侍女都不由得笑了。卫少儿自从经过东方朔之事后,便改了性情,不再招蜂引蝶,反而恭肃严整得像极了当年的卫娘,照顾阿茉也极为尽心,阿茉便委她照管府内的事务,俨然是又一个卫娘。此时见众人都笑,卫少儿有些不解,便伸手掠了掠鬓发,众人越发笑了。阿茉忍着笑,说道:“请汝阴侯进来吧。”
  夏侯颇近些日子出入平阳公主府越发地频繁,对于府中侍从赏赐丰厚,因此府中的侍女们待他也很是殷勤。不少年轻的侍女都私下议论,说汝阴侯年少有为,且形貌昳丽,以为是驸马的不二人选,只有卫氏姐弟和几个怀恋旧主曹时的年长侍女不以为然,每当听到有人私下议论时,便会辞气严厉地斥责和制止。
  此时卫少儿一脸庄重地引导夏侯颇进入内宅,夏侯在府中已经是熟门熟路,无人处也曾撩拨过卫少儿,没想到原本风流成性的卫少儿却丝毫不为所动,日子久了,夏侯颇也就宁耐些,反而多出些敬意。也可见凡女子若过于风骚,虽受男子的喜爱,其实内心里却是轻亵;唯有自己尊重,别人才会尊重呀。
  夏侯颇进入内室,见礼毕,尚未坐稳,正慵懒地俯卧在阿茉膝上的幼豹突然就来了精神,两耳一支楞,直起前腿蹲坐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夏侯颇。夏侯颇笑道:“这小东西还认得我呢。”他一伸手掌,叫道:“过来!”那幼豹得了军令一般,后腿有力地一蹬,一个腾跃跳到了夏侯的手掌之中,兴奋地呜呜叫个不住。
  夏侯颇哈哈大笑,阿茉被它踏得生疼,不禁笑责:“这小东西看似乖顺,其实最是顽皮,只是我这里没有陪它顽皮的人——君侯一来,它便露出原型了。”夏侯问道:“我这原本是送与小公子玩耍的,怎么小公子不喜欢吗?”阿茉沉吟了一下,答道:“襄儿原本是最喜这种小兽的,初见爱不释手,只是不知怎么的,后来却说不喜欢,再也不搭理它了。”夏侯颇闻言微一愣怔,随即泰然自若了,也不将幼豹送回,只笼在自己怀中,轻抚阿茉方才抚弄过的毛皮。襄儿当年很喜欢与夏侯颇玩耍,但是自从回京之后,对夏侯却小大人般的疏淡有礼,夏侯颇隐隐感到这男孩儿对自己的反感和敌意,心中暗自纳罕,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卫子夫端进茶来,阿茉笑道:“那年陛下还是太子时,赏赐了我一株素馨,种在后院,年年花开馥郁。子夫心细,采刚刚结蕊的花苞,晒干与秋茶同制,花香渗入茶叶之中,倒也别有风味。素闻君侯是品茶高手,就请品评一番吧。”
  夏侯颇端起杯来,见茶色碧绿澄清,显见茶叶乃是上品,茶香中有清幽花香,沁人心脾,不由得赞道:“只这香气,就已不凡。”他端起杯来,喝了一口,细细品味,其实夏侯颇并不认同将花朵羼入茶中,以为徒乱茶之本色本味,如今一品,果然花香将茶叶原本的清甘微苦之妙处夺去了不少。然而此茶乃佳人所赐,自然不肯据实回答了。
  当下夏侯颇赞道:“果然是妙品,公主府中制茶之人真别具巧思。”阿茉笑笑,道:“你别哄我。我因为不喜茶苦,所以用花香来冲淡。如你这般爱茶惜茶之人,见这般糟蹋好茶,恐怕心里头在抱怨我暴殄天物吧?”她素来称呼夏侯颇都用敬称,此时却改成了你我,夏侯颇一阵欣喜,口中答道:“颇怎敢欺瞒公主?花香熏茶,本不足为训,但此茶因是公主所赐,颇便觉其味绝佳,远胜平生所品之茶,不蒂是玉露琼浆。”
  他说的直白恳切,阿茉倒没有如从前那样着恼,只微笑了一下,低头不语。夏侯颇心如兔撞,曾经不敢企及之事,竟忽而有了一线希望,他扫一眼服侍在侧的子夫,觉得碍眼,便将怀中的幼豹递了过去,说道:“这幼豹虽温顺,其实也是野兽,总闷在屋中,恐怕会失了灵性,养不长久,还是交予侍卫,在园中圈养的好。”子夫答应一声,接过幼豹退了出去。
  这里夏侯颇不免打折起百样的甜言蜜语,将素日的柔情蜜意、深情款款一一细说,阿茉觉得此人未免过于猴急,才给了三分颜色,便开起了染坊。但是自己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也就不肯给他脸色看了,只耐着性子敷衍,好在夏侯颇一向极有眼色,懂得适可而止。
  自这日之后,夏侯颇便将平阳公主府的门槛都要踏破,每日下朝之后便急急地来了,阿茉外出赴宴、赏花、敬神,他也紧紧相随,毫不顾及旁人的议论。不久此事便为王太后和皇帝所知。太后以为夏侯颇不论爵位、官职还是家世、相貌,都甚是出众,心中很是满意,又因夏侯颇素来是皇帝心腹之臣,以为皇帝定然是乐见其成。谁知皇帝却很是反感,他对太后说:“汝阴侯在朝政上是个能臣,然而私德不淑,向来为世人所诟病。当年他得尚安宁公主,却又嫌安宁出身不够高贵,致使安宁心灰意冷,舍身出家修行;如今见母后宠爱姐姐,便又来追求姐姐,可见不是个诚挚君子,非女子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他这样一番说辞入情入理,让太后又拿不定了主意。这一日,阿茉入宫见太后时,太后便当面提起此事,并将皇帝的顾虑一一说明,阿茉低头沉吟片刻,自失的一笑,道:“既然皇帝和母后如此说,阿茉不嫁便是,我本也想朝夕服侍母后,不想再嫁的。”
  她态度淡然,倒让太后心中一阵难过,以为她定然是对那夏侯颇情根深种,便不忍再让她伤心,遂硬自做主,成全了这桩姻缘,皇帝也无计可施。在这一年的霜降日,朝廷下旨,将平阳公主赐婚给汝阴侯夏侯颇,公主的俸禄与封地都再一次增加,只是有心人发觉,皇帝却没有按例将平阳公主晋封长公主。
  不久京中就有传言,说馆陶长公主骄横跋扈,不允许朝中有两位长公主,定要自己的地位独一无二,于是就挟皇后之母的身份,持拥立之功,软硬兼施地挟制皇帝没有将平阳公主晋封长公主,朝廷上下都为阿茉抱不平,最后消息传到了长春宫,阿娇皇后很是委屈和不忿,她心直口快地向皇帝抱怨:“我母亲何曾嫉妒过皇姊?又何曾阻挠过晋封皇姊为长公主?皇帝可要为我母女正名!若是太后和皇姊怨恨于我,我可担待不起。”皇帝只是虚应故事,不大搭理她的诉怨。
  阿茉自己倒是浑然不觉一般的,只过自己的日子。新婚之后,她依旧居住豆蔻堂中,只将装饰略为铺陈,夏侯颇一面大兴土木,重新修建自己的汝阴侯府,一面又似毫不介怀地陪阿茉在豆蔻堂居住,卿卿我我、很是融融泄泄。他多年的心愿,一朝得遂,真快意非常,爱宠阿茉唯恐不能淋漓尽致,恨不得朝夕与共、形影不离,连同皇帝不算好看的脸色他都不放在心上了。只是每常他出入时,隔壁空寂的平阳侯府就像扎在心间的一根刺,总欲除之而后快。
  这一日,他下朝之后兴冲冲地回府,方在府门下车,却见一个使者风尘仆仆地下马,听口音却不是京师人氏,夏侯颇便留了心,命自己的随从去问,那使者正是平阳侯的侍从阿章派来给公主送信的,但因派他送信的人身份低微,守门的侍卫不肯轻易通报,使者苦苦哀求,恰好被夏侯颇遇到。
  夏侯颇命将使者带进府中自己的西殿中盘问,才知平阳侯已经病入膏肓,夏侯颇手持书信沉吟良久,才对使者说道:“此事我会告知公主,你先回去吧。”使者不敢违拗,只得退下。又过了两日,夏侯颇趁便对阿茉说,想要离京去封地,处理事务,阿茉不疑有他,体贴地给他打点行装,夏侯颇倚着短榻,目视阿茉的婉丽的侧影,看得目不转睛。
  阿茉正在整理衣物,转眸之间,看到夏侯颇的眼光,倒有些不好意思,便抬起衣袖拭拭面颊,嗔道:“莫非我面上有灰,让你如此盯视,好教人不安呢。”夏侯颇自知失态,便一笑掩饰道:“我正观赏佳人姿容,庆幸自己何德何能,得与佳人成偶,又惋惜远行在即,所谓‘还未分别已相思’呢。”阿茉心里想:这人说起情话来倒比曹时要更为露骨呢,只是两相比较,还是含蓄些更让人心动。这个念头将将地冒出来,她连忙自己掐断了这联想,只嗔道:“你总好用这样的轻薄言辞来戏弄于我,不过是出门几天,很快不就回来了吗?”夏侯颇眼见阿茉脸色变了几变,自己的心思也跟着转了几转,却浑若无事地接着话音笑道:“正是呢,小别胜新婚,等回来时应该更有情趣。”阿茉红了脸,一甩衣袖出去了。
  她立在回廊里,观赏庭院中的秋色,远处枫叶如火,近处她手植的几十棵紫茉莉花期已过,枝叶凋零,好不凄凉。说来也奇怪,这些紫茉莉种了这些年,年年都开纯白的花朵,今年忽然花色改为红黄相间,众侍女都说好看,阿茉心中却感失落,好似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也问过府中的花匠,却说是花的颜色与水土有关系,并非是品种的改变。
  阿茉默默立了良久,才叫过卫少儿吩咐道:“明年关照府中的花匠,在这庭院中种些应时的花卉吧。”卫少儿奇道:“公主不是最喜欢这胭脂草吗?怎么一棵也不种了吗?”阿茉淡淡笑道:“自从陛下将这紫茉莉改名为胭脂草,我便不再喜爱了。”卫少儿不明就里地应声说是,阿茉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冷,正想回去,一件锦袍已经披到了肩上,夏侯颇从身后环住她的肩臂,温柔说道:“这豆蔻堂适宜度夏,秋冬却过于冷清,不若等我回来,我府里也修建好了,搬过去住两日可好?”阿茉柔柔笑道:“你总是明白我需要什么,总让我无法拒绝。”
  夏侯颇匆匆离京,又匆匆返京。在冬雪初降之前,阿茉移居汝阴侯府,也罢,且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换做了繁花着锦、歌舞升平。阿茉颇能随遇而安,从前与曹时在一起的日子,温润灵秀,坐看光阴在指尖流过,触手可及的都是只可意会的乐趣。如今与夏侯颇,则顺着他的性子,华丽张扬,夜夜笙歌,也是为了忘却。
  夏侯颇没有提自己出京去做了什么,阿茉也不问,直到有一个冬夜,从宫中赴宴归来的时候,当他们穿行过庭院中的绿萼梅时,夏侯颇突然在阿茉的身后说道:“方才平阳送来讣报,平阳侯曹时殁了。”阿茉原本轻盈的脚步猛地顿住,她僵硬地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只颈上围着的貂皮风毛的毛尖在轻轻颤动。夏侯颇注视着她的后影,心中想:若是有一天我死去了,她会为我悲伤吗?
  阿茉茫然地看着眼前簌簌的落雪,鼻尖还能嗅到绿萼梅的清香,她喃喃说道:“就这样结束了吗?”她静立片刻又一语不发地向正殿走去,夏侯颇目送她的身影进殿,抬手叫过卫子夫,吩咐道:“今夜你去陪伴公主,不要让旁人打扰。”
  此夜多少人夜不能寐。夏侯颇安歇在偏殿,心中牵挂着阿茉,着实无聊,便将从平阳带回来的一幅卷轴拿出来观赏。那是他从曹时的侍从阿章的手中哄骗来的,也许是曹时留在世间最后的手迹。长长的画卷,尾端已经烧焦,大部还算完好。可怪的是,图画的既不是人物,也不是故事,只有大片大片的桃花。
  那样汪洋恣肆的盛开的桃花,一瓣瓣、一朵朵、一丛丛、一树树,铺满了整个画面,似乎无穷无尽,漫溢出了画卷,一直蔓延到天边。夏侯颇难以想象曹时那样蕴藉温雅的人会拥有这样炽热澎湃的热情,那是怎样的回忆,让他的笔端流泻出如此的深情?夏侯颇即使是在自己的心里,也一向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嫉恨曹时的,但是今夜当他孤灯独坐,看着眼前的这幅桃花长卷时,他无比明晰地感到自己内心深处那丝丝缕缕冒溢出的妒意和恨意。
  天色微明时,艳冶绝伦的桃花图从夏侯颇的膝上滑入火盆之中,顷刻间,浮世的繁华化作了风流云散。也就在那个时刻,将将睡去的阿茉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片桃花林……
作者有话要说:  

☆、踏雪寻梅

  
  武帝建元二年,隆冬。
  平阳侯曹时殁后不久,朝廷颁布敕令,命平阳侯之子曹襄袭爵。
  与原先的预料不同的是,曹时的死并没有给阿茉带来太大的悲伤,仿佛是她早已经在等待这个结局,真的来了,倒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知道他已经解脱了,不必活得那么的艰难,而自己,也应该如他所期盼的那样,活下去,并且努力寻找快活。
  阿茉让子夫去将襄儿唤来,八岁的襄儿尚在懵懂,也许是自小生长的环境单纯,他没有贵族家庭里的孩子常见的早熟与机心,只是一派的天真,喜怒都在脸上。阿茉是要亲口告知他父亲的死讯,这个艰难的任务完成之后,她拥住他,对他说:“襄儿,你现在已经成为平阳侯了。”
  襄儿睁大眼睛,惊惶地看着她,阿茉心中充满了悲伤和对他的无限爱意,紧紧抱着他说:“襄儿,你父亲殁了,你是他的嫡子,是他的继承人。”
  襄儿开始低泣,眼中溢出泪水,终究嚎啕大哭起来。阿茉很少见到孩子这样哭泣,她有些讶异地想:襄儿原来是那么爱他呢!也难怪,他何时不是个好父亲呢?
  襄儿哭泣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母亲:“我成了平阳侯以后,要做些什么吗?”阿茉爱怜地安慰他:“现在还不要,你年龄还小,学业有待完成,你只是获得他的爵位,日子大致是跟你父亲在时一样的。不要害怕,没有什么的。”
  “没有什么的!”这句话一直在阿茉耳边回响,仿佛是在嘲弄,也仿佛是在提醒,阿茉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不知是何缘故,襄儿完全忘记了儿时与夏侯颇的情意,而表现得对自己的继父非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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