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两个探员——让维埃和拉波安特。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了让维埃。“来一下……你先打电话给化验室里的默尔斯,叫他到洛蕾特圣母大街来找我们……几号?……”“十七号乙……”
每次瞧他的老同学的时候,他的表情总是那样严峻、那样使人难以亲近。让维埃在打电话,他瞥了一眼座钟,时间是五点半。“再说一遍,每星期三的主顾是谁?”“帕雷……在部里工作的那一位……”“如果没有意外,在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来到那个套房的门口了,是吗?”“是,是这个时候……”“他有钥匙吗?”“他们哪一个都没有钥匙……”“你也没有吗?”“不,我可不一样……你知道,我的老朋友……”“我宁愿你别叫我‘我的老朋友’……”“你看!连你,你……”“走吧……”他顺手抓起帽子,在走下灰色的大楼梯时,他装了一斗烟。“我在想,为什么你等了那么长时间才来找我,或者说才来报告警察局……她有财产吗?”“我想……约摸在三四年以前,她在蒙玛特尔区北面塞尼山大街上买下了一座房子,作为投资……”“她房间里有钱吗?”“可能有……可是我说不准……我所知道的是,她不相信银行……”院子里停着一排排黑色的小汽车,他们乘上一辆,让维埃坐到了驾驶盘前面。“你想让我相信,和她一起生活的你,不知道她放钱的地方,是吗?”“事实就是如此……”他恨不得向他吼道:“别装模作样了……”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是他动了恻隐之心吗?“她那个套房有多少房间?”“有一个客厅,一个餐室,一个带浴室的卧室,还有一个小厨房……”“不包括壁橱?……”“不包括壁橱……”在将车子驶进车流的时候,让维埃试着从他们几句对话里猜出他们在谈些什么。“我向你发誓,麦格雷……”幸好他没有称他为朱尔,因为在中学里,他们习惯上是用姓来称呼对方的!在他们三人经过门房前面时,麦格雷瞥见遮着罗纱窗帘的玻璃门晃动了一下,门后面有一个块头极大的女门房。她的脸和身体比例适当,线条僵硬;她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就像是一幅和本人同样大小的油画或是一座塑像。电梯很小,探长不得不和弗洛朗坦紧贴在一起,和他的老同学四目相视,使他很尴尬。眼下这位穆兰市糕点铺老板的儿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虽然他在尽力故作镇静,甚至还微有笑意,可是又不断地做着鬼脸,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害怕?是他杀害了若丝菲娜·帕佩的吗?在来到奥尔费弗尔滨河街司法警察总局以前一个小时,他在干些什么?他们穿过了四层楼的楼梯平台,弗洛朗坦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圈。经过一个狭小的过道以后,他们走进了一个客厅;在这里,麦格雷以为时间往后推移了五十年——如果不是更多的话。陈旧的红绸窗帘像从前那样用编织成粗丝绳的系带张挂着。地板上铺着一条已经褪了色的地毯。到处是丝绒和丝绸缎,小盘垫和盖在仿路易十六时代式样的扶手椅上的丝绣和镶花边的小方巾。窗子旁边有一个丝绒沙发,沙发上放着很多揉皱的靠垫,就像刚才有人坐过似的。一只独脚小圆桌。一只带红色灯罩的金座台灯。这儿大概是若丝偏爱的一个角落。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一只电唱机,还有些巧克力糖,几本画报和爱情小说。在房间的另一端,正对着她,有一架电视机。在印有小花朵的彩色糊墙纸上,挂着几幅油画,那是一些精致的风景画的特写部分。一直在注意着麦格雷目光的弗洛朗坦证实说:“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这儿的……”“那么你呢?”旧货商指了指一张蒙皮面的旧靠椅,它和其他家具显得很不调和。“这是我带来的……”餐室同样也有些陈旧了,装饰也显得庸俗,挂着沉重的丝绒帘子,空气不太畅通;两扇窗的扶手上种着一些花草。卧室的门半开着。弗洛朗坦犹豫着不敢跨入,麦格雷先走了进去,看到在离门不到两米的地毯上横着一具尸体。和经常遇到的情况差不多,喉咙口的弹孔和子弹的直径不成比例。她流了很多血,脸上只有惊讶的表情。据他的判断,这个女子身材矮胖,性情温和,这种女人会使人想起一盘用文火烩出来的佳肴,或者是一罐精心制作的果酱。麦格雷的目光向四周搜索了一下。“我没有看到武器……”他的同僚猜测着说,“除非被压在身子下面,我看这不大可能……”电话在客厅里。麦格雷想快些了结例行公事。“让维埃,先打电话给区警察分局。请分局长带了医生一起来……然后,你再通知检察官办公室……”默尔斯手下的技术人员就要来到,麦格雷想利用现在还比较安静的时候先勘查几分钟。他走进了浴室,浴室里的毛巾都是粉红色的。房间里有很多粉红色的东西。他打开壁橱的门,它像一条封死的走廊,他又找到了一些粉红色的东西,一个喜欢看书的女人吃的粉红色的糖果,一件深色玫瑰红的夏天穿的连衣裙。别的衣服也富有色彩,浅绿的,浅蓝的……“你没有衣服放在这儿吗?”
“衣服放在这里也许不太妥当……”弗洛朗坦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轻轻地说,“因为其他人都认为她是单独生活的……”显而易见,这种说法也显得很牵强:这些一星期来一两次的大男人,都以为自己供养着一个情妇,而这些情夫却相互并不知道。他们真的全都相互不知道吗?麦格雷又回到卧室里,打开抽屉,找到一些购货发票,日用布制品,还有一个小盒子,里面盛着几件不值钱的首饰。这时候六点钟到了。“星期三来的那位先生应该来过了。”麦格雷说。“也许他曾经上楼来过,按过了铃,见没有人开门,便走了。”让维埃走进来报告说:“区警察局长正在赶来。代理检察长带着预审法官马上就到……”这个时候的侦查工作是麦格雷最厌恶不过的。他们五六个人相互望望,然后瞧瞧那具尸体,医生跪在尸体前面。纯粹是形式。医生仅仅只能确认死亡,具体细节要等解剖后才能知道。代理检察长也只是以政府的名义进行勘查。预审法官瞅着探长,他的神气似乎在询问麦格雷的想法,可是麦格雷现在什么想法也没有。至于区警察局长,他急着要回办公室去。“有情况请随时通知我。”预审法官轻声说,他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大概是刚来巴黎。他的名字叫帕热,是从一个专区开始,经过一个个越来越大的城市,一级一级爬上来的。默尔斯和他的下属呆在客厅里,其中一个专家在到处觅取指纹。等其他政府官员都走了以后,麦格雷对他们说:“孩子们,轮到你们啦……首先,在运尸车到来之前,先给被害者拍些照。”随后他向门口走去,弗洛朗坦想跟他一起走。“不,你留在这儿。你,让维埃,去问问这一层楼的邻居,需要的话,也可以问问上面一层的房客,问问他们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探长往楼下走去。房子虽然很旧,可是还过得去。深红色的地毯在每一个台阶上都用铜条固定着。几乎所有的门把手都擦得亮亮的,就像一块上面写着维阿尔小姐定制胸衣和紧身褡的金属招牌一样。他又找到了那个纪念碑似的女门房,她站在门后面,肥大的手指把窗帘掀开着。他示意要进去,女门房机械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把门推开了。女门房无动于衷地瞅着他,就像他是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麦格雷把他的司法警察局的徽章给她看了看,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我想您大概不知道吧?”她的嘴没有动,可是她的眼睛似乎在说:“不知道什么?”
门房里很干静,中间放着一只圆桌,一只鸟笼里养着两只金丝雀。房间尽头有一个厨房。“帕佩小姐死了……”麦格雷说。她终于开口了。她说话的声音比较低沉,和她的眼光同样无动于衷。这种漠不关心会不会是出于仇恨呢?她总是通过门窗看着人们,对任何人都没有好感。“楼梯上的吵闹声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楼上至少还有十个人,是吗?”“您叫什么名字?”“我看不出我的名字在哪一方面引起了您的兴趣?”“因为我有些问题要问您,我还要把您的大名写进我的报告里面去。”“波朗太太……”“是孀居吗?”“不是。”“您丈夫也在这儿?”“不。”“他离开您了?”“有十九年了。”这时候她在一把符合她身材的宽大的扶手椅里坐了下来,麦格雷也坐下了。“在五点半到六点之间,有没有人上楼到帕佩小姐家里去过?”“有的。在五点四十分的时候……”“谁?”
“当然是星期三那一位啰……我从来不问他们的名字……一个高个子,没有几根头发,老是穿深色衣服……”“他在楼上呆的时间长吗?”“不长。”“在他下来的时候,没有和您讲话吗?”“他问我,帕佩小姐是不是出去了。”要她讲话就像挤牙膏似的。“您是怎么回答的?”“我说我没有见过她。”“他是不是感到有点儿奇怪?”“是的。”这样讲话真是累人,尤其是因为她的眼光和她臃肿的身躯一样迟钝。“今天下午早些时候您没有看见过他吗?”“没有。”“那么,在三点半左右,您没有看到有人上楼去吗?您当时在这儿吧?”“我当时在这儿,没有看见有人上去。”“也没有人下来吗?四点钟左右也没有吗?”“只有在四点二十分时候见过……”“谁?”“那个家伙……”“您说的‘那个家伙’是谁?”“就是跟您一起来的那个人……我还是喜欢用这个称呼……”
“若丝菲娜·帕佩的相好吗?”她不无讥讽地微笑了一下。“他没有和您讲话吗?”“我甚至不愿为他开门。”“您可以肯定在三点半到四点半之间没有其他人上楼或者下楼吗?”既然她已经回答过了,她也不屑于再重复了。“您认识您的房客的其他朋友吗?”“您把这些人称为朋友吗?”“她的其他一些来访者……他们有多少人?……”她像在教堂里一样嘴唇微微颤动着,最后说道:“四个人……还有那个家伙……”“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碰见过,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据我所知,没有……”“您整天都呆在这个房间里吗?”“上午不在,我要上市场去买东西,回来后要打扫楼梯。”“今天没有人来和您作伴吗?”“没有人来和我作伴。”“帕佩小姐有时候也出去吗?”“上午十一点左右她要去买东西。一般她不会走远。晚上有时候她和那个家伙去看电影……”“星期天呢?”“有时候他们一起乘车出去。”“车子是谁的?”
“当然是帕佩小姐的。”“谁开车?”“他。”“您知道汽车在哪儿?”“在欧石楠大街上一个车库里。”她没有问她的房客是怎么死的。她既不好奇也无热情,麦格雷越来越惊奇地瞅着她。“帕佩小姐被谋杀了……”“这是可以料到的,不是吗?”“为什么?”“跟所有那些男人……”“她是被一颗子弹打死的,几乎是顶着她打的……”她一声不吭地听着。“她从来也没有向您说过什么知心话吗?”“我们没有交情……”“您恨她吗?”“甚至连恨也谈不上。”房间里越来越闷了,麦格雷揩着头上的汗,走出了门房,到了街上他感到很舒服。法医学院的的运尸车刚刚抵达,尸体要用担架抬下来,麦格雷趁这时候穿过马路,走进大圣乔治酒吧,在柜台上要了一杯啤酒。若丝菲娜谋杀案在这个街区、甚至在她住了多年的房子里都没有引起任何不安。麦格雷看到运尸车开走了。他回到那座房子里,女门房还在她的岗位上,她用第一次见到他时同样的目光瞧瞧他。
他乘上电梯,在房门口按了按铃。让维埃出来为他开门。“你问过邻居们了吗?”“我所能找到的全都问过了。每一层楼面上,正面有两个套间,向院子方向只有一个套间。在旁边的那个套间里住着一位索弗尔太太,她已经上年纪了,很客气,衣着很讲究。她整个下午都在家,一面打毛衣一面听收音机。“她的确听到过一个声响,就像一次低沉的爆炸声,大概在下午三点钟左右,她原来以为是一辆汽车或者一辆公共汽车的排气声……”“她没有听见开门或者关门的声音吗?”“我已经检查过了……在她房间里听不见……房子已经旧了,墙很厚……”“五层楼呢?”“住着一对夫妻和两个孩子,他们一星期前便到乡下或者海边去了……后边住着一个退休的铁路员工,他和他的孙子住在一起……他什么也没有听到……”弗洛朗坦站在打开的窗子前面。“这扇窗今天下午是开着的吗?”“我想……是开着的……”“那么卧室里的窗子呢?”“当然关着……”“你怎么那么有把握呢?”“因为若丝在接待客人时总是想着要把它关上……”对面是一个缝衣工场,可以看到有四五个年轻姑娘在那儿缝制衣服,工场里有一个竖在一根黑色木柱上的盖着粗布的人体模型。弗洛朗坦虽然尽力露出笑容,可是仍然显得心事重重,他那种古怪的、龇牙咧嘴的笑容使麦格雷想起了在邦维尔中学时,他这位同学被教师抓住时的情景,因为他在老师的背后模仿他的动作。“您一定要我们回想起我们人类的起源吗,弗洛朗坦先生?”那个教他们拉丁文的、脸色苍白的黄头发小个子说。默尔斯的同事们把这套房间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连一粒灰尘也没有放过。虽然窗子开着,麦格雷还是感到热。他不喜欢这种事情,甚至有点儿感到恶心。他也很不满意自己所处的不甚了了的境况。过去的形象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对自己过去的那些老同学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而现在这位突然出现的同学的处境也实在太微妙了。“你和那座纪念碑谈过话了吗?”探长望望弗洛朗坦,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就是那个女门房,我就是这么叫她的。她一定想出了什么恶毒的办法来中伤我了……”“‘家伙’……”“对,我就是那个‘家伙’。她对你说什么了?”“你能肯定你对我讲的话都是事实吗?”“我为什么要骗你?”“你老是说谎,以说谎来取乐……”“那是四十年以前的事情!”“我不觉得你有多么大的变化。”
“如果我要隐瞒什么事情,我还会来看你吗?”“你还有其他什么路可以走吗?”“我可以一走了之……回到家里去,罗什舒阿尔大街……”“等着明天早晨来抓你?”“我可以逃走,穿过国境线……”“你有钱吗?”弗洛朗坦脸红了,麦格雷有点儿同情他。在他年轻的时候,他那张小丑似的长脸蛋,他那些玩笑,他那些鬼脸,都使他感到很有趣。现在呢,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引人发笑了,看到他还要像从前那样装模作样真有点儿使人感到辛酸。“可是你没有怀疑是我杀死了她,是吗?”“为什么不呢?”“你了解我……”“我上次在玛德莱娜广场见到你是在二十年以前,再往前,就是在穆兰市的中学里了……”“我像个杀人犯吗?”“一个人变成杀人犯只要有几分钟几秒钟就够了。在这之前,他和任何人没有两样……”“为什么我要杀她呢?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只是朋友关系吗?”“当然不是,可是,在我这个年纪,我总不能还要讲什么伟大的爱情之类的话……”“她也不会讲吗?”
“我相信她是爱我的……”“她妒忌吗?”“我没有给过她妒忌的机会……你始终没有告诉我,楼下那个女巫对你讲了些什么……”让维埃不无好奇地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