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被揍了几次之后终于老实了,不敢再来找他们的麻烦,只敢远远地嘲讽他们一两句,然后脚底抹油地溜走。
跟熊孩子干架大概是她童年生活里唯一的波折了,在这个山区旁的小乡镇里,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和外婆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除了能每次考试都拿年级第一之外,看起来和其他乡下孩子没什么两样。
然而她从有意识开始就能够引气入体修炼,修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迅速增长,十四岁这年已经达到炼气八层。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这个其他人,包括沈修篁在内。她能看出他的筋骨比普通人更强健一些,但他也不是和她一样的修士。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正如这种区别不能斩断她和外婆相依为命的亲情一样,也无法阻止她和沈修篁青梅竹马的情谊。
她从小就因为自身的不同寻常不自觉地和同龄人疏离,真正的朋友也就只有沈修篁一个,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有空一起去玩。现在的孩子早熟,年纪小小就爱说什么爱情什么男朋友女朋友,同学都嬉笑地说她是沈修篁的女朋友。小学的时候她还会反驳两句,到了沈修篁上初中,她还在读小学,突然心里就不踏实了,不再能一起上学放学,还有减少了一大半的共同话题……她迫切需要一个能够稳固两人情谊的关系,所以她在某天忽然扯住他,问道:“他们说你是我男朋友,你是吗?”
这样仿佛不经意的,又带着一点不容拒绝意味的问话,其实她在意识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但在现实上演时,她发现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耳朵红得几乎要烧起来,说话也差点结巴,明明是朝夕相见的人,怎么就能这么紧张呢?
她觉得他十有八九会否认的,因为他们并不是这样的关系,不过没事,她接下来一句可以说:“那你现在就是了。”她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的,来自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即使他们都还不懂,所谓的爱情。
台词已经背得很熟练了,却没想到,对方不按剧本来演。
他说:“是啊。”
但殊途同归,即使过程不同,结局和料想的没什么差别。如果说在这之前她对感情还懵懵懂懂,在这之后的相处,足以让她情窦初开。
诚然,沈修篁只是一个平凡质朴的乡间少年,他没有出色的外貌,没有出色的家世,甚至没有出色的成绩,未来最大的可能就是继承沈老板的五金店。身边的人谁也不会认为他能有多么远大的前程,但他有温和淳朴的性情,有颀长清癯的身姿,有像清泉泠泠的声音,有像三月的春风和阳光一样温暖的笑意,矫情地用林徽因的诗说,他就是她心里的人间四月天。
他们仍然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有时间就一起去玩,也许说约会更合适,温柔地拥抱和亲吻。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他们或许会一直在一起,从初中到大学,然后结婚生子。
那天早晨,外婆还中气十足地告诉她,要到去“看望”她葬在附近山上的外公,没想到她下午还没放学,就收到了外婆车祸死亡的消息。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外婆血肉模糊、气息全无地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的情形。往日里,她的灵力能让外婆无病无痛,此时,再多的真元也无法温热已经失去魂魄的身体。
在死亡面前,众生无论高低,都是平等的,然而在现实里,地位不同的人,却是不平等的。
如果不是修士诛杀凡人天理不容,那个肇事者以及包庇他的人、那些拿了几万块就揭过一条性命的人早就到地府里给外婆殉葬了。在这个以凡人为主的世界里,天道规则对修士格外严苛,修士一旦使用超越规则的力量对凡人施加伤害,就会立即遭到反噬。
然而天道不容许高人一等的修士欺凌凡人,却容许有钱有势的人欺凌弱小。她空有炼气八层的修为,却没有权势、没有地位,连钱财也没有。她在外婆的教养下学会了知足常乐,她以为她只需要吃饱穿暖,外婆健康长寿,她可以像外婆期望的那样,做一个出色的凡人,拥有出色的成绩,上最好的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修炼仅仅是一种本能,一张让她们不受人欺辱的底牌。然而曾经的安贫乐道在遭遇变故的时候就像个笑话,她甚至无法阻止外婆所谓的堂侄以亲戚的名义夺走一切。
但这也没关系,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在他们眼里,或许以为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任人宰割的孤女,殊不知在她眼里,他们才是形如蝼蚁,渺小得可笑。
她从来没有去过外婆的老家大石村,外婆出事后,那个为了拿到外婆的死亡赔偿金,靠贿赂村委会成为薛湘灵监护人的堂舅,原本要强行带她回去,还是学校里的老师校领导轮番上门,他才不得不松手,但他把薛湘灵的户口挂靠到他的户口簿下,笃定了她不得不回来求他。
薛湘灵在心里冷笑,回去就回去,就算她杀不了他们,但不回去闹他们个鸡犬不宁,怎么对得起他们死皮赖脸拿走了外婆的赔偿、抢走了外婆的遗产。
那个认识路的同学是这么跟她说的,得先坐一天只有一趟的公交到大田乡,再坐上半个钟的摩的才能到大石村,可见那地方有多偏远。
在崎岖不平的黄泥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当走走停停的公共汽车终于停靠在写着“大田乡”的站牌边上时,薛湘灵下了车。她后脚还没落地,公共汽车就在“隆隆”声里迫不及待地继续颠簸离去,车轮带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落了她一身。天气太热,司机也不耐烦得很。
公交车站台就在大田乡的圩市边上,这天不是圩日,现下又是大中午,艳阳当空之下炎热得连空气都是虚软的,偌大的集市上只剩下垃圾东一堆,西一堆地乱散着。
她四处张望着,在烈日底下却没有半辆摩的的影子,正要到近旁的屋舍里问问,却忽地听闻一阵发动机的“隆隆”声传来,一辆面包车从黄泥路上渐驶渐近。
她还没走到面包车边上,车后门就开了,里头下来三个人,都是三四十的壮年男人,最后出来的那人还拖了个昏迷的女人下来扛在肩上。她一眼认了出来,这其中的一个,可不就是她的便宜堂舅。
距离不远,堂舅也一眼发现了她,由于沟壑遍布而显得凶神恶煞的脸上露出了一道嘲讽的冷笑,说道:“这不是湘灵吗,怎么,想起回家了?”
她一点也不吃亏地嘲讽回去:“当然得回家,我还有十万块钱在堂舅手上呢,我得回来看看钱还在不在,免得等我满十八岁拿不到还得跟堂舅打官司。”
堂舅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脏话,心想回来了还能叫你出去?怒冲冲地叫道:“死丫头,还不快跟过来!”
她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走到附近一间屋舍里,拉出两辆摩托车。一个男人率先骑上一辆,扛着女人的男人将那女人放在他背上,用绳子捆结实了,再坐到女人背后。堂舅则骑上另一辆摩托车,不耐烦地招呼她坐上去。
她的目光不免在那昏迷的女人身上流连了一阵,她看上去衣服土气、鬓发凌乱、满脸土色,仔细看却是眉目姣好、肌肤细腻,连垂落在身旁的手也是光滑柔软,没有劳作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村里的人。
“她是谁?”她一边问道,一边往后坐了坐,不想跟这恶心的堂舅有一点身体接触。
堂舅用力一踩着火,摩托车呼啸而去,本该被惯性带向前的薛湘灵却在后座上纹丝不动,只听他漫声回道:“是你表哥的老婆。”
“她可不像村里人。”她说道。
“你管她像不像。”堂舅的声音里带了浓重的警告。
她又向开在他们前面的摩托车上的女人瞥了一眼,恐怕是他们买来的“老婆”吧。这带地方彩礼钱高,没个十万八万的娶不上正经老婆,买“老婆”这种事她不是头一回听说,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六年级就谈恋爱?
都怪作业太少'呸。jpg'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三)
摩托车在尾气味里“突突突”地颠簸着山路,这凹凸不平的山泥路他不知来来回回多少次了,这一次却莫名地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这种怪异在越是颠簸的路段越是明显。车轮辗过一颗拳头大的石头,车身猛地一抖之下,他屁股都离了车座,又重重地坠了回去。随着这猛然地一颠,他蓦地觉醒起来,是了,他后面明明坐了个人,怎么一点重量都没有?
念头一触及这里,堂舅不顾正在开着的车,抽空扭头回去看坐在后边的薛湘灵,她还坐在那里,看见他扭转的头,呼喝了一声:“你回头看什么,看路!你死我还不想死呢!”
“闭嘴!叫什么叫,信不信我整死你!”从见面开始,她就没一句好话,每句话都连冲带煞的,让他恨不得立刻抽死这个贱货。要不是他老婆说,这个丫头配给别人家当老婆,能收一大笔彩礼钱,他才懒得管这个老太婆带的拖油瓶的死活。等回到村里,他有的是办法整治她,看她还怎么牙尖嘴利!
这么想着,他一转头就忘了那种怪异的感觉,沉浸在解决了儿子的婚姻大事,还能剩下好几万块钱的喜悦里。
二十来分钟后,一片像是埋在山林里的砖瓦房遥遥在望。堂舅和表哥将摩托开进村里,有人在路边招呼道:“哟,阿富娶媳妇回来了呀!”
坐在表哥车后边,帮着固定那女人的男人更年轻一些,二十啷当的模样,笑嘻嘻地应道:“这新媳妇可漂亮,阿富哥有福了。”
堂舅的房子是一栋三层的红砖楼,在这村里却算是头一份了,这还是用薛湘灵外婆的“遗产”新盖的。两人把车停在自家门外,堂舅母听闻声音也走了出来,用挑剔而审视的目光扫了仍在昏迷中的女人一眼,说道:“漂亮顶什么用,能生就行。”
那男人下了车,把女人从表哥的背上解了下来,还随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惹得表哥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上把女人抢了过来,说道:“你手脚干净点,要干啥也等生了孩子再说。”
男人眼里一亮,依依不舍似的放了手,舌头舔了舔嘴唇,得寸进尺地说道:“阿富哥你知道,我爸死得早,没钱给我娶媳妇,看在咱们是表兄弟的份上,以后让你媳妇也给我生个……”
表哥敷衍地说道:“再说吧。”就抱着媳妇进屋里去了,他表弟只能没趣地离开。
堂舅也赶着他进去,絮絮叨叨地说道:“老张说,那药灌一次至少能让她睡六七个钟,你快点把事办完了。这媳妇可花了老子三万块钱,跟你说买个便宜又能干活的,你还非看中这个细皮嫩肉的,据说还是个大学生咧,别中看不中用啊……”
表哥不耐烦地打断他爹的唠叨:“都买了还啰嗦啥,你都念叨一路了!”砰地一下关了房门。
堂舅指了指薛湘灵,对舅母说道:“这个就是那老东西的外孙女,你带她干活去。”
这个浑身上下早已失去了所有鲜活色彩,只剩下麻木和沧桑的女人对着薛湘灵叫到:“你愣着干啥,跟我过来。”
薛湘灵留意听着楼上的声响,那女人大概是醒了,在挣扎着,不断有尖叫声传来。
“你放开我,你这是□□!我会报警,让警察抓你!”
“你是老子的媳妇,警察管个屁!”
“我不是!你是想要钱?我家有钱!只要你放过我……”
她皱环视了周围一圈,没有外人在,可以动手了。虽然可能动静比预计的大一点,但她没办法看着无辜的女人身遭侮辱而无动于衷。
她没理会堂舅母的叫嚷,身如青烟一般地,一眨眼间就溜了上楼,一脚将表哥的房门踹掉。里头的男人正用绳子要把女人捆在床上,欲行好事。
随着“轰隆”一声房门洞开,两人都向门口看了过去,一个凶神恶煞的脸色带着未褪的让人恶心的兴奋,另一个被泪水糊满的眼眶里含着期望的神情。待看清楚来人之后,两人的脸上又不约而同地蒙上一层诧异。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薛湘灵一挥手,一股灵力流将男人从女人身上拉开,随即将他牢牢困在地上,叫他不能动作。
堂舅和舅母追着薛湘灵几乎是前后脚上楼的,他们看着这诡异的情形满脸惊愕。堂舅不敢相信似的就要上前拉扯薛湘灵,叫嚷道:“你干什么!”
薛湘灵如法炮制,分出另外两股灵力将他们也制在原地,无视那边同样被惊愕得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的女人,径自从她手上解开粗麻绳,走到表哥身前将他捆了个结实。
被困住的三人张嘴想叫嚷,口舌却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似的,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房间里的绳子只有一捆,还剩两个人,她有点头疼。
衣服被扯得褴褛的女人显然难以从这不科学的情形中回过神来,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去找绳子?”
薛湘灵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去吧。”
女人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衫,竭力让自己冷静,却还是止不住不断颤抖的身体,哆嗦着走出房间。薛湘灵并不害怕她逃走泄露这件事,如果她稍微有点理智,就不会那么做。
等那女人走了出去,薛湘灵坐在床沿边上,对那动弹不得的三人说道:“我问你们几句话,你们老实回答。别嚷嚷,叫人来了也没用,就算你们全村人都来了也打不过我一个。”
她收回了堵住堂舅嘴巴的灵气团,他一脸菜色,惊惶得出了一身大汗,嗫嚅地说道:“你……你是个什么怪物……”
薛湘灵不爱搭理他的话,直接问道:“当初你们怎么知道我外婆出事?”所谓穷在路边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她跟外婆在宁安镇住了十几年,连逢年过节都从没见过这堂舅一家上门,怎么外婆一出事,他们就找上门来。
堂舅仍不可置信,不断地挣扎着,不肯老实回答,虽然没有大喊大叫,但嘴里骂骂咧咧的,让薛湘灵有些不耐烦。恰好这时那个被拐来的女人找到粗麻绳回来了,薛湘灵便改用绳子捆了堂舅和舅母,又撕了被单堵了他们的嘴巴,对女人说道:“打人会不会?用那边的椅子把他们打老实了。”
“啊?”女人显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哪里和人动过手脚,连吵架都没几回,涨红了脸缩手缩脚地不敢动作,犹豫地问道:“这……这是哪里?我怎么……”
薛湘灵把这地方所属的省市告诉了她,在她惶惑不安的目光下又说道:“你是他们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做老婆的。”
拐卖妇女这种事,她向来只从媒体上看到过,哪想到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浑身又后怕地颤抖起来,恳求薛湘灵说道:“你……你救我出去好不好……”
薛湘灵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你家很有钱,是不是真的?”
“真的,真的,”她立刻点头不已,“你要多少钱,只要能让我回家,多少钱都行。”
薛湘灵又问道:“你不是本省人?”
“我叫周思琪,是海州人,我爸周传荣是天荣集团的董事长,不信你上网查一下,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怕薛湘灵不信,竹筒倒豆子一样交待自己的信息。
薛湘灵微微挑眉,没想到还顺手救了个大城市来的大小姐?她说不定能对自己有帮助。
薛湘灵说道:“那你先帮我揍他们一顿,也给你自己出出气。”
周思琪怕薛湘灵不救她,不得不拎起椅子,但仍是害怕,带着微微的颤声问道:“会不会打死他们?”
“不怕,我保证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