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仇自己则拿了床底下的袖珍无线电话,由阳台跨过隔壁的房间,跟孙奇通了一番话,然后回到金玲玲的房里来,把全部计划简单扼要地告诉了他。
当那壮汉进入浴室搜查以前,他已有先见之明,早由气窗爬出去,仍将窗门掩上,以便回头再爬进来。
气窗外只有突出于墙外,约有两三寸宽的水泥横条可以立足,手则必需攀住支持霓虹灯的铁架,才不至掉落下去。
不过这也相当危险,尤其当霓虹灯闪亮时,若不紧贴墙壁,极易被阳台上的人发现。
幸而出外察看的壮汉粗心大意,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隔壁房外的阳台,根本没有想到霓虹灯架子后,居然有个人可以藏身的可能。
虽然侥幸未被发现,方天仇也不禁捏了把冷汗!
居高临下,大街上的情形一目了然,清清楚楚地看见金玲玲走出国际大饭店,到四十码以外的电话亭里打了个电话,然后抬头望望阳台,又走了回去。
电话是打过了,不过估计庄德成赶来,最快也需要十分钟,这段时间必须靠双手攀住铁架支撑,连变换一下姿势都不可能,真是受哪门子洋罪!
至于金玲玲呢,她可不轻松,心里一直是怀着鬼胎,既怕孙奇的计划失败,又担心本身的处境,万一孙奇和方天仇只是利用她,一旦真破获了“勒索公司”,把她一脚踢开,到那时候才真是走投无路了。
她也不是多疑,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在势利的香港社会里,“自私”似乎已成了生存的原则之一,迫使每个人都走上不顾道义之途。
香港比任何大都市都乱,治安却是件头痛的事,环境特殊,人物复杂,再加上各方面的重重压力,警方为了有所交代,往往是只求达成任务,会不择任何手段的。
金玲玲感到惶恐不安的就是这一点,所以不敢对孙奇完全相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走到哪里算哪里。
她的行动受到监视已不足为奇,令她意外的,倒是没有被人找麻烦,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事实上她的一举一动,竟有三方面的人在暗中监视!
一方面是林广泰的人,虽然她对方天仇的误会已告冰释,并且得到孙奇的保证,绝对负责使林玛丽安然脱险。但他仍然出动了全部人马,暗中跟踪金玲玲的行踪,准备从她身上获得“勒索公司”的大本营,抢在警方前面采取行动,矢志要替宋公治报仇。
另一方面是孙奇的手下,动员的人手也不在少数,他们主要的任务,就是防止林广泰的人轻举妄动,以免破坏了全盘大计,并且随时准备应变意外的情况。
还有就是“勒索公司”方面的人,散布在国际大饭店里里外外,负责三零三号房间的戒备。
三方面的人马均在国际大饭店,但彼此互不侵犯,所以在表面上一点看不出紧张的气氛,实际上已是成了剑拔弩张的情势,一个不对劲,随时都可能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火拼!
在这种外弛内张的情势下,最感到紧张和无所适从的便是金玲玲,她惶恐不安地回到三零三号房间,简直就像走上了刑场。
汤协理倒是非常沉着,对外面的紧张情势全然无动于衷,翘起二郎腿,嘴上叼着烟,居然跟“方天仇”有说有笑,毫不当它一回事。
直到金玲玲进来,他们才停止了谈笑,汤协理仿佛是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怎么样?”
“他答应马上赶来。”金玲玲回答一声,便径自在沙发上坐下,默默无语地低着头。
汤协理把香烟递了过去,笑笑说:“放轻松些,别那么紧张,有我们在这里,还怕姓庄的敢把你怎样不成?”
金玲玲哪是怕庄德成,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勉强笑了笑,取了支香烟。
“咔喳”一声,汤协理已掣着了打火机,递在她面前为她点火。
金玲玲真有些受宠若惊,忙谢了一声,把香烟吸着。猛吸了几口,才感觉精神为之一振。
“金小姐,”汤协理忽然异想天开地说:“据说你跟孙奇的交情不错,依你看,我们能不能设法把他拖下水?”
金玲玲顿时暗吃一惊,诧然问:“汤协理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汤协理似笑非笑他说:“总经理今天跟我偶然说过,如果能打动孙奇,对我们今后的一切,将可获得不少方便。所以我想问金小姐,在他本身方面,可有什么弱点可给我们利用?”
“弱点?”金玲玲一时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每个人都会有弱点的,”汤协理说:“譬如有的人贪财,我们就发动金钱攻势,诱以重利。有的人好色,我们也可以利用美色为饵,我所指的弱点,就是类似这些。金小姐对他比较熟悉,以平常的观察,一定会发现他的弱点是什么吧?”
金玲玲想了想,终于笑笑说:“金钱和女色对他都有吸引力,不过,他更重视的是名,一心只想成为香港的福尔摩斯,受到人们的崇拜和敬仰,所以,我认为要把他拖下水,跟我们同流合……”
她一时说溜了嘴,赶快把最后的一个“污”字咽回去,窘得满脸通红。
汤协理却毫无顾忌地笑着说:“你认为他绝不可能跟我们同流合污?”
金玲玲尴尬地点点头,避免再提起这个难听的字眼。
“他重视的是名……”汤协理的眼珠子一阵乱转,忽然充满自信地说:“哼!除非他是圣人,或者是四大皆空的和尚,我总会有办法叫他下水!”
正在这时候,电话铃再度响起来。
“方天仇”就坐在旁边,顺手抓起话筒说:“喂!这是三零三号房间,……什么?……好的,知道了。”
说完搁下电话,急向汤协理转告说:“邹组长在楼下打来的,说是姓庄的已经来了,没带人,就他一个人来的。”
“他的胆子倒不小!”汤协理狂妄地大笑起来。
金玲玲不由大为紧张,她倒不是因为庄德成的到来吃惊,而是听说邹炳森在楼下,使他深感不安,难道他已清醒?可是孙奇和方天仇怎会把他放开了呢?
她委实猜不出,他们究竟是什么用意,这不是明明跟也过不去!
冒牌的方天仇也不免有些紧张,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他只好强自保持镇定,硬着头皮来应付这个场面。
只有汤协理不慌不忙,神色自若地吩咐他们:“这家伙是个老粗,我们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回头由金小姐一个人发言,我们尽量保持缄默。不管他怎样,我们都要忍着,等手续办妥,再给他颜色看不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们千万要记住,我的身份是律师!”
金玲玲除了点头之外,唯有猛吸香烟。
“方天仇”脸上毫无表情,他是根本无法稍露声色的,因此表面上全然无动于衷。
倏而,门铃响了。
金玲玲瞥了汤协理一眼,便强自镇定地起身走向房门口。
“哪一位?”她明知故问。
“我——庄德成!”房外振声回答。
金玲玲迟疑了一下,才把房门打开,只见庄德成穿得西装革履的,俨然派头十足的绅士,朝房里看了一眼,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呵呵,方兄早到啦!”他亲切地招呼着。
“方天仇”只点点头,就算是跟他打过了招呼。
金玲玲忙替他介绍说:“这位是汤大律师,这位是银星夜总会的庄经理……”
“久仰久仰!”汤协理起身伸出了手。
庄德成却装作没看见,淡漠地“嗯!”了一声,径自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从上装小口袋里取出支雪茄,又从身上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着了。
汤协理讨了个没趣,只得尴尬地笑笑,无可奈何地坐了下去。
“庄经理这方面需不需要也请位律师?”金玲玲问。
“有这个必要吗?”庄德成喷出一大口烟,直率地说:“我是个老粗,可不懂这些鬼名堂!”
汤协理并非是冒牌律师,他确实是在香港挂牌开业的律师,只不过他是学非所用,借这个职业掩护身份罢了。
“照一般情形,”他说:“最好是双方面各请一位律师到场,以免发生偏袒。不过,如果你们二位的条件已经谈妥,原则上没有太大的变更,只是完成法律上的手续,那么由一位律师秉公办理,也是同样生效的。”
“我没有意见,”庄德成豪爽地表示:“反正只要金女士认为可以,我想大概就不会有问题吧!”
汤协理想不到他居然如此痛快,倒是颇出意料之外,顿时情不自禁地连说:“没问题,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本律师绝对公正,不会让任何一方面吃亏的!”
金玲玲心里有数,知道庄德成之所以毫不挑剔,必然是孙奇的授意,关照他依计而行的。可是她担心这样过份的痛快,很可能引起汤协理的怀疑,因此不得不向他暗示说:“你没有任何条件了?”
庄德成笑笑说:“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必须方天仇在场,他现在既然在这里,我要是临时再提条件,那不是存心耍耍赖,成了一支筷子夹藕——挑眼吗?”
金玲玲一时也找不出其他的话可说,便向汤协理问:“汤律师,我们现在可以办一办手续了吗?”
她的话无异是在请示,只见汤协理点了下头,便取过带来的公事皮包,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两份合约。
趁着她在取合约时,连金玲玲都没有注意,庄德成以极自然的动作,又掏出了打火机,把将要熄灭的雪茄点着。
他这个动作谁也看不出有什么花样,其实花样就出在这只特制的打火机上,轻轻一揿暗钮,汤协理的尊容已被摄入了镜头!
汤协理浑然未觉,取出了两份合约,分别递给庄德成和金玲玲各人一份,笑着说:“这是根据金女士的意思,由敝人事务所打字的,一式三份,底稿由鄙人保存,二位请过目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遗漏或者需要修正补充的。”
金玲玲接过来说:“我已经看过了,请庄经理看一遍,有问题可以提出来,我们当面研究。”
庄德成一本正经地接过合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上面居然分列了八条,每一条均引经据典,经过一番推敲才决定的。
看完之后,他一言不发,装模作样地默默沉思起来。
汤协理看他未作表示,不由暗向金玲玲使了个眼色,示意要她发言,问问庄德成是否同意。
金玲玲形同傀儡,当即问他:“你有意见需要提出来吗?”
庄德成猛吸了两口雪茄,才说:“嗯!大致上还说得过去,价钱就照你的,三千万港币,在合约生效三天之内付清。不过……”
他的意见还没说出口,当事人金玲玲也还没来得及问,汤协理竟已沉不住气,抢着说:“如果庄经理认为三天之内交款嫌迟,款子可以提前交付。”
“不是这个意思,”庄德成说:“款子早两天迟两天付都无所谓,不过‘银星’要在三天之后,我才能交给金女士!”
“为什么?”汤协理急问。
庄德成笑笑说:“因为今晚演出的节目‘金色响尾蛇艳舞’很轰动,我准备连续演出三天,所以夜总会要在三天之后,才能正式转让!”
汤协理不便表示意见,只得又向金玲玲急使眼色。
“三天就是夜夜满座,收入也有限。”她当即会意他说:“全部收入由我照付,不包括在原来的三千万之内,如何?”
不料庄德成都摇摇头说:“我宁可把三天的收入,由三千万之内扣出来归金女士,但夜总会还是得在演出完毕之后交出!”
“这又是为什么呢?”金玲玲忿然问。
“理由很简单。”庄德成说:“自从我经营‘银星’以来,从来没有演出个这么精彩的节目,现在我是被迫把它出让给你,难道我没有权利,在最轰动的三天里,过一过经理的瘾头?”
“我可以继续聘你当经理……”金玲玲仍然不忘那老调,重又弹了起来。
“聘我当经理?”庄德成断然拒绝说:“我对这种有名无实的经理,根本毫无兴趣!”
金玲玲不屑地说:“林老头把夜总会送给你之前,难道你当的经理是有名有实?”
“那又不同了,”庄德成一根肠子到底,毫不保留地大笑说:“老大跟我是八拜之交,别说是替他出点力,就是为他卖命,也够得上这份情义!换了别人,那就得看我高兴啦!”
金玲玲被他给将住了,心里不知道是孙奇的鬼主意,还是老粗发了牛脾气,故意坚持要在三天后交出“银星”。本来早迟几天都无所谓,只要夜总会能到手,也不在乎这短短的三天。但她形同傀儡,“勒索公司”的事一点也作不了主,只得茫然望望汤协理,看他作何表示。
汤协理更担心事情起变卦,遂说:“金女士,我看庄经理既然坚持这一点,你只要能买下夜总会,也不必在乎迟三天,就同意了吧!”
金玲玲有了他的暗示,等于是奉到命令一样,于是同意了庄德成的要求。
汤协理看庄老粗没有再提出异议,打铁趁热,忙不迭向他们双方说:“二位如果对这合约没有其他意见,我就在后面加上一条,注明夜总会正式移交和付款的日期吧!”
说罢,他已掏出钢笔,在两份合约的最后一条后面,附注上一条,注明移交和付款的日期都在三天之后。
然后,他堆起了满脸的笑容说:“现在就请二位签名盖章吧!”
庄德成从身上掏出一枚象牙图章,先签了个名,再把图章印上盒里的印泥,郑重其事地盖上签名的下方。
接着金玲玲也在两份合约上,分别签名盖章,完成了银星夜总会的出让手续。
根据合约的第七条,正式的过户手续,双方均授权由律师办理。换句话说,三天后庄德成只要把一切证件交出来,他就可以不必过问了。
汤协理在合约上盖完了自己的图章,大功便已告成,顿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欣然笑着说:“好了,鄙人的任务已完成了,希望二位能够切实履行合约,以后多多照顾,鄙人一定竭诚效劳,哈哈……”
庄德成一笑置之,忽然向沉默寡言的“方天仇”说:“方兄,这次出让‘银星’,兄弟可说完全是冲着方兄的一句话,否则天王老子要我让,我也绝不让的!现在字也签了,章也盖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兄弟有件事想请教,方兄大概总不至于拒绝回答吧?”
此言一出,不禁使“方天仇”、汤协理、金玲玲三个人面面相觑,全都怔住了。
幸而汤协理机警,连忙从中打圆场说:“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看二位如果有话,不妨改天再说吧,鄙人也得先走一步了。”
庄德成哈哈一笑说:“最近方兄的行踪不定,要是不趁现在把话说明,以后就不知道那一天才能跟方兄相聚啦!”
“方天仇”偷望了汤协理一眼,强自镇定说:“庄兄可以约个时间和地点,兄弟届时准到!”
“那么就是现在,”庄德成说:“反正方兄的任务已经圆满达成,咱们就一起回‘银星’去!”
“这……”冒牌方天仇被难住了,一时之间不知用什么适当的理由拒绝。
庄德成望望金玲玲,故作神秘地问:“方兄是否跟金女士还有私话要谈?”
这句话使金玲玲听得一怔,终于恍然大悟,知道庄德成是在依计而行,有意制造机会。
于是她连忙接口说:“是的,我跟他还有几句重要的话要谈……”
“哦?”庄德成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金玲玲得到汤协理的暗示,立即站起来说:“方天仇,我们的事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