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咖啡的话题，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翘着兰花指优雅地搅动着浓香的咖啡，卢慧敏寻思着如何进入今天的主题。对于相亲这件事，她原来并不是很感冒的，毕竟自己条件也不差，不想被陌生人莫名其妙地端详和挑剔。可是今天坐在她面前的这位，却是她耳闻已久的人物，个人条件出色不说，家庭环境也无可挑剔，所以姑妈一和她提这桩事，她就爽快地答应了。为了这次见面，她光是考虑穿着搭配就认真准备了好几天。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她虽然心满意足，但是作为女孩子，还是不能太积极主动，潜意识里，她想在他面前维持矜持的形象。
“江医生——平时有什么爱好吗？”卢慧敏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从最安全的问题出发。
“嗯，工作比较忙，没什么爱好，有空的话就和同事打打篮球吧。”上学的时候，他的爱好挺多的，画画、编程、数独、篮球还有击剑，按照他的领悟能力，是学什么会什么，只是工作以后，真的没什么空闲时间去继续自己的各种爱好。
“很健康的爱好啊！我就不爱运动，平时也就喜欢听听音乐看看书什么的，标准一个宅女。”
当然这年头，窝在电脑前点击《中国好声音》就是听音乐，狂划拉手机看言情小说也可以叫做爱好文学。不管怎么样，相亲时抬出这套说辞还是很能糊弄人的。当然卢大小姐本人确实是经常欣赏古典唱片和翻阅经典著作，毕竟她是外语系毕业的，家里又是书香世家。只是她担心自己说出来稍嫌做作，就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的说法。
但是江晓黎只是简单地“哦”了一声，并未寻着她的回答，接着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和书籍，卢慧敏有些怅然若失。
江晓黎是故意没有接着提问她的。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对于自己内心的感觉还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这位卢小姐尽管优雅大方，符合大部分人男人的审美标准，却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对着她，他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也提不起兴趣去了解和敷衍。
其实对于一见钟情，他是抱着怀疑态度的；相亲这样的短暂见面和交谈，又多少带了待价而沽的成分，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相比之下，他更相信日久生情，他也更想通过一场偶遇来寻找未来的那个她，茫茫人海中，他们因为命中注定而走到了一起，不早不晚，刚好遇见了彼此，想一想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正所谓，得之我命，不得，他觉得，应该也不会不幸吧。
思来想去，却想到还有好长时间才能结束这场无聊的会面，江晓黎不禁神色有些凝重。
卢慧敏瞄了一下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好像气氛一下冷了下来，有点尴尬。她眼睛眨了眨，又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江医生——平时爱吃什么口味的菜啊？”
一方面，她是想善意地提醒对方，按照正常程序，一会儿他们要共进晚餐；另一方面是想了解彼此的生活习惯，以免将来大家一起生活产生矛盾。一起生活？想到这个敏感的字眼，她的脸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赶紧佯装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什么口味？”江晓黎愣了一下，脑海里立即出现了那天晚上那顿出乎意料的怪异晚餐。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时间，他的味觉却一下子被勾起了回忆，同时想起的，还有那位冷清不苟言笑的大厨，和面前这位笑靥如花的卢小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就突然想发笑。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已经微微上扬了。
卢慧敏此刻却是又喜又恼。喜的是，对面的男人轻轻一笑，眼角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是那么迷人，轻而易举把她的芳心虏获；恼的是，从坐下到现在，貌似一直是自己在不断发问，他只是负责回答，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要了解她的欲望，现在他居然在发呆！根本是眼里没有她嘛！她不由自主地失落，握住咖啡杯的手骨节都有些发白了。
“江医生？”虽然失落，她还是努力忍住心中的不快，继续维持大方得体的形象。
“哦，不好意思，我——什么口味都可以接受。”他回过神来，笼统地回答了一句。想了一下，他主动问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卢小姐，你有没有尝试过——暗黑料理？”
“暗黑料理？”卢慧敏愣了一下。
“哦，就是造型有点奇怪，味道有些独特的食物，打个比方说，就像——街边小吃那种东西。”江晓黎眯了一下眼睛，给了一个含糊解释。
“街边小吃？你——也吃吗？”医生不是应该最有洁癖吗？街边小吃这种东西他也会看得上眼？卢慧敏纳闷不已。
“哦，有时候偶然尝试一下新鲜东西也不错。”江晓黎淡淡地笑了。
“想不到江医生还挺随和的，我倒不敢尝试这些东西呢。”卢慧敏皱着眉头，露出了一丝嫌弃的表情。
“不过，有时间的话，我也爱动手下厨，有机会的话——请你试一试我的手艺？”斟酌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暧昧的邀请。如果他说好，那就是证明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意思的，男人——不都喜欢下得厨房出得厅堂的女人吗？
正当她竖起耳朵期待江晓黎的回答时，江晓黎的手机“嘀嘀嘀”地响了。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可能是医院的信息，我先看一下。”
打开手机扫了一眼，江晓黎满怀真诚地对卢慧敏说：“真是对不起，医院有急诊，我现在要马上赶回去，先失陪了。”
招呼服务生过来买单，江晓黎放下一张一百块就急匆匆地走了。卢慧敏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嘟着嘴，心里真是失望到谷底了，答案没要到不说，连下次再见的客套话都没有。哎，天才医生都喜欢这么虐人的么？
她不知道的是，江晓黎此刻却是无比感激中国移动发过来的骚扰短信。虽然说谎不太好，但是要他再对着这位无感的卢小姐深入交谈，他宁可立刻赶去医院再做一台手术。老妈，只能对不起你了！
☆、红娘
坐在车上，江晓黎握着方向盘，自我解嘲地咧开嘴笑了笑，为了逃避相亲想出假装急诊这招，还真是有辱自己的智商。不过他晚上确实是要回去上夜班，只是现在这个钟点，也快到晚饭时间了，要不要照例回医院食堂解决呢？
不知怎么的，他又莫名回味起那天晚上口腔里萦绕的清香酸甜的柠檬水味道，方向盘下意识地一转，车子就已经往临江路方向驶去。
十五分钟后，他已经到达赏味居。从车里透过玻璃望出去，天色尚早，夕阳还未完全下山，带着余温的阳光虽不足以驱散冬日的严寒，懒懒地挥洒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上，倒也有几分写意和温情。他把车稳稳地停靠在路边的空位上，锁好车门，大步朝目标走去。
赏味居的门虚掩着，门口比上次多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娟秀的字配着可爱俏皮的粉笔画，介绍今天的特价套餐，而且居然还附带着简洁易懂的英文解释，看得出来是花了一定心思来准备的。江晓黎的嘴角一抿——从字迹来看，这应该是那位酷酷大厨的作品，想不到——她还挺有品位的。
“大哥？你又来啦？”还没到门口，耳边突然响起来一声意外又惊喜的声音。
江晓黎正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弟弟，回头就看见了张思凯正搬着一个大大的泡沫箱子，站在身后盯着他，小眼睛里露出狡黠和探究。
他回过神来，指着门口问：“你们……开始营业了吗？”
张思凯笑嘻嘻地说：“刚刚到点，林末姐还在里面收拾呢，你进去吧？是不是觉得我们的东西很好吃，所以又过来啦？”
江晓黎含糊地“嗯”了一声，看见他捧着箱子颇吃力，走过去接过箱子，“我来吧。”
张思凯本来想推辞，但是看见他比自己高出约摸一个头，也只好耸耸肩。他机灵地跑过去掀起门口的布幔，“大哥，进来吧。”
江晓黎捧着箱子低头进去，发现里面灯光已经亮起，有一个中年阿姨正在拖地打扫卫生。他回头问张思凯：“这个……放哪里？”
张思凯努着嘴指了指厨房，江晓黎直直往里面走去，却没有看见他在背后捂嘴偷笑。
江晓黎走进厨房，面积不大的几平米空间，设备简单而完善，难得的是没有常见的油腻腻的感觉，锅碗瓢盘等都有条不紊地摆放着，给人一种干净舒服的感觉。窗台上甚至还摆放着一小盘不知明的绿色植物，给这烟火之地凭添了几分生机盎然。
林末此刻正背对着他在忙碌，听见动静，她自然而然地招呼道：“东西拿回来了？你打开冰箱放进去吧。”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脖子上还是挂着那件蓝色格子围裙，两只袖子卷了起来，细细的胳膊更显白皙。齐耳短发大概是有些碍事，也被她撂起来别在耳后，露出有些红润的小巧耳廓。他盯着柔和灯光下忙碌的林末，不禁心头有些莫名的燥热，奇怪了，厨房里明明没有开空调啊？
江晓黎不出声，默默地蹲下来，把泡沫箱子打开，才发现原来里面装的是新鲜的牛油果和芦笋之类的西式果蔬，还有一些刚采摘的薄荷叶和百里香之类的调味植物。他拿起来闻了一下，满鼻的清香，不由得静静地笑了。
他慢慢地把东西放好，刚想把冰箱关上，不小心手肘碰到了放在冰箱门上的一瓶看起来绿油油的调味品，还来不及反应，“哐当”一声响，碰击的声音在窄小的厨房里特别刺耳。
“张思凯！我和你说了多少次——”林末一声低喝，猛地回头，却意外地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江晓黎正面露歉意地看着她，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解释：“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注意，碰了一下你的瓶子。”
她乌黑的大眼睛有些瞪圆，带着几许不可思议和诧异，嘴唇轻抿，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正当江晓黎以为她要开口追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她却眼皮一低，带着一丝疏离淡淡地说：“没事，我以为是张思凯呢。谢谢你帮忙了，你——先出去吧，看看有什么想吃的，下单就好。”
说完她就转身继续在灶台上忙碌，小小的厨房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江晓黎有些愣怔，低低地说了一声：“……打扰了。”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头再瞧了瞧，只见灯光笼罩着她单薄的身体，模糊的影子投射在灰白色的墙上，寂静无声却好似一幅引人沉醉的山水画。
他来到内厅坐下，发现已经又进来了一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看他们交头接耳左顾右盼的样子，应该是慕名来尝新鲜的。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是看了论坛的消息才过来的？江晓黎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原因，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唉，自己怎么好像也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样呢？
“大哥，谢谢帮忙啦！你看看要吃点什么？”张思凯看见江晓黎出来的时候，眉间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偷偷咧着嘴笑了。他殷勤地拿了一杯温开水和菜单给他，手指按压着原子笔的顶端准备下单。
“呃……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些……稍微普通的菜式？”江晓黎并没有看菜单，斟酌再三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他并非不喜欢那天的菜式，只是今天身体感觉不太舒服，太刺激的东西他也吃不下。
张思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他笑嘻嘻地说：“那要不——我和林末姐说一声，叫她下一碗面给你，怎么样？她做的面可好吃了，我们晚上宵夜的时候都抢着吃呢！”
“好的，那麻烦你了。”江晓黎点点头，微笑着致谢。
“不客气，大哥你都是我们熟客了，刚才又帮了我的忙，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你啦。你稍等一会儿啊。”张思凯挤眉弄眼的，心里暗爽，其实他巴不得江晓黎多来几次呢，这样才有机会和林末接触了解，日久生情嘛！
他转身又去给旁边的小情侣下单，然后一路小跑着进了厨房，拱到林末身边，讨好地说：“林末姐，这是菜单。还有，刚才帮忙搬货的那位大哥说，他想吃一些普通的菜式，我就自作主张地帮他点了碗面，要不——你就给他做一碗平时给我和张婶宵夜的三鲜面吧，他肯定满意。”
林末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接过单子，乜了张思凯一眼，声调略微提高：“三、鲜、面？”
张思凯莫名其妙有些心虚，声音也不禁低了几分，“那个……我看那位大哥也是个好人嘛，他很热心帮我搬东西，再说人家都来第二回了，我们……给些特殊照顾也可以吧？”
林末没好气地甩下单子，“行啊你张思凯，特殊照顾？干脆你来做大厨好了！要是每个客人都不按规定的菜单来下单，都要什么特别照顾，我忙得过来吗？你真以为我是三头六臂吗？”
张思凯看见她好像真有几分上火，赶紧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讪讪地道歉：“林末姐，我错了，真错了！下不为例，我保证！”
林末也没理他，只是轻哼了一声，“还不快出去招待客人，杵在这里干嘛？顺便帮我叫张婶进来洗菜。”
张思凯知道自己已经计谋成功，答应了一声赶紧乐呵呵地跑出去了，心里却在嘀咕：“这臭脾气真难搞！你不知道我可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绞尽脑汁呢！”
江晓黎坐在靠窗的桌子，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桌面。他抬眼看着窗外天色渐暗，灰蓝色的天空中残留着几抹夕阳的余晖，一弯新月正在天边悄悄爬起，万千灯火点亮，家家户户又开始准备每一天的平常晚餐。
正在发呆，电话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原来是老妈，想必是为了追问相亲的事情。江晓黎苦笑一下，打开通话键，许女士沉稳的声音马上就传了出来：“晓黎，你在哪里呢？”
“我——准备吃晚饭。”江晓黎没正面回答自己在哪里。
“我听你周阿姨说，你没和小卢一起吃晚饭，坐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
“我有事情，所以就先走了。”江晓黎已经敏感地觉察到许女士此时低沉的声音里竭力掩饰的不快，他也不想直接提自己编造的借口，只能笼统地说自己有事。
“你不要给我胡扯什么医院有事，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们张主任，他说科里根本没什么急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不上人家小卢所以才借故离开的？”许女士已经有几分气急败坏。
江晓黎没想到他老妈还有这么一招，看来对这次相亲她还真是寄予了厚望。他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妈——不是我看不上她，我是真心觉得我们俩——不合适，所以——还是早点结束的好。”
“才半小时你就知道你们不合适，这也太儿戏了吧？”许女士颇为不满他的说辞。
“妈，现在医生看一个病人，两分钟就要开出药方了，30分钟已经足够了解一个人了。”江晓黎耐心地安抚情绪激动的许女士。
“你是在找女朋友，不是给病人看病！怎么能这么儿戏！”许女士“哼”了一声。
“妈，”江晓黎眉头一皱，稍微挺直了脊梁，正色道：“我看病人也不是儿戏，虽然，我也很想分配给他们每个人半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来研究病情，可惜我——做不到。”他每次看门诊，望着怀抱着生病宝宝的焦急父母们，真的很希望能多和他们聊聊，除了更加仔细地了解孩子的病情，也想着要耐心安慰一下他们。可是每次看到电脑上显示的长长的等待号码单，他无能为力的感觉总是那么沉重。
许女士知道这个儿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何况还涉及到他热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