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烛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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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烛寐-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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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夋望着檀宫之外的大火,对我缓缓道来: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世间曾有两次劫难。第一次,是万余年前轩辕部族同蚩尤部族的涿鹿之战,第二次,则是八千年前幽容国主共工叛乱。涿鹿之战时,我年岁尚轻,未曾参与。及至共工之乱时,先伯父颛顼在位,我辅佐先帝处理共工之事,却被共工部族打得节节败退,几乎陷入绝境。我一筹莫展之时,有神将向我进谏,可去西方求助于上古之神——风阡。
    “风阡的来处,原本十分神秘。最早的天书中,曾有这样一句话:上古之神风阡,以白鹤为骑,白衣蓝瞳,容貌绝美——那是吾先祖黄帝时期的轩辕神族做下的记载。然而风阡行踪太过飘忽,万年之中几乎无人见过他,甚至连他存在与否也成了传说,修天书者便删去了关于他的记述。我等轩辕神族只知他是与三皇并生的仙神,居于西方神境,除此之外,其他一概不知。我依照传说历经艰难地寻找到了他,本欲苦苦求他出山,不想我们见面之下,竟甚为相投,便由此结为好友。风阡很快答应相助于我,而他一旦出手,便是强助。
    “在风阡的协助之下,我得以在决战中率各部神将战胜共工,更将整个幽容国打入凡间。然而共工竟在最后一刻怒触不周山,借不周山断裂,盘古结界开启之机,将整个幽容国沉入了幽容结界之内,从此与世隔绝。
    “天柱倾塌,九天破裂,众生涂炭。此祸一起,惊动了沉睡已久的女娲神上。女娲神上独自炼石补天,我们则召唤群神急速修复天柱,然而,跌入幽容境内部的数万神民怨气渐盛,不周山天柱不断为怨灵所侵蚀,竟致其难以修复。与此同时,断裂的不周山持续塌陷,若不能尽快地稳固住幽容境,天柱便再也无法修复,由此天地崩溃,整个六界都会因此毁灭。”
    帝夋停下了话,仰起头蹙眉望向远方,似在回忆那一段可怕而混乱的岁月。
    “后来,在我们一筹莫展,自以为世间无幸之时,是风阡及时出手,拯救了六界生灵。”
    我看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帝夋道:“在最危急的时候,风阡以分魂之术分裂出部分魂魄,借天池之雪化形出另一个自己,亲自进入那幽容结界。不出一年,幽容国神民的怨气竟被渐渐平复,我们得以趁机迅速修复天柱。”
    我猛地睁大眼睛:“什……什么?……”
    
    第67章 千载渡心劫(五)
    
    我的大脑仿佛被惊雷击中。分裂出部分魂魄……化出另一个自己……
    “然而风阡此番作为,除我以外,无人知晓。”帝夋接着道,“众神都以为幽容国的怨气是自行消失,于是天柱被成功修复,皆大欢喜。然而不周天柱修复后,幽容结界也被彻底封闭,风阡那一部分魂魄也就永远留在其中,无法追回。”
    我感到腿脚发软,退后两步,几乎踉跄跌倒。
    “那一半魂魄……就是……就是……”
    “把完整的神魂生生分离,将自己一分为二,这是神界从未有过的事情。”帝夋道,“当时我十分担忧,但见风阡分魂之后,元神本体竟与从前并无异样,我也就没再追究。但是……”
    说到此处,帝夋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我颤声问道。
    帝夋道:“后来我才知道,风阡本是与三皇并生之神,然而他一直避居世外,并不曾如三皇那般做出一番丰功伟绩,是因为他曾于远古时期身染剧重魔气,所以会在万年之中避世隐居。若是他神魂完整,自是不惧魔气,但他如今神魂缺失,如不能尽快追回缺失的部分魂魄,他将会在数千年后被魔气侵蚀,渐渐彻底魔化。”
    “什么?”我蓦地睁大眼睛。
    帝夋叹道:“那时我才明白,为了助我平乱,风阡竟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我内心十分愧疚,询问是否能够帮助补偿于他,但风阡淡然表示,他自有方法,不必我过问。”
    “那办法就是……”我喃喃自语。
    帝夋颔首:“风阡将你接到檀宫时,我曾经十分诧异。一直以来,神界都将进入幽容结界视作完全不可能的事,直到风阡从我这里借去伏羲所铸可导神魂的残冰剑,我才恍然明白他的计划:他可以挑选凡人,以檀石赐予其长生之身,再加以培育修炼,从而送入幽容境中,借此杀死那个分身,收回那一部分魂魄。”
    我怔怔地僵立在当地,思绪混乱如麻。
    我想起初见水陌时那个飘雪的三月,我看见他那同风阡一模一样的的脸,震撼莫名,竟失足从树上跌下。在幽容国的三年中,关于水陌的身份,我试图猜测了很久,然而水陌在幽容境中时日太久,亦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我最终只能放弃了对真相的追寻。
    然后,我抛下了一切疑惑和顾虑,如扑火的飞蛾般与水陌相爱,却躲不开因缘和宿命,他最终仍因我而死。我将失去水陌的悲痛转化成了对风阡的恨,当我试图用十剑冰阵杀死风阡的时候,他却突然变成了水陌的模样,令我心神散乱,失手自戕。
    如今,一切终于真相大白。水陌是风阡的分魂之身,故而会同他那样惊人地相似。水陌于七千年前毫无征兆地来到幽容国,因为他在幽容国的降生,本来就是为了平复幽容国民的怨气。水陌没有风阡的记忆,却同他有一模一样的容貌和性情,所以我会那样不受控制地爱上了他……
    原来这是真的。
    原来我自始至终所爱的,一直都是一个人。
    不论是风阡,水陌,还是青檀,这千年的岁月里使我痛苦不堪,令我思念如狂,同我生死纠缠的……都是同一个人。
    我呆呆地站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帝夋接下来的话不受控制地进入我的耳中。
    “然而,我与风阡都没想到,这看似简单又可行的计划,竟以惨烈的失败而收场了。”帝夋叹道,“风阡大意了,我们都大意了。你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凡人,你会质疑,会反抗,甚至会让风阡倾心于你,无以自拔。天界的其他人等也没有料到,一介与三皇并生的仙神,到头来竟会心迷于你这名凡间女子,从而险些死在你的手中。”
    “他……真的倾心于我吗?”我轻声颤抖道,“真的吗?你怎知道?”
    “我怎知道?”帝夋微笑,“那日在苗疆,巫礼将你重伤,害得你险些死去,认识风阡几千年来,我竟从未见过他那般恼怒。为了给你疗伤续命,他整整十年未曾出檀宫一步。连我前去拜访他,都被他挡在殿外,闭门不见。
    “后来,他身上的魔气开始发作,若是隐藏不慎,方圆数里之内都会受到波及。为了不祸及你,他特意将你以结界隔绝在别宫之外……我知道,风阡此人,从我认识他起便是那般漠然,不肯对自己的行为言语作出解释。我想,他一定会让你以为他是在惩罚你,是不是?”
    我的手紧攥成了拳,指尖刺痛着手心。
    “再后来,你从幽容国将他缺失的魂魄成功带回,他终于可以开始融魂,接收那一部分魂魄的同时,也接收了那魂魄七千年来的记忆。”帝夋道,“然而融魂时魔气发作,会比魔化时更加危险……他只能再次将你隔绝起来。你的兄长和族人,他或许是真的不曾放在心上。风阡所在意的,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而已。而这一次,他显然是铸下了大错。”
    我紧紧咬着嘴唇。
    帝夋叹道:“你们失踪以后,我派人在檀宫内外四处寻找,却未发现任何遗体或踪迹。直到巫礼之乱震惊天界,青丘王向我告知了你的行踪,我才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当初风阡为了你,并没有离开檀宫,而是隐藏于檀宫主殿之内,摒却外界干扰,以灵幽烛为凭,一心一意为神魂俱散的你重新聚魂。然而灵幽烛不比檀石,必然会耗去他太多的力量和元气,因此,千年之后,他已彻底被玄冰禁锢,只能借助凡间术士之手,将你抚养成人。”
    我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来。
    风阡,我曾试图杀死你,你却无数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想起那些被放逐的日夜,想起那些痛苦交加、自以为是仇恨的过往,如今真相摆在面前,我却终于明白……
    白其是对的,而我在他的忘忧幻境里看到的一切,也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作为檀宫的神主风阡,亦同幽容国主水陌一般,爱我如同生命。
    所以,风阡……若我能放下一切心结,回到你的身边,你……是否还愿意接纳我?
    我们会不会回到从前……不,是放下过去的一切,开始全新的生活?
    可是,你究竟在哪里?
    “他借巫礼和檀石引我来檀宫,说明他还是需要我的,是吗?”我颤声问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年是我留下这冰阵,在千年里将他冰封,所以他还等着我回来为他解除束缚,对不对?可是……他现在去了哪儿?他为什么不在了?”
    帝夋不答,半晌方道:“兰寐姑娘,我一直未曾问你,巫礼在苗疆神殿取回神力之后,风阡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愣了片刻,道:“那时候……我被巫礼挟持于血噬之阵,险些魔化死去。风阡为了救我,借檀石分魂化形,带我逃出巫礼神殿。白其说,他那样做,等于放弃了那一部分魂魄……”
    帝夋缓缓点头:“那便是了。风阡的一部分魂魄已经彻底毁去,千年前的融魂功亏一篑,所以……他离开了。”
    “可他的元神并没有消失,不是吗?”我急道,“他只是失去了部分魂魄而已,这么几千年来,他不是都这样过来了吗?若他那样轻易就能离开,又何必在此被禁锢千年?”
    “几千年来,他的魂魄虽然分隔两处,但并未消散,故而无妨。”帝夋叹道,“千年前,风阡本已收回分魂,然而今日他再次分魂化形,而且彻底丢失了那一部分魂魄——如今他残缺的元神已无法支撑,很快就会彻底魔化,届时岂止是这烈焰玄冰,整个六界之物都将无法阻挡于他。”
    我蓦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正在这时,大地突然开始震动,轰隆之声由天际传来,震耳欲聋。
    我险些摔倒,惊道:“这是怎么了?”
    “终于来了。”帝夋抬起头,隔着破碎的琉璃穹顶望向天空,“你看这天,难道没有发觉,巫礼死后,空中的魔气并未消退,反而愈发增加了吗?”
    外面的天空已是阴云密布,大火燃起浓烟滚滚,本应是白日的天空却像是被浓夜暗然笼罩,比之前巫礼放出魔影的时候更加可怖几分。整个世界像是被蒙上一层阴翳,被可怕的未知覆盖着。
    我的脑中嗡嗡作响:“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一个时辰前,青鸟来报,风阡如今身在万里之外的北荒。”帝夋缓缓道,“他怕自己魔化后彻底不受控制,故在理智未消前率先自我放逐。”
    在这可怕的事实面前,我几乎已经失语。我听着外面山崩地裂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幻境崩坏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风阡离我而去,看着那世界崩毁,却无能为力,痛苦难言。
    “兰寐姑娘,”帝夋道,“风阡分魂消失之前,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他说……”我喃喃道,“如果你要求我做什么事情,就一定要答应你……”
    帝夋突然走到我的面前,面色极为郑重地看着我。
    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他。
    “兰寐姑娘。”帝夋神色凛然,“吾以天帝之名,请你前去北荒之境,刺杀业已魔化的风阡。”
    我蓦然瞪大了眼睛。
    “你疯了?”我几乎是跳了起来,刹那间怒不可遏,“帝夋,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可还记得风阡曾帮助你做过多少事?没有他,你如何能成功修复不周天柱,从而坐上今天的位置?如此忘恩负义,不念旧情,你于心何安?”
    我话一出口,突觉自己竟毫无指责帝夋的资格。在千年以前,风阡曾多少次救我性命,我却从不念旧情,反而屡次对他刀剑相向。风阡,我如今的痛苦,可是你留给我的责罚?
    “刺杀昔日挚友,亦非我心中所愿。”面对我的指责,帝夋没有丝毫恼怒之色,只平静地说道,“但是你要明白,彻底魔化的风阡,已与死去并无多大分别。而且,风阡成魔,比巫礼更要可怕千倍万倍,他将不受控制地毁去这个世界,届时不论是天界还是凡间,都将毁灭而再成混沌。”
    我愣在当地,如堕冰窖。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风阡太过强大,已非吾等之敌,纵使我派上百万名神兵神将前往北荒,亦不过是徒去送死而已。”帝夋道,“如今这世间,只有你能够唤醒他,从而伺机行事。我会将残冰剑再次给予你,你若成功拯救六界,我可以满足你所提出的任何要求。”
    世界一片静寂。
    我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天外魔光肆虐,大殿里却一片寂静。我的眼泪落在地上,在冰雪冻结的地面留下一道痕迹。一块冰雪随之融化了,一样红色的东西悄然滚落,滑在了我的面前。
    我心下突地一跳,颤抖着伸出手将它拾起。
    竟是水陌的并蒂花结。
    是我千年前以十剑冰阵刺杀风阡时,从我的袖中跌落在地上的并蒂花结。
    我颤抖着,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风阡消失的轮廓。
    帝夋说,风阡收回了水陌魂魄的同时,也收回了他作为水陌的所有记忆。难道这也是为何他在二十年后重遇我时,会那样情不自禁的原因吗?
    恍惚中,我又忆起了幽容国的白雪,忆起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忆起婚礼那日漫天的红霞,忆起水陌死去时满目的鲜血。
    而他在那被禁锢的一千年里,在寒冷冰雪中数十万个日夜里,在他用双手将破碎的我一一拼凑起的时候……也曾回忆起这些吗?
    我仿佛看见风阡在那大殿的尽头,风雪扬起他的月白天衣,十剑冰阵遗存的碎片是那样冷,一千年里,寒冰渐渐在他身畔凝固,然而他不能离开,因为我死后的魂魄消散在这里。霜雪攀上他的长衣,他的头发,他的身体,千年的聚魂之后,我被重塑而生,而他却在刺骨的寒冰中被彻底冻结,漫长的岁月如雪花般在他的身旁流散铺陈。
    风阡,水陌……一千五百年以来,造化和命运弄人,我错过了太多次能够同你相守的机会……
    而这一次,若我愿付出所有的一切,能不能换来与你永世相守?
    我望着手中的并蒂花结,久久不语。
    “好,我答应你。”我终于开口,对帝夋说道,“若我成功了,天地不至毁灭……你能否于人界京师的紫禁城中,救出我年迈的师父?”
    “这是举手之劳,不在话下。”帝夋道,“你可还有其他要求?”
    我垂下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有了。”
    这尘世之间,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留恋。
    檀宫之外,大火仿佛在黑夜里嘶吼着,张牙舞爪,犹如赤瞳的猛兽,将平静的人间撕扯成了地狱。
    
    第68章 千载渡心劫(六)
    
    【恩仇】
    北荒,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大地的极北之处,是一片极为广阔的荒漠。我向着地动和魔气的根源艰难走去。大风吹起黄沙,铺天盖地,伴着极强的地震,仿佛末世之景。
    我跋涉着,一路寻觅。在这里寻找风阡,无异于大海捞针。帝夋提出让神侍和青鸟跟随我同来,被我回绝了。因为我知道,别人跟来只有徒送性命,只有我才能找得到风阡。
    一路上,到处都是鸟兽和精怪的尸体。它们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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