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念一起,我一个激灵,慌忙将灵石放在手心,急急念起解缚咒,心脏咚咚直跳,几乎跳出喉咙。漫长的等待过去,灵石的旋转终于慢了下来,一个影子从灵石之上飘然而出,如烟云,如星光,如漫长的思念汇聚。
“寐儿……”他轻声唤我。
我浑身一颤,失声叫道:“哥哥!”
真的是哥哥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真的是哥哥!他的身影薄若透明,面庞和神情却如千年前一般温柔,那是我最熟悉的人,最亲的人,这个事实在千余年里,从来未曾改变。
我扑了过去,想要扑进他的怀里,可是手臂却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哥哥……”我的泪水一下子溢满了脸颊。
哥哥早已不在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影子,是一缕魂灵……或许连魂灵也不是,他只是一抹意志,一抹在灵石之中存了上千年的意志。千年前,他没有见我最后一面便离开,我知他定然不肯就此离去。哥哥,我的哥哥……
“哥哥,”我哭得抽噎:“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曾出现……”
哥哥的影子在空中漂浮着,微微叹息。
“我一直在啊,寐儿。”哥哥轻轻说道,“只是我已神魂俱散,徒留几分执念,无法现身,也不能保护你。寐儿……你可还好?”
“我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我掩面而泣。
“苦了你了,寐儿。”哥哥叹道,“千年前,我未能见你最后一面,执念竟将我的意志留存至今。直至四个月前,当我再次见到你时,天知道我有多么惊喜……可是这些日子里,我眼睁睁看着你数次陷入险境,却无力保护于你……”
哥哥的目光中满是心疼:“寐儿,我曾以为,这一生再也无法见到你,我等了千年,若不与你见最后一面,我无法安心离去……”
我无言地抽泣着,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可是话到口边,竟一句也难以出口。
“为什么……”我喃喃低语,“为什么你就这样离开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等我回来?”
我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滚落,大声喊道:“为什么不肯等?你们只需再等三年……不,说不定只须再等一天,我就能从幽容国回到檀宫,去桃花源告诉你们檀体的真相,阻止你们离开,你们也不会死去,我们也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原谅我,寐儿。“哥哥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但是,寐儿,我希望你不要再为我和族人们的死这般痛苦,我们兰氏一族与鹤神之间的纠葛太过复杂,我不想让你再深陷其中……”
“我无法原谅鹤神,哥哥!”我痛苦地摇头,“因为他,你和族人们全部死去,因为他,我亲手杀死了我爱的人,我忘不掉,我什么都忘不掉……”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害怕你想起往事,再次深陷于仇恨之中,无法自拔。”哥哥叹息道。
我一愣,忽然仰起头,直直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哥哥没有再说下去,只凝目望着我。
“等等,哥哥,”我喃喃问道,“难道说,在这几个月里,是你在借灵石抹去我的记忆,不让我回想起从前的事吗?”
“是啊,寐儿。”哥哥望着我,“我曾是鹤羽灵石的宿体,与之共存五百年,纵使如今只留一抹意志,偶尔也能令它听从。”
我蓦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那个声音,是他吗?
每一次借灵石之力阻止我回想起从前的记忆的人,竟然是哥哥吗?
“真的……是你,哥哥?”我喃喃道,“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愿意让我忘了你吗?你愿意让我忘记我曾经历的一切,变成另一个人吗?”
哥哥摇了摇头。
“寐儿,你曾经为了我们的死,险些失去了性命。”哥哥缓缓道,“我知道你难过,痛苦,可是,我不愿见到你一生活在仇恨里,更不愿看到你为此自戕性命。”
哥哥抬起手来,抚上我的脸颊。
“这一切的责任,就让我来承担。”哥哥望着我道,“是我未曾保护好族人,未能制止他们做下错事。寐儿,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千万不要自责,也不要再生活在仇恨里。若不能看到你开心快乐,我永远无法安然离去……”
哥哥透明的手抚着我的脸,我感到仿佛有风掠过。
“寐儿,答应哥哥,好吗?”
“你让我忘记……可我如何能忘记……”我哽咽道。
“不要再做傻事,也不要再纠结于此。就算是为了我。”哥哥轻声说道,“好吗?”
我哭得抽噎,最终点了点头。
“我该走了,寐儿。”哥哥望了望天空,“感谢上苍,让我身死之后,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哥哥说着,他的身影渐渐淡去,我几乎快要崩溃,从前的时光一幕幕回到我眼前——儿时梨花丛下的厮磨亲密,长大后共同经历的苦难,桃花源的夕阳,他死去时的模样,往日的一幕幕在我面前重现,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不,哥哥,我不要你走……你走了,让我怎么活……”
“我的小寐儿,早该长大了。”哥哥笑了,“这一千年来,你一直为别人活着,为我活着,为族人们活着,为命运活着。我想,你应该知道,以后该如何为自己而活。对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从前说过,不论寐儿喜欢什么样的人,爱做什么样的事,哥哥都不会拦着你,”哥哥轻声道,“以后的日子里,哥哥只希望看到你为自己而活,明白吗?”
“为我自己……而活……”我喃喃重复着。
风在竹林里穿梭,仿佛悠长而绵延的歌谣。
“还记得吗,寐儿,这里便是我们族书开端的地方,”哥哥望着弱水潭畔的竹林,轻轻说道,“族书上说,殷商之时,我们兰氏一族的祖先曾在这弱水深潭,救起了一只仙鹤,由此得遇鹤神,并得赐灵石与灵根……”
我一时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哥哥在春阳照耀的梨花林里,拿着那泛黄的竹简,给我讲述那些古老的传说。
他提起风阡和兰氏族人的故事,这本是我最为痛苦的根源,然而经过哥哥对我说的一番话后,我竟没有再因此而悲伤流泪,反而感到内心一片平静,如同放下了亘古的心结。
我闭上眼睛,轻轻靠在他的身侧,如同儿时依偎着他:“哥哥,我想听……你小时候给我唱的歌……”
哥哥轻声唱了起来:
“孟月飞雪,陟彼远岗,桑梨漫野,盈我顷筐……
彼女之嗟,彼子之狂,东风其郁,岁华其伤……”
在梨花殇的歌声之中,哥哥的身影渐渐消失了,化作一阵清风,在我万般的不舍里,在昏黄的日光里,在无尽的岁月里,在这个爱恨纠缠的尘世里,终于散去无踪,无处寻觅。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最心痛的一章……捂心口。
欢迎读者们前来试听作者君亲自作曲的剧情插曲“岁华其伤”:5sing。kugou。/yc/3086896。html
第66章 千载渡心劫(四)
【真相】
“为师捡到你时,是在蜀地的大火之中。为师觉得你与火有缘,故而为你起名叫‘燭’。如何?你可喜欢?”
火,漫天的火。
我在檀宫的大火之外踟蹰着,犹豫着。我仰起头,望着这个传说中我这一世出生的地方,大火千年不灭,狰狞而可怖,隔着炙热的空气,舔舐着我的脸。曾经美轮美奂的宫殿和世外仙源,如今已俱成焦土,曾在那里生活的人,也全部不见了踪影。
哥哥说,要我放下一切过往,为自己而活。
于是我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回到檀宫。
回到檀宫,回到我这漫长的一生最为爱恨纠结的地方,回来找那个曾经令我爱到刻骨,又仇恨一生的人。
风阡……我回来了。
而你呢?你可如说好的那般,在这里等着我?
我紧紧握住双手,颤抖着迈开脚步,踏上那遍地焦痕和废墟的故土。
风阡,如果不曾有那么多隔阂和羁绊,我们之间,又应是怎样的呢?
在檀宫匆匆五百年,我曾爱过你,却只能将爱痛苦地压抑。我又恨过你,那仇恨将你我共同湮灭。
我欲让你毁灭,你却令我重生。那么如今的你,我应该如何面对?
我们千年来的种种恩怨情仇,该当怎样算清?
我如同一个木偶,茫然地一路向前行走着,魔火像是自动为我分开道路,不到多时,我已来到了檀宫之外。
这里是千年以前被我焚毁的地方,四处都是断壁残垣,焦痕累累,檀宫的主殿倾塌,而主殿之旁,仍是那一株高大的檀木,它在千年前的灾难中硕果仅存,安然伫立着,花叶纷纷,疯狂如雪。
我望向那坍塌的檀宫主殿,犹豫片刻,越过漆黑的大门,踏步走了进去。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情景。宫殿黑暗而空旷,在那黑暗的尽头,有一团巨大的冰雪。
寒冷的冰雪里面,禁锢着一个人。
我紧攥着双手,竭力平复着跳动的心脏,一步步来到他的面前。
他闭着双目,长发如墨般垂下,一袭月白长衣,在冰雪中折映出淡淡的幽蓝色。他被冻结在那冰雪里,犹如凝固在了时光之中……他静静立在那冰雪里,尽管他合着双目,那容貌却比身旁的冰雪更加无瑕纯粹,那般无法言说,惊心动魄。
一切同我在灵石幻境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我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那时候,回到了此生初见他时的惊喜和心慌。
我的手触上了寒冷的冰,呆呆地看着他。
“风阡……是你吗?你……听得到我吗?”我低声呼唤着他。
如果我现在施法融冰,将你从禁锢中释放出来,你会不会像幻境中那样,将这焚毁的檀宫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
你会不会像那时一般,带我玩耍,同我说笑,告诉我,你叫“青檀”?
青檀……那是我曾在忘忧幻境里,给你的幻影胡乱取的名字。
那是褪去了仙神的躯壳,于我而言完美的爱人。
是的,风阡,我有多少次渴盼你成为我的爱人,在幽容国时,我之所以那般不受控制地爱上了水陌,原因就是……他同你太像了。我把他当成了你,当成了一个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与我没有那么多纠葛的你。我与他相爱,想与他相守一生,为他的死而伤心欲绝,这一切的根本症结,还是因为你。
千年后,你化作青檀的样子同我相遇,我还是无法自已地爱上了你。你在的时候,我珍惜每一场有你在的梦境,在你离开的时候,又疯狂地思念着你。
风阡,我已经寻回了所有记忆,无论喜悦或悲伤,无论欢笑或痛苦……我还是回来了。
你可愿睁开眼睛,看一看我?
可是风阡依旧闭着双目,看不出是生是死,是悲是喜。
风阡……风阡?
我一声声地唤着他,然而他却如同已失去生命,对我的呼唤没有丝毫反应。
我心下忽然一沉。
为了在巫礼手中救下我,他强借檀石分魂化形,后来又湮灭而去,难道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我的手颤抖起来,立即想要借灵石之力劈开玄冰救出风阡,可是又怕太莽撞会伤到他,一时间心念百转,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身后有辘辘辕辙之声,伴着风声呼啸,由远及近,向我而来。
我一凛,回过身来,只见坍塌的大殿突然被白光照耀,透过大门向外望去,昏暗的天际,有一架九色天车踏云而来,辚辚萧萧,在高空之中停驻。
随后,许多神侍和神将们拥簇着一名仙神,从天车中缓步走出。他身形高大,气度高华,穿着金色天衣,踏过云梯,从空中走下。神侍们在门前停驻等候,他独自一人从大门迈入,走过长长的殿廊,来到了我的面前。
“兰寐姑娘,许久不见了。”
帝夋微笑着,铿然而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我望着他,良久不言,半晌方低头对他行礼:“天帝陛下。”
“我已得知弱水潭一战之事。”帝夋道,“巫礼作乱之时,天界被魔气侵扰,四处陷入混乱,我疲于处理,故而来迟了。兰寐姑娘能击败巫礼,实为六界生灵之福。”
我摇摇头:“打败巫礼是白其之功,兰寐此世法力低微,并未参与许多。”
帝夋叹息:“灵鹤白其跟随风阡数万年之久,又为寻觅其主于人界流离千年,最后以身殉难。得此忠仆,是风阡之幸。不过,你身为凡人,能力挫巫礼气焰,亦有不世之功,不必推却了。”
我抬起眼睛,直视着他。”天帝陛下,”我轻声道,“你真是这般想的吗?”
“哦?”天帝面色不改,“缘何有此一问?”
“我身为凡人,却曾对你不敬,更曾尝试以十剑冰阵弑杀你的挚友风阡,令他被残冰封印于檀宫之中,使你千年来未寻到他的下落,”我直言道,“弑神犯上,是大逆不道之罪,当年我意图杀死风阡未果而失踪,陛下难道不曾于六界对我宣下追捕之令?时至如今,缘何还对我如此善言相向?”
天帝淡淡一笑,并不答言。他转过身,望向冰中的风阡。
“无论你做过什么,都是他的心爱之人,我若杀了你,只怕以后的日子,风阡都会与我反目为敌了。”
我愣然。
心爱……之人?
“说起来,我的确是一千年未曾见过风阡了,”帝夋悠悠说道,“你所言不错,一千年前,这里被十剑冰杀所毁,风阡不知去向,我立即派神将于六界间上天入地,四处寻找。我本以为,在十剑冰阵凝聚成玄冰之前,风阡定会脱身离去,却从未曾想过,他为了不使你神魂俱灭,竟留在了这里,以至于被玄冰禁锢千年。”
我怔怔地望着风阡。
“可我方才呼唤了他很久,他并不答应我,”我喃喃道,“他究竟是怎么了?”
“因为,风阡如今已不在此地。”帝夋话锋一转,“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副残影。”
我猛地抬起头来:“什么?”
帝夋的话音刚落,那冰雪中忽然散发出熠熠白光,将整个大殿映得宛如白昼。
随后,伴着白光的淡去,冰雪里的风阡的影子缓缓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冰雪的轮廓,在黑暗里空洞而模糊。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脑中一片空白,浑身颤抖:“他不在这里?那他去了哪儿?”
帝夋目光一动看向我。
“兰寐姑娘,在这个问题之前,你难道没有其他问题想要问我?”
我一凛,蓦地看向他。
“风阡,他究竟是何来历?”帝夋说道,“他为何要从凡人之中选中你在身边?为何要你携残冰剑进入幽容之境?你去幽容国所刺杀之人究竟是谁?难道这一切,你都未曾寻找过答案?”
帝夋的话字字惊心,宛如重锤般砸在我的心上。我的心砰砰地跳起来,想要说话,却不知从何开口,千言万语哽在喉咙。
帝夋笑了:“兰寐姑娘,若你有耐心,我会将所有前因后果同你讲明白。最后,我自会告诉你风阡如今身在何处,以及,我来此寻你的目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有个可怕的预感——他将对我说出惊人的故事和真相,甚至是我这漫长一生所追寻的答案。我张了张口,竟莫名感到有些恐惧,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不愿听?”天帝微笑。
我咬咬牙,定了定神,道:“自然不是。兰寐洗耳恭听。”
帝夋望着檀宫之外的大火,对我缓缓道来: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世间曾有两次劫难。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