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生命。
眼泪已经不知是否流干,巨大的空虚和悲伤从我心中贯穿而过。我呆呆地保持着握住残冰剑剑柄的姿势,望着长长睡去的水陌。
水陌的生命停止了,残冰剑上的白光也消散无影,那股与我对抗的力量终于消失。我的手依旧颤抖着,仍然无法狠下心将残冰剑从他的胸口拔出。
“兰姐姐……咳咳,咳咳咳……”
明煜不知何时爬上了王台,一步步向我走来。他的红发在风雪中凌乱地飞舞着,瞳孔迷茫,声音虚弱而恍惚。强用十剑冰杀所产生的巨大反噬之力,即使他是神王之后,也难以避免。
“兰姐姐,为何会如此伤心?不就是当不成王后了吗?”明煜踉跄走来,疯疯癫癫地笑道,“如果你愿意,当我成为国主之后,依然可以封你做后……”
我胸中悲愤的怒火一触即发,猛地转身,抽出残冰剑一剑将他击飞,明煜一下子跌去数丈之外,重重地摔在雪地里。
我瞬间欺至他身前,将剑尖指在他的咽喉。
明煜似已经神智混乱,赤色的瞳孔涣散,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看着我。
剑尖的鲜血在一点点地流淌。那是水陌的血,无声地在大雪中落下,也如同我心尖流下的鲜血,一滴一滴,永无止境。
许久许久,我缓缓收回了剑。
有意义吗?杀死水陌的,并不是明煜。
而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啊!
我转回头,一步步向着水陌走回去。及至跟前,我突然立住了脚步。
我愕然发现,水陌的身体竟慢慢融化入了白雪,仿佛他本来就是自那白雪而生,如今不过是重新归去。
你……本来就不是这世间的人,对吗?
我跪在他死去的地方,怔怔地看向他消失的痕迹。
你只存在于我的梦里,我的想象中,我的内心深处,在忘却一切忧愁的地方。
我的水陌,我的忘忧之爱人。你如此决绝而去,甚至不给我留下什么信物和念想,不给我留下任何悼念的机会吗……
我在雪地里拨开白雪,疯狂地寻找水陌留下的遗物,终于在水陌消失的地方,发现薄薄的白雪覆盖着一样红色之物,我如获至宝地将它拾起,让它冰冷地躺在我的手心。
那是水陌婚服上的并蒂莲花结,是我在婚礼之前亲手绣成,亲自系于他的婚服之上的。
脑海中突然闪回三年之前,在那初见的白雪之中,水陌微笑着伸出手,递给我一双美丽的并蒂红莲。
“我要把它们绣成永远不败的花结,以后给你日日佩戴,好不好?”
“好啊,寐儿。”
可是如今,它的上面已浸满了水陌的鲜血。
夫妻并蒂,本应一世相守。如今我们,却已是生死相隔,永无再见之期。
雪下得愈发大了,台下的臣民们仍尽数在昏迷之中,天地间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哈哈……哈哈哈哈!”
我望向白色的天空,忽然凄然大笑起来。
沧沧幽容,皑皑白雪,予爱亡此,谁与独旦?
予心亡此,谁与?独息!
第56章 情怨至死方回首(一)
【重逢】
水陌,我的爱人,千年以来我最挚爱的人,我曾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可你离我而去,那般突然,徒留给我无边的怀念和悔恨。幽容国漫天飘洒的大雪,那雪中人如墨一般的双眸,成为这千年的岁月里冻结的画面,我宁愿在那画里面睡去,永不醒来。
黑暗的巫礼神殿里,血噬之阵中央的我已经临近死亡的边缘。我的眼前不断出现着幻觉,感到自己的血正在被血噬之阵吸干,就快如二师兄那般,一点点被血火焚化,最后消失于世间。
“原来如此。风阡乃是以檀石为本,为凡人重塑长生之体。”巫礼若有所思,他手中的法杖与血阵相连,我知他也看到了我作为兰寐所有的记忆。巫礼瞥了一眼滚落在一旁的鹤纹灵石:“那么这块灵石,想来也是他所有的那檀石之一了。不过,我还是没有看到,风阡最后去了何处?”
我已经精疲力竭,沉浸在对水陌的怀念和悲伤里,脑中的回忆之门渐渐落锁,意识混沌,无力再想起更多。
“想死?”巫礼冷笑,“你的性命在我的手中,在交代出风阡的去向以前,你就算是一心求死,亦是不能!”
巫礼手中的蛇杖猛然一动,那血噬之阵从我身体里汲出的血忽然间倒流了回来,那些已被魔化变成了黑色的血源源不断地注入了我的身体,我一个激灵,突然感到那些魔气进入着我,充斥着我,代替了我原本的血和灵魂。
魔化。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我正在渐渐变成一具魔灵——那将不再是我,而会变成一具无法自控的行尸,我将会成为巫礼手下无数魔兵的一员,听从他的利用和支配,甚至毁灭这世间的一切。
我终于开始感到真正的恐惧,拼尽全力与那魔气对抗。我无声地大喊,求救,然而我明白,在这与世隔绝的神殿里,我能获救的希望,实在是太过渺茫!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面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那白光从某个角落爆裂出来,霎时间充斥了整个天地。
那光是那样强烈,连所有的声音都被那铺天盖地的白色吞没。我看不见巫礼,看不见那黑暗神殿里的魔兵,更看不见我自己。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寂静,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停止。片刻之后我才发觉,这奇异的场景是因为我意识模糊,正在一点点陷入昏迷。
昏迷之前,耳畔一片洁白的死寂里,我只听到一个声音。
“蜀地苍溪,弱水深潭。”那个声音在这白色的空旷里回荡,“巫礼,若你想得到你要的东西,就到弱水潭来。”
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浑身都高烧滚烫,手足无力,虚弱之极。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白衣人的怀中,他怀抱着我,我们正于昏黄的天空里疾驰,而我们身下,是一朵云幻化而成的白马。
我怔怔地看着他。
日光透过那黄色云翳直射下来,于我而言太过刺目,使我看不清他的面容。然而他的怀抱实在是太过熟悉,令我心下一紧。
我知道他是谁,却又不知道他是谁。
“你……究竟是谁?”我轻声问道。
白衣人良久不语。
“是你救了我……巫礼神殿里有那么多魔兵,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喃喃说着。
“来不及解释了,我只有三个时辰。”白衣人说道,“寐儿……三个时辰之内,我会将你带到他那里。”
“他?他是谁?”我茫然问道。
“你我的旧识。”白衣人回答。
“谁?”我更不明白。
白衣人不再回答,只纵着云马,向北方疾驰而去。
云马颠簸,我再次昏睡过去。昏昏沉沉中,我陷入了一个陌生的梦境,茫茫白雪中,一个人酷似水陌的人正立在雪地里,他背对着我,长发如墨般垂下,白色长衣仿佛融入了漫天的白雪。我不知不觉地向他走去,然而走到半途,空中突然有数百个黑色魔影从天而降,狰狞地向他扑去——
我大叫一声,蓦然惊醒。
我烧得太厉害了,整个人都在晕眩。云朵和风疾速地从我们身旁掠过,我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能凭着气味和感觉,紧紧地抓住身边的人。
白衣人觉察到我的颤抖,微微低头:“寐儿,你怎么样……”
我瑟瑟发抖半晌,突然间抱住了他。
白衣人微微一僵。
“水陌……不要死……回来……”我低声呢喃,将头埋进了他的衣襟。
良久我听见他轻叹一声:“寐儿……”
他的手抚上我的后脑,动作那般轻而温柔,令我想起千年前那个月夜,鹤羽盛着檀宫里满月的清辉,又想起某个雪夜手执木梳的夜晚,铜镜里对视许下终身的誓言,甚至还想起灵石幻境轰然崩塌时,某个人在我耳畔的寥寥私语……
我的意识和眼睛变得同样模糊,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那些回忆纠缠着我,捆绑着我,令我慌张无措,又令我痛苦不堪。我紧紧拥着他,不愿放开。
白衣人捧起我的脸,吻去了我的眼泪,停顿了片刻,轻轻吻上了我的唇。
我浑身一颤,不自觉地回吻着他,从颤抖到安然。我回想起千年前夕阳下血色的摇曳的花丛里,我曾经也是这样拥吻着一个人,满心都是纠结的痛苦和爱,千年后,这样的痛苦和爱意未曾减退半分,反而变得更加铭心刻骨,犹如岁月里疯狂生长的藤蔓,愈发将我整个人纠缠束缚。
云马仍在疾驰,风撩起我的头发,拂干了我的泪水。迷蒙中,我望向白衣人,这一回,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望着我,微蹙着眉。蓝色的温柔的眸子宛如一潭春水,荡漾开来。
两个时辰后,我们到达了蜀地苍溪。
魔气依然在不断侵蚀着天空,犹如笼罩着巨大的昏黄色阴翳。清晨的苍溪已然呈现了黄昏的景象。黄天之下,苍苍翠竹茂盛地立于高岗。
云马落地之后即化为云烟不见。白衣人道:“你在此地休息,我去寻他。”
“等等。”我忽然唤住了他。
白衣人立住了脚步。
我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风阡。”我轻声道,“是你吗?”
他并不是水陌。因为我看见了他的眼睛。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只有一人有那样一双蓝火一般的眼睛。
白衣人无言。
“你不回答,那……我就认为是你了。”我喃喃道,“那我梦中幻境里的青檀,也是你,是不是?给巫礼灵石,让他引我前去桃花源的,同样是你,是吗?”
白衣人依旧不答。
我怔怔地看着他。
在巫礼的血噬之阵里,我终于想起了自己,作为兰寐所经历的一切……我想起了风阡,想起了水陌,想起千年前那些悲喜交加的过往。而与此同时,我也经历了师兄们的死亡和变节,前世今生的回忆糅合在一起,令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纵有千言万语的疑问,千头万绪的情感,但它们全部哽在了喉咙,让我无以开口。
“巫礼寻回神元,今非昔比,我们行动须快一些。”白衣人轻声说道。
“为什么,大师兄会是巫礼?”此言一出,我的泪水一下子汹涌地流了下来,“二师兄,四师兄,他们都死了,三师兄不见踪影,而这一切,竟然是大师兄干的……怎么可能?大师兄是我最亲的人之一,他怎么会是巫礼?怎么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
我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白衣人叹息一声,转过身走近前来。
他抚去了我的眼泪:“对不起,寐儿……是我顾虑不周,令巫礼逃脱了控制。现下在弱水潭,他若携魔兵追来,实力会被削弱许多。”
“等等,”我泪眼朦胧,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不怕我的眼泪吗?”
白衣人笑了,手指在我的面颊上拂过,轻声说道:“若是怕,我又怎能亲手塑回我的寐儿?”
我不明白他的话,只怔怔地看着他,恍惚中,我仿佛回到了初生之时,某个黑暗而冰冷的地方,那里也曾有这样的一双手,将破碎如粉末的我一点点拼凑完整。
“轰隆——”
天边一声巨响将我惊醒,我抬头望去,只见西方飘来的黑云触到了弱水潭畔的白色天空,刹那间如雷电一般爆裂,雷鸣电闪,仿佛即将大雨倾盆。
“这里的清气可以抵挡魔气!”我忽然明白过来,“你是准备借弱水潭的清气,给巫礼致命一击吗?”
白衣人点点头,说道:“如今,只能如此。只是仍需一人的帮助。我现在须去寻他。”
白衣人转身欲离开。“等一下。”我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白衣人回过头来,望向我。
他的手是冰凉的,纵然在这温暖的清晨。我看着他的眼睛,心下突然一紧。
这是时隔千年,我又一次同这一双眼睛相视——它们依旧如琉璃一般,璀璨光华,美得令人惊心动魄。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时候,在那白鹤神像的上空,在那蓝色幻光的中央,我第一次被这仙人之美震撼,满心的畏惧和惊惶。
“你……真的是风阡吗?”我喃喃问道。
良久,白衣人回答:“我是,寐儿。”
“你也是青檀,是不是?”我又问。
风阡点了点头。
我怔怔地看着他。
风阡,是你。我记得你。十六岁前,你是我的鹤神,十六岁后,你成为了我的主人。千年以前,在那无边的寂寞岁月里,你曾是第一个让我心生爱慕的人,可是你又无数次伤了我的心,令我痛不欲生,千疮百孔。我爱你不得,更恨你不得,在那残缺的回忆里,你永远是我心里无法碰触的伤痕。
然而,我又想起了水陌。
水陌……我所挚爱之人。我的胸口窒息起来,千年过去了,我仍旧记得失去他的悲痛,而那三年如梦一般的时光,亦是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无可替代,无法忘记。
风阡,你又为何要化成水陌的模样,以青檀之名出现在幻境里?
这一千五百年的岁月里,我所爱上的人,究竟是谁?
我脑中一片空白。
风阡轻叹一声:“时间不多了,寐儿,你要怎样?”
我回过神来望着他。他的眼睛那般清冽,有如蓝色的波澜。
我张了张口,道:“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
风阡凝神望了我片刻,微微一笑。
“好的,寐儿。我们一起,去见故人。”
第57章 情怨至死方回首(二)
【故人】
我默默地同风阡一起向弱水潭畔走去。天空的边缘依旧在电闪雷鸣,如同和那袭击而来的黑云在进行激烈的战争。
经过了千百年的岁月,那高岗上的竹林依旧苍翠,风中微摇,鸦雀无声。我的目光从绿色的竹林下移,看到弱水潭静静地横亘在我们面前。
就在我们走到在那深潭之畔时,我忽然看到,在那弱水潭畔,躺着一个人。
那人似是昏迷在弱水潭边,浑身湿透,如同溺水之人刚刚被打捞上来一般。但他身旁并无别人,独自一人晕倒在那高崖之下。
我心下奇怪,待走近两步看清那人的面容,我一下子睁大眼睛,心脏骤停,失声喊道:“三师兄!”
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及至跟前,我跪下身,急急地摇晃他:“三师兄!三师兄!你还好吗?”
在我的呼唤下,三师兄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看到我,半晌道:“小烛……”
我喜道:“是我!三师兄,你还活着!”
三师兄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我的身后,突然间一凛,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立刻要挣扎着起身。
我一愣之间,三师兄已经爬起身来,跪倒在地。
“主人!”
三师兄高声呼喊,深深地拜了下去。
我一下子懵住,愕然回头,风阡正缓步向我们走来。
我转过头来:“三师兄,你……”
“灵鹤白其,叩见主人!”
三师兄说着,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宛如遭遇晴空雷击,呆若木鸡地看着三师兄。
三师兄,你自称什么?我是不是脑子糊涂,听错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三师兄被水浸湿的脸,脑中的思绪疯狂转动,千年前的记忆再次浮现,我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
这一张脸,我在记忆中也曾看到过。他瘦削的脸颊,尖尖的下颔,即使我在记忆里只模糊见过极少次,我还是认了出来——
千年前,在离开檀宫去往幽容国之前,为了通过最后的考校,我曾为灵鹤白其设下圈套,引它进入忘忧幻境。在那幻境之中,白其化为一名高傲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