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烛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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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烛寐-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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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华宫的尽头亦是一株檀木,它看起来比檀宫里其他十一株檀木都要修长些,枝叶繁茂,花叶缤纷。檀木之外是风阡留下的结界。这结界很是巧妙,它对仙神之身而言只不过是一团空气,对泥土之身的凡人来说却是无以穿透的壁障,用来囚住我,那是再合适不过。我被幽禁在这透明的看不见的笼子里,每日只能透过树叶缝隙看到外面檀宫的风景,一年一冬夏,一岁一枯荣。
    而风阡自始至终没有再出现过。
    枝头花红,又是一年的三月之末,在归华宫这些年里,每年春夏之交,白其仍然会按时到来,独自为我完成考校的任务。今日照例应是白其前来代替风阡考校我法术的日子,我早早起身,不知它何时会来,便坐在了树下,沉默地等待着。
    “兰寐?”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我微微一怔,抬起头来。
    竟是云姬。她身着一袭惯穿的鹅黄色天衣,正站在不远之处,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归华宫的结界对她不起作用,云姬轻而易举地便走了进来。她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愕然道:“我说怎么好久好久没见到你,原来你被主人关到这里来了?”
    我无言。
    很快,云姬惊愕的神色就转成了洋洋得意,道:“兰寐,我早就说过,你一介凡间贱女,竟敢肖想风阡神上,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你看如今,遭报应了吧?”
    我眉头一皱。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怎么还只会这两句话。神女的脑子,都是这么一根筋的吗?
    我站起身来,忽然问道:“云姬,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有多久了?
    云姬一愣,想了想,道:“大概有……二百年了吧。”
    二百年?
    “二百年……”
    我喃喃道。
    二百年,对于一个普通的凡人而言,已足以度过几番人生风雨,足以忘却几世的悲喜记忆。而对于我而言,却只有日复一日不变的风景和寂寞。二百年里,我每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连时光的流逝都不曾在意。岁月过得太久,我甚至忘记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云姬忽然道:“你……你在这里闷不闷?如果闷,我可以天天来找你说话啊!横竖你走了,主人也还是不肯见我,我也可闷得慌了……”
    我摇了摇头:“天天同你说话,我只怕早晚会被你剋死。你还是回去吧。再见了。”
    说着,我转身就欲离开。
    云姬一愣,跺脚怒道:“兰寐!别给你脸不要脸!哼,以前本公主看在主人面子上不为难你,今日你既然已经被主人放逐,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她话音未落,我背后突然袭来一阵疾风,一下子将我的头发吹得纷乱,夹杂着尖锐的东西刺上了我后颈和身体。
    我眉头一皱。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这云姬还真是骄横。我低头一看,落地的那些尖锐之物都是火红的狐羽。
    觉得我在风阡那里失宠了,所以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我转过身来,袍袖一挥,骤风从我袖中澎湃而出,让她放出的那些狐羽尽皆反了方向,冲她自己刺去。云姬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不甘示弱,忽然双手举起,一朵乌云忽然自天空出现,刹那间引来天雷滚滚,雷鸣电闪就要向我的头上劈来。
    我目光一沉,不等她口中念完咒诀,已举手将那云中的雷电之气借来,刹那间幻化成数百刀剑,倏然间尽皆向着云姬刺去,云姬冷不丁一惊,而那些刀剑已然刺透了她的衣袍,将她整个人都钉在背后的檀木之上。
    云姬动弹不得,惊慌失措:“你,你干什么!”
    我仰起头轻轻一吹,那朵乌云已悄然间飘到了云姬头上,雷鸣隐隐,好似下一刻就要泻下一番倾盆大雨。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拿你放出的东西吓吓你自己罢了。”我好整以暇地说道。
    云姬瑟瑟发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兰寐,你……你不是个凡人吗?为什么……这么厉害……”
    我淡淡一笑。我是凡人又如何,你是神女又如何?云姬这个娇生惯养,天天只想着如何引起风阡注意的狐狸公主,如何比得上我这个五百年来日日苦修的练家子?
    我袍袖一挥,收去了乌云和刀剑,云姬突然间脱了束缚,一个踉跄险些向前跌倒。
    “回去吧。再来这里闹,小心我割掉你的狐狸尾巴!”我威胁道。
    云姬恨恨地瞪我一眼,口中咬牙喊了几声:“臭兰寐死兰寐!你现在威风一时,以后总有你的苦头吃!”最后还是忿忿地跑走了。
    待云姬跑得不见人影,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鹤唳。
    我转身看到白其正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昂首而立。
    我一愣:“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其叫了一声,歪头看我,目光中似是有叹服之意。
    我知他是看到了我与云姬的一番争执,微微一笑,道:“我可是今非昔比了,白其。如今我再同你打斗,你可未必能赢我。”
    在这被囚禁的二百年里,白其算是我唯一的伙伴,因他每年春末都会按时到来,照例为我考校法术,顺便听我说说话,解解烦忧。我们已不如初见那时针锋相对,而是成了相当好的朋友。只是白其铁面无私,每次来考校我法术,我总还是同它差那么一点点,难以制胜。不过这一回与上次不同,我在归华宫心无旁骛二百年,终于在最后的一年里将所有五行法术都练到了最高境界,于是今日信心满满,一定要胜它才可以。
    白其没有回答,它垂下眼睛,从羽翅里衔出一块锦帛,示意我上前。
    我一怔,走了过去,伸手将那锦帛从它喙中接过,展开一看,雪白的锦帛上面只写着两个墨色的字:“终回”。
    我识得这字,是风阡的手书。
    我抬起头看向白其,愕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其看着我不答。
    终回,终回……
    我忽然明白过来:“主人意思是……这是最后一次考校?”
    白其点了点头。
    我一愣,喃喃道:“难道是说……我今日若能通过考校,我就可以出师了?”
    白其微微颔首。
    “那如果我通过不了……”
    白其神色肃然。
    我心下一沉。
    若我无法通过,那么我在檀宫的五百年时光,岂不就算是全然虚度?如果我无法出师,是不是要被他在这里关一辈子?
    可是如果我能通过白其的考校,也就是达到了可以为他去做“那件事”的程度。一旦完成了他交给我的任务,我或许就可以摆脱这一切,甚至可以带着哥哥和族人们永远离开这里……
    我紧紧握住那锦帛。
    所有我今后的命运,都系在今日的考校上。
    白其昂起头,展翅高鸣一声。
    我轻呼一口气:“白其,承让了。”
    【忘忧】
    白其一声长唳,突然展翅飞上空中,劲气如疾风般向我袭来。我反身躲过,倏然间一挥袍袖,将方才从云姬那里收来的乌云重新放出来,刹那间天空中风云际变,电闪雷鸣,漫天大雨如倾盆般洒下。
    我一出手便是白其最忌惮的水术,白其却早就料到我的意图,不待那雨水落地,一翅拍过,将那风云和雨水全部向我轰来,我忙急急后退,收回乌云和雨水,屏气凝神,施展出毕生所学之法术,同它作战。
    我拼尽全力将练到上乘的各种法术使将出来,白其亦是在极为认真地同我切磋,然而它似是不肯给我任何机会,出招凌厉,灵气磅礴,檀木的花叶在空中如旋风般飞舞。从正午到日落,我们堪堪已经纠缠了有三个多时辰。我渐渐感到体力不支,但白其却丝毫没有厌战的模样。
    越到后来,我越是无还手之力,被它打得节节败退,只能咬牙硬撑。我不禁懊悔自己轻敌,虽然打赢云姬那个草包不在话下,但面对身经百战的万古灵鹤白其,我显然还是差了一截。
    如果我输了……
    我心下一沉,不行,我不能输!可是……我该怎样才能战胜白其?
    左支右绌之中,我忽然想起一事。
    四百年前,我第一次侥幸击败白其,是因为彼时我耍了个小小的花招,用了一招幻术。那时我将檀宫的花叶变成水滴的模样迷惑了它,使得它惊慌败退。白其神力超绝,临敌经验亦是丰富,但唯一的弱点,就是似乎对幻术颇为不敏。
    如今故技重施已不可能,不过……
    我心念一动,此时白其一个翅风袭来,我转身躲过,骤然间回身。
    “忘忧更忆,忆往由心,心息梦断,皆为幻景——”
    我迅速念出一句咒诀,袍袖一挥,整个归华宫忽然堕入一片迷雾。
    白其突然一怔,收起双翅,停落在了地上。
    我跑到檀木之后躲起来,透过绵绵落下的花叶悄悄观察白其。
    迷雾中烛光点点,白其转头看着四周景象,似是陷入了迷茫和困惑。
    看起来居然成功了。我心道。
    这是一个幻境,名为“忘忧”,是我最近新从一本术书上学来的。
    那术书上说,这“忘忧幻境”可以幻术之法重现一人最刻骨铭心的回忆,甚至可以将他最赤诚的愿望幻为真实。彼时我只是一时好奇,就将它的咒诀和手法记在了心中,至今尚未曾用过一次,但方才一想到可用幻术致胜,我第一个便想到了忘忧幻境,就这么冒然施放了出来。
    不过……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难道去偷袭白其,让他在被迷惑的时候趁机打败它?
    不行,那样似乎有些不太光彩。
    我摇摇头,心下不禁有些后悔,那怎么办呢?那术书上只说了该如何造这幻境,却没有说如何将幻境破去,那这么一来,我只能……
    我尚在胡思乱想,突然发现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迷雾渐渐散去,我面前一亮,归华宫竟全然变成了另一个地方。我发现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处山岭,山岭远处有瀑布声响,飞流直下,近处奇树奇花,满目满耳的鸟语花香。正值快到日落时分,晚霞洒满大地,红花绿野,碧水蓝天,美不胜收。
    忽听得远方阵阵鸟鸣,我抬起头,看到远方天空里有两个点自远及近。打头那个赤色的点渐渐显出轮廓,一只红色火鸟飞来,轻巧地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名红衣少女。她身姿轻盈,容颜娇美,落地后正要抬步向前,忽然天空又传来一声鹤唳,响彻天际。
    红衣少女一惊,急忙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一只白鹤也紧跟着飞来,落在她身后的山石上。
    白鹤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一名容貌极为俊俏的少年。他瘦削而高挑,一袭白衣,红冠黑带,下颔尖尖,表情有些高傲,但丝毫不减其超凡脱尘的仙气。
    红衣少女被他吓了一跳,惊慌道:“白其!你,你做什么啊?”
    我闻言大吃一惊,瞠目结舌。
    这是……白其的回忆?这名白衣少年,就是白其的人形?
    青色山岭上,白其对少女挑了挑眉:“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做啊!”
    红衣少女跺脚嗔道:“说好了不跟我来裂帛岭的,你怎么又跟我来了?”
    白其哼了一声:“怎么,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了?你这里是阴曹地府,还是九天神境啊?”
    红衣少女吐了吐舌头,道:“都不是啦,只是我们火鸟一族的栖居地,你这样贸然前来,被我爹娘看到就不好了。”
    白其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喜欢跟着你?若不是你烤的鱼儿香,我才懒得来找你呢。”
    红衣少女笑道:“你身为一只鹤居然怕水,还不敢自己下潭捉鱼儿,你羞是不羞?”
    白其瞪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说:“现在天快黑了,我饿了一天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再给我烤鱼吃?”
    红衣少女似是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暮色笼罩了山岭,她升起一丛篝火,拿竹签穿起从潭间捉来的鱼儿,在火上烘烤,香气四溢。
    白其坐在一旁,毫不客气地拿起就吃,大快朵颐,一边赞道:“好吃!”
    红衣少女轻声道:“白其,其实我每年都能获准出岭一次,我在外面的时候,你尽可以来找我,我会一直给你烤鱼儿吃的。不过下一次,你还是别到裂帛岭来了,一旦被我爹娘发现,你可就惨了。”
    “哦?”白其毫不在意地又拿起一条竹签,“怎么就惨了?”
    “我爹娘不喜欢外人,而且他们都是修炼了上千年的火鸟,若是寻常小妖撞上他们,只有被他们撕碎的命。我怕,我怕……”
    白其哂笑一声:“那你就当我是寻常小妖吧。”
    红衣少女半晌不语。她垂下眼眸,叹了口气。
    篝火在暮色中闪烁着,夕阳渐渐落下山岭,黑暗笼罩了一切,什么也看不到了。
    而在此时,场景忽然又变了,黑暗的天空上里出现一枚橙色的月亮,夜空红得刺眼。夜空之下,红衣少女趴在地上抽泣,她的面前有一对身穿红色长袍的中年男女,正低头看着她。
    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说道:“我火鸟一族的涅槃之术虽已失传许久,但仍是能震惊神界的上古秘术之一,也是我们火鸟作为出身卑微的妖族唯一能攀上蚩尤神上的筹码。虹娆,你是我族中最为适合修炼此术的,届时我们带你去给蚩尤神上看,他老人家必定高兴。”
    红衣少女哭泣着:“父亲,母亲,你们为何要如此执迷不悟?”
    中年男子挑眉:“执迷不悟?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蚩尤神上如今力量日渐强大,许多妖族都已经依附了他,我族岂能甘居人后?待到他日蚩尤神上吞并了轩辕神部,成为天地间唯一神主,那好处更是无以衡量了!”
    中年女子柔声道:“娆儿,你若能好好闭关修炼涅槃之术,练成之后为娘就不再禁你足,你尽可随你心愿走遍天下,游览各方境界,可好?”
    红衣少女闻言沉默了。
    “哼,简直无耻!”
    夜空中橙月闪烁,暗红色的浓夜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虹娆一愕,急忙转身。
    白其已走上前来,冷笑道:“你们火鸟妖族不比凤凰神族,所谓‘涅槃之术’乃是摧毁自己神魂,与强敌同归于尽的邪术。如此代价惨痛毫不利己之事,竟让自己的女儿去做,你们还是父母吗?”
    虹母脸色微变:“你是谁?”
    虹父愕然,随即斥道:“你是何人,来我裂帛岭作甚?莫不是轩辕族派来的部下奸细?”
    “呵呵,部下?奸细?”白其不屑地一笑,昂首道,“为了一己私欲而依附于他人,与自贱为奴有何分别?这等耻辱之事,我才不会干!”
    虹父勃然大怒:“你!”
    虹娆拼命摇头:“不,你不要管我!白其,你快走,快走……”
    白其低头看着她:“虹娆……”
    虹娆哭道:“父亲,求您放过他!白其,快走,求你了!”
    白其不忍地看着虹娆担忧又急切的眼神,在虹娆父亲手中的光刃就要刺中他的一刹那,悄然间消失了。
    场景再次变化,我眼前出现一处巨大的封闭场所,四面为墙,窗户尽被封住,整个室内只有一盏烛火摇曳,幽暗无光。室中央有一个偌大的祭坛,虹娆独自跪坐在祭坛中央,低头无言。
    “虹娆。”白其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
    虹娆戄然一惊,回头看见白其:“你……你是怎么进来的?门上有我们族法之秘印……”
    白其走到她的面前,郑重道:“如果你想离开,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虹娆摇了摇头,垂下眼睛:“不,我不能走,白其……蚩尤神上就要与轩辕神部开战了,我们火鸟一族已经依附了蚩尤神上,为他做事,也是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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