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可以操纵这块灵石?”我不禁微微惊讶。
青檀颔首。
“那……你在做什么?”我问道。
“我正在尝试借它之力,将这里恢复原来的样子。”青檀回答。
“原来的样子?”我吃了一惊。
那白色的灵石温驯地被青檀控制在手中,蓝色灵光在半空中闪耀着,发散着,至尺余外方淡无踪影。我呆呆地看着它,尚未明白青檀的话究竟是何含义。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青檀忽然问我。
我回过神来,道:“我……被一个人弄醒了。啊不,是被一头狐狸精弄醒了。”
“哦?”
我想了想,便将云姬的出现,以及后来的事情从头到尾同他讲了一遍。
“她说,她是来找什么’主人’的,”我皱眉道,“那个狐妖女子似乎认识我,可是我完全不记得她,难道这世间真的有前世今生这种事情?”
“那么……你是如何回答她的?”青檀仍望着他手中的灵石。
我道:“我说,若真是前生之事,那些前尘过往早已成灰,不应该再多去纠缠,所以今生应该将那些往事放下,坦荡过活才是。她非要留在我身边,我就答应了她,希望她有一天能够想明白。”
青檀忽地目光一转望向我。
“你真的这样想吗?”
我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青檀看着我笑了,墨色的眼瞳如同一潭湖水,荡漾开来。
“你若真如此想,自是再好不过。”他如是说道。
正在这时,青檀手中的灵石忽然开始慢慢升起,周围萦绕的蓝光愈来愈强,陡然间化成一道巨大的强光蔓延开去,犹如光雾笼罩了我眼前的整个世界。
那强光照耀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持续了足足有半炷香工夫。待那光雾稍微弱下来一些的时候,我方放开遮挡的手,抬眼看去,发现随着灵石的蓝光渐渐散去,眼前的一切竟都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无边花木开始生长,以那落花的大树为中心,许许多多的鲜花和青草从原本光秃的土地中竞相萌发而出,而那本来埋在土中的瓦砾砖石也尽皆破土而起,尽数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
时光仿佛在逆流,在无边的光芒里,那些倒塌的断壁残垣仿佛获得重生,一座座亭台楼阁拔地而起,一幢幢巍峨的宫殿恍然间耸立……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令我张口结舌,目不暇接。
我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终于,片刻之后,这些惊人的变化停止了。这座如仙界行宫一般的所在完美地呈现在我的眼前,那株巨大的檀木依然如雪一般地落下绵绵的花叶,它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这处行宫,仿佛千年来唯一不曾遭到毁灭的事物,也仿佛如今这无边幻象中唯一的真实。
耳畔一片寂静。半晌,青檀方叹息道:“想不到,我终有一日还能看得到这里当初的样子。”
我不由得仰头看向离我最近的宫殿——即青檀之前被冰雪封印在内的那座宫殿。这座宫殿隐然有群殿之主之势,极高的穹顶高耸入云,琉璃砖瓦反射着秋日的晨光,宛如由冰霜铸成。
我不由得迈开脚步,想要走进殿里,看看昨夜那些黑暗和狼藉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等一等,烛。”青檀突然制止了我。
我微愣,回头看他:“怎么了?”
“那里面无甚可看,我带你去别处看看。”青檀望着我说道。
“哦。”我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便跟着青檀向着东方走去。
一路上秋风微凉,玲珑鸟声穿过天际。我们在一处开阔的谷地停下,我抬头看着秋光如沐,笼罩着远方和近处无边的宫殿和亭台楼阁,飘渺无边,只觉更是震撼。
“这里着实美极了!”我由衷地赞叹道,“便是我曾读到过的道家书中所载仙境,也绝及不上此处万一,就连陶渊明所述的仙境桃花源也绝比不上这儿……”
我在一旁絮絮叨叨,青檀却良久不言。
我见他神情有些怅然,便问道:“怎么了?”
青檀叹息一声:“我只是想起,她当年,却是很讨厌这里。”
我一怔:“她?是将你封印在冰雪里的那人吗?”
青檀没有回答。
我望着他,看着他望向远方,墨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微微的忧郁神色。想来那定是一段悲伤的过往。
“我想,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我忽然说道。
“是啊,的确已经很久了。”青檀回答。
我道:“既然如此,就好比我对云姬说过的那样——若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那就好比前生发生过的事情一般,不应再去纠结或是为之难过,而应放下才是。你说,对不对?”
“你是在安慰我?”青檀回头望着我,微微一笑。
“算……算是吧。”我窘然道。
青檀看着我,颔首笑道:“我会的。烛,希望你也一样。”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摸不着头脑。
青檀不答。他看着我,目光在秋晨的照映中微漾,如潭的双眸里似是有静静的漩涡,同他对视片刻,我仿佛整个人跌了进去,深陷在了他的墨色眼瞳里。
我忽然觉得脸上发热,慌忙低下头。
清凉的秋风掠过我的耳畔,无边壮阔的花木与宫殿,身边如仙神一般的男子,我能体会到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却又令人极其难以置信。这个幻境让我恍惚而迟疑,几乎令我分不清现实与梦。
一只玉色蝴蝶从远方飞来,从我面前欢快地盘旋片刻,又施施然展翅飞走,我懵然抬头顺着它消失的身影看向远方,看着它消失在秋阳的尽头里。
第25章 霜重九天衣(三)
我被一阵嘈杂吵醒的时候,车外的秋阳高照,已是正午时分。
云姬和四师兄正在马车里吵架。
“凭什么要定要怪人家狐仙女子勾引那男子?”云姬愤怒地拍着马车上的坐垫,“一个巴掌岂能拍得响?那书生定然是先对那狐仙不怀好意,居然还不顾夫妻恩情叫来道士收妖,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哼,你们成日里狐狸精狐狸精叫得开心,说不定在人家狐狸精眼里,你们这些凡人才是最最可笑的呢!”
四师兄吓得缩在马车的角落,连连摆手:“呃……只不过是个故事而已!云姑娘何故如此动怒……”
我揉了揉太阳穴,哭笑不得地说:“四师兄,你那狐狸精和书生的故事讲给我听听就好了,讲给别人听,看人家不笑话你。”
两个人齐齐望向我。
“小烛,你可算醒了,方才睡得那么沉,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四师兄道。
云姬哼道:“你终于醒了,倒是来劝劝你这师兄,以后可不要再讲这黑白颠倒、不明是非的故事了!”
四师兄挠了挠头,苦着脸道:“小烛,云姑娘说的是真的吗?这个故事当真如此不堪?若是不讲这个,我还有一个某书生被别人的魂魄附身借尸还魂的故事……”
“罢,罢,你那个故事也不是不能讲。”我笑道,“你以后就把故事里面的狐狸精改成黄鼠狼精吧,这样云姬就不会生气了。”
“你——”云姬又被我气个倒仰,正怒瞪我,忽然脸色一变。
“你脖子上那是什么东西?”她突然问道。
我一惊,忙掩去衣襟:“什么也不是……”
但云姬已经扑了上来,不由分说就要抢我项上的东西。她力气又大动作又快,我来不及躲闪,已经被她将那鹤纹灵石抢了过去。
云姬将那灵石拿在手里定睛一看,愕然道:“这是……”
我镇定地整了整衣襟,摊手道:“跟你说了嘛,什么也不是。”
临离开幻境之时,青檀将那灵石还给了我。他说只需将这灵石带在身上,便可以此为媒,不仅是在睡着的时候,便是在白日不曾入睡之时,也可以念动咒诀自由进出幻境。
除此之外,他还教我如何以咒诀隐去灵石上的灵气和花纹,让它看起来就好似一块凡间玉石,所以现在云姬拿在手里看到的,不过是一块极普通的圆玦而已。
云姬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这种破石头,你怎会跟宝贝似的带在身上?还不让我看?”她问道。
“你哪里知道,”我伸手将它夺了回来,“这东西是……呃……是四师兄送给我的生辰贺礼。四师兄,是不是?”
我对四师兄使了个眼色,他愣了一愣,才回想起这灵石的来历和三师兄的叮嘱,忙道:“哦哦,对的。”
云姬怔然,喃喃道:“可是我昨天,还以为我看到了……”
四师兄问道:“云姑娘看到什么了?”
云姬没有再说话,她的目光变得失神,不再看我们。
“主人,”她声如蚊蚋地自言自语,“您究竟在哪里……”
云姬重新陷入了沉默,不言不动,四师兄几次想要同她搭话都失败了,只好也在一旁闷闷地不说话。
我把灵石重新戴回项上,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由得又回想起那幻境,以及幻境里的青檀。
如今我醒来,重新置身于这真实的世界,却分不出它和幻境,哪一个更加真实,哪一个更像梦境。
车外的晨光照耀而来,我望着耀眼的秋日,忽想起那只蝴蝶……在那个晨晓的迷梦里,究竟是庄周梦而化蝶,还是蝶梦而化庄周?
醉桃源(其二)·归期未有梦已绝
第26章 归期未有梦已绝(一)
【尘心】
檀宫对于我而言,到底是什么?
我究竟是喜欢这里的美丽,还是讨厌这里的孤独?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
但是我想,至少现在的我,还是喜欢这里的。虽然白其的鸣声时而高傲时而不屑,虽然云姬愤恨的目光和言语时不时会出现我面前,虽然天书和术书太厚太难,岁月又漫长得看不到终点,但我还能见到哥哥,还有族人……
还有……还有风阡。
那风阡对我来说,又算是什么?
不知为何,我总隐隐地觉得,自从上一次在苗疆受伤以来,有些事情便不一样了。
从那时开始,我不再害怕风阡的出现,也不再畏惧他的考校,甚至还隐隐期盼着每日见到他,同他在一起,即使两人在檀宫主殿里相对无言,我直面他非人的容颜之时,竟也能够感受到从心底涌上的欢愉。
然而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我仍然迷茫不解。
灵幽烛泪一日日将我胸口的伤口缝合,我也因此渐渐痊愈。一年后的暮春仲夏之时,又迎来了风阡对我的例行考校之日。
这是我伤愈后的第一次考校,法术荒废日久,不知如今还能剩下几分水准,我不由得有些忐忑。我正在努力回想那些法术咒诀,檀花之下,白其扑了扑翅膀,冲我鸣叫了一声,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我定了定神,心中默念咒诀,本想如往常一样,以金术从手中幻化出剑来与它对攻,然而我一连念了好几次,手里的金光却是杂乱无章地窜来窜去,就是不肯成形。
白其收起双翅,歪着头看我,眼里露出几分看好戏的嘲笑神色。
怎么能让这笨鸟看低我?我不甘心地试了又试,然而那手心那金光嗖嗖地窜得更杂乱了,好几次险些将我自己的衣衫刮破,狼狈之极。
最后我没了辙,干脆虚晃一招,胡乱挽了个剑花,吆喝一声,便向白其冲了过去。
白其漫不经心地一挥翅膀,我躲闪不及,立刻摔了个狗啃泥。
漫漫檀花在风中旋转飘散,旭日当头,我满头大汗,刚想要爬起来,却觉得脚下虚浮,又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白其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狼狈模样,鸣叫一声,扇动双翅,想要冲上来再给我补几下。
风阡在旁制止道:“够了,白其,寐儿伤势未愈,今日便到此为止。”
白其瞥了我一眼,恭敬地低鸣答应,收翅退到了一边。
我摔得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我知道风阡其实是在护着我,倘若我再逞能跟白其打下去,非得被它的爪子撕裂不可。这一切只因我受伤之后,功力已一落千丈,在檀宫这些年好容易修炼积攒出的灵力功底,一夕之间几乎已经败得一干二净。换句话说,我在檀宫的这二百年,算是白待了。
“寐儿,过来。”
风阡坐在檀木之旁,月白长衣在漫天檀花中微微摆动。
我心下忐忑,慢慢地蹭了过去,跪坐在他的面前。
想不到在苗疆时的一时冲动,竟然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回想从前的平日里,连我进境慢一些都会遭罚,这一回干脆直接全部退化归零,不知风阡这次会如何严厉地惩罚我?
抄三百遍天书?重练三百遍金术?还是像云姬所愿那般,直接把我从檀宫赶回凡间?
“伤口恢复得如何了,寐儿?”风阡轻声问道。
我一愣抬头。
却是我不曾预料到的温柔言语。
“已……已经痊愈了,主人。”我结巴道。
风阡看着我:“过来让我看看。”
我一怔,脸蹭地一下红了:“那个……”
“怎么?”
伤口在胸口,怎么让他看?虽说当初受伤治伤之时不知被他看过多少次,可那时毕竟我命在垂危,迫不得已。如今我又不再是失去行动能力的伤者,禁不住脸红忸怩,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真的已经痊愈了,主人,您真的不必再担心,我只不过是……呃……”我语无伦次地说道。
风阡沉了脸:“过来。”
我没办法,只得一点点挪了过去。
耳畔是夏日高亢的蝉鸣,我离他太近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紧张了半晌。但是过了许久,风阡只是抬手,轻轻将我额前汗湿的头发拂至耳后。
我睁开眼睛,迷惑地看着他。
温暖的日光下,风阡的目光犹如粼粼波面,清幽如水。
“你于檀宫修习的这二百年,已全然付诸东流了,你可知晓?”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喜怒。
我心中歉疚,低头道:“对不起,主人。”
一阵风吹来,风阡慢慢合上双目,良久无言。
我低头摆弄着衣角,低声问道:“如此一来,我要去为主人做的那件事,是不是会耽搁了?”
风阡没有回答。
我抬头看向他,只见檀花打着旋儿从我们之间飘落,他眉头微皱,看上去似是有些痛苦。
“主人……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试探着问道。
他依然没有说话。
我看着他闭着双目的样子,他皱眉的样子,仍然是美得那般惊心动魄,令我窒息。可当他闭上了眼睛,掩去了那双仙神的蓝火双眸,却也令他看上去不再如往常那般难以接近。
我愣愣地看着他。蝉鸣轰然敲击着我的耳膜,脑中思绪如同流水般涌动交错,心跳如鼓。
风阡忽然睁开眼睛,与我对望。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脸颊隐隐如同火烧。
“你方才说什么,寐儿?”风阡的声音说道。
我定了定神,低声说道:“我……我是想问,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耽搁了主人要派我去做的事情?”
“只是一两百年,算不上有太大的耽搁。”风阡回答。
我心下稍定,忙说道:“主人且请放心,若是当真耽搁了,我也定会勤加练习,将这二百年补回来的!”
风阡目光微微一动望向我。
“寐儿,你至今仍不后悔,是么?”他轻声问道。
我一愣,心中纠结,垂下双目。
“我……也并不是不曾后悔。”我低声道,“可是,当初的情形那般紧急,巫礼放任魔兽胡作非为,苗疆生灵涂炭,若我不出手,不知会演变成何样的灾难,只怕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