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只发生了这一次。
在后来的工作中,总有大的小的事务关联到本已经离职的人。罗俭又来过几次,有时候是老板叫来帮忙,有时候是路过便进来搭把手,有时候是其他店员招呼求教。
总之莫名其妙的,往来竟比共事的时候更多一些。
往来的多了,不可避免的,饭也多吃了几顿。你请了我,那我当然要回请你,回请了怎么好意思,那我再请你吧。
如此反复,似无尽头。
一学期下来,大家熟稔不少,看罗俭一副坦然模样,向允也没往以前那些隔阂上去想。只觉得不过多了个特长相同的老朋友。
尤濯对于此事的态度依旧事不关己。
但这一学期里,尤濯学习的兴致大不如前,相反,向允总看见他坐在电脑桌前,玩一些她看不懂的游戏。
期末一晃而过。
寒冬刺骨。
向允回到Y市,这一年的春节寡淡无趣。向允自己在家构思着故事开始画长篇的漫画,画好了也会在网上传给尤濯看。
“阿濯,你说故事情节这样行不行?”
“阿濯,男主角是不是性格不够好啊?”
“阿濯,这一话的细节画的怎么样?”
……
尤濯偶尔给出建议,但大多数时候,是默默看完她的漫画,少有评价。不过对于向允来说,没有差评,便是好评。作为她漫画的唯一读者,他已经很尽责,所以她很开心地继续创作着,和他分享她在追寻梦想的路上的每一个瞬间。
来年便是大三下学期了。
宿舍里想要考研的室友早就开始做准备,打算考公务员的同学着手买材料做题,剩下的也在为将来做着规划。
向妈妈当然也问过向允的意向。向允当然不能说,我的梦想是做一个漫画家。这些东西,在他们那代人的眼里,只会说不务正业吧。向允回答说还没想好,向妈妈便语重心长地告诉她现在的工作多么难找,外面的小公司多么的不稳定,还是事业单位好,还是公务员好……向允只能嘴上应着,心里再慢慢琢磨。
她问尤濯,你以后想做什么呢?我们毕业了,要去哪里呢?
尤濯的目光望向远处,似清明,又似向允一样迷茫。
在向妈妈的威信下,向允还是买了公务员的资料书,装模作样地看一下。漫画也在坚持,不过大三事情多,向允几乎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画着,她也尝试着给一些漫画杂志或者漫画网站投稿,却大多石沉大海。向允看着书店里一批又一批的漫画作品涌上书架,一波又一波的漫画作者如雨后春笋冒出来。似乎人人都能出书,人人都能成名。而她一个非科班出生的业余漫画者,哪年哪天才能在这里占得一席之地呢?
灰心的时候她也会给自己打气,她指着书店中间最显眼位置的“畅销书排行”架,对尤濯说:“阿濯,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我的漫画,也会出现在这个柜架的最上面的。”
因为有公务员考试和漫画的双重压力,向允在兼职的工作上便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新招的学生们都已经能上手,老板也比较体谅她大三繁忙,所以也没有过于为难她。向允去店里的时间就逐渐少了,有时候店里有事她又实在走不开,便发信息让罗俭去帮衬着。有时候遇到业务上的疑难杂症,两人便一晚上都要发个不停。
很久很久以后,向允才后知后觉。
从一开始,这个方向就错了。
…@请请seven………
第九回
争执是怎么开始的呢。
向允一直不想回忆。但又记忆犹新。
那天她去忙了什么事情回来。一到家就看见尤濯坐在沙发上,冷冰冰地看着她。
她莫名其妙:“怎么了你?”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跟谁出去了?”
“我自己啊。还能有谁?”
“是吗?那怎么那个叫罗俭的发消息说你今天的衣服很好看。”
“他看见我了?”向允皱眉,“我没有看见他。”
“是吗?”他的音调又抬高几分,“你不觉得你们俩最近联系地太频繁了?”
“工作上有些往来,总不能不解决吧?”
“他不是已经离职大半年了,还有什么问题要现在解决的?”
“离职了他以前也是店里的啊,你又不是我们店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们店的问题不需要他帮忙?”
“呵呵。”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冷笑?”她也拔高几个音,“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冷笑。”
他还是那个表情,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恨不得在她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你是不是非要……”她朝他走过去,突然脚下一顿,想到了什么,“……等等,他给我发什么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沉默。
她不怒反笑了。自从两人在一起,他们的电脑都是彼此共用,对方的任何账号密码,他们也都知道。
“你登了我的□□号。”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他面色坦然:“向允,我真不知道,你跟他已经关系好到互相取昵称的地步了。你背着我跟他玩暧昧,你觉得合适吗?”
向允的手在发抖,她指着他:“他要那么叫,作为同事朋友,我能直接泼冷水吗?我怎么玩暧昧了?跟他出去有事也好吃饭也好,哪一次没告诉你,怎么就叫背着你了?倒是你,背着我登我的□□,你觉得合适吗?”
“向允,你不要强词夺理偷换概念。”
“我怎么强词夺理了。你是不是要我去跟大家说,我跟你在一起,所以请他们都离我远一点?是不是要逼我去告诉所有人,我跟我哥在一起,叫大家都别再骚扰我了?!!!”
终于。还是这样恶言相向,用最尖锐的刀刃刺向对方。
她一直都知道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永远不可公开,却也不可绕开的问题。虽然他们总是回避,可是有些东西,是不可能因为避而不谈就不存在的。
我们的关系,是不被他人接受的,是不被法律接受的,是不被情理接受的,是不被社会接受的。
我假装是单身,以兄妹的名义,小心翼翼地和你在一起。
这一场架,两败俱伤。
一直以来坚如磐石的信任,终究还是开始裂缝了。
向允修改了各类账户的密码。
尤濯的猜忌和质疑,都让她感觉陌生和害怕。
她给闺蜜打电话,她说,我知道自己有错,我跟其他人联系亲密是不对的,可是我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他,我自始至终喜欢的都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他要用那种好像我背叛她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他一点都不相信我。他说我背着他跟人暧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每次我跟那个罗俭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竟然还希望能碰见很多熟人呢。因为我想,假如别人误会我和罗俭在一起,那么,就不会怀疑我跟他有什么了吧,我以为,我是在保护他。我也很可笑对不对,用这种伤害他的方式假装保护他……你说得对,我早就该考虑我和他的将来了,我现在真的好累,你说,如果,如果他不是我哥,那该多好。
纠结与彷徨,无助与迷茫。
在那学期的最后那一个月里,他们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他们绝口不提,但谁都心知肚明,谁都小心翼翼。
逛街还是那样的逛,这个适合你,这个更适合你。看电影还是那样的看,这一部不够精彩,还是那一部更有视觉刺激。吃饭也还是那样的吃,这家自助鱼好像比那家火锅店的味道更好一些。以后,还是去那个商场吧,以后,还是看评分高的电影吧,以后,还是吃味道好的餐厅吧。以后,以后,以后。
计划中,有那么多无数个以后,仿佛已足够占据他们的一生。
几场雨一下,大三也跟着结束了。
准毕业生们在这个暑假到来以前比以往的每一个假期都略伤感一些。
这个假期要实习。
大家明白,过完这个假期,新的一学年里他们就要面对更多的抉择了。
向允回到Y市,在妈妈的介绍下去了一家熟人的公司做实习文员,在办公室里打打杂。尤濯留在G市,家中二老对此非常不满,从向允这里旁击侧敲打探尤濯。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这边啊?他是不是听他妈那边的长辈说三道四了啊?他是不是在那边交了女朋友啊?不然怎么总不来这边啊。
向允哭笑不得。
他有自己的学业和假期工作安排,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那,他也不小了,真没交个女朋友?
——他……
——你呢,你叫男朋友没啊?可得擦亮眼睛啊,别像你妈找你爸那样的。
呵呵。
向妈妈在边上听见二老的话,也充耳不闻。
向允瞄了妈妈一眼,总觉得妈妈最近好像精神状态不佳的样子,大概是工作太累了吧。向允之前熬夜画画最累的那段时间,也是那副腰酸背痛无精打采的模样。
假期的短工打得食不知味,不过也算完成了任务,大四一开学,向允拿着社会实践报告表就回了学校。因为是大四,很多同学忙着自己的实习和工作,并没有按时返校,老师一般也不追究。向允得知尤濯回了他外婆那边的老家,也不在G市,便自己先回了学校的宿舍。宿舍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个考研的室友在。她们暑假报了培训班,好像都没有回家。
向允跟她们随口聊着大四的课程安排和毕业计划,以前总觉得毕业很遥远工作很遥远未来更遥远,现在发现所有以为很遥远的东西其实都近在咫尺了。
不知不觉聊了一下午,晚上两个室友要去食堂吃晚饭,向允对食堂没什么食欲,自己留在宿舍纠结晚上吃什么。临近六点,向允饥肠辘辘的时候,接到了罗俭的电话,约她吃饭。向允心里哎呦了一下,不由得觉得罗俭是不是在她们宿舍安插了内线,怎么她的动静他好像都挺了解。连她几时返校吃饭没吃饭都了如指掌。想着晚上也没事,于是便应下来去吃火锅。
罗俭这个人吧,其实向允并不讨厌。看起来腼腆老实,实际上还挺细致用心的。按理说,其实罗俭比尤濯适合做哥哥。向允本想把罗俭发展成男性好朋友工作伙伴那一类的,可现在顾忌着尤濯,向允觉得连吃饭好像也只能偷偷摸摸,越是心有顾虑,越是心虚没底气。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恶性循环吧。
火锅味道正好。大夏天在空调屋里也能让人吃得一身热汗。
向允跟他讲假期趣事,他跟向允聊喜乐见闻。火锅这种热腾腾的食物总能激发起人强烈的倾诉欲。有人跟你口味相同兴致相近,话匣子便一开不可收拾。
向允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远远看舍管大妈准备锁楼门,她飞快地跟罗俭说了拜拜就狂奔过去,眼看着就要在最后一秒钟冲进楼里了,楼下那棵高壮的不知名的大树背后突然闪出一个黑影。
“向允。”
声音不大,向允却没由来的冒了冷汗。
“你……你什么时候回校的……?”
向允挪过去问道。
尤濯没有说话,半边身子在树荫的阴影里不甚清晰,让人一时难以辨别他脸上的神情。
向允也不说话了。
舍管大妈拿着铁链子在玻璃门上蹭得哗啦啦响,不耐烦地喊着“锁门了锁门了啊”。
向允哪敢动,在舍管大妈“一看这种女孩就不是好东西”的鄙视眼神中僵硬地站着。终于等到尤濯像一阵风一样从她身边绕过去,她挠挠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回到家里免不了又是一场冷战。尤濯在电脑前玩游戏,把键盘按得啪啪响。向允宁愿他发顿火,至少质问她几句,她也能有个解释啊。现在这样算什么。总觉得在无形之中,就这么消磨着他们的信任和感情。
熬了一个小时,向允估略着他打完这轮游戏就要睡觉了,便定定神走过去,看他从电脑前起身,开口就问:“有什么话有什么事能好好说吗?”
尤濯斜眼瞟了她一眼:“没什么好说的。”
向允气不打一处来:“你在这儿冷什么啊你。”
“我没冷,你想多了。”
“尤濯!”
“你说。”
“你非要这个样子吗?”
“我怎么样子了?我不好好的吗?”
“你非要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
“真的是你想多了。”尤濯的目光从她脸上撤走,“要没事我先去睡了。明天学校事情还多。”
向允咬咬牙:“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的奖学金别人都不愿意选你了,呵呵,就你这臭脸色破脾气,搞得谁都欠你一样,谁愿意投你票谁傻啊。”
尤濯大概没料到她此刻翻出这件事情来说,微滞了一下,随即也不过鼻子里一声冷哼,侧身走了。
那天晚上,向允做了很不好的梦。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忘了梦的内容,只是觉得浑身像散架了一般,好像失去了特别重要的东西,虽然梦的内容不记得了,可是那种声嘶力竭的感觉却直到醒来都很清晰。
起床之后发现尤濯的房间门紧锁,向允看了看大门口的鞋子,估计他还没有起床。开前几天班里的事情也不少,向允换了衣服匆匆赶回学校。刚到宿舍楼下又接到罗俭的电话,说是开学迎新的事情多,问向允能不能抽空帮他画一个迎新的海报。向允想了想,举手之劳,便答应了。
这世界上的交际往来,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复复。于是就变成了理所当然。
那段时间的尤濯比任何时候都情绪古怪一些,那段时间的向允比任何时候都性格任性一些,那段时间的罗俭比任何时候又都更殷勤熟络一些。
向允在网上发表心情,怀念一些吃不到的东西,罗俭会大老远坐火车去其他城市给她买了带回来。向允无病□□发一些乱七八糟的状态,罗俭就嘘寒问暖打听到每个细节。向允若是住在宿舍,第二天不想早起,罗俭可以买了包子在楼下等着;向允若是接了外快在自习室画画到大晚上,罗俭就从打工的饭店外带了热腾腾的食物送到教室来;向允若是来例假不出门在床上躺着,罗俭听说了也买了红糖偷偷摸摸让室友捎上来。
其实这些事情,尤濯也不是没做过。
只是向允在最初单方面地付出了过多的努力之后,突然被人如此地有耐心地关照着,突然有了落差。有朋友这么说,女孩子当然应该被追和被疼啊,倒追太辛苦了,就算对方同意了,也不过感动大于爱情,本质上你们的爱情就是不对等的。闺蜜也说,小允,你条件又不错,那么多喜欢你追你的人,你就没有挑中的,女人啊,找个爱你的人比你爱的人要幸福得多。
大概是向允模糊的态度给了罗俭错误的暗示。
在某次“举手之劳”的帮忙之后,罗俭将向允约出来。晚上□□点,校园的绿荫道都没几个人了。罗俭挠着头吞吞吐吐,又告白了一次。
向允当然还是说不。
可彼时他们已经大四,不是大一时畏畏缩缩的初识者。
这一次,罗俭很直截了当的问了为什么。
追求三年,从大一坚持到大四,好不容易觉得在毕业前有了点苗头,他不太能接受这样干脆的答案。
向允没有吭声。像上次那样说大学期间不谈恋爱吗?可是马上都快毕业了。当初他说可以等,她嗤之以鼻,没想到过了那么久,周围所有的追求者都一一退去,他真的还在等。
“是不是因为你哥?”他在她走神思虑之余岔进话来。
向允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听到罗俭接着说:“你一个人来这边上学,有个表哥照应是挺好的,可是他毕竟只是你表哥,不能总像家长那样管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