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缓慢前进。不知走了多久,我们才倏而发现,刚刚路过的一棵树跟先前我看到的一棵很像。
“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我指着这棵树,并非是我的错觉,而是因为刚刚那棵树有一根很大的枝桠从中折断了所以我才印象深刻。
而这棵树跟那棵树一样,也同样是那个位置。一根粗壮的枝桠从中折断了,印记一模一样。
另外两人一直沉浸在悲痛中,故而未注意到这一点。但是听了我的话,他们同样疑虑,容予越到我身前,查看了一下地势。一低头才看到,我们前方的路上竟有血迹!
如果没有猜错,这一定是从小乐的尸身上滴落下来的。
果然,我们又回到了刚才走过的地方。
“是不是又遇到鬼打墙了?”我抬眉看向容予,细声问他。
容予拿出一张符纸,闭目念了几声咒。随手将符纸甩上空中,一道阳火应声燃了起来。
一声沉喝,他猛的睁开眼,我领看到两道亮光从他眼中闪过。
只一瞬,便稍纵即逝。
转过身,他摇了摇头:“不是鬼打墙。”
不是?我一怔,那我们就是真的迷路了……
如果是鬼打墙还好,我们至少还能想办法破解,这迷路……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到处乱窜。
“把罗盘拿出来,依照罗盘的指示走。”时卿示意容予。
我恍然,跟着罗盘的指示方向走,必定能走出去。
但是容予拿出罗盘,脸色当场就变了。
“不好!”他盯着罗盘,失声叫了出来,“这附近还有脏东西。”
他边说边走了过来,走到我身边,我凑过去一看,罗盘指针不停转动。根本不指示南方。
我依稀记得,在韩严老家的阁楼,楚倾玄出现时,容予手中的罗盘指针也是转动得这般快。
如此说来,那这附近的东西,也是极其厉害的。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道观这样的清修之地,竟然还有僵尸这样厉害的脏物。
而且我刚才观察那僵尸,他穿着一身泛黄的道袍,难道他生前也是观中的道士?
“既然走不出去,那就原地等待,留存体力与精力,等到天亮后再走!”时卿身为长兄,关键时刻果断做出抉择。
容予也无异议,扶着我坐到一块石头旁。而时卿至始至终一直抱着米小乐,不曾放开。
几人围坐在一起,望着天上稀疏的繁星,各自沉默着。
容予细心地用布料擦拭掉小乐脸上和身上的血渍。替他整理好了遗容,复又才坐到我身旁。
拿出查看时间,才三点多,离天亮还有两个多小时。
若是换做平时,两个小时一晃而过,但是现在,一分一秒都是在度日如年。
越是盼望天快些亮,时间就过得越是慢。
要紧的是,不知是不是吃了容予那药的缘故,我有些昏昏欲睡。
眼皮沉重如铁,但我一直掐着自己的臂膀,不让自己睡过去。我害怕睡醒,怕醒来空无一人,我没有安全感。
肩上忽然搭上一只强壮的臂膀,我一惊,急得就要跳起来,容予却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强劲有力的手臂紧紧锢住我,让我没有丝毫机会挣脱。
“容予……”
“别怕。”他在我耳边低声喃语,“瑶瑶,不要动,我就是想抱抱你。”
这样的情况下,我怎能不动!
“容予,你……”
“我很难过。”他锢着我,突然说道。
全身的力气。在那一刻突然松懈,任由他抱着我,我无力反抗。
他很难过……
他的反应虽不及时卿来得强烈,可是他会隐忍,再强的情绪他也能将它深深埋藏在心里。
不到关键时刻,他不会发泄出来。可是他难过。我更难过。
术士说我活不过二十二岁,可我每一次都死里逃生,反而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丢掉了性命。
其实,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吧,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我害死的。
子一阵酸涩。我忍不住哭出声来:“你的难过,都来源于我,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来这里……”
容予的身躯徒然一颤,他松开锢住我的臂膀,沉声叫道:“瑶瑶,你在说什么,这些事……”
“难道你没发现吗?”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我每去过一个地方,那里都会死很多人,每一个和我有过接触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包括我的亲人父母,他们无一幸免。我能沦落到今天,都是所谓的命,命里范煞,谁触谁死!
“可是我没有!”容予一声惊语,将我一下惊住。
是啊,容予是个例外,李叔也是个例外。可是为什么,我能克住所有人,唯独容予李叔分毫未损。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互担罪责
“所以瑶瑶,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些,都与你无关!”他很严肃地告诉我,可我都知道,这些都只是在安慰我。
我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只能任由天命来宰割。
除了与鬼打交道,唯一能与我交往的人类,也只有容予一个而已。
一旁沉默良久的时卿听了我们的话,紧了紧怀中的小乐,道:“楚姑娘,你不要难过。你并非恶人,小乐的死与你无关,你切勿放在心上……而且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的命理会有所改变的。”
我苦笑,这个时卿,他安慰起人来,比容予说得还浮夸。
只是人的命理生来已定,真的可以改变吗?我不知道,一切,让天来评判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再看时间。才四点多……
明明觉得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可是为什么时钟只移了这么一丁点?
这种等待……真的是漫长而又痛苦的,容予低头静默了半晌,也有些按捺不住,起身道:“不如我……”
‘刷’地一声,头顶上空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巨大的声响吓得我们一下站了起来。
可抬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容予盯着手中的罗盘,看着不停转动的指针,沉声道:“是那东西来了。”
至于是什么东西,恐怕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
我们警惕地望向四周。周围寂静地可怕。
“兴许只是什么过路的大鸟!”时卿如是说道,谁想话音刚落,那道黑影又从我们面前闪了过去……
容予眼疾手快,举起一把桃木短剑就扔了过去,剑还没飞过去,那黑影就瞬间消失了!
桃木短剑划到空中。悄然落到地上,什么都没碰到。
这下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大鸟了。
容予扶着我站在一旁,看着暗黑无迹的林子,我胸口又一阵撕扯的疼。
或许是心慌所致,因为刚刚的僵尸本就够得对付,现在又来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我心里更是恐慌得很。
我不想再遇到任何东西,我怕我身边的人,再一个又一个地离去。
即使那是天命所致,我也不愿接受那样的现实,我想要他们都活下去。
因为他们都是好人,都是值得这个世间留念的。
黑影只闪了这两次,再没有出现,好像它之所以会出现,就是为了让我们的神经随时绷紧,让我们陷入恐慌。
就好像一个将死之人,在危危垂死之际,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这种等待,比起我们先前的等待,无疑是可怕的。
因为不知道它会不会来,所以我们不敢松懈,只能站在原地,眼睛四处张望着周围。谨防它突然袭击我们。
林子里一片死寂,整个四面,只有我们轻微的呼吸声。除了这个,连一片叶子颤动的声音,我们都听得那么真切。
时间在煎熬的等待中悄然流淌,腿打着轻颤,有些麻木了。
忽然,林子那边传来一声脆响,‘咯吱’一下,有东西掉落在地。
容予拔出背上的桃木剑,飞身就欲刺过去……
“是我。”一道清冽的声音忽而响起,我听出来了,是大师兄柳御。
容予一愣,冷着眼看着那边缓缓走出的人影,果真是他,是柳御。
默然收回剑,容予和时卿齐声唤了声:“大师兄。”
原本还嘴角噙满笑意的柳御,在看到时卿怀中的小乐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
“怎么回事?”他凌厉的目光直直扫在容予身上,那样子就像是要杀人。
容予避开他的眸光,就像当初他没有收服柳絮,愧对于我一样的眼神。
可是柳御的意思,太过分明了些。
他的意思就是,他认定了是容予的过错。所以他狠毒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停留在容予身上。
这种时候,我若再躲,那才是真的无情无义。
我跨步站在容予身前,低声道:“是我,小乐他……是因我而死。”
“不!”容予一把将我拉至身后。“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愧对两位师兄,愧对师父。”
他沉着眼睑,说得很是难过,墨黑的眼眸里点点晶莹充斥,摇摇晃晃,随时欲要落下的样子。
“我的错,”时卿突然站出来,“从前一直是我看着小师弟的,这次如果不是我的疏忽,他也不会跑到这里面来,也不会……”
他紧搂着怀中的尸体。手抓着小乐的袖子,手背青筋暴起,神情极为痛苦。
柳御看了我们一眼,冷笑出声:“这倒好,所有人都相互揽责来了。你们以为如此,小师弟就会安息吗?”
说至后面那句话时。他的语气说得极重,一向深藏不漏,对小师弟极其严厉的他,眼里竟有了真挚的泪水。
他说的对啊,不管我们如何自责,如何痛惜。小乐都不会活过来,九泉之下的他也不会安息。
是我的错,是我当时没有抓紧他,这才让从未临过敌人的他遭遇这样的事情。
“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当时抓紧他就好了。”我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就大哭起来。
“是我当时没有抓紧你!”容予将哭成泪人儿的我揽入怀中。“当时若是我拉着你一起去找二师兄,你就不会……”
“够了!”柳御突然叫出来,眸光如刀似剑,像是要从中蹦出火花来。
在他这样的气势下,没人再敢说话,或许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这种情况,谁又有什么理由去争辩什么。
“你们不听师父之言,擅自进入此地,如今惹下滔天大锅,你们几个人的命加起来,都不足以抵挡这份罪孽!”他声色俱厉地说出此话,我这才隐约感觉到,我们可能真的是惹了大祸了。
因为上山这几天,尽管他对人一直皮笑肉不笑,看着很假的样子。可是这样发怒的他,我从未见过。
活生生地丢掉一个孩子的性命,我们是惹下滔天大祸了。
要是他们的师父回来。发现好好的一个孩子突然就没了,他会多难过。
“等师父回来,我自会向他请罪。”容予默然说着,转而别过了头。
第一次,我看到一滴晶莹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有多痛苦,我只觉得,一个能痛到流泪的男人,那他就是真的很痛苦。
可即使依旧如此,柳御依旧不依不饶,听了容予的话,他阴阴冷笑:“从小到大,师父最疼爱的,莫过于你。”
他的意思就是,师父会偏心容予,并不会对他有多大的惩罚。
容予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拽紧拳头,他极力压下了心中沉闷的情绪。
谁也没再说什么,一时间。林子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转过眸眼,眼看天将明了,柳御终于扯到正题:“走吧,出去。”
伸手接过时卿怀中的小乐,他侧身离去。
三人面面相觑,我在看他们,看他们会不会跟他走。
很快,容予就有了动作,他拉起我,轻声道:“走吧。”
我们一走,时卿也自然跟在了身后。
我以为跟着柳御,至少也要转上几圈才能出去,没想到他带着我们,并未绕什么圈子,甚至连那片竹林都没过,就回到了道观。
只是事后再回头看那片林子,仍然不知道我们是如何回来的,就像着了魔,跟着柳御,就这样突然就回来了。
他们师兄弟几人,在经历了这件事以后,我对他们……彻底刮目相看。
他们虽平时都稀奇古怪的,但在处理性命攸关的大事时,每个人都沉着冷静。表现了相当高的职业素养。
只是大师兄柳御对容予的态度,依旧冷淡,容予对他也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之间就像有道鸿沟,怎么越都越不过去。
简单安葬了小师弟,我觉得我真的是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而容予也没有过多挽留。他开车送我下山。
那片林子里面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再牵扯进任何一件事里。
我想,我离开了,就再也不会来这里了,除了偶尔会想起那个调皮的小男孩。恐怕我再也不会想起与这里有关的一切。
可是没想到,临近下山时,透过车窗,我们迎面看到一个穿道袍的老头走上山来。
容予看到他,猛的刹下车,低声道:“是我师父。”
他师父?我一愣,不敢怠慢,随即跟他走下车。
“师父!”容予走过去,直接跪拜在地。
我未行跪拜之礼,只冲他微微躬了躬身,算是问候。
他的师父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背上歪歪斜斜地背着一把铜钱剑,一个破布兜挂在身上,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三流道士。
但是他面容长得极其友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上去极其和蔼。
一把将容予扶起来,老道士呵呵笑道:“今天又不是为师的寿辰,好好的行什么跪礼。”
他看容予的眼神,满是赞赏与疼爱。看得出,他对他这个三徒弟确实不错。
只是他的那句话,无疑是戳到了容予的痛处,他黯下眉眼,复又跪下:“徒儿有罪,罪责难逃,求师父责罚。”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忽如一夜入梦来
“容予……”我意识到他要说小乐那件事,他此时一说,必定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我想打住他,可他不仅不听,反而吼住我:“你别说话!”
我承认,我当时就被他吼懵了,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对我说过话,或许更多的是……我已经习惯了他对我的好。
我很委屈,可是在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来的心疼与难过时,我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是不想让我说话,不想让我去揽那个责,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就那么难受呢。
老道士目光注意到我身上。笑眯眯地问道:“这个丫头是?”
我忙应声:“道长好,我叫楚瑶,是容予的朋友。”
老道士摸着胡须,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颔了颔首:“嗯,那就走吧,我们回观。”
说着也不管跪在地上的容予,径直往那辆车走去,容予抬头看了看他瘦小的背影,默默站了起来。
“瑶瑶,先随师父回去吧。”他一转刚才的态度,让我上车。话语极尽温和。
可是明明……明明我们是要离开的啊?
我楞在那里,一脸懵逼地望着他:“容予,我……”
“瑶瑶。”他拉住我的手,“一会儿师父回去必然会知道小乐去世的消息,我怕他承受不了,所以我……我想回去陪着他老人家。”
像他这样对谁都谦和有度的人,必然是个极具孝心的人,所以他有这样的想法,皆在情理之中,我不能说为了自己一时的情面……而去拒绝他。
望着他满是诚恳的眸眼,我点点头,答应了他。
可是我的心里是忐忑的。我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面对时卿和柳御。明明是个要走的人,走到半路上又转回去,在面子上,我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但明显,是我多虑了。
他们一看到老道长,当场就愣了。许久才唯唯诺诺地喊了声:“师父。”
老道长未觉异样,微笑着点点头,又问:“怎么不见我那小徒弟?”
终于回到了正题上,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谁也没想着要隐瞒,而我也自知罪责难逃,在他刚问道这个问题时就跪了下去。
让我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容予和时卿几乎是和我同一时间跪下的。
“是我害死了小师弟。”我们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话。
柳御始终冷着眉眼,幽幽盯着我们,未曾有任何动作。
而老道长分明还有些未反应过来,看到我们齐齐跪下,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说什么,我那小徒弟怎么了?”
喉咙如同堵上一块石头,我们几个人低着头,谁也没忍心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
片刻,耳边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