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听得有些着急了,“那这到底是咋的了,日子不是也能将就着过么?粮食不够吃,不是可以用钱来买么,今年一斤粮才三文钱,有那么些钱,哪怕花掉了一些,剩下的也够买上两百斤了。”
“闺女哟,人算不如天算啊!好事才刚近,祸事就临门了!”柳氏哭得伤心,“就在十日前,不是刮了一阵歪邪风么,许多小树都被吹得歪倒在路边。咱家后面种的那棵大树没想到也被风给刮倒了,还不偏不倚地倒在了志儿他家的房屋上了,将他家的两间屋子压塌了不说,屋子一塌还将志儿的腿给砸瘸了。你说这不是造孽么,咱家啥时候出过这种祸事,啥时候害过人啊!”
招娣被惊吓住了,压塌了人家的房屋本就是件让人觉得很恐惧的事,竟然还把志儿的腿给压瘸了,这不是毁人一生么?
樱娘与伯明听了皆神色凝重,这确实是件大祸事啊。
招娣吓得脸色有些苍白,疑问道:“咱家那棵大树都长了近十年吧,根基牢固得很,怎的说倒就倒了?”
柳氏捶胸顿足道:“说来说去都怪娘啊,为了图省事,平时都不爱把牛系在栏里去,而是系在大树下,后来你那几位叔伯家用过牛后,也都跟着把牛系在那儿。可是你叔伯几家放牛又不勤快,每逢都是牛饿急了,才牵去放。那棵树被那牛劲日积月累地拉松动了。我那几日眼皮子还跳得慌,见树似乎有些歪,出事前一晚我还让你爹把树砍了算了,可你爹说这棵树要留着以后给你两个弟弟打家什,砍了放久了会烂掉,打算等天亮了赶紧多填些土脚实了,让树接着长。没想到,就晚了这么一夜,次日早上便……”
招娣她爹也后悔不已,这时只是不停地捶自己的脑袋。
樱娘和伯明也听明白了,可能就是因为这般,最后只好把房子赔给人家了,钱也赔给人家了,就连稍微好些的衣裳也都全赔进去了。
柳氏又道:“家里全赔空了,还搭上几亩地,志儿他爹娘仍嫌不够,整日骂骂咧咧、哭哭啼啼的。咱家理亏,没有话辩白,也知道志儿这腿是治不好的,若是娶不上亲,这一辈子当真是毁了。我们到你大姐家才住两日,她就被你姐夫痛骂几回,他们家也确实穷,整日喝稀的。我怕走后,你姐夫会打你大姐,就把身上仅有的二十文钱给了你大姐,要知道这点钱还是赔志儿他家时,我身上私藏下来的,没有被他们搜去。”
柳氏喝了口茶,接着哽咽道:“你二姐家更是穷,她婆婆一共生养了十几个孩子,自从过年后就断了粮,靠去山上挖野菜吃。我们压根就没想去找她,只是一路要着饭,可是饭也不是那么好要的,十家有九家轰我们赶紧走,偶尔有那么一家给点吃的,也不够我们四人分的,所以就沿着路来到了……你们家。”
他们以前就有要饭的经历,便养成了一到没钱或没吃的时候就去要饭。只是要饭的日子实在是苦啊,他们想着招娣家的日子应该不错,就摸到这么来了。
招娣泪珠子一直在往下掉,爹娘和姐姐、弟弟们遭这种罪,她是真心疼。
可又能说什么好呢,祸事已出,多话都是无用的。
樱娘安慰道:“亲家婶子,你也别难过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仲平正在做饭哩,好歹你们一家四口先吃饱饭了再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再慢慢商量着。”
樱娘虽然嘴上说得似乎很轻松,心里其实着急得很。家里没有空屋子给他们住,他们在这儿没有地,也找不到什么好营生。伯明的榨油坊还得秋收后才能开起来,他们难不成就要一直住在这里?
虽然说村里不能收留外面来的流民,可是这是招娣的娘家,属于亲戚,住多久周里正也是管不了的,反正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找薛家就行。接济他们几日倒是没问题,长久下去,一家子都要被拖累。
这时仲平已将饭菜做好了,就是做了十几个玉米饼子,再炒了两个菜。他将这些端在了院子里的桌子上,摆上筷子。
这些桌子还是昨日从各邻居家借来办酒席的,还没来得及还。伯明招呼着他们赶紧吃,这时招娣朝仲平使了个眼色,两个悄悄进自己屋了。
招娣眼睛红肿,无奈地叹了叹气,小声地说道:“仲平,你说该怎么办?咱家的钱都放在线衣作坊上了,现在身上只有一千文钱,得留着自己过日子,哪怕都给我娘家,他们拿回去也盖不起屋子。何况我娘家里现在连地都没了,回去也是饿肚子。”
仲平拧着眉头,也是发愁得很。可是他一时也得不出个主意,便道:“先过几日再说吧,大嫂主意多,到时候听大嫂的吧。”
“可是咱家没有空屋子住,咋办?”
仲平锁眉寻思了一会儿,说:“今夜咱们住到爹娘的空屋子里,把咱们这屋留给你爹娘住,你两个弟弟就在炕边打地铺睡吧。等会儿我带你两个弟弟去山上砍树,赶紧盖一个木棚出来,就像梁子那样先对付着吧。”
招娣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俩商量完这些就出来了,柳氏他们这下也吃饱了。仲平就带着招娣两个弟弟上山去了,伯明和季旺还完桌椅后,就都下地干活去了。
金铃由云儿带着去池塘那边洗衣裳去了,樱娘抱着念儿来线衣作坊这边来了。
院子里现在只剩下招娣带着小暖在陪着她的爹娘,柳氏见大家都走了,不需顾忌什么了,就说:“招娣啊,你比你两个姐姐日子过得强多了。都怪爹娘当初没那个眼界,没把你两个姐姐也带到永镇来卖了,早早把她们嫁了人,却吃那种苦头。”
招娣想到两个姐姐,心里难受极了,“娘,你也别自责了,咱们齐山里大多数姑娘不都是嫁到山里头么,逃出来的也只有那么几十个。跟我一起被人买回来的,过得也并非都好。听说嫁到蒋家村的那个菊花,家里穷得叮当响不说,还成日里挨婆婆的打。五日前她都要生孩子了,她婆家一点儿也不急着找稳婆,最后等稳婆过来时,她就……难产死了,孩子不知是怎么的自己出来了,还是活的。因为是个儿子,她的男人和婆婆还欢天喜地的,听说都没为她流一滴泪。他们把菊花抬到山上随便挖个坑就埋了,连丧事也懒得办,说怕晦气带给孩子。”
招娣说到这里又连声叹气,“还有几个过得也不是很好,只不过比菊花要强些。也有两三个过得还行,跟我差不离,人家还都是因为生了儿子后,婆家才对她们好起来的。”
柳氏听招娣说了这些,欣慰地说:“幸好当初买你的是仲平家,上回仲平去齐山,我就瞧出他对你的好来。我和你爹苦命了一辈子,总算盼到了这么一个好女婿。”
招娣知道她的爹娘把指望全放在了她和仲平的身上,她也不好将家里的难处跟爹娘说,只好先不提此事,只是唠着家常。
樱娘抱着念儿坐在作坊门口玩着,才过一会儿,银月也抱着小语来了。
银月一来就说道:“大嫂,刚才叔昌从地里回来拿东西,说在路上碰到了仲平和二嫂的两个弟弟。听说二嫂娘家四口人全来投奔二嫂家了,二嫂家能养得活他们这么些人么?”
樱娘笑道:“你消息还挺灵通,才这么一会儿的事就被你知道了。如今咱们都分了家,你二嫂家能不能养得活他们,咱们也不好插手。况且这只是暂时的,慢慢的总能想出办法。你二嫂的娘家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应该能想出办法谋营生,养活自家人。”
银月接话道:“唉,我就是担心二嫂家被她娘家拖累,然后又拖累到作坊上来。你说二嫂不会想着把她出的两成钱给要回去吧?”
“你想多了,她哪能呢?你二嫂哪怕再心疼娘家人,但也得顾及她自家不是?”
银月蹙着眉心在想着什么,“要说二嫂若真的把钱拿了出去,咱们两家再凑所有的钱差不多也能填补上。可是以后挣了钱,咱们还是得分给她家两成钱的。虽然说分家了,毕竟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咱们也不好过得自己的好日子, 把二嫂家晾在一边,让她家吃糠咽菜。只是这样,咱们就吃亏了。”
樱娘以前一直觉得银月很自私,只顾过着她自己的日子,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意思是哪怕招娣拿走了钱,到时候挣了钱也要分给招娣一家。这倒让樱娘颇为吃惊,莫非她这是被平时不爱计较的一家人给感染的?
“银月,你心里能这么想,你二嫂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至于你说吃不吃亏的事,我瞧着也算不上,因为我觉得你二嫂压根就不会要出这两成的钱。你就别多想了,只是在你二嫂家这么难的情境下,咱们多体谅点,不要给她娘家人脸色看就好。你平时一不高兴就爱摆冷脸子,这回可千万别这样,你二嫂心里已经够堵了,咱们就不要再给她添堵了。”
银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也知道自己一旦看不惯什么就爱垮脸,便道:“要不这些日子我就不去你们的院子玩了,我怕自己忍不住,毕竟他们四口人要吃二嫂家的哩!”
樱娘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娘最近咋样了,昨日听叔昌说她胳膊和腿抖得慌,走路都能摔倒?”
银月顿了顿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可不是么,最近还花了一些钱给她买药熬着喝,我怕再过些日子,她都……不能下地了。”
樱娘心里感叹着,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叔昌要养他的岳母,而仲平现在暂且要管着他岳丈一家子。金铃的爹娘也只有她这么一个闺女,虽然她爹娘现在身体都还算健壮的,还能干好多年的活,但是总有老得动不了的时候,到了那时候也得靠着季旺和金铃。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算自己的娘家省事,近来因为种了黄豆,娘家的日子稍稍好过了一些,也再没来要过钱。何况她还有两个弟弟,哪怕爹娘老了,两个弟弟多少能管得上事。
才寻思到这儿,她顿觉自己真的不该这么想,因为她见柱子带着他那打扮得跟新娘子一般鲜艳的钏儿来了。
农家新妇虽然会比嫁久了的农妇们爱打扮一些,但也没哪个像她这般招摇的,穿得红艳艳的衣裳就不说了,嘴唇上也抹得血红血红的。两只手腕上带着好几串不知是什么珠子做的手链,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戴这么多东西干活能利索了?或许她压根就不干什么活。
她在娘家不是头上有六个姐姐么,看来从小到大家里的活也都轮不到她干。柱子当时就是听人家说她长得好看,才非要娶她的。有些人是长得好看又能干,娶进门来一家子皆大欢喜,但有些人是光好看不中用,钏儿也就属于这种不中用的。
过年时,樱娘还听她娘李杏花说肠子都要悔青了,找了这么一个好吃懒做还成日要买这买那的儿媳妇,还说当初真该听樱娘的,给柱子娶另外一个姑娘。
大年初七那日,这位钏儿和柱子也来家里吃过饭。樱娘有几件好衣裳和几样好发簪,钏儿见了就爱不释手的,似乎想要樱娘送给她的意思。樱娘见了心里很不舒服,当然也没有送给她,就当不知道她的心思。
樱娘见他们俩走了过来,屁股都没挪动一下,只是问道:“你们俩咋来了,这季节家里不是该忙着地里的活么?”
钏儿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再瞄了瞄边上的银月。她并没有和银月打招呼,只是盯着银月的银镯子和她头上的发簪瞧,眼热得很。
樱娘眉头一皱,“快说吧,你们来有啥事?”
☆、第七十二章
钏儿早就知道樱娘不把她放在眼里;此时见樱娘这般没好气的问话;她心里像是被什么堵塞住了似的;绷着脸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柱子在旁忍不住了,就道:“钏儿,你就跟姐直说,你是想来干活挣钱的,又不是来要钱的。”
钏儿见有柱子给她撑腰;便讪讪笑道:“姐,我……想来你家作坊里干活,挣几个钱花花。”
樱娘瞅了瞅她,说:“这活你干不了;你没这个耐心。织线衣不仅得手巧、心细;还得坐得住,作坊里的这么些人,哪个不是我用心挑选出来的?”
钏儿想也没想,便道:“姐,我心细着呢,也能坐得住。只要跟着大家学学,很快就能学会的。”
至于她心细不细,樱娘没瞧出来。要说能坐得住,樱娘是不相信的。让她坐下来吃瓜子喝茶,估摸着确实能坐下来。若是让她干活,那还是算了吧,没准过一会儿就喊累。
樱娘也不好直指她这么些毛病,只是道:“你自小没做多少针线活,手不够巧,干不了这个细活。要知道我这作坊里的线衣花样款式多着哩,那些商贾说可是要卖到京城里去的,你当只是将线往针棒上瞎缠那么简单?”
柱子急了,“她手咋不巧?前些日子还在家绣花来着,我瞧着她绣得挺好。”
钏儿的脸略微红了起来,前些日子她确实往鞋垫上绣花来着,柱子不懂这个,能入得了他那牛眼的,他就觉得好。其实她自己知道很不好,婆婆当时瞧那鞋垫时脸都僵了,只是啥话也没说而已。只是绣花和织线衣不一样的吧,或许自己干这个就很在行呢!
樱娘当然不相信钏儿能绣出好看的花来,因为她娘李杏花说过,钏儿那双手简直可以用笨拙来形容。
樱娘见银月也在边上瞧着,实在不好说钏儿手笨的事,毕竟这是她娘说的,她也不好以此话来挑拨她们婆媳的关系,只是找借口道:“现在正是地里最忙活的时候,再过一些日子还要种黄豆、收麦子,钏儿你留在家里做饭洗衣、收拾家,然后帮着爹娘下地干活不行么?光这些就够你忙活了,哪里还有空闲来做活?”
钏儿听了忙道:“姐,我长这么大就没下过地,难不成嫁人了还要去下地?我六位姐姐都说了,下地干活会把脸晒得黝黑,手也会变得粗糙难看死了,只要没到饿肚皮的程度,就不要下地。”
樱娘心里寻思着,你的姐姐们还真是会教导妹妹,淡淡地问道:“柱子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你嫁给他从来不下地能行么?看来你嫁到林家真是委屈你了,你应该嫁到像甄员外家或葛地主家那样的门户才对。”
樱娘知道,钏儿娘家养了七个女儿两个儿子,家里只会种那几亩地,不会另想办法挣钱,平时只能勉强糊口度日罢了,根本攀不上大户人家的。若是能攀得上,她又怎么可能愿意嫁到林家?
钏儿感觉樱娘这是在戳她娘家的底,明明知道她攀不上大户人家还故意这么说,她委屈得掉起眼泪来,“姐,我是来干活的,不是来要饭的,你咋这么说我,你还是不是柱子的亲姐啊。”
樱娘忖道,我还真不想要柱子这样的弟弟!算了,她忍了,没吭声。
这时银月听了竟然心软了,说道:“大嫂,要不就让钏儿来吧,反正是织一件就算一件的工钱,又不多给钱。”
樱娘应道:“我是怕她学不好,糟蹋了线料。再说了,这里离林家村十几里的路,中午她是没法回家的,只能早上来,晚上赶回去,那午饭去哪儿吃?”樱娘是绝不会让钏儿每日中午去她家吃饭的,想象着她和伯明坐下来吃饭,旁边却坐着一个钏儿,她怕这饭吃得自己会胃疼。
柱子立马嚷道:“姐,你不会小气得连午饭也不肯管吧,钏儿好歹是你的娘家弟媳!我刚才去你家院子里找你,见招娣嫂子的娘家人都来了,他们过来了难道不吃饭?怎么就你这么不肯帮衬着娘家?”
樱娘站了起来,很认真地跟他掰扯掰扯,“招娣的娘家遭了难,暂且没个去处,一路要饭才被迫来此的。钏儿好好的不知道在家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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