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肩膀是怎么回事,你和仲平不是用板车拉玉米么,最近你没挑担子呀。你瞧,你那一边都是浅色的印子,是以前留下来的,这边却红肿这样了。”
伯明迅速穿上衣裳蒙住了肩头,不当回事地说:“这点没啥事,不是你说我都忘了,一点也没感觉到疼来,我昨日下午与仲平扛大树了。”
“扛大树作甚?”樱娘不解,“你和仲平去哪儿砍树了?”
“去南山砍的。黄豆已经结豆荚了,为了不出意外,我和仲平打算盖草棚,从今晚开始住在地里守着。那里离山上近,时不时有野猪下来,若是被野猪盯上了,一夜能拱掉好几分地。” 伯明有些担心地说。
樱娘听了甚是忧心,“既然有野猪,你和仲平睡在草棚里岂不是也很危险,野猪会不会伤人?”
“你别担心,南山上只有小野猪,它们不但伤不到人,指不定我和仲平还能捉到几只呢。其实野猪还不是最大的忧患,最近很多人眼红咱家地里的黄豆,我怕有人使坏,趁地里没人,把黄豆都给扯掉了,或是故意放牛进来吃,那可就完了。”
樱娘听了脸色倏变,最近那么多人嚼舌根,就是因为太眼红嫉妒了,若是真有人那么做,一夜之间就能将几亩地给全毁了。
樱娘也赞同他这么做,可是很心疼他,“晚上睡草棚多不舒服,现在已入秋了,晚上会很凉的。何况一共有四亩地,你和仲平守得过来么?”
“搭两个草棚,一个东头,一个西头,能守得过来。虽然入了秋,只要裹上一层被褥,也足够了。”伯明过来抱了抱她,“你放心吧,我和仲平肯定能做好,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樱娘点了点头,她也知道,想做好事情不吃点苦头也是不行的。只是她心里仍然止不住会心疼伯明,她起了床来找上次招娣用剩下的药,准备给伯明擦上。
伯明下来拦住她,“不用了,今日还要扛两棵树才够呢,敷了也是白敷,庄稼人这点算不了什么。只是这二十多日我都得睡在草棚里了,你一个人睡会不会不习惯?”
樱娘脸上飞着红晕,“才不呢,没有你折腾我,我睡得才更香哩。”
伯明知道她说的是反话,呵呵直笑,也不戳穿她。
*
当伯明与仲平吃过早饭,再扛树到地里时,见有一群鸭正要往他家地里去,而且有几只已经在吃黄豆枝上的豆荚了。
伯明飞快地跑过去赶,这群鸭就是上回与他闹别扭的那对夫妇家养的。伯明赶走了鸭子,然后心疼地看着那几棵歪倒的黄豆。仲平则气不过跑到站在远处还在与别人说说笑笑的夫妇面前理论。
“你们还有空在这说笑,没见着你们家的鸭子跑我家地里去了么?若是糟了我家地里的黄豆,你们可是得赔的!”
那家男人叫青子,他假装赔罪道:“仲平,你火气别那大,我这不是没瞧见么?”
他那婆娘可是不饶人,“仲平你瞎嚷嚷什么,我家鸭子吃了你家几棵黄豆了,你数出来给我瞧瞧,种点黄豆得瑟呀?我家的鸭子要去,莫非我还能把它们的腿给绑住?”
仲平气得牙痒痒,正要骂人,被远处的伯明给叫住了。“仲平,你回来,跟他们这种人能计较出个是非来?”
仲平气哼哼地走了。来到伯明这,他忍不住发牢骚,“哥,明明是他们没理,为啥还不许我跟他们吵?”
“闹大了,或是打起来,就分不出谁对谁错来。本来是他们的错,你一冲动,闹起来你不也有错了么?何况眼红咱家黄豆可不只是他们一家,此事闹得越大,咱家黄豆就成了大家的眼中钉了,怕是咱们想保住都难了。在收成之前,咱们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待收成之后,他们想闹,咱们再陪着他们,咱们可不是吃怂饭的。”伯明扶好那几棵黄豆,便扛着树去搭草棚了。
仲平觉得大哥说得也对,这次只好忍气吞声了,他也扛起树,跟在伯明后面叹了叹气,“哥,看来咱们现在一刻也不能离开这地了,哪怕吃饭咱们也得轮流回家,白日黑夜都不敢松一口气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待以后他们习惯了咱们家比他们过得好,慢慢的也就歇气不闹了,认了。”
仲平听了“哦”的一声,但愿会是这样吧。
傍晚樱娘回家时,只有招娣在家做饭,接着叔昌和季旺也回来了。樱娘知道伯明和仲平还在地里,饭好了后,她先不吃,而是盛好饭菜,带上水,一起放进篮子里,要给伯明和仲平送到地里去。
没想到她刚出院门,便撞见她娘李杏花和大弟柱子。樱娘担心的事果然临门了,她娘听说她如今有这么高的工钱,能不眼馋么?
李杏花笑眯眯地看着樱娘,看得樱娘身上直发毛,她娘啥时候对她笑得这么灿烂过?就连以前屌儿郎当不把他姐放在眼里的柱子,此时脸上也挤出了奉承的笑容。
樱娘绷着脸说:“娘,你有事快说吧,我还得给伯明送饭去呢。”
李杏花见闺女越来越出息了,她一出门便有人在她面前夸她会养闺女,现在见了樱娘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想说就说,想骂就骂了。她走上前拉着樱娘的一只手,“哟,我家闺女这是出息了,都不肯跟娘好好说几句话了。”
樱娘抽出手;“娘,你别拉我手,我这还提着篮子呢,可别把饭菜打翻了。”
李杏花只好往后退了一步,“哦,好好好,你着急也对,可不能饿着伯明。我和你大弟来也没啥事,这不是想看看你么,你哪儿都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柱子见他娘还在说客气话忍不住了,“姐,你如今一个月挣那么些钱,就打算一个人偷着过好日子呀,你还是不是林家的女儿?”
樱娘来气了,“当时是谁说我是泼出去的水是薛家的人,和林家没关系了?现在见我挣了点钱,我这一下就又变成林家的女儿了?”
柱子歪着嘴;“你若不是林家的女儿,你咋还姓林?当时爹娘可是还给你花钱买嫁妆了哩!”
樱娘将篮子往地上一放,一声不吭地走进院子,见招娣和叔昌、季旺傻愣愣地看着她,她也没说什么,直接去厨房里拎出半袋子玉米面。
她将玉米面袋子放在李杏花面前,十分认真地说:“我记得爹娘当时就是用玉米面换来的嫁妆,那玉米面还是伯明家给的,我也懒得再说了,现在还给你们了,以后不要再扯什么陪了嫁妆的事,否则别怪我跟你们翻脸!我自然还是林家的女儿,当然也是薛家的媳妇。你们是我的娘家,但这并不是意味着我就要把挣的钱全接济给你们,我会像人家的媳妇对待娘家一样,逢年过节人家给娘家多少礼,我就给多少,不会少一丁点给娘家的。”
李杏花红着脸道:“娘也没说你少给礼了呀,这不是你比人家闺女有出息么!你以后常回娘家去,爹娘也跟着风光风光哩。”
柱子见他姐这样冷脸对娘家人,此时已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了,“娘,你别跟她说这些了,你瞧她那样,把玉米面往你面前一扔,跟给叫花子似的。”
李杏花剜了一眼柱子,“你个臭小子,别再惹你姐不高兴了。”她转而又对樱娘笑眯眯的,“以前是爹娘不对,眼皮子浅了点。可是你见娘家过得不好,你难道就这么狠心不多帮一点?逢年过节给那点礼可起不上啥大用的。”
樱娘蹙眉寻思了一下,“我倒是想帮娘家一回,就看你们自己领不领情了。到时候我会叫伯明留十斤黄豆种子卖给你们,这种子可金贵着呢,伯明说了,非十分亲近的亲戚是不会卖的。到了明年播种时,你们叫小弟根子过来跟着伯明学怎么种,至于是否学得会,以后家里种得好不好,我可管不了了。记住,以后不要再想来问我要一文钱。还有,明年学种黄豆只能叫小弟根子来!而且就只卖十斤,一斤多的都没有!”
樱娘瞥了一眼她看不上眼的柱子,拎起地上的菜篮子走了。
李杏花和柱子看着樱娘的背影,脸都黑了。李杏花无奈地拎起地上的玉米面袋子,往柱子肩上一搭,“是你提嫁妆的事,现在你就自己驮回去吧!”
柱子气哼哼地说:“她得意啥呀,不就是当了个织布坊领头么,连娘家也不认了!”
李杏花过来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姐哪有说不认了,她刚才不还说是林家的女儿么,还说会像人家一样逢年过节给娘家礼。”
“可是她竟然一文钱都不给,都没请咱们进屋喝茶,顶着那副嘴脸给谁看!还说以后不许再问她要一文钱!留十斤黄豆还说要卖给咱们,难道不是送么?她这么不孝顺,你看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指着她骂!”柱子越说越带气。
“好啦!”李杏花朝他吼了一句;“你要敢跟外人说你姐坏话,瞧我不让你爹打断你的腿!你姐现在可是大人物,你敢给她抹黑,岂不是也给林家抹黑了?难怪你姐瞧不上你,说明年只许让根子过来学,你这好坏不分的东西!”
柱子梗着个脖子,“娘,我发现你就是人家说的那种墙头草,姐不就是会挣几个钱了么,你立马就歪倒她那一边了!”
李杏花气得踢了他一脚,“臭小子,闭嘴!你姐都不让咱们再进薛家的门了,你现在得脸了?快走!”
*
樱娘拎着篮子来到地里时,见伯明与仲平正在沟里洗手。伯明抬头见她竟然想着给他们送饭来了,他立马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小跑着过来,眉开眼笑地迎接她。
☆、第41章 幸福的忙碌
樱娘把饭菜从篮子里小心翼翼地端出来;再把装着水的葫芦递给伯明;“渴了吧,快喝点。”
伯明确实渴了,接过葫芦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然后给仲平。
樱娘把扣着饭菜的碗一个个揭开;伯明与仲平两人同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
仲平眉开眼笑的,他最爱吃肉了。只要吃过肉;他干活都能多提上好几分的劲。他仔细一瞧;发现还是梅菜扣肉;“大嫂;你今日咋这么早回家;这肉肯定是你做的吧?”
“我回到家时招娣已经做上了,我教过她两回,她就学会了。你们尝尝,她现在做的可比我做得还要好吃哩。”
仲平伸筷子夹了几块吃,“嗯,没想到招娣也能把梅菜扣肉做得这么好了。咱家最近隔三差五就能吃到肉,她的手艺也练出来了。”
本来肉对伯明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只是最近家里买肉的次数多了,樱娘动不动就做什么红烧肉或梅菜扣肉、还有糖醋排骨。这让伯明这位对肉不是很感兴趣且对肉禁戒十年的人,都不免爱上了吃肉。
他们哥俩吃得津津有味,樱娘在旁讲着刚才她娘与柱子来家想要钱的事。伯明听了停下来说:“你对娘说话也太厉害了点,可别叫旁人以为你忘恩负义不要娘家哩。”
樱娘摇头直说没事,她没做亏心事才不管旁人怎么说。
仲平坐在旁边听着,嘴里吃着招娣做的扣肉,忽然想起招娣的娘家来。招娣都挺着大肚子了,她的爹娘都还不知道。如今已入秋,她的娘家人不会还留在县城要饭吧,或许已经回齐山的老家了?最近招娣总是欲言又止的,莫非也是想说她娘家的事?
想到这,他不禁责怪自己太糊涂了,与招娣在一起这么久,他都忽视了她的娘家。虽然她是薛家花钱买来的,但她现在是自己的婆娘,她好歹也是她爹娘生养的,不可能这一辈子就再也不来往了。
仲平望着伯明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哥,待黄豆收了,我想去齐山一趟。”
仲平此言一出,顿时惊醒了樱娘与伯明。
伯明万分愧疚地说:“我这个当大哥的真是太粗心了,竟然忘了这么一回事,招娣心里该多委屈啊。” 其实主要是招娣从来不提她的娘家,她的娘家又远,最近家里事又多,伯明和樱娘还真没挪出心思想这些。
樱娘更是一片脸红,招娣与她娘家并没有多大矛盾,她应该很惦记她的娘家才是。虽然她娘家把她卖给了薛家,也是为了她能吃饱饭。哪怕她娘家对她有诸多不好,以她的性子,估计也不计较。
“仲平,这都怪我和你哥疏忽了,你心里可千万不要不痛快。待我回去了,好好跟招娣道个歉。”
仲平笑了笑,“这哪能怪你们呢,连我自己都差点忘了,只是委屈了招娣而已。到时候我能不能……带点钱去?不多,也就给个几十文钱就够了。”仲平寻思着大嫂给娘家才那么点钱,他当然不能多给招娣的娘家。
樱娘忙道:“这是自然要给的,你头一回上岳丈家,回门礼也是不能少的。招娣有孕在身,不能跟着你爬山越岭的走那么远路,到时候你一个人去吧,招娣怎么也得等生了孩子再说。”
仲平笑眯眯地点头,心里一阵欢喜,他知道若是把这事告诉招娣,她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他们哥俩正吃着呢,他们的三叔薛家枫推着一板车玉米棒子从边上走过,“伯明、仲平,你们家最近把肉当饭吃啊!”
伯明忙招呼道:“三叔,你快过来尝几块。”
薛家枫过来坐在地梗上,尝了几块后,赞不绝口地说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吃过最好吃的肉。不过,他坐下来可是有要事想跟他们哥俩说的,而不只是为了来蹭吃和。
“伯明,再过几日就要收高梁了,这一年种的粮都要进仓了,你们家黄豆过二十来日也得收了吧?听说七日之后,南山脚下就要开始挖个大水库了,再沿着咱们薛家村前挖一条小河,一直要挖到杨镇,既为引流,也为解旱。这件事可是新任知府定下来的,知县还亲自过来瞧过地方哩。”
“真的?”伯明与仲平异口同声地惊问,且都带着大喜之色。若是有了水库,门前有了条小河,将来就再也不愁闹干旱之事了,平时都得挑水去浇地可都是最劳累的活。
薛家枫却直叹气,“听上去是好事,可是每家得出两个劳力呢!这位知府估摸着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做出点政绩来。挖出这么个大水库和几条小河来,这附近十几个镇就不会每年再为水发愁了。听说还得挖一条小河到齐山里头,仲平,到时候你丈人家也无需一到闹旱季节就出去要饭了。”
仲平听了喜上眉梢,紧接着又蹙眉,“每家得出两个劳力,这也太多了吧?七日之后就得去,我们家的黄豆可都还没收哩!”
樱娘与伯明也都低头寻思着这件事,挖水库开河流本是件大好事,可是家里的黄豆更重要啊。伯明抬头忧愁地问道:“不知这得干多少时日?过年前能挖好么?”
薛家枫摇了摇头,“够呛,怕是来年春季也未必干得完。我家到时候打算让你三婶和福子两人去,我收完玉米和高梁就得去磨坊干活挣点小钱,一家人可都得吃饭穿衣哩!”
伯明听了颇为惊讶,“三婶是女劳力,福子才十四岁,这也行?”
薛家枫听了扬眉道:“咋不行,谁家舍得使重劳力去给公家干活?你家让叔昌和季旺去就行,他们俩在地主家挣的粮也不多,干的活也不轻省。”
经三叔这么一提醒,樱娘与伯明对望了一眼,觉得这样也行。伯明又问:“三叔,以前凡是做这种徭役,中途可以换人么?待粮和黄豆收完后,我和仲平也没那么忙了,可不可以去替换叔昌和季旺?”
“应该可以,六年前县里盖大牢,我就见有许多人家替换的。你放心,挖水库这种活不会比在葛地主干活累,干活时还可以说话,人多热闹。而且不会有人跟在屁股后面监守,累了就坐下来歇息,只要不太懒惰,没人管的。反正一文工钱都没有,就只供一顿午饭而已,管得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