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在路上。
木袭宫通向金阙宫是一条迂回曲折的廊。廊檐飞翘,墨绿色的廊顶每隔数步就挂着一串风铃。风铃为竹木所制,外形似一个精巧的倒挂着的八角塔。风吹过,耳边响起由远到近的清晰的鸣响,响声不清脆,类似于风笛。
踏着一道道长长的台阶,脚下逐渐有了水渍。四周的光线很暗,待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是个穹庐状的沐浴之处。
格桑皇帝突然招自己来金阙宫,不知为何又把自己领到这个地方?突然脑子里跳出一个违背常伦的想法,随即赶紧排除掉:罪过罪过,可不要瞎想啊——
“蝉儿——”对面正是格桑皇帝,她刚刚沐浴完,身披着金黄色的浴袍,泛着耀眼的光芒。女皇的身材很好,虽是人过中年却丝毫不见发胖,一头金红色的发倒垂双肩,身边各有一名侍宠端着许多沐浴的用具。
脂颜忙躬身施礼:“女儿给母皇请安。”
“罢了。母皇叫你到灵泉来,知道为什么?”
“女儿愚钝,不知母皇心意。”脂颜心道,都说伴君如伴虎,不知道这女皇帝到底葫芦里准备卖啥药的?一路过来,自己琢磨了半天,还是没琢磨透。
又一想,这女皇若像兰儿那样透明,像春晓那样快言快语,不用说当皇帝,大约连宫女也当不长久。时事造人,世事弄人,这就是证明了。
“你远途归来,风尘着身,将会使厄运不断,所以,母皇赐你灵泉洗浴。”格桑皇帝声音平静,注视着脂颜,那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感情。“母皇在这里等,你上来之后我还有要事相商。”
啊?!脂颜张了张嘴,搞了半天就是让自己来这里洗澡?!而且,还得在人家眼皮底下洗澡?这——
虽说是母子,可毕竟是男女有别啊。这是纹水的国情,还是这对母子历来有共浴一池的传统?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开始磨磨蹭蹭的脱衣服。越脱到后来动作越慢,虽说也曾经对假面的身体有过偷窥的想法,可现在她可是亲自替他脱光他的衣服,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这具身体的每一处细节,这个——似乎——脂颜还不是很擅长。
咬了咬后槽牙,牙牙个呸的,不就脱衣服嘛——
“怎么?蝉儿难道在母皇跟前也害羞不成?”
女人又说话了。
拜托,你没看见我正在进行非常激烈的心理斗争吗?你想看你儿子洗澡,我可还没准备要看帅哥脱衣服呢?
到底是拖不过去的,眼也不能闭上,哗啦,抖掉底衬——一条光溜溜的身子一个翻身钻进水里,把头埋在水下,闭气闭气——
女人爽朗的笑声。“没想到,我的蝉儿这些年长了这么多心眼了,从前可都是母皇给你洗澡,陪你沐浴的啊?!”
哦,怪不得呢?!
脂颜在水下睁开眼,突然感觉眼下这具身体在水里起了变化,登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你在里边潜就潜好了,不用让我看这么多吧?”将头探出水面,嘴里嘀咕着,绝对是假面在操控他的身体。因为她是女人,不可能让这具身体此情此景下起变化。
“你以为我很想吗?我也不想让母皇看见的,可身体现在不受我控制。”她听见心底一个声音说,是假面很清楚的声音。
不是吧,原来两个灵魂都控制不住一具身体。“你尽力啊,可别惹的我自残。”
“你自残没关系,别自宫就行!”。
“那可说不定!”脂颜嘀咕了一句,忽然又问:“你不是不能说话行动吗?怎么现在突然可以了?”
“我没告诉过你,身体在水里的时候我可以比较自由。”他回答。
“哦,明白了,原来你是属鱼的。”
两个人在水里一问一答的功夫,脂颜的澡也洗完了。
衣服已经被两个侍宠拿了去。脂颜站起身,格桑皇帝招手叫她过去。两个侍宠低着头,满面通红,男人看男人会害羞吗?这两个男人怎么这个表情啊?
“在我国,男女可以同浴,但同性之间不能同浴,以免被对方看到自己的身体。”他又回答了一句,就悄无声息了。
脂颜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啊,这样也好,省的看到别人的身材比自己好,每个人就都以为自己很魔鬼呢——果然是国情不同,不是一般的不同,简直就是大相径庭啊——
格桑皇帝突然一只手拉住脂颜的胳膊,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背上,摩挲起来。“蝉儿,你背心上的三颗梅花痣也长大了些了。”声音极其柔和,动作也温柔细致,跟刚才的表现很不一样。
“赶快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我还有话和你说。”眼神里有疼惜,还有深刻的落寞。
脂颜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女人要自己来这里洗澡,所谓的什么洗去厄运风尘都是假的,不对,应该说表面是洗澡,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对这个多年不归的儿子验明正身。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皇帝怀疑了脂颜,怀疑她不是自己的孩子,尽管这是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她也必须要再一次验证一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姬煜蝉。
如果,这个女人仅仅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妇女,大概就不会这么多疑,因为世上不会有完全一样的容貌,即使是同卵双胞胎也是有区别的;但是,她是一个国家的主脑,她就必须要多了刚硬、手腕、心术,同时掩藏起温柔、清婉、真心,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脂颜叹息,当个皇帝真是累啊。
女皇的居所并不很远,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
“蝉儿你冰雪聪明,大概已经明白母皇刚才的用意了,希望你能理解母皇。”女人叹息。
“儿不敢,儿多年不在母皇身边尽孝,深觉惭愧!”脂颜收敛起自己的性子,郑重的回答着皇帝的问题,这将是一次长时间的查问。
好在脂颜与晚秋蝉相处的时间很长,很多事情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连他们绝世三公子的结识和结拜,廿朝安也曾经一五一十对自己讲过,所以,晚秋蝉在风烈国的遭遇脂颜也能说的头头是道,并无纰漏。
说到一行人与影帝的明争暗斗以及一次次的冒险,格桑皇帝不由得皱起双眉,既担心又有些责怪。
终于将江湖历险桩桩件件的讲完,被囚“天字一号”,然后就是随船回国,后话就不必说了。
脂颜长舒一口气,嘴巴都快讲破了,说评书也没自己这么敬业,简直是声情并茂。
“蝉儿太胡闹的过了。”格桑皇帝静静的听脂颜讲完,只说了这一句。然后,缓慢的转过身,半晌无语。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安静的宫殿内摇曳着明亮的火烛,此刻已是前夜了。脂颜在等着女人的下文,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她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这个母亲会怎么对待这个儿子:禁闭数日以惩罚他的不负责任?或者抄经卷数本以磨练他更成熟的心智?据假面说,小时候母亲对他最常用的惩罚手段就是——抄经书。
思忖之间,猛抬头,对上了一双带着明显担忧和惆怅的眼。
“你爱上那个姑娘了吧?那个窦脂颜?”
。
第一八一章 谁在红叶林
更新时间2012…9…20 9:54:38 字数:2290
脂颜心里忽悠了一下,假面爱上了自己吗?她自己问自己,可是这真是个愚蠢之极的问题,如果不是这样,假面凭什么数次于危难中拼力救她,凭什么追她到地狱十八层,凭什么舍了自己的身体让她还魂?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过啊,而她当然什么也没问过——大约也曾经偶尔开过玩笑,她也都将它们当玩笑处置了。
这个假面,和别人都不同;比如廿朝安,就是从一开始嬉皮笑脸、耍尽伎俩要跟在她身边开始,脂颜就知道他的目的和他的心意,并且他仍然怕被忽视,不厌其烦的在她身旁念叨着;黑子不必说的,早已不是爱和不爱,而是自打她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注定会跟她一辈子的;冷面呢,虽说也不说什么,但是脂颜能从他的眼神中得到非常肯定和准确的信号,每一次看他的眼睛,都是无比坚定的答案,是什么都不用说的;只有假面这个人,他们不是直接认识,他们中间一直隔着廿朝安,隔着冷面,而他这个人本身也让人时觉忽冷忽热,面上没有任何东西,眼神中也没有——在几个人的格局中,从不占据主动地位,永远在旁观者的角色上冷静的看待着她和他们。
脂颜一直认为,在所有的人里面,假面是最冷静最无情的一个,他的冷静是一种骨子里的沉练,而他的无情就从他那经常看似多情的言语中体现。
然而,也许她错了。她把他的多情都认为是无情,因为他实在是有着无情的脸,而那恰是多情的本钱。
如果当初在风烈这些东西她还可以不必考虑,而现在当着格桑皇帝——假面的母皇提出了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来,她已经不得不去认真的思索和考虑了。
“怎么?蝉儿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格桑皇帝柔声追问道。看脂颜低着头,似乎真的一时难以回答,她转了话题。“好了,既然蝉儿还不想对母皇说,母皇也不问那么多了。但是,蝉儿要记住,你将是纹水的女皇,你没有爱上一个女子的自由,当你坐上我的位置,就必须牺牲掉你个人的感情,你明白吗?”
一双凤目凛然的威严注视,脂颜点头。
“很好。”
女皇走近脂颜,仔细凝视着她,“如若蝉儿恢复男儿身,真不知会迷倒多少女子呢?”
在一把檀木椅上坐下,女皇全身松懈下来,妆容精致的一张脸也显出三份疲态。“母皇也累了,母皇很想好好的过过生活,蝉儿,母皇这副担子今后就交给你了。”
三天之后。
廿朝安、黑子、冷面那日从金殿回来后,就一直被搁置在土裎宫里,吃喝自有人管着,只是脂颜再未来见他们,他们没得到脂颜的命令也不敢四处乱走动。她曾千叮万嘱的说,纹水不同风烈,以女子主政做主,男子出去会多有不便。虽然具体有什么不便谁也不知道,不过初到此地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廿朝安终于坐不住了,土裎宫的各个角落里、房檐他都看了个遍,一点有意思的东西也没发现,倒是这个宫里伺候他们的那些宫女们每次都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的,大多是夸奖这几个宠侍百里挑一的,怪不得被皇帝选了来,更有大胆的女子猜测说,这几个人定是都还没侍过寝的,新皇这次好福气了。
看着这些宫女们老是对着他们几个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表情,廿朝安和冷面心里都极不舒服,只有黑子啥感觉没有,依然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不行,我快受不了这个鬼地方了,我今天出去遛马,顺便打几只野兔回来。”廿朝安从自己宫殿的房檐上蹿下来,对院子里正站着的冷面说。
因为都憋了几天,三个人一拍即合,决定出去走走。
廿朝安的黑马、冷面的白马、黑子的枣红马,趁着天刚微亮,他们出了皇城奔郊外。不消两盏茶的功夫,已经跑出几十里了,可见马力的良好。
三个人找了个茂密的树林,拴上马匹,每个人都背着自己的弓箭。野兔子没怎么瞧见,但野鸟有许多,大略转了一小圈,背上就多了几只射杀的鸟兽。
林子开始进时很密实,越走进去树木渐渐的稀疏,再向前看见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个很大的帐篷,帐篷的大小有些象行军打仗用的帅帐,这里有人。
因为怕惊动周围的猎物,所以三个人都是轻功走路,并未发出声响,是以这帐篷中的人也不知道有人接近了他们。
空地不大,周围被树木包围,是枝叶繁茂的树木遮蔽下的一处阴凉。风从树干的缝隙吹过来,带着清晨的湿气扑在脸上,很惬意。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在不远的树枝上唱着歌,这帐中人大约是露宿在此地,否则不会这么安静这么早就来到这个地方。
廿朝安朝冷面打着手势,意思是要过去探探虚实。两个人极快的施以踏雪轻功贴近那处帐子。隔着三五步远,听见了女子的清晰呼气与喘息声,再细听,两个人顿时不再向前。内中肯定是青年男女,大约是在此相会游乐的,女子无顾忌的欢爱之声传进两个人的耳朵,比刚才更清晰的多。
两个人不小心撞见了别人的隐私,自觉尴尬,赶紧向后退回去。
还未等转身,就听一声呵斥:大胆,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擅闯红叶林?一个带刀的女子威风凛凛的走出帐外,朝着二人喝道。
这下,想走也不行了,廿朝安硬着头皮回答:“我们兄弟二人实在冒昧,因今早无事出城打猎,不想打扰了你,抱歉的很。”
“什么?!你们还敢在红叶林打猎,你们知不知道红叶林是不许人进入的,这里的红嘴锦凤更不许猎杀?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女子大声质问。
看女子如此嚣张,廿朝安不客气了。“不许人进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不许猎杀,我们猎杀了又如何?”
女子气的手指着他俩,声音直颤“你们两个狗奴才是哪个府上的,凭着你们主人再宠爱,你们今天也逃不过去。”
“喜儿,说话怎么这么大声啊?是谁在外边?”慵懒的女人声,娇贵矜持又滑软无力,这样的声音男人如若抵抗力低,大约听上一句就瘫软在其裙下了。
廿朝安正惊奇不已,天下女子说话的声音他听了无数,当然以脂颜说话最动人最有吸引力也最牵动他的心;可是,这帐中女子说话就像巫师的催眠术一般,带有强烈的迷乱心智的魅惑感,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正想着,帐篷被撩开,走出来一个人,她些须侧仰着头,伸了伸胳膊,朝着廿朝安和冷面走过来。
天哪,怎么会是她?!
。
第一八二章 主政纹水
更新时间2012…9…20 9:55:37 字数:2816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
帐篷里的女人走出来,廿朝安和冷面吓了一跳,真是打破头也想不到的人。话说出来的女人到底是哪一位呢?其实不是别人,正是纹水女皇姬格桑。
廿朝安和冷面赶紧给女皇见礼,心里这个别扭啊,谁不好撞见啊非撞见女皇陛下的好事。
“怎么?你们两个认识我?你们是哪家的宠臣?”女皇皱眉,原来她不认得二人。
二人在金殿上和女皇陛下只打过一个照面,脂颜也没介绍,他们自然也没理会,当时情况复杂,这个女皇当然不会特别留意脂颜身后站着的几个人。
只能挑最明白的话回了:“廿朝安、欧若恒乃太女殿下身边之人。”
“呵呵,原来是蝉儿的人,怪不得这么出色,都是风烈国的人物。蝉儿和我说过了,你们也别拘束,虽说你们风烈和纹水风土差距很大,但你们既是蝉儿的朋友,这些也并不影响你们。都起来吧,跟我一起回宫。”
两个人跟着女皇的马车浩浩荡荡回去,一路上皇城的人们都争相目睹女皇的风采,又看见随车队跟着的两名男子气度不凡,甚为她们的皇帝高兴。纹水女儿,越是想办法能让优秀的男子臣服于自己越是显得她的能力,而她们的女皇当然是更有这个能力和资格的。瞧瞧,光看身边的这两个人,就知道女皇的手段和魅力,因此大家心里对格桑皇帝更是钦佩的很。
“大哥,你瞧这些女子们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咱俩?”廿朝安不满的对冷面说。
“她们看她们的,我们走我们的。”冷面也不扭头,表情很淡定,比脚下这匹马还淡定。
格桑皇帝带着廿朝安和冷面直奔金阙宫。守卫的仕女远远的跪地迎接,领头的一人出来答话说,殿下早朝到现在还没回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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