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珠子真好看,太后真会赏东西。”玉簪都被那些珠子吸引住了。
“太后哪有这心思,那些珠子是妹妹的主意吧,这样好的珠子,落在那儿实在是糟蹋了。”英琦无心无思地往缸子里撒去鱼食。
我散漫微笑,“哪有糟蹋不糟蹋,那些珠子跟我们儿时玩的就差不多,现在却矜贵了,姐姐也不必可惜,悦目才能赏心,赏心才会对孩子好。”
她意会一笑,“就你嘴巴厉害,那根本就不可相提并论,玉簪,去把我那孔雀绿翡翠手串给拿来。”她停一停,“你就别跟我推了,上回看你把自己的那串赏给了纯妃,这次就自己好好留着吧。”
我点了点头,“我还没有看过姐姐这个样子呢,这个孩子真的能带给你很多。”
英琦忽然沉默了好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她笑了笑,“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俗世上的女子一样呢?我也是个普通女子啊。”淡淡的语气从她口中吐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我愣了一愣,英琦却继续说下去,“难道只因为我是皇后,就要肩负起国母的责任,就要注定要受到猜忌?他们只想到,这个女人能够利用身份、地位去完成一些不可能的事,却没想过,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姐姐……”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如此感慨,但也说明她已经意识到些什么……
“我宁愿生下的是一位格格,只要能平安长大就好,你说对不对?”英琦紧紧地捉着我的手。手臂传来的痛楚,使我的眉头略略皱了一下,我不动声色推开她的手,“姐姐你想太多了,你是六宫之主,怎么会有人敢猜疑你,加害你呢。”
“是吗?现在你才是六宫之主,你说不会就不会了。”英琦定定地看着我。
我坦然回视着她,“妹妹一定会尽力让姐姐的孩子顺利降生的。”
我们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过去,旧恨新楚像长满荆棘的枝条狠狠地缠着我俩的心。
她忽尔粲然一笑,贝齿分明,接过玉簪手上的翡翠手串套在我的手腕上,“你看着这珠子多润多透。”
我淡然点头,的确很绿,绿得都扎眼了,滚圆滚圆的仿佛血滴子般在我的手腕流转,我怎会看不到她眸中愈加深沉的腾腾墨色,怎会听不懂她的话中有话,无论古今,她都是如此厉害的一个女子,我真的能赢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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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带渐宽终不悔(上)
从长春宫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早,便遣了宫轿到御花园绕圈子去,满地黄叶萧萧,花盆子鞋每压一下,便会发出愉悦的声响。我不觉一笑,对着身边的燕儿说:“永琪最喜欢这种声音了,一起走着的时候,我们还争着去踩那些更大更干的落叶呢。”说罢不觉像小女儿般用手微微掀起裙裾,愉悦地向前跳了几步。
“娘娘……”燕儿突然拉着我。
一抬头,不远处一位宫装女子携了几名侍女,想是亦在御花园赏秋。待走得近了,却见是谦妃,后面还跟着六爷弘曕。我立刻肃整衣装福身行礼,“臣妾参见皇考谦妃娘娘。” 她自先帝过身后,再不复当年之宠,六爷早就过继给果亲王,皇上也没有册封她为太妃,只尊称为皇考谦妃。
她冷笑一下,“原来是娴贵妃,哀家以为能统领六宫的人会是何等端庄贤淑,今日一见不过如是。”她走近几步,压低声线对我说:“你比起皇后,还真是差远了。”
刚才一幕到底叫她看到了,我既惊且怒,狠狠地咬着唇,却不敢反驳,只得忍气吞声道:“让娘娘见笑了。”
“我倒觉得娴贵妃很可爱。”弘瞻走过来把我扶起,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不禁惊觉着他容色之秀美,竟是合宫无人可比。他又偏着头对我微微一笑,那高雅的气质竟又把温柔的秀色都洗涤一空。
“瞻儿,走吧。” 谦妃恹恹地说。
弘瞻依旧微笑着,他走的时候忽然回头说了一句,“真不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舒雅的靡丽香气。我闻听,心头陡然升起无可遏止好奇,“什么不一样呢?”
“真是一对奇怪的母子,像谦妃这样的人,竟生出这么一个俊美的皇爷,特别是那种气质可真是迷人。”燕儿悻悻地说道。
我打趣道:“丫头,心动了?等会儿我就跟皇上给你说亲去,好歹做个福晋也不是问题。”
燕儿立刻红了脸,低头绞着衣带,“奴婢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我并未再说,我的心里始终有种感觉,弘瞻的气质太熟悉了,熟悉得竟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如果淳姐姐没有死,她的孩子该会长成长样子吧……
愉妃已经没有再强求亲自抚养永琪,我也不是不通气之人,说明白了留永琪在身边不过为了多一个保障,就像我当日栽培愉妃把她留在永寿宫一样,所以只要她想见,任何时候我都让她去看永琪,她自是安心不少。
这一天,我抱着永琪正与愉妃说话,愉妃忽然压低声音悄悄在我耳边道:“闻说纯贵妃身子不快,姐姐要去看看么?”
我浅笑于脸,轻叹道:“这些年她的身子好像也不怎么样,,她已经有儿有女,位极妃位,还有什么放不开呢?旧邸的人就只剩下那么几个了,想想还真是心酸。”
愉妃抿了一口茶,徐徐道:“大概是为了当年高贵妃的事吧,这几年她不是都谦恭和顺着过来么。”
我抬首见愉妃的神情有异,心下察觉,淡淡地道:“你去看过她吧。”
愉妃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有恢复过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娘娘呢,都是旧邸的人,我不过忍心不过。”她望着我手里的永琪,“如果我到了那一天,或许下场比她还要凄凉吧。”
“说什么呢?”我嗔怪地道:“你不是还有永琪么?这孩子天资聪慧,是几个皇子之中皇上最欢喜的,要是他将来继承大统,你还怕当不了圣母皇太后么?只求你那时还记得我这个姐姐便好了。”
愉妃浅浅一笑,心头仍有什么顾虑似的,始终不得开怀。我略略沉吟,蹙眉道:“怎么了?有人让你听了什么吃心的话么?”
愉妃轻勾嘴角,却未达眼底,低声道:“外头纷纷传来日有争储之虞,你可听说皇长子的地位岌岌可危?”
我凝神道:“何必听说,连着两个皇子将要落地,皇上又一向不待见皇长子。”我从来对永璜都没有什么期望,但他确实陪我度过一段寂寞的时光。
愉妃淡淡道:“难道姐姐没有想过帮他找一门可靠的外戚?”
我诧异地看着她,“妹妹似有所指。”
愉妃又靠近了些,“他好歹是皇长子,终究比其他皇子年长了十数岁,襁褓婴儿何足畏惧,将来的事,谁说了也不算,但找一门有力的外戚总归是有利无害的,而且他也早该是适婚的年龄了,与其让太后或皇上来决定,还不如姐姐亲自物识,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我点头凝神沉思,愉妃之说确有道理,我这个当人娘的确实是疏忽了,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找哪门子的姑娘来匹配,永璜毕竟是皇长子,既要做到门当户对,又要对自己有利,不容易啊……
我嫣然一笑,对着愉妃说:“妹妹为我思虑良多,恐怕早有主意了吧?”
愉妃微窘,笑道:“哪里主意不主意的,不过纯贵妃请我给带个话,我也不好意思推脱,她家上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妹妹,比大阿哥小一年,文静温婉,甚是匹配。”
她越说越兴起,甚至没有留意到我脸上的神色,“看来纯贵妃给了妹妹不少好处,不然怎么连着说媒的事,妹妹都办得这么尽心尽力呢。”
愉妃闻言神色大变,连忙福身跪下,“妹妹句句都是为了娘娘和大阿哥着想!”
我把手中熟睡的永琪交到奶妈手里,冷冷地扫了一眼身后的愉妃,“本宫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之人,你别忘记你是怎样从丽景轩搬到永寿宫,又怎么从一个常在升为今天的愉妃娘娘,我有办法捧起你,也有办法叫你过得比以往都惨,你记住了吗?”
愉妃不觉满面通红,慌忙解析道:“娘娘,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收过别人的好处,我一心只是为了娘娘好,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苏大人这些年年年高升,风头也是一时无两的,两家若结成姻亲,对二少爷的仕途也是桩好事……”
我颔首道:“起来吧,这事我会仔细思量的,不是说去看纯贵妃么?你和我一起去吧。”愉妃说起荣成,我的心里立刻就有了另一种盘算。
衣带渐宽终不悔(下)
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没有踏进永和宫了,偶有远远经过,也会不期然地一个恍惚,想起往昔春棠院的种种。我怆然一叹,念及当初种种,心下更生无尽感慨,那时候的她即便不是半分百的真心,却也不见得完全是假意啊……
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愉妃有心引我去所以夸大了病情,但如今一见,苏盈的确病得不轻,脸上不施半点脂粉,脸色苍白如纸, 憔悴得令人心痛。
苏盈睁开眼看见是我,马上挣扎着要起来,我连连把她按下去,“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不让人早点来报呢?”我冷冷地扫了一眼身侧的玉曼,玉曼只是低下头去不敢看我。
“你也别怪她们了,到底是我的错,才不敢让你过来……”才说了几句,苏盈就咳喘不止,我知道她有话想说,便叫闲杂人等先退下,房间里独留下了愉妃,她也知道避忌,只远远地坐到一边去闭目养神。
苏盈伸出一只苍白干枯的手,手上的翡翠珠串几要坠下,我连忙接住了她的手,“这就是报应啊,是我当年一念之差害了你,所以才会有这些报应……”苏盈泪眼婆娑,身子也跟着颤抖。
我揉一揉微涩的眼睛,“说什么傻话呢,都过去了,你已经有儿有女,凡事该放开一些。”以前的事不过是岁月里的一根刺,高氏都死了这么些年了,当年谁对谁错都焕然如梦。
“你会原谅我吗?”苏盈愣愣地看着我。
我心下不忍,颔首道,“都是快要结成姻亲的人了,还有谁不原谅谁的事么。”
苏盈闻言大喜,猛地坐起来捉着我的手,“你真的答应么?”
我看了愉妃一眼,忙笑道:“那有什么的,你都请了愉妃当说客了,只要皇上和太后都答应,我这个代额娘的也没有意见。
恐是欢喜的缘故,苏盈比起刚才精神了许多,又拉着我说了许多的话,日落的时分我才和愉妃散去。
轿子走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我微微挑起帘子,向外问了声,“怎么了?”
小李子赶紧上来打了个千,“前方不知哪来的轿子不知道娘娘的大驾,给冲撞了,奴才这就去赶开。”
我远远眺去,前方有一脸生的女子正畏缩在宫轿,见小李子过去驱赶,更吓得掩面而泣。愉妃已经下了轿,走过来轻声道:“我还是去看一下吧,这样吵闹开了,对姐姐的名声不好。”
我叹了口气,掀开帘子,道:“一起去吧。”
小李子看见我走近来,立刻上前跪下,“娘娘息怒,奴才很快就会办妥了。”
我瞧了瞧轿子里的女子,年纪不大就十四五左右的光景,白若凝脂的脂肤上淡淡罩着一层红晕,眉毛下是一双被泪洗的清灵眸子,水似地透亮,芙蓉色织锦长衫,犹如一株错开在秋日里令人*不已的牡丹。
“是哪家的命妇或小姐进宫了吗?”小李子闻言赶紧去探。
“姐姐你看——”愉妃眼尖,立刻就发现了那女子身边侍候着的正是丽景轩的宫女。我不禁蹙眉,道:“是嘉妃娘家的人么?怎么就没有人来报今天她娘家有人进宫呢?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本着肚子里的孩儿,早就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愉妃悻悻地说。
我走前几步,伸手入轿内,和缓地道:“别哭,能出来吗?”
那个女子盈着一双泪眼,轻轻颔首,把手搭在我的手上,下了轿。一旁的侍女见到我早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奴婢该死,冒犯了娘娘,娘娘恕罪!”
我并不理会,微含兴味地抿起嘴唇,“你是嘉妃的亲眷吗?”
她有些害羞,看来真实的年龄比看起来还要小,羞得脸色紫涨,紧紧抿住了嘴唇点了点头,“是娘娘的堂妹。”
我微感愕然,想不到嘉妃竟还有如此一个堂妹,而且性情上也相去甚远,算起来该是金尚书的千金了。我怡然一笑,“难得进宫一回,倒不如到本宫那去坐坐吧,横竖八旗里都总有些关系。”也不待她有拒绝的余地,已经命人摆驾。
回到永寿宫,再细细打量这人儿,竟越看越喜欢,我微笑道:“你阿玛是金尚书金大人吗?”
“回娘娘,是的。”她渐渐没那么紧张,对答起来也悉数自如了。
我颔首,“闺名唤什么?今年多大了?”
她眼里闪过几分踟躇,但还是很快地答道:“回娘娘,奴家闺名雪桐,今年十四了。”
“十四了么?是个好年华啊。”愉妃抿了口茶,“平常都喜好些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是做做女红,比较爱看书。”
“喜欢看书么,这是好事儿,娘娘也很喜欢看书的。”愉妃看着我。
我静静饮了一盏浓茶,“两点一直,一直两点,既是真心,又是细心,雪桐你说说看这是个什么字?”
“回娘娘,是个“慎”字。”
愉妃惊讶地看着我,我只淡然一笑,“好,雪桐过来。” 我拉着雪桐的手细瞧一回,随即把之前皇后赏的孔雀绿翡翠手串套到她的手腕上去。
“娘娘——奴家不能要啊。”雪桐吓得跪在地上,我见她如此拘谨的模样,不免怜惜,柔声道:“这是赏你的,以后进宫来了,要多来这边走走。”
雪桐忙欢喜地谢了恩,天色不早了,我也不敢久留她,便命小李子把她送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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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梧桐锁深秋
蓉姑姑正捧了新柑进来,轻剖细剥在琉璃碟子上摆了黄灿灿的一碟。我取了一片柑子慢慢吃了,闲闲道:“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愉妃一惊,“难道娘娘想……”
我但笑不语,又进了一片柑子。
“不可,娘娘不是已经答应纯贵妃了么?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愉妃紧张得连手中柑子也差点捏出水来。
“我答应了什么?我不过答应要与她结为姻亲,可从没有说过要让璜儿娶她的妹妹。”我瞪了愉妃一眼,“璜儿是皇长子,即便将来不能继承大统,随便也会是个亲王。选王妃,除了家世,更重要是人品和才智。我认为金大人的千金无论家世、人品和才智都无可挑剔,难道愉妃认为不是吗?”我定定地看着愉妃,令她无从逃避。
她忽然表情一转,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