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惊觉起自己的处境,我已经被准葛尔敌兵俘虏,甚至还是他们与大清谈判的筹码。我清楚地数着每一个日出与日落,因为每过一天,我还能回去的机会便越小一些,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或许所有人包括他也会相信我已经死了吧。
“姐姐。。。”一大群孩子涌了进来,他们都是因为战争而失去了亲人的孤儿,尤玛也跟着走了进来,“听说可汗今天要回来了,大家都特别高兴。”尤玛是汗国的公主,但她却没有一丝的架子和机心,我被俘虏回来的时候又是箭伤又是高烧的,幸好有她一直在照顾着我,不然现在我连那等待的机会恐怕也没有。
“谈判有结果了吗?”
尤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哥哥坚持不肯让步,恐怕是谈不成了,万一又开战了,还不知又会增加多少孤儿。” 我也忘不了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一幕,那个场面并不是书上简简单单地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就能概括,那些活人的性命,杀死一个、两个已是切切实实的触目惊心了,当死亡人数上升,留给记忆的则只是一个令人麻木的场面与数字。
我也曾跪在那片染血的土地上失声痛哭,我以为是我的过错而害死了弘历,直到尤玛告诉我打败仗的是他们的时候,我竟开心得狂叫起来,尤玛也不介意,“皇上”这两个字对于她只是我夫君的代名词而已,正因为这样,在她那里诉苦是最理想不过的,最实际的苦恼也变得缥缈无稽,活着是活着,生命还是舒畅美丽平和的。
我安慰她说道:“他们还有你还有。。可汗,虽然缺失了亲人,但我和你都会是他们的亲人啊。”我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想不到我们背负着各自的民族与国家,还能如此坦诚地坐在一起。每天我和尤玛都会一起教导这些孩子,我负责汉文和数学,尤玛负责蒙古文,也幸好有着这些孩子,才让这些漫长的等待时光变得短了一些。
帐子外传来了号角的声音,尤玛拉着我走了出去,远远望去,旌旗飘飘,战马鸣叫,一声紧似一声的号角,惊得各种动物在草丛里乱窜,哀鸣之声不绝于耳。我心里不舒服起来,可也无可奈何,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与习性,不是我单凭几天就能明白的事儿。
可汗是阴着脸回来的,他狠狠地盯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梦里的一般,令人不寒而栗。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谈判不顺利了,尤玛用眼神安慰了我一下,便匆匆跟着走到另一个帐子里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百无聊赖之际想起答应尤玛要送她一对缨络,在这里是没有宫里那些精致玩意的,但女孩子都是一般的爱美,特别迷这些。手头上没有什么好材料,只能就这些现成的再好好配搭。正在摆弄着的时候,一个额么(女人)给我送晚饭来了,盘子里只有一点青稞和马奶,由于她的粗暴那碗马奶已经有些溅了出来,临走的时候她还狠狠地瞪着我。这里除了尤玛就只有那群孩子会喜欢我,其他人对我除了恨还是恨。
我走到盘子前,拿起了那碗马奶和那点青稞,虽然很难入口,但我还是就着一点一点地吞到肚子里。自从和那些孩子在一起后,我才真正学会了珍惜,不是亲眼看见我还不能相信,对于他们来说,一张普通的纸就是他们最贵重的宝物。所以即便在难以下咽,也是粮食,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珍贵的物资。
“呕——”我刚喝了口马奶就干呕了起来,这些天来一直都是这样,我也无心在意,只当是不习惯这里的饮食,这时候尤玛恰好进来了。
谈判下
“姐姐,你怎么了?”她以为我呛到了,一边在帮我顺着背,一边把那碗马奶递给我,我好容易才止住了干呕,一闻到马奶的那阵酥味儿,刚吃下去的那点青稞便全数给吐了出来。把尤玛吓得手忙脚乱的,“你怎么了?”
我摆了摆手,又抿了一口酥油茶,才缓过气来,“这些日子都是这样,恐怕是不习惯吧。”尤玛的脸忽然红了起来,“我听额么说女人怀了孩子就会这样的,姐姐。。难到也。。。”一言惊人,被她这么一说我才惊觉起这个月的葵水的确没有来了,之前还道是太劳累了,但现在却不能否定有那个可能。
外边突然有人在喊着什么,我惊慌地看着尤玛,因为只要她一说,我和肚里的孩子便不可能活命了。尤玛对着外边喊了句百呼贵(没有),然后拉着我的手一起坐在床上。她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肚子,“孩子是无辜的,这一点我是能理解的,虽然两个国家在打仗,但却不是我和你的错,我们也不是敌人,你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已经快要遗忘这种感觉了,就像大学时和珊妮一起的那些时光,不需要言语已经能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不像在后宫中,只有冷漠与欺诈。想不到在这异乡异国之中还能找到这么纯净的友谊,我用蹩脚的蒙古语真诚地说道:“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了。”尤玛有些惊讶,但她脸上的微笑表示着信任。
临走的时候,尤玛回头对我说:“我会劝服可汗让你回去的。”我感激地抱着她,想不到老天爷关掉了所有的门,还真的给我留了一扇窗子。
天还没亮的时候,迷迷糊糊间,突然看到尤玛就站在我的面前,她用手按着我的口不让我出声,然后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可汗要见你。”
可汗想见我?我看着尤玛有点莫名其妙,我和可汗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甚至我都不是经常看到他,他对于我由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可怖的男人而已。但尤玛的表情很是严肃,有别于往常,竟带有一种不容辩驳的气势,她看出我内心的疑惑,就又轻声说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能对你离开这里会有帮助的。”
我愣了一下,从她的表情里感受到真诚,便点了点头跟着她走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往常可汗休息的那个帐子,而是在另一个比较偏远的休息地内。可汗的双眼满布着红丝,靠在篝火边的毛毡上独自喝着酒。在闪烁的火光下,可汗的表情显得有些阴霾。
尤玛摆手让我坐下,随后看了看四周又上前去用蒙古语对可汗说了什么,便退下去了。我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因为只剩下我和他变得更加紧张了。
他脸色很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然后用一种带有很浓重口音的京话说道:“你知道吗?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姑娘是我们这些男人一辈子的渴望。”
我一听,整个人就愣住了,想不到这可汗半夜三更的使人来偷偷找我竟是为了说这些话,我下意识把身子往后挪了几分。
他的笑意更浓了,甚至拖着遥遥晃晃的身体一步一步向我靠近,那满身的酒味和着他们独有的体气、汗味几乎使我又要吐起来,但我却死死地忍住了,在离开这里之前我一定要死死地守着这个秘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注定成为俘虏。
不过只是十几秒的工夫,他就已经靠在我的身边,我用牙咬着舌头,借助痛楚令自己尽量去忘记那种想呕吐的感觉。他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在我的脸上滑过,“草原的姑娘怎么就没有像你这样的肌肤呢?”
我厌恶地瞪着他,却毫无办法,即便现在他真要对我怎么样,我也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当我以为他还会有所行动的时候,他忽然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冷冷地对我说:“你怎么看待牧界的划定?”
我简直蒙了,心说这人还真有奇怪的,怎么突然就问起我政治问题来呢?我连牧界的具体位置还不是很清楚,要我回答这样的问题,也未免太高估我了。看我没有反应,他转过头冷淡地看了我一眼,“牧界附近因为其有利的天然资源而得名,除此之外还是重要的军事要塞,现在大清朝要求按现今的牧界划后200里作为新的牧界,你觉得我应该答应吗?”
归去
我一边听一边仔细地分析着,然后问道:“您说的军事要塞是指清军一旦攻打准葛尔汗国,牧界便是必经之路吗?”可汗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看着我点了点头。我继续问道:“那即便牧界划后了二百里,清军还是要经过这里才能攻打汗国了?”他的眼睛又挣大了一点,人也坐正了一些,还是一样朝我点了点头。
“也就说虽然可能会比以往难守了些,但汗国并没有完全失去这片军事要塞。”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坐正了身子,也收起了那些玩味的眼神,认真地看着我。我继续说下去:“牧界划后二百里虽然是少了很多放牧的资源,但这些资源的前提是人,没有人去放牧的话,这些资源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如果要牺牲您一半的子民才能要回那二百里的牧区,你认为值得吗?”
他又喝了一口酒,诡异地看着我,好一会才说:“如果我以你来交换的话,或许我就不用牺牲那么多的子民了。”我看着他这种态度,心中便火大了,“你以为皇上会在乎我吗?他后宫里有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任何一个女子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早在我被你们俘虏之前,他恐怕早就已经忘记我了。”这话越说越伤感,到最后连我自己也相信起来,眼泪随之流了下来。
可能是料不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微微怔了怔才淡淡地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我已经无所顾忌了,放开了心态坦然地说:“我要是你就会答应下来,然后好好地利用我去敲诈一点经济补偿。”
他奇怪地问我什么是经济补偿?我一下子语塞,支吾了一声,一想,糟糕了!这时候哪有什么经济补偿的词儿呢?都怪自己一时兴奋都说过头了,只好勉强对症下药胡下去:“既然你们现在少了那么多的牧草资源,那么就应该考虑一下发展农业啊!单靠放牧毕竟是不稳定的,人员经常迁移,国家便不容易积聚财富,人民的生活也上不去,还有孩子的教育。。。”我恨不得“连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也搭上去,幸亏穿越之前正在积极准备考研的事儿,那些政治提都被我啃得烂熟了,现在随便说个头也能接出一大篇的道理来。
他简直听得有点神了,直到留意到他脸上那种不可思议的神色后,我才自觉地收住了口,这种时候若然引起了他的兴趣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边听边在沉思着,直到我已经不作声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静了好一会,他突然笑了。我心里更蒙了,这人的表情怎么就这么的无常啊,突然就黑着脸,突然又笑起来,笑声凄然,他的笑竟比哭更让人觉得难受。
“我一直以为我输的只是不及你们国家那般地大物博,物资丰厚,原来输的是人,想不到乾隆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说起治国之道竟也如此头头是道,想必他的皇后更是不可估量。”说罢长叹了一声。我暗自好笑,你会这样想只能怪你自己的运气背,竟然碰上了我,英琦有多少能耐或许不知道,但在大清,即便再聪明也不过能在后宫里耍耍手段而已,政治从来不是一片女人可以插足的块儿。
“怎么我的女人就只会生孩子呢?”他又自嘲了一句。我正不知该表露什么表情的时候,他忽然对着外边喊了声:“尤玛!”
一会儿后,尤玛紧张地走进来,她担心地看了我一眼,又紧张地用眼神向可汗询问着什么,可汗仰头喝了大大的一口酒,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尤玛激动地向我跑来,一把抱住我,“可汗答应放你走了!”
我很是惊讶,但尤玛那激动的神情却不像在说谎,我转头看向可汗,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外边,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的人会把你安全地送到牧界附近,你们的皇上已经排了人在驻守,只要到了牧界,你便安全了。”
尤玛拉着我走到外边,树林里已经稳稳当当地停着一辆马车。想不到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竟突然出现了这样的转机,直到此刻马车,我还觉得不太真切,相对于等待的时光,这个时候竟又来得太快了。尤玛不舍地拉着我的说:“我不能送你了,因为族人并不同意可汗放你走,但我和可汗都同意你的说法,和平才能发展。”
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的,那个最令人讨厌的男人最后却救了我,我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吓得我连忙收起自己的目光。我感激地抱着尤玛,说:“塔乐日哈拉(谢谢)!”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马车将要启程的时候,可汗把一个石刻放到我手里,然后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如果有一天那皇帝真的忘记了你,那你就拿着这个来找我吧。”
我很是奇怪,他不是相信我只是弘历身边一个无关重要的妃子才放我走的吗?我忽然想起包袱里的那对缨络,不顾已经跑起来的马车,对着尤玛大叫,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把那对缨络向她抛去。
尤玛一手接着,然后流着泪紧追在马车后,虽然我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那嘴形似是在对我说巴雅尔太(再见)。。。但我们谁都知道此生几乎不可能再见了,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们恐怕只会是敌人。。。
马车越跑越快,看着那些不断消失在视野里的影子,我只能带着无数的疑问与遗憾于黑暗中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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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有恨
我曾经每一夜做梦都想回到那座城子里,但此刻坐在马车里却又变得不安起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我不禁兀自苦笑起来。鄂尔泰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大概在他的想象中我该有一副更高贵的样子,但他很快就收起了那目光,我也自觉地回复到作为一个皇妃该有的姿态。
想起鄂尔泰在牧界恭迎我的那一幕,还真有点心酸,想不到弘历竟把这么一个三朝*留在这里,为的只是把我安全地接回去,难怪历朝历代揭竿起义的、起兵谋反的总是屡禁不绝。即便像鄂尔泰这般位极人臣的,也不得不拒绝这样的工作,把他留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表达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吗?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可汗那句的话意思,能让鄂尔泰留在来的,就代表我不止是一个投闲置散的妃子而已。
马车一路在颠簸,我整个人都晕晕的,从昨夜都现在我只喝了点水,其余什么都吃不下了,鄂尔泰看我脸色不太好,已经几次吩咐马车减速,但路还是要赶的,我只能拼命忍受着那种摇晃的感觉。
我不记得是怎么会到宫里去的,脑海中唯一残留着的就是鄂尔泰那张惊慌的脸孔。
“你醒了?”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一个朦胧的身影,我摇了摇头,尽量令自己的视线集中到一点上,才真正看清了弘历那张憔悴的脸孔。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手抚着胸口,按住狂跳不已的心。他穿着黄色衣袍,暗朱色纹饰,在以往看来是多么的寻常,今天却是另有一番意味。四周是一片静默,他拂了满身明亮的光影,灼灼的目光,如火一般有着烫人的温度。而湿润中却又蕴含着惊喜、期许,以及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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