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你了。”他说得那么的真诚,那么的用心,惭愧与内疚一点点地研磨着我的心,我受不得这样的煎熬,于是轻拍他的背道:“好了,离五更天还有点时候,你再睡一会吧,我先去沐浴更衣,回头侍候你上早朝,可好?” 弘历点点头,又紧紧地抱了我一下,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我帮他细细地盖好被子后,走出去招唤静月过来服侍我沐浴。
静月端给我一碗汤药道:“这是宁神止痛的汤药,姑姑吩咐要一直热着,待福晋醒了就喝。”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很苦。”我皱着眉头把药递回给静月。洗澡水已准备好,房间里点起了安息香,浴桶里飘满花瓣,我甭紧的神经终于能舒解开来。一落到水中,便看到有一丝血丝从身体溢出,随即与水混在一起,我不禁想起昨晚身下的白绫,随着弘历的喘息声,被染上朵朵鲜艳的梅花。我怕是最倒霉的一个,连破瓜之痛也要经受两次,我冷笑一声,自嘲起来。
看时候差不多,静月便进来为我穿衣,我净往素里挑,因为等下送过弘历后还要去给嫡福晋和其他福晋敬茶请安,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穿得淡素一点也叫人看得舒服些。我挑了件鹅黄色缠枝夹花纱缎宫装,襟前袖管各有一溜细窄的胭脂色花线做点缀,淡雅而不单调。虽然也梳如意髻,但只别上银镀金累丝嵌珠押发和一对蓝宝石蜻蜓头花。我把眉画得长长弯弯青青的,像远山一样秀丽,只淡淡地染了一层胭脂,又扑上白白的珍珠粉,仿效杨贵妃的“白妆黑眉”,使整个人看起来更清丽更精神。
回到房间的时候,弘历已经起来了,宫女们正侍候他梳洗,我接过宫女手中的月白暗花龙纹腰带,给弘历系上。或许真的是心有灵犀,我和弘历的穿着都一般的素雅,弘历拉着我的手,打量一番后,不禁相视而笑。“有娴儿在,我都不想再上朝了。”他就像个孩子般在撒娇,“我才不要呢,就算你不上朝,我还要去请安啊。”我把他推到小路子那边去,吩咐他好好的侍候弘历上朝。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真有点新婚少妇的幸福感。
天已经亮了,我转过身带上杏儿到嫡福晋英琦的元仪阁去请安。屋前的丫头很是机灵,远远地看到我就晓得进去通报了。来到正屋,里面已有七个女人,其中一人坐在屋子正中,我慢步进去,跪下请安:“妹妹景娴见过姐姐,姐姐万福金安。”杏儿用托盘递来茶盅,我接过来,正要呈上,一抬头却不觉一鄂: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我的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那英琦的样子居然和我长得几乎一样,而她却有着一种更为高贵的气质。
脑内突然闪过一个激灵,我想起西暖阁的那幅画,那幅挂在四娘画像旁的画,我还当是我眼花呢,原来当年那个叫富察氏的女孩就是英琦,她没有成为雍正的妃子,将来却是弘历的皇后。我就这么捧着茶一动不动的,四周都很是尴尬。“新来的侧福晋怎么连敬茶都不会了。”旁边一个艳丽的女子说到,我惊觉自己的失仪,连忙把茶呈上去。英琦接过去,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好像不屑于这一切,或者说她眼内根本没有我。
杏儿把我扶起,又递给我一盅茶,正是要敬给刚才那女子的,想必她就是另一位侧福晋高氏芝兰,她哼地冷笑一声,“人人都说你长得俊,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姐姐的影子罢了,难怪人人都说你只是给四爷锦上添花而已。”说着又是一阵冷笑。英琦瞪了她一眼,我纵有不悦,也不好发作,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张跟我一样的脸。看着她我就会想起顾晓白,想起她那张脸。之前辛苦存起的幸福感已化为无边的落叶,萧萧而下。芝兰的话像是硬生生地扇了我两巴掌一样,心里头是火辣辣的痛,我真的只是锦上添花么?弘历的心里头爱的是我还是这眼前的英琦呢?他真能分辨出么?我已想得入神,连其他的侍妾给我行礼,我也只是无心无思地颔首应着。
专宠
看我这模样,芝兰很是得意,英琦怕是看不过去,于是道:“妹妹不是还要给皇后娘娘和熹贵妃娘娘请安么?这就去吧,我这边你就不用天天来请安了。”我人刚退出去,眼泪就铮铮而下,苏格格(1)也是随后就跟着我出来的,我连一个回避的地方也没有,我只得扭过头去,不看她。苏格格却走过来轻声道:“福晋别难过了,我的小院就在前头,过来歇一歇吧。”我看了她一眼,心里还有些犹豫。她又说:“兰福晋就出来了。”我于是点点头随她而去。
她就住在春棠院,与我的梨香堂也不远。我刚坐下,她就亲自奉上茶,还未捧起来,就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好香,这是什么茶?”她宛尔一笑,“这是夏莲茶,还加了点甘菊,可以宁神静气的,我看福晋心情不好,最适合喝这茶。”我喝了一口,荷香扑鼻,心情的确疏解不少。“姐姐别生气了,说不定兰福晋心里比姐姐还不舒服呢。”我不解地看着她。她也坐了下来,手捧一盅茶,道:“兰福晋也是万岁爷赐婚于四爷的,但论排场可跟福晋你差远了,福晋昨天的架势,就是嫡福晋也比不上。四爷不是还亲自去送定礼么,可见他多么重视福晋了。”经她这么一说,心里头的确好受很多,弘历又不是毅,怎能因为英琦和我长得像就抹杀掉他对我的情意呢。“妹妹说的是,姐姐我真是多心了。”我细细打量了一下春棠院,虽然营制比不上英琦的元仪阁和我的梨香堂,但样样都精致小巧,就如其主人,虽不是倾城之色,却也叫人爱不释手,单看春棠院就知道弘历对她的宠爱也不少。终究是初次见面,我也不便久留,待心情平复了点,我就和杏儿去体顺堂请安。
由于皇后娘娘留着我一起用膳,回到梨香堂的时候,弘历已经下朝了。他一个人在书房看奏折,他认真的时候和雍正真是很像,都那么地皱着眉头,时而思考时而疾笔。直到我把参茶放在他的桌上,他才发现我。他合上奏折,一把拉着我,拥入怀中。“吾,你好坏啊。”我挣扎着想逃离她的怀抱,“别动哦,你再吵,等会大家都进来看到我们这样,你可别不好意思。”他在耍无赖,我嘟起小嘴,假装生气,其实也不全是假装的,我只要一想起英琦的样貌就不由得气在心头。他看我不作声,就抱起我,轻轻放在贵妃椅上。他好像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包东西放到我面前,“打开来看看。”我打开那白色的轻纱,里面是一套纱段的裙装,正确来说是一套江南女子的裙装,软银轻罗百合裙 ,襟口、裙边都绣上粉色的小花,裙摆如银光雪落,袖子有别于清装,又宽又大,袖口处还缠以桃红色的丝带。另外还有一件樱紫色的霓裳单衣作为内衬,层层叠叠,若隐若现,难怪男人都这么钟情于江南的女子。裙子轻飘飘的,只消一动,裙摆就如花瓣般随风摆动,煞是好看。弘历伸手拔去我头上的银簪,头发如瀑布倾泻而下,发丝带着花香撩过他的脸额,他不由得闭上眼睛轻嗅了一下,他瞠目注视:“这神仙似的人儿居然降临到尘世间来了。”他把我的发丝拢在一起,罗衣轻退,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午后的房间变得春光绮旋。
云雨过后,我们一起躺在床上,享受这难得的平静。“那衣裳本来是上次在江南回来后要送给你的礼物,但那时你已是秀女,我也不敢送给你了。”我躺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心头的起伏声,“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你皇阿玛的妃嫔,你会怎么样?”他立刻摆出一副心痛欲绝的样子,“不会的,我从来都不敢想,不敢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他心跳依旧,但我是否就可以把这些话都当真呢?顾晓白的样子又在眼前晃动,就像幽灵似的,挥之不去。我多么希望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我,可以天真无邪地接受这一往的深情,或许我就能开心一点。
之后弘历每天都送给我不同款式的江南衣裙,一时盛宠不衰,直教各人羡慕不已,纷纷仿效。弘历从新婚那天开始,每天都陪着我,令我几乎都忘掉这丈夫是分来的,始终都有还回去的一天。
(1)这里的格格是妾侍的意思,一个亲皇可以拥有的福晋不能超过四位,其它的妾侍地位都是很低的,只能称呼为格格,格格在满语是小姐的意思,不等同于公主。
夜惊心
我一连专宠达半月,整个皇宫都传为佳话,即使是当初对我很不屑的英琦,态度也有所改变,她那无法比拟的高傲、自负,举手投足间的高雅气质也日渐被我击毁。而芝兰就是最沉不住气的,每次在走廊上碰见定要对我冷招热讽一番,但她越是如此,便越显出她内心的荒凉。每次我都不回应她什么,站在情敌这个立场上,一切的解析或妥协都是多余的,哪来这么多的三从四德?又哪来这多的娴妻淑妇?如果真心爱着一个人,又有谁能容许别人来分享半点?恨的源头是因为有爱,因为爱才会滋生出恨,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
我一天天地算着受宠的日子,今夜弘历终于没有来了,一宫七院,我一个人又怎可能锁得住他的心呢?晚霞如画,花枝间泻落的霞光,拂了我鲜艳锦绣一身,“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静月捧给我一碗莲子雪耳羹,“福晋正是得宠的时候呢,何需担忧?”我接过莲子雪耳羹,轻轻摇头道:“你怎么能明白。”如果我本来就生于斯长于斯,或者我就能坦然地接受这一切,但我是一个现代的女子,“一生一代一双人”曾几何时还是我所追求的梦想,今夜却眼看他另赴他人闺房。以前的我连一个顾晓白也容不下,现在却要和七个女人一起分一个丈夫。
以前的晚上只要有弘历在,哪怕只是随便地写字、画画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但现在我写了几贴字才过去一个时辰。心烦意乱,也写不下去了,我干脆拿起件披肩到花园去走走。夜空月半溶溶,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不知不觉间我来到这边已经半年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诺大的皇宫之中,谁又能与我共此蟾光(1)?
艳红的灯笼在元仪阁高高挂起,弘历的身影在纸扇窗内若隐若现,多么的讽刺,他念念不忘的仍是同一张脸。我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看着烛光下他们身影的交叠,我感觉我是在瞻仰我的爱情,直到房间的烛光熄灭,直到所有的孤单、寂寞、悲伤都一拥而上,我才拢了一下身上的披肩离去。一路上,我只是恍恍惚惚地向前行,我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想下去,但只消想起今夜他们也会在床上做着相同的事,我的心就痛得像要被撕裂了般。路一转,我居然来到芝兰阁,四处兰花暗香,能以她的名字来命名住处,可见芝兰也曾受过弘历相当的宠爱。难怪她会恨我,恨我的出身、恨我的专宠,谁没有过十三、四岁时对爱情的憧憬,只是我们都是锦书错托。芝兰阁仍是灯火通明,断肠人看来都是一样的孤枕难眠。
我正要绕道归去,却听到房间里“砰”的一声,像是打翻了什么,之后就传来芝兰的骂声,“什么?怀上了?不可能!不是叫你记着在所有人的宁神止痛汤里都要下药的么?”我一听,吓了一大跳,赶紧躲到窗下去。只听见芝兰的贴身侍女玉姚哭声道:“奴婢有按照福晋的话,把红花一味加到每位新进的主子初夜后的宁神止痛汤里,但奴婢也不能控制每位主子的服用量啊。”一股凉气自背后传来,我的背上早已起了密密的一层冷汗,幸好当日我怕苦,那汤药只是轻呷了一口,也不知这芝兰究竟下了多少分量,红花虽然有通经活血的作用,但只要分量足,是可以令人终身不孕的。我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里不住地后怕起来。
“没用的东西,小小事也办不好,那英琦已连生二子了,再这么下去,你主子我连站的位置也没有了!”随后又是摔东西的声音,我心里对她的唯一一点的怜惜也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厌恶和憎恨。但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正想赶紧转身离开,不料惊动草丛的一只猫,吓了我一跳,不觉轻叫一声。声音虽小,但足以划破这寂静的夜空。“谁?谁在外头?”芝兰的声音自屋内响起,我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快些逃离,不然让芝兰发现我,以后的麻烦只会更多。但我对这边一点都不熟悉,根本不知道该往何处逃,眼看芝兰的身影就到窗边来,我心想这次死定了,说不定这婆娘有够狠的话,把我毁尸灭迹也不是不可能的。突然一只手从后掩上我的口,把我迅速拖到屋边去。我大惊,于是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芝兰几乎在同时推开窗户,四处查看,玉姚也跟在后边道:“怕是院子的猫儿罢了,这么的夜里还能有谁呢?”芝兰又不放心地查看了很久才回到房里去。我的心像停止了般,一回头,看到的居然是蓉姑姑。
(1)蟾光即月光,这是因为中国古代文化中常用蟾蜍来代表月亮。于中秋景象的描述,古人曾有“银蟾光满”的形容。《红楼梦》第一回贾雨村所吟的“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中的蟾光也是月光的解析。
怀孕
蓉姑姑示意我不要作声,才慢慢松开她的手,又指了指她身后的小路,我点头会意跟着她沿小路走回梨香堂。回到梨香堂的院子里,我才舒了长长的一口气,走到屋子里,便再走不动了。虽然静月她们很是担心,蓉姑姑还是打发她们先就寝,让屋子里只剩下我俩。
烛光下,蓉姑姑的手里一排深得见血的牙印清晰可见,我不好意思地拿过药箱帮她包扎着,“姑姑何以会在芝兰阁出现呢?”我甚是不解。“不就因为福晋外出太久,静月她们很是担心,所以奴婢才去找福晋的,谁知走遍大半个宫里都看不见人影,刚走到芝兰阁就看到福晋要出事了。”“还好有你呢。”我回想当时的情景,如果蓉姑姑慢了一步,恐怕我现在已不能安坐于此了。“奴婢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福晋的,奴婢一生定当好好地保护福晋。”我很是感激,于是把头上的玉钗摘下,“如姑姑不弃的话,就请收下吧,这不是赏赐,是我对姑姑的信任,如果今天没有姑姑的话,娴儿可能早已身犯险境了。”蓉姑姑听我这么说后才不推却收下玉钗,问道:“那福晋又何以会躲在兰福晋的屋子下呢?”
蓉姑姑的话像鸣钟般惊醒了我,我突然想芝兰的话,于是附在蓉姑姑耳边,把听到的都悉数告诸于她。蓉姑姑虽是在宫里久经年月的人,但一听到这事也惊愕不已,“这该死的贱人,她犯的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就是啊,最糟糕的是我那天也曾喝了一小口,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祸事来?”我很是忧虑地说。“这事福晋倒不用担心,福晋的汤药是皇后娘娘吩咐备下,是奴婢亲自监药的,她们应该没有机会下手的。而且福晋不是说这几年都有其他夫人怀孕、生子么?料想那兰福晋也不敢下太重的药,不然太医那边也定能查出的。”蓉姑姑的话也甚是有理,我心头悬着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蓉姑姑想了一会又说:“这事我们没有证据,所以现在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反而会对福晋不利的,总之我么自己一切小心吧。”我点头同意,“姑姑说的是。”
可能是由于受了惊,昨夜总是一惊一乍的,怎么也睡不好,刚起来就听到杏儿报告说荷香院里的陈格格证实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我的手不觉一松,手上的牛骨梳子就掉到地上去,上头那颗翡翠珠子也砰地碎了。杏儿一手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