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嘴,可到了薛隐这,难不成还要跟他说:“乖,张嘴。”
初初几次,孟桐尴尬不已,举着木勺到他嘴边,他那双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盯在她脸上,幽深的眸光似要她要吞没。
“王爷,进食了。”她不得不出言提醒。
薛隐看着榻上小几的饭菜,不悦地皱了眉,“我不要一个人吃。”
孟桐愣了一下,不知他何意。
“以往你都是在那边的圆桌和我一同吃。”薛隐的意思是,离春每次都是带两个人的饭菜,薛隐在榻上吃,孟桐自己吃。
孟桐这才明白,放在碗勺,问:“你待如何?”
“我又不是废人,为何要在榻上进食,扶我下榻,我与你一起吃。”薛隐掀开被褥就下了地,走到圆桌边回头对呆滞的孟桐眨了眨眼睛,道:“不过还是要你喂我,你吃一口,我吃一口。”
“你……为何离春在时你不上桌?”孟桐疑惑。
薛隐瞪了她一眼,“你见过谁家和奴仆同桌吃饭?”
“那你为何还留着她?”
“她是娘的人,我若是拒绝,娘难免担心。”薛隐是个孝子,心里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面上仍是会维持该有的周全。
薛隐和孟桐的饭食是分开的,孟桐挑食又挑剔,菜色都是她一手拟定,由沉香交给厨房去准备,只要是味道稍有偏差,她便不吃。薛隐则不同,他自幼在军中长大,吃的都是大碗菜,杂食混在一起只需煮熟即可。
自从两个人一起同桌进食后,凡是孟桐不吃的菜,最后都进了薛隐的肚子。一则浪费可耻,二则薛隐不挑食,没有孟桐那般精贵挑嘴。一来二去,厨房便不再备薛隐的菜,只要打上满满的一大碗米饭即可。
于是,每日三餐成了薛隐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孟桐才会顺着他,不会跟他对着干。性格中霸悍嚣张的一面,渐渐被磨平,变得谨小慎微,害怕这一时半刻的安宁静谧稍纵即逝。姚若水这个名字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禁忌,她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姚若水死了,虽然很遗憾,就像是那些掩埋在地下曾经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他已经给予她无尚的荣耀和名分,毕竟那是他第一个心动并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而这三年来,占据他全部思绪的却是那个清傲嚣张不可一世的女子。
在他的记忆中,她是自信的,即便是被姚家退婚,她都能以最光鲜亮丽的一面面对世人,无视他手中削铁如泥的利剑,再三挑战他的威仪。她是那么光芒四射,淡定从容,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三年中,他曾无数次偷偷潜回京城,躲在没人发现的角落窥视她。她到底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面对流言蜚语,她只能默默承受,连一个体己说话的人都没有。孟谦疼她爱她,可他有鸿鹄之志,不能长伴她左右。她蜗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调香弄琴,自在逍遥,虽和平日无异,但是在她脸上再也找不到当初的熠熠神采。
昨夜他听到孟桐和沉香的对话,再一次为当初的无耻行径感到深深的懊恼和自责。她到底是有多恨姚若水,有多不自信,才能编派那样的事实故意说给他听。不管她会不会调香,能不能调制出那个所谓的离人泪,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要的是孟桐这个人。
痛定思痛想了一夜,薛隐觉得应该和孟桐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把隐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开,毕竟他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鸡鸣三遍,又是新一日。
薛隐起了个大早等着孟桐,左等右盼,不见佳人芳踪,却等来一身铁甲的陆子滕。陆子滕抱拳一礼:“未及通传,还望王爷恕罪。”
薛隐披衣下榻,“你我兄弟还在乎这些虚礼,若不是紧急军务,你又怎会破晓而来。”
陆子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嗜睡是人尽皆知,不到号角争鸣,他是不会从床上下来,“回王爷,昨夜末将值班,在海滩礁石边发现一艘海贼的战船,询问过附近的渔民,可能陈坦已潜入交州城。”
“陈坦?”薛隐沉了脸,“我就知道放虎归山必有后招,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入我交州城。”
陆子滕问:“王爷,你不觉得他此行有异吗?他是在海上讨生活的海贼,风里来浪里去,今日抢人,别日被抢,已不是什么新奇事儿。我们当日留他活口,是因为他们生活不异。可他却潜入我交州,人生地不熟,他又欲意何为呢?”
薛隐狡黠一笑,“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请王爷示下。”
“撤了梧桐轩的守卫,向外散布本王伤愈的消息,引蛇出动。”
“王爷,万万不可啊!”陆子滕阻止,“这三年来,日防夜防,不就是怕有人行刺,危及王爷性命,薛家军群龙无首。”
薛隐朗声大笑,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无惧无畏,“三年也够了,不如敞亮些示人,让他们看个通透,我薛隐一穷二白,连海贼都比我有钱。”
“伤愈?”正在屋内梳妆的孟桐吃惊不小,“昨日伤口还开裂流血,今日就痊愈了?”
松香摇头,她在厨房确实是这么听说的,“凝和居的三位都往梧桐轩来了,都是来探病的。”
“哦?”孟桐微微挑眉,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怔,她倒是忘了,还有这三位的存在。“松香,帮我拿那件烟笼纱裙。”
和那三位同来的侍妾相比,孟桐得天独厚。她是孟相的爱女,京城有哪些珍稀异事,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手到擒来。凝香阁的脂粉,荣宝斋的步摇,倚春堂的烟笼纱,每每都新货都是先送到府上让她过目,挑剩下的才摆在店堂任人抢购。像董氏和安氏这种可能会在掖庭孤独终老的待罪之身,是不可能会有机会享受。
当孟桐轻纱曼妙地走进屋内,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衣裳的样子不算繁复,却胜在简洁流畅的剪裁和薄如蝉翼的衣料。烟笼纱,顾名其义就是色泽瑰丽迷离,像笼了一层轻烟,远看雾气迷离,水月朦胧,近看则如混沌初开,拨云见日。一层薄薄的轻纱,笼不住她白皙无瑕的手臂,鲜艳的色泽衬得她人比花娇,刻意修饰的妆容不见清冷之感,本就美艳动人的五官愈加地绝色倾城。
没有人能否定孟桐的美貌,就算你可以无数次地抨击她不知自爱,名声尽毁,但你却不得不承认孟桐的美无人能及,不管是浓妆艳抹,还是洗尽铅华,她都能用她的方式耀眼夺目。更何况是她刻意打扮,又有谁人是她的对手。
“怎么这么多人?”孟桐故作不知,不悦地蹙眉,“既然王爷有人伺候,那妾就告辞了。”
“你回来!”薛隐好不容易克制住把她整个人包起来的冲动,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过来。”
孟桐置若未闻,皱着鼻子摇头,“妾不过去,王爷身上有异味。”
孟桐每日必会在屋内熏香,今日来得迟,还未点上,薛隐身上难掩的气息便怎么也盖不住。三位侍妾自然也是闻到,只是不敢说。
薛隐愣了,“异味?”
“几位妹妹有所不知,王爷已有数日未曾沐浴,这天气炎热,发汗发臭自不必多说,王爷重伤,血流不止,一屋子的血腥味到现下还未散去。”孟桐嫌弃地掩了鼻,“横竖我是呆不下去,几位妹妹随意吧。”
薛隐早知她不可能顺着他的意思,可她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别人,他的伤还没好,碰不得水吧!
薛隐恨得牙痒痒的,却无从发作,只能看着她裙裾曳地缓行,如同一只美丽的花蝴蝶翩然而去。
孟桐刚出梧桐轩,被追出来的洪欣叫住,“姐姐留步。”
“妹妹找我?”孟桐厌烦这种姐姐妹妹的亲昵称呼,表面亲昵,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阴她呢。她可以对董氏和安氏不予理会,对洪欣则不同,她是飞龙卫统领洪闵的妹妹,虽说飞龙卫都是宦臣,可毕竟是皇帝近臣。
洪欣嫣然一笑,“是这样的,听说王爷受伤,姐妹们都很担心,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姐姐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妹妹们不用担心,王爷能吃能睡。”
她急切地追问:“那伤势呢?前几日我见梧桐轩站满侍卫,还以为是发生了何事,今日才知是王爷受伤。”
孟桐勾了唇,答道:“伤得很重,半条命差点去了。”
“王爷为何宣称自己痊愈呢?”
“妹妹你也知道,太妃年迈,经不起打击,王爷又是孝子,不忍见太妃伤心,是以才说自己伤愈。其实……”孟桐卖了个关子,“他的右臂很有可能残废,再也不能拿刀了。”
“啊?”洪欣吃惊不少,“如此严重?”
“妹妹不要声张,妹妹若是能寻个好人家就去求太妃放了你,守着个残废一辈子就废了,姐姐我是没得选,这辈子就只能耗在这了。”
当天夜里,刺客潜入长平王府刺杀薛隐,薛隐肩伤未愈,行动未制,为了保护惊吓过度的孟桐,再一次身负重伤。一向疼爱孟桐的华太妃,又一次狠狠甩了孟桐一记响亮耳光。
“我薛家的媳妇怎能如此不济,连自己的夫君都保不住,你不配留在隐儿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前,哦啦啦啦。。。
我什么时候才能10点上床睡觉呢?好苦逼……
第35章 第十章(5)
孟桐仍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被太妃打得红肿的脸颊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呆愣地站在房中,如同一件静止的摆设,一动也不动。周遭是忙碌的奴仆进进出出,苏浅不再镇定自若地调派人手,他徘徊在榻前,冲着西门岸大吼,太妃悲痛欲绝地倚着离春,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她没有流泪,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薛隐腰间插着的剑,剑身血迹斑驳,充满死亡来临前的寒意。
秦飞、高鉴、陆子滕陆续赶来,不敢置信立在一侧,相视无言,等待着。死亡对他们来说如同呼吸的空气一般熟悉,可是在他们心中如同天神般存在的薛隐是不可能会死,即便人纵有一死,然薛隐也不会走在他们前面。
“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哭丧着脸?本王还没死呢,你们晦不晦气啊?咳咳……”薛隐的神志清醒,凛冽的眸光扫过屋内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停在孟桐呆若木鸡的脸上,“桐儿,你……你过来……”
“王爷!”苏浅挡住他的视线,“王爷,让西门岸先为您拔剑治伤。”
“滚开!本王身经百战,身上的伤比我的年纪还多,不就是被刺了一剑,能死啊?”薛隐脸色苍白如纸,不屑地瞥过苏浅高大的身躯,气若游丝:“躲开,别挡着。”
华太妃看不下去,厉声喝止他:“隐儿,别胡闹了。”
“娘……连您也觉得我会死,那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我怕现下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半个月内连续两次重伤,薛隐从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地接近。他不怕死,因为经历过太多,已经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以前,他无牵无挂,死了便死了,黄沙埋骨,无愧天地。可现下他却怕极了,怕有一天会像前几日突然说不出半句话倒地昏迷,他还有很多话没有机会说,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伤口的血仍在不断地涌出,西门岸满头大汗地忙碌着,衣袖沾满鲜血,“薛隐,不能再耽搁,我立刻为你拔剑。”
“慢着,让桐儿过来,让她过来,我只说几句,说完再拔也不迟。”薛隐固执地护住身上那把没入体内的剑,“快让她过来。”
孟桐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望着满榻腥红的鲜血,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泪水从呆滞的双眼涌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嘘,别怕别怕……”薛隐扯开一抹虚弱的笑意,握住她不断颤抖的双手,“没事,没事,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孟桐似有了知觉,眼睛眨了眨,茫然地投向他苍白的脸。
她只不过是养在深闺的平凡女子,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经历刀光剑影的一日,她怕极了,不断地尖叫呼喊,可是那些刺客根本不予理会,一步步地朝她靠近,她以为吾命休矣,闭上眼睛等待利剑刺破身体的疼痛。
她听到了,她听到利器穿过身体的声音,就像是破堂的风尖锐而刺耳,顷刻间鲜血喷薄而出,温热的液体砸在她的脸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将她包围。
她没有感觉到疼痛,睁开眼,只看到薛隐高大的身躯为她筑起一道血肉之墙,血流满地。
“为什么?”他不是最想她死的人吗?他恨她害死了姚若水,眼下不正是最好的机会。他为何挡了那一剑,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可他还是冲进房内救她。
“嘘,不哭了。”薛隐仍在笑,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温暖,“我想,如果以后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你就回京城去,姚五郎一定能护你周全,你们青梅竹马,情深意重,他定不会嫌弃你曾是我的侍妾。如此一来,你也不用再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远离我。你不用担心娘会为难你,我薛隐今日就把话搁在这里,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任你来去自如,若是有人再拦,就是跟我薛隐过不去,你们好意思跟一个死人计较吗?”
孟桐哭得更凶,眼泪不断地下坠,冲刷着脸上干透的血迹,她仍是不停地重复着:“为什么?”
“傻丫头,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薛隐粗重地喘息着,但他仍是坚持地把话完,现在不说或许再也没有机会,那会成为他毕生的憾事。“我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你就已经种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所以我才不顾一切地把你要来。我本不该这样委屈你,如果可以我愿意予你无尚尊荣,可是我没能风风光光娶你。倘若我能预知未来,我定不会如此草率地把你带到西南。这些年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我没有勇气为你承担。如果我知道我的命如此地短暂,我定然不会让你受尽非议。”
孟桐拼命地摇头,双膝一软,跪在榻前,“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不会不会……”
“人都有死的一天,我不过是早了一点。”薛隐轻抚她的发,她的脸,最后抚上她的眼,为她擦去眼泪,“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桐儿。可能你不相信,你一直以为我是因为姚若水才娶你……我……”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薛隐吐出一口血,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快,快拔剑……”
苏浅扑上去按住薛隐的身体,西门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那把没入身体的剑,在鲜血喷薄之前按住伤口,早已备好的银针迅速插在伤口周围的穴位上,整个过程以惊人的速度完成。
“他的脉搏很弱,之前的伤失血过多,这次又流了这么多的血,我只能尽人事,能不能撑下去只能靠他自己。”西门岸满头大汗,目光望向瘫在榻前的女子,自嘲地勾了勾唇,“薛隐是天生的战士,战场沙场是他毕生的心愿。能为他爱的人而死,也算是没有遗憾。”
薛隐昏迷了三天三夜,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所有人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不眠不休地等待着。夏日炎炎,日头正盛,房间内散发着一股酸臭的铁锈气息,可没有人去管这些,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薛隐的身上。
呆坐在榻前一动不动地孟桐突然站了起来,因久坐麻木身子晃了两下,开口道:“我饿了。”
数道愤怒的目光齐齐向她射来,她视而不见,继续又道:“我要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
“王爷生死不明,你还吃得下去?”离春第一个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你王爷怎么会身受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