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和冬子再三讨论以后,我们决定把目标摆在小提琴课的时候。说是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可能只是因为小提琴老师家位在山区,往来行人比较少,我们比较能期待夜幕低垂的黑暗能帮上一点忙吧!
过没多久后,宾士车上的时钟显示着八点四十分。
我看到了之后,打开右侧的门下车,然后加快脚步走向山森由美现在应该在里面练习小提琴的那间房子。
西式洋房外头围着一圈非常称头的砖墙,旁边有个可以容纳两辆车的停车场。现在停在那里的,只有那辆白色的宾士车。我偷偷窥视驾驶座,发现司机正躺在斜斜的椅子上打盹。
我绕到驾驶座旁边,叩叩叩地敲着车窗。从他的方向看过来,应该会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我的脸。
司机缓慢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突然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打开电动车窗。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您可以先把车子挪走吗?”我用流露着万分抱歉的声音说道。
司机好像在想我是谁的样子,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问,只用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因为等一下载货的卡车要开进来。”我说:“所以要从这里把货物搬进去。”
事实上,这个停车场的后方设有类似卸货专用的出入口。
司机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出入口之后说:“原来如此。”他了解似的点了点头,“那我要把这辆车停到哪里去呢?”
“这前面一点的地方有一间咖啡厅,”我指着道路的远方,“您可以先停在那里的停车场里稍作休息。由美小姐的课程结束之后,我们会来叫您的。”
然后我掏出一张千元大钞给他。司机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还是收下了。接着他精神百倍地发动引擎。
在确认了白色宾士已经朝着咖啡厅的方向离去之后,我朝着反方向,用双手做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和刚才的宾士同样的引擎声从远方传来,两颗大灯亮起之后,车子慢慢地朝我的方向靠过来。
我们的白色宾士车停在我面前。
“好像进行得还满顺利的嘛!”冬子说。
“好戏现在才要登场呢!再过没多久,小提琴课就要结束了。”
“要让引擎一直开着吗?”
“好啊!”
于是冬子没有熄火就下了车,然后打开后车门。做完这些事之后,我们就躲在停车场里。
仔细倾听的话,可以听到小提琴的旋律飘扬。这应该是由美拉的吧!力道强劲而圆滑的音色,或许可以说是她所隐藏的内在表现。
出乎意料地,我们享受了一场音乐演奏。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小提琴乐声从我们耳畔消失了。我们在停车场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玄关传来门打开的声音,交谈声也传了出来。我们相互点了头之后,慢慢地走出去。
“咦?没看到中山先生耶!他跑到哪里去了?”一位个子很高的女性牵着由美的手,一边端详着我们,一边说道。
这位女性就是小提琴老师,而中山大概就是那个司机的名字吧!她看着我们,不过眼神中没有显示出任何的兴趣。我想她可能觉得我们两个只是单纯的路人吧!
高大的女性让由美坐上我们的宾士车后座,砰的一声关上门。然后嘴上好像说着什么,又抬头向周围张望。看来她对眼前这辆白色宾士一点疑心都没有。
“走啰!”我说道。
“没问题!”冬子回答。
我们俩迈开大步,直接朝宾士车走近。老师原本用有点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们,然后表情开始变得有些疑惑。不过让她的脸色有了决定性改变的,是冬子稀松平常地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刹那。小提琴老师张大了嘴巴,然而她又好像不知道在这样的场面,自己该说什么台词才是。
“这是我的名片。”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把名片拿到她面前。她伸手接下,嘴巴还是张得开开的。人类在碰到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时,做出的反应真的很有趣。
“请告诉山森先生,我们一定会将他的千金平安送回去的。”
我说完话的同时,也跟着坐进后座。先坐进来的由美好像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那个,等一下!”
“请代我们向山森先生问声好。”
留下手里还拿着我的名片的小提琴老师,我们的白色宾士车扬长而去。
车子开了没多久,由美就发觉坐在自己隔壁的,正是前几天在教会和她说过话的那个女推理作家。可能是因为我的香水味道而认出来的。
“我非这么做不可。”我说完便向她道歉,由美什么话也没回答。
冬子停车的地方,是距离山森家不到一公里的某个公园旁边。那是一个只有秋千和动物形状水泥块的简单公园。由于实在是太过阳春了,里头甚至连对情侣都没有。
“我想继续前两天我们聊的话题,”我说:“你会跟我谈吧?”
由美沉默地摸着小提琴盒。可能透过这个动作,可以镇定她的情绪吧!
“爸爸他……”沉默的时间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张开嘴轻声说:“说不可以随便乱说话……他说我那个时侯意识不清楚,是不可能明确地记得什么事情的。”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但是你有自信自己的记忆是正确的吧?”
又是一阵沉默。
“没有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爸爸说我是把梦境和现实混在一起了……”
“由美!”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腕细得令我吃惊,好像一用力捏就会折断似的。“我之前也说过吧?可能一直会有人被杀哦!解救他们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先抓到犯人,而你的记忆对这件事情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就算这个记忆,像是梦境和现实的八宝粥一样也没关系。因为在这个八宝粥里面,一定藏着另外的线索。”
我注视着由美的脸,冬子好像也透过后照镜凝视着由美。原本就不太宽敞的车内,因这股令人难受的氛围,让我感觉更狭窄了。
“你应该知道坂上先生吧?”因为由美歪了歪头,所以我又补充说明,“坂上丰哦!他是演员,是去年和你们一起去海边的其中一个人。”
她可爱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我看着她的嘴唇继续说道:“他也被杀了。”
她的嘴唇又抽动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说:“你骗我的吧?”
“是真的,电视新闻上也都有报导哦!”我一边说一边想到,跟她说电视什么的好像没有意义。报纸也一样。在山森家,应该会有人特地把报纸的新闻念给她听,告诉她社会的动态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坂上丰死掉的事情,说不定是故意隐瞒她的。
“你可能不知道,不过这是真的。坂上先生被杀害了,犯人正在把去年船难事故的关系人一个一个杀掉哦!”
少女的眼睛里浮现出再清楚不过的恐惧。我看穿由美的迷惘了——她的心在动摇。
“你的父亲可能也被盯上了哦!”我故意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接着她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爸爸他也被……”
“妈妈也是哦!”一直沉默的冬子坐在驾驶座上说。她说的这句话可以说是最具效果的一击,因为由美的身体在一瞬间颤抖了。
“嗯,没错。”我说:“的确,妈妈也有可能是犯人的目标哦!还有由美——你也是。”
由美深深地垂下头,并且维持了这个姿势好几秒钟。接着她抬起头来做了一次深呼吸,转过头来面向我。
“那个……如果我在这里说出来的话……你会帮我们想想办法吗?”
我透过后照镜和冬子交换了视线,镜子里的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会想办法。”我说:“总之,只要是在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我们都会去做。”
由美低下头来,小声地说道:“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我答应你。”我点点头。
3
好像假的一样,我脚底下踩的东西就这么不见了——
眼睛看不见的少女,用这样的说法来形容意外发生那瞬间。无法用视觉掌握现场状况的她,只能用身体失去平衡这个感觉来判断游艇上发生的事情。
她说,在她脚底下踩着的东西消失的几乎同一瞬间,海水就袭了上来。究竟是自己掉到海里,还是船浸水了,她自己并不清楚。
“因为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掉到海里去过。”她说道。
总之就是全身都浸在水里吧!
在恐怖中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她就被某个人抱住了。“别担心,是爸爸哦!”这个声音随后传进她的耳里,于是她死命地抓着父亲——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爸爸叫我不要随便乱动,所以我就只管抓着爸爸的手腕,把自己完全交给爸爸。我的身体好像朝着后方漂流,我想大概是因为爸爸的游泳方向的关系吧!”
救人的时候,好像就是要那样游吧?我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思考着。
究竟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抵达无人岛,她好像也不知道。由于恐惧的缘故,所以觉得时间过了很久,然而实际上是不是真的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她说她自己也不敢肯定。不只那个时侯,关于时间经过的长短,她平常也没什么概念。或许真的是那样吧!
“靠近无人岛的时候,因为脚下终于踩到陆地,所以我终于放心了。结果,全身的力气好像消失了一样。”
对于她说的话,我发自内心的同意。坐在前面的冬子也点了点头。
好像到了无人岛之后没多久,由美就失去意识了。这大概是因为从极度紧张状态突然解放的关系吧!而且她应该也消耗了相当的体力。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我马上就知道那是一起搭船的人们发出来的。知道那些人也都成功逃出来之后,让我松了一口气。可是……”
然后她便不再说话了。这种沉默的方式,就像是明明一鼓作气要飞跃什么东西,可是在最后关头还是决定停下脚步一样。也因为如此,她露出一种厌恶自己的表情。
“有一个女人尖声大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声音很大……好像要把喉咙喊破似的。”
“她喊了什么呢?”我问道。
“求求你们……”由美说着,她的语气非常强烈,连冬子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们这边。“帮忙……那个女人这么叫着。”
我理解地点点头。“求求你们帮忙——她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
“嗯。”我说道。“那她是希望大家去帮谁呢?因为那个女人自己应该已经得救了吧?”
“他……”她中断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去,“那个女人说的是——求求你们帮帮他。”
“帮他……吗?”
“你记得那个女人是谁吗?”冬子开口问由美,“那个时侯参加的女性,除了你之外还有四个人吧?你的妈妈和秘书村山小姐,还有摄影师新里美由纪小姐,跟一个叫作古泽靖子的人。你不知道是哪一个吗?”
“我不知道,”由美摇摇头,“不过因为当时有情侣参加,所以我想应该是那对情侣的女方。可是名字叫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情侣?——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新里美由纪和村山则子就都不能列入考虑了。当然,也不可能是山森夫人。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是想找人救她的男朋友啰?”我再一次确认。
“我想应该是这样。”
“那个时侯还有谁在那里呢?”
听完我的问题之后,由美痛苦地扭曲着脸。“爸爸……好像还有好几个人也在,不过我不太晓得。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很小,而且我自己的意识也不是很清楚……对不起。”
不用道歉哦!我说道。“然后呢?在那边的人怎么反应呢?他们有去救那个女人的男朋友吗?”
虽然我叮嘱自己要尽量用泰然的口气,不过一不小心声音还是急促了。
她摇了摇小巧的脸庞。“好像有某个人说没办法的样子,不过那个女人还是一直哭着拜托大家。我那时候心里想,叫爸爸去想想办法就好了呀!可是当下我好像又昏了过去,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每次想要回忆的时候,头就会开始痛起来,而且就像爸爸说的一样,我也觉得自己搞不好是把梦境和现实混在一起……所以我才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说完这番话之后,她一把抱起小提琴的盒子,然后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往前坐了一点。
“这就是你在无人岛经历的事情吗?”我问完,她便像发条娃娃一样点了头。我将手掌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说了声:“谢谢。”
“你能够保护爸爸吗?”
我在手掌上略施了点力气。“你的这些话,让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保护他了哦!”
“那幸好我有说。”
“当然啰!”在我说话的同时,冬子开始发动汽车。
我们开车把由美送到山森家门口,按了对讲机,告诉对方已经把他们家的千金小姐平安无事地送回来了之后,便不管对方的大呼小叫,全速逃走。从车里回头看的时候,我发现那个照理说看不见的女孩正朝着我们这边挥手。
“总算看出一点事情的端倪了。”在车子开了一会儿之后,冬子开口说:“一个女人——在她眼前,自己的男友被见死不救的人们害死了。这个男友就是竹本幸裕。”
“而那个女人,毫无疑问就是名叫古泽靖子的那位。”我说道。
“总之,”冬子说到一半,对着前方突然踩煞车的车子猛按喇叭。看来她已经习惯这台白色宾士车了。“就是那个名叫古泽靖子的女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死去之后,开始复仇嘛!”
“这个架构未免也太单纯了。”
“是啊。不过就是因为单纯,所以山森社长自己也注意到了。不只是他,其他参加旅行的人应该也一定都知道吧!”
“这么一来,”我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场景——最后和川津雅之见面的那个夜晚。“川津可能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被盯上,是因为古泽靖子的复仇吧!所以才会跑去找山森社长聊。”我一边说着,开始有点郁郁寡欢。我的男友也是对竹本幸裕见死不救的其中一个人吗?
不对,那个时侯他不是脚受伤了吗——
“那就代表川津被偷走的资料里,写有跟由美的证词同样的内容啰!”
我对冬子说的话颔首认同。
“新里美由纪想要拿到那份资料的原因也很清楚了。还有那些意外关系人谁也不肯好好跟我们说话的理由也是。”
“问题是这个古泽靖子啊……”冬子说:“她到底在哪里呢?”
“可能是躲在某个地方,观察杀害下一个目标的机会吧!”
我想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女性。虽然那只是一个事故造成的结果,但是恋人在自己眼前遇难却束手无策的那种震惊,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呢?之后她还和那群理当恨之入骨的人们共度一晚,然后隔天一起被救走。在我心里觉得,她应该早在那个时侯,就已经开始拟定复仇计画了。
在她的剧本中,下一个被杀害的会是谁呢?
4
在意大利餐厅吃晚饭之后,我回到我的公寓,这个时侯大概是十一点多。因为走廊很暗,所以我花了一点时间才从包包里找出钥匙来,当我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有种诡异的感觉。
手上并没有传来开了锁的感觉。
我拔出钥匙,试着转动门把之后用力一拉,大门竟然毫无阻碍地应声打开了。
出门的时候,忘记上锁了吗?
不可能,我暗忖。自从那个时侯川津雅之的资料被人偷走以后,我对“锁门”这件事可说是近乎神经质的注意。今天我也记得自己绝对有锁门。
也就是说,有人曾经进去我家,或者是——现在还在里面。
我就这样拉开门进到屋子里。里面很暗,一盏灯也没开,也没有任何声音。
但是,直觉告诉我有人在屋子里。我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了,而且还发现屋子里飘荡着香烟的臭味。
电灯的开关设在一进门就可以摸得到的地方,我戒慎恐惧地伸出手按下开关。
我停止呼吸,瞬间闭上眼睛,把身体贴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