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瑛这些年来一直住在县里,她接到信时,先是惊了一惊,随后便默默不语,虎生便问道:“你妹妹可说了啥时过去祭拜?”
顾瑛想了想,轻叹了一口气,一般头十日都是本族跟田大奶奶娘家的人过府去祭拜,像她们这些旁亲,想来十日之后再去也行,如今接到丧信,顾瑛别的倒不觉得,只是第一想到的竟然是先前养在田大奶奶膝下的哥儿,如今他养母去了,也不知他该如何跟顾珊相处。
虎生听了顾瑛心中的担忧,便摇了摇,也说道:“若是岁数还小,再抱回来养也不打紧,只是现如今十一二岁,都已经知事了,且田府人口多,自少不了一些无事生非的主,这母子两人的关系,怕是怎么样也修补不好的。”
顾瑛皱眉不说话,虎生见此,便拉着她的手,又安慰道:“不过这也说不准,这母子之间的血脉都是天生注定的,许是这回田大奶奶去了,正好隔在他们母子中间的那人去了,两人关系反倒好了。”
顾瑛却心知没有那么容易,这些年来她也时常往田府去走动,也曾跟楚哥儿打过照面,不过据她所知,那哥儿跟顾瑛虽说不至于是仇人,却也跟陌路人一般,顾珊每回提起这儿子,也总说只当是替田大奶奶生的,究竟她心中实际是如何想的,她不肯说,顾瑛也无法得知。
过了几日,顾珏从学里回来,两人便一起回了镇上,刚进府,只见举目一片肃白,他们二人进了府,自有管事的接了过来,因顾珏是男客,自往前院去了,而顾瑛则是跟一众女眷往灵堂去祭拜,守灵的以田少楚为首,另有田家几个庶子庶女,其中还有顾珊的两个哥儿跟姐儿,他们见了顾瑛,都用眼角看过来,像是想过来跟她说话,只是因碍于这场合,又只得忍着。
顾瑛因是随着宋姨娘跟吴姨娘娘家人一起来的,因此不一会子灵堂里便挤满了人,来的人不论真心或是假意,皆是大声嚎哭,顾瑛实在哭不出来,只得低头跟在后面,用手帕将眼睛揉得通红。
顾瑛用手帕试泪时,看了田少楚一眼,见他脸色很是憔悴,小小年纪不管是回礼还是答话都跟个大人一般,顾瑛原想上前跟他说几句话,只是灵堂人太多,顾瑛一时插不上嘴,只得暂时罢了,另寻时机。
哭了一阵子后,有几个管事媳妇模样的人上前来劝,又引着众人往花厅去了,顾瑛到这府里来过许多次,况且不过是应个景而已,因此跟人说了一声,直接往顾珊院里去了,去时整个院里除了一个扫地的老婆子在,只剩下三春守在屋内,她见了顾瑛过来,笑着将她迎了进来,又说:“姨奶奶招了管事们问话,只怕不到中午回不来。”
顾瑛问三春:“你们姨奶奶这些日子想来是忙得紧罢?”三春道:“可不是么,家里如今一团糟,每日都是来回话的,偏老爷不大管事,家里旁的姨娘又惯是个会架桥拨火的,姨奶奶这些日子起得早睡得晚,人几乎瘦得脱形呢。”
顾瑛听此,将眉头一皱,又道:“她这样不顾着自己身子,你们就没劝?”三春叹了一口气,又道:“怎的没劝,只是这些日子姨奶奶心里不自在,我们也不敢劝得狠了,怕她恼我们呢!”
顾瑛见三春说顾珊心里不自在,先是一顿,又心道必定跟田大奶奶死了无关,于是问道:“你家姨奶奶怎的心里不自在了?”
三春又将田大奶奶过世那日,田少楚与顾珊起了嫌隙的事说给顾瑛听,顾瑛沉默了片刻,过了好半晌,这才说道:“你们姨奶奶也是个傻的,他是个不知事的小儿,凭他怎样说,到底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呢。”
三春也道:“谁说不是呢,最可恨的是那张姨娘,巴不得我们姨奶奶跟楚哥儿成仇人呢!”
顾瑛摆了摆手,止住三春的话头,不一时,外头有婆子来回话,说是顾珊回来了,顾瑛跟三春一起出来,见除了顾珊以外,孩子们也一并回来了,另有顾珏也跟在后头。
几人彼此打了一声招呼,先进了屋外,顾瑛见顾珊一脸疲色,拉着她的手,心疼的说道:“你也合该仔细着身子,这府里事多,何必事事亲力亲为,交给底下的管事们去忙就是了。”
顾珊换了衣衫,又喝了一口水歇了一会子,这才对顾瑛说道:“这些管事们,如今倒跟主子一般,府里其他姨娘们也时不时的暗地下绊子,都巴不得我出丑呢,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有一丝松懈,等忙过了这一阵子,自然就好了。”
顾瑛便嗔道:“别人都是不比你能干?你啥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没得把自己累病了,倒不值当!”顾珊身形一顿,随后跟顾瑛说道:“这回的大奶奶的丧事我若不办的体体面面,日后便再没人肯服我了!”
顾瑛听她话里有话,便问道:“你这话是何道理?”顾珊低着头拨着手里的衣带,这才说道:“老爷已跟我说了,待大奶奶百日过后,便扶我做正室。”顾瑛心里一惊,连忙问道:“这话可作准?”
顾珊点了点头,又说道:“我总归要跟槿哥儿枫哥儿他们打算。”
顾瑛听后,一时沉默不语,她问道:“你跟楚哥儿如何了?”顾珊眼里闪过一丝倔强,随后一脸默然的说道:“还能怎样?日后他仍是这府里的嫡子,他要是敬我,喊我一声母亲我也受着,若是不肯喊我,也与我丝毫没有损失,横竖我还有槿哥儿跟枫哥儿呢!”
顾瑛拉着她的手,又说道:“你一个大人,何必跟孩子置气,他不知事,你也不知事?”顾珊冷笑一声,随际说道:“当日大奶奶将他抱走,我们母子的情份便断了,就当是今生我们无缘罢!”
顾瑛见她跟个刺猬一般,便重重的跺了两下脚,说道:“你这话好无理,当日他一个新生小儿,命由不得自己做主,原本是我们欠他的,现如今大奶奶去了,正是修补你们母子感情的时候,你还跟他置什么气?”
顾珊的眼圈儿红了,说道:“我不欠他的,他跟我的命都合该如此!”
说罢,顾珊便转过身去,不想再跟顾瑛谈起田少楚的事,顾瑛原本还想再劝,只是见顾珊脸上已经有了恼色,再说下去该打发她跟顾珏出府了,只得先住了嘴,又劝顾珊保重身子,顾珊满口答应了,只因府里事多,也来不及跟顾珊跟顾珏多说几句话,那顾瑛连饭也不曾在田府用,当日便直接回了县里。
又过了几个月,顾珊打发人送了来信,原来是田老爷要扶顾珊为正室,这本是喜事一桩,顾瑛做为娘家人本应到场的,谁知顾瑛恰巧得了风寒,不得亲自过去,只得叫虎生备了厚礼,由虎生跟顾珏带着家里的几个哥儿姐儿一起过去热闹了一日,回来之后,顾瑛听虎生提起,当日在府里并不曾见到楚儿,听田府的下人说,那田少楚带了几个仆人,搬到京里住去了,顾瑛听后半日不语,心里替顾珊难过,也替楚哥儿难过,究竟他们母子的情份如何,顾瑛也不得知。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三
正是阳春三月,顾瑛和虎生将店里交给大林代看,带着几个哥儿姐儿回桃源村里去,原来不日便是小翠儿出嫁的日子,一家人此番回村,是特地回去给小翠儿送嫁的。
这小翠儿去年说给了杨家堡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兄弟四个,父母健在,家里也有几亩良田,另有两头牲口,家境还算不错,最重要的是小翠儿也乐意,小翠儿要出嫁,顾瑛这当姨的自然要回家相送,顾珏做为二叔,早几日前已经先行回去了帮着干爹干娘料理家。
只说正是风和日丽的日子,回去的路上,虎生一家子难得放松,一边赶着马,一边说着闲话,虎生听着车厢里几个孩儿的打闹声,心情便好的不得了,他笑了两声,又对坐在他身旁的顾瑛说:“日子过得真快,这么快小翠儿就要出嫁了,你还记得你刚来咱们家时么,她不过四五岁,成日缠着要你教她认字。”
顾瑛自然记得那时的事,想起往事,她也忍不住有些好笑,说道:“正是呢,我时常回想过去的日子,也不敢想像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虎生憨笑一声,握住顾瑛的手说道:“我还觉得日子过得快了呢,要是日子能过的慢一些就好了,我跟你在一起,反正是过不够的。”顾瑛耳根一红,抽回手,又看了虎生一眼,嗔道:“老夫老妻了,你羞不羞!”
虎生傻笑了两声,挠了挠头,又一挥马鞭,说道:“小翠儿的喜事一办,就该给珏哥儿找人家了,你心中可留意啥人家没有?”
顾瑛听虎生提起顾珏的婚事,便沉默不语,这回小翠儿能找个好人家出嫁,她除了替小翠儿高兴以外,心中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无意发觉小翠儿跟顾珏生了男女之间的情愫,虽说还不至于做出什么,只是也够顾瑛成日提心吊胆的,若是当日他们没有认刘二叔一家做干亲,她自然是乐见其中,只是如今小翠儿既喊了顾珏做小叔,彼此身份便成了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也幸好两人还是懵懵懂懂的,只是为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顾瑛便很少再让顾珏回桃源村。
去年小翠儿说亲之后,顾珏有一段日子心情很不好,顾瑛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却什么也没有问起,一直到过年之后,顾珏才渐渐回复正常,这次小翠儿出嫁时,顾瑛原本打算叫顾珏跟他们一起回去,只是刘二叔带了信儿来,要顾珏先行回家去帮忙,顾瑛这才没有说话,料想如今小翠儿跟杨家的亲事已成定局,顾珏回去也无碍。
虎生见顾瑛不说话,便好奇的问道:“瑛娘,你怎的不说话了?”顾瑛回神,她毕竟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一想到顾珏这么一个十四五岁的哥儿就要娶媳妇儿了,总觉得有些怪异,便笑着说道:“他一个哥儿,正是读书要紧的时候,这么急干啥,横竖还有好几年呢,再者说了,珏哥儿性子软绵,需找一个性子刚强,又不至于拿捏他的才好,这样的姑娘也不是那么容易寻,且再慢慢看罢。”
虎生失笑道:“说是有好几年,其实也不小了,如今珏哥儿在咱们那条街上也算小有名气,已经有不少人家过来相问呢,你也该问问他,看他心中可有啥合意的人选没有。”
顾瑛横了虎生一眼,说道:“我会放在心中,等明儿有空了,寻机问问他。”虎生笑了笑便没有说话,眼见天色不早了,虎生连挥几鞭,赶着马车往家里驶去。
且说一直到天刚擦黑,虎生一家才回了村里,李氏许久没见孙儿孙女,搂着亲热了一番,连饭都没做,就满屋里寻摸零食给哥儿姐儿吃,现而今李氏年龄也渐大,好在她身子一向扎实,原本虎生要接她到县里去住的,只是李氏说是住不惯,时不时的会去住上一阵子,寻常日子倒仍住在村里,除了种几亩田,那养鸡的活儿也没丢,只是虎生为免累着她,养鸡的规模从来没有扩大,一直在一两百只左右。
第二日,便是小翠儿出嫁的日子,一大早,顾瑛穿戴整齐,带了礼物跟虎生和孩子们一起往村里去了,此时村里的人家都聚在刘二婶家看热闹,他们见虎生过来了,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刘二婶原本在灶屋里忙活,听到顾瑛来了,便从里头出来了,看着顾瑛笑盈盈的说道:“瑛娘跟虎生回来了。”
顾瑛打发着哥儿姐儿去玩儿了,便进了灶屋,看看有啥忙要帮的,刘二婶摆了摆手,对她说道:“不用你忙活,你进去陪陪小翠儿。”
顾瑛进了灶屋,见里面确实没有什么可忙的,这才出去了,准备往小翠儿的屋子里去,恰巧这时顾珏挑了两担水进来,他见了顾瑛,便喊道:“二姐回来了。”
顾瑛回应了一声,见他神色还算正常,心里这才安心了一些,一时,顾瑛陪着村里的女人们说了几句话,自往小翠儿屋里来了,此时,她屋里有几个年轻的姑娘陪着,都是本村的,顾瑛差不多都认识,这些姑娘见了顾瑛,纷纷起身让座。
顾瑛又见炕上摆放着刘二婶给小翠儿置办的铺盖等物,那小翠儿穿了一身红衣,脸上擦着脂肪,头上戴了两根钗子,正端坐在炕上,显得羞羞答答的,见了顾瑛便轻声喊了一句;“瑛姨,你回来了。”顾瑛忍不住有些好笑,这小翠儿性子一向直爽,何曾见过她如此羞怯的样子,小翠儿见顾瑛笑了,脸上更红了。
顾瑛坐在她身旁,又握着她的手,问道:“可曾紧张?”小翠儿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顾瑛便有些感概,说道:“日子还真快,这么一眨眼,你就要成亲了。”
小翠儿红着脸说:“瑛姨你就别来勾人家的眼泪了,昨儿奶奶她陪我一起睡,跟我念叨了半晌上,你瞧,我眼睛还是肿的呢。”
顾瑛笑了笑,陪着她说了一会子话,不一时,外头传来鞭炮声,这些一起来相陪的姑娘都挤在窗子旁往外看,嘴里纷纷念叨:“来了来了,新郎家来接人了。”
小翠儿一听,有些慌了,顾瑛按住她的身子,说道:“别慌张。”说罢,她拿了一旁的盖头搭在小翠儿头上,立时,从外头进来一个婶子对她们说道:“新郎来接人了,你们快准备一下。”顾瑛知道这婶子便是送小翠儿往夫家去的,有了这婶子在,大家也便不慌了,只是听着外头新郎敲门的声音,屋里的另几位姑娘全出去看热闹去了,不时还跑进来跟小翠儿汇报。
顾瑛听着外头闹哄哄的声音,不知怎么的便想起多年前,也是在这屋里,虎生来娶她的情景,顾瑛轻笑了两声,隔着窗子往外看,此时新郎已经进了院子,一堆来接亲的哥儿们,穿着红衣被置在中间的想必就是新郎,只是隔得有些远,模样儿看的不大清楚。
小翠儿听说新郎已经进了院子,连身子都紧张的微微颤抖起来,恰巧这时顾珏进来了,他见小翠儿很紧张,便说道:“你怕啥,那新郎我才刚瞧了,性子很憨厚的样子,看起来不是那难相处的人。”
小翠儿向来喜欢跟顾珏拌嘴儿,此时听了顾珏的声音,便有些气不过,正要拉下盖头跟顾珏吵架,便被相陪的婶子打了手,那婶子嗔道:“这哪有自己摘盖头的,叫别人知道了,要笑话你呢。”
小翠儿哼唧了两声,隔着盖头说:“谁说我怕了,你自小见我怕过谁?”顾瑛没好气的冲着顾珏说:“小翠儿今儿大喜的日子,你这当叔叔的还要来招她,还不快拿了东西出去!”
顾珏顿了顿,随后摸着鼻子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招侄女儿!”小翠儿更气了,恼道:“你快出去,别惹得我今日还要发火。”顾珏怕小翠儿真恼了,拿了东西就出去了。
顾珏去后,稍过片刻,有人进了回了一声,说是该出去拜别亲人了,那婶子跟顾瑛便扶着小翠儿一起出了屋子,到了堂屋,顾瑛见围了许多人,还有好些小孩窜来窜去的,刘二叔跟刘二婶两人已经坐在堂屋的上首,中间站着穿红衣的便是新郎,他个子高大,长得有些黑,自小翠儿出来后,便不时用眼角瞧瞧的望小翠儿,看起来很憨厚的样子。
小翠儿在他身旁站定后,送亲的婶子在她耳旁提醒;“你老子娘去的早,你爷爷跟奶奶含辛茹苦的将你扶养长大,该给他二老磕个头罢。”小翠儿跟新郎一起跪下,给刘二叔和刘二婶磕了一个头,小翠儿又道:“爷爷,奶奶,孙女儿日后不得在你们身旁服侍,你们二老要保重身子了。”
说着说着,小翠儿的便哽咽住了,刘二叔跟刘二婶两人也顿时泪流满脸,村里来观礼的,也有人跟着一起落下泪来,那新郎见了,有些手足无措,傻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