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落座后,太君侧头细细看了他一眼,许是策马而来,见他额上有些汗珠,便开口对马啸啸道:“丫头,你也旁处站站,让王爷和李卿也扇扇风。”
马啸啸答了声“是”,便往李彦身旁挪了挪,背对着太君和周宁麒,猛扇了两下扇子,以解心头之恨。
那日夜探书房,那黑衣蒙面人见了李彦给他的短刀便不再来攻,马啸啸料想必是与他有瓜葛之人。这眼看着都过了大半月之久,她的手腕却还是淤青着,今日见了李彦,马啸啸不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李彦被扇子狂猛地扇了两下,又因刚才策马而来,汗流浃背,不禁打了个喷嚏,转过头,眼里却是含笑,开口道:“谢谢姑娘,在下不用姑娘打扇,烦请姑娘去伺候太君罢。”
马啸啸犹不解恨,却只得拿着小扇悻悻地回了太君身旁。
午时一到,便听台下战鼓隆隆作响,击鼓的军士臂力惊人,马啸啸只觉等了许久,那鼓声才渐渐消停。场中众军士好整以暇,齐齐朝台上跪拜,动作整齐划一,场上只听“哗”一声甲胄声响。
周宁麒随即起身,朗声道:“今日赛马会按照旧例仍比骑射二术,台下众将均由各营选拔而来,皆为军中良才,今日齐聚于此,但求公平一战,夺魁者赏赐黄金百两,晋为副将,统领十营。”
马啸啸只听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声“谢王爷恩典。”响彻云霄。她不觉也对这赛马会心生几分敬畏。
第一轮,便是比赛马,十人一组,按指定线路绕后山一周,终点线上摆了一斛沙漏,先达者将沙漏颠倒,便算胜出。
肖陆身在第一组,自是毫无悬念地赢了。马啸啸看了半晌,却也不见李彦和周宁麒下场准备。一直等到所有军士比过,再比了若干轮,层层筛选,仅余十人的时候,才见李彦和周宁麒不紧不慢地走下了场。
马啸啸在心中腹诽,这算哪门子的公平,军士们的马跑了几圈早都跑累了,这二位大爷才姗姗来迟地下场,显然是不公平,想来毕竟尊卑有别,何来公平。她不禁摇了摇头,心道,没意思,真没意思。
却听素喜在一旁开口问道:“你为何要摇头?”
马啸啸一愣,心道自不能实话实说,便叹了一口气,故作遗憾,答道:“这赛马场的马虽都是千里良驹,但在我看来,没有一匹比得上斩鬼,可惜,可惜……”
素喜听了只是笑,一旁太君却忽地插话道:“那既是如此,你便骑着斩鬼下场一试。”还不等马啸啸回话,太君便吩咐素喜道:“给啸啸丫头备一身骑装,算作咱镇天府特许的。”
素喜一听,连忙欢天喜地去备下了,见马啸啸叹气连连,一脸不情愿地换上衣服,又幸灾乐祸地来了一句:“你穿这一身倒真是威风,难怪从前绿意说你仿佛是个女中豪杰,不过我听说那些个军士比试起来个个都是粗野的很,你可千万当心呐。”说罢便摇着小手绢,目送马啸啸上场。
马啸啸一脸哀怨,悔不当初,她当时做什么不好,偏要摇头,再叹口气。而她手里牵着的斩鬼却浑然不觉她的悲伤,兴奋地连喷了好几个响鼻,甩着鬃毛威风凛凛地朝一众马匹踏步而去。
李彦见了马啸啸牵着斩鬼来,眼中错愕一闪而过,却笑道:“姑娘倒是马上英雄,女中豪杰。”
周宁麒因为先前太君派人过来报备过,只冷淡地对马啸啸说道:“你便排到最末一端罢。”
马啸啸这才明白,原本这跑马列队顺序是按先前沙漏计时快慢而定,她没有成绩只能排到队尾。周宁麒自然排最前,李彦次之,肖陆再次之,中间又隔着九个人,才是马啸啸。
其余军士见到赛场上突然出现一个女子脚蹬骏马,皆露出惊讶又鄙夷的神情,马啸啸混不在意,她志不在此,仅求平安。
只可惜,脚下斩鬼并不是如她这般想的,作为古今天下第一宝马,斩鬼一直以来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傲娇。
只听耳边一声鼓响,马群乍动,斩鬼原本落在最末,前面马屁股挤满了完成路线的最佳捷径,马啸啸握着缰绳本不欲相争,却见斩鬼忽地自觉向旁侧奔出几米,先与众马平行,再往前奔驰,一一超过前头足足十二匹骏马,其间用时不足片刻,就跟玩儿似的。
场上场下众将皆惊。
马啸啸人在马上,回头遥望了一眼并驾齐驱的李彦与周宁麒二人,心道一声,王爷,小的实在是对不住了啊。再转回头怒视斩鬼,心里忿忿,无语问马,你懂不懂什么叫厚积薄发,懂不懂什么叫自谦藏拙,懂不懂什么叫枪打出头鸟!
斩鬼自然不懂,又过半刻,马啸啸只觉尚在云端,斩鬼却已冲过了终点线,还不慎踢倒了沙漏,宣告胜利。
场下一片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与鼓掌声。
马啸啸自觉赧颜,匆匆翻身下马,牵着斩鬼默默往树下走去,一路深深埋头。
等了一会儿,才见周宁麒与李彦齐齐打马过线,马啸啸只好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低到土里去。
待到其余军士皆跑马而归,周宁麒看也不看马啸啸一眼,却朗声宣布道:“今日赛马比试,夺魁者镇天府马啸啸。”
在场军士皆是一片叫好,大声嚷道:“不如请马姑娘与我们说道两句。”
周宁麒点头,终于看向了马啸啸,目光如电。
马啸啸只得心中哀叹,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福了福身,恭敬道:“谢王爷。”
周宁麒却道:“何须谢本王,马姑娘骑术精湛,令在场众人自叹不如。”
马啸啸却想,这跟她骑术有半毛钱关系啊,关键是硬件好啊,就是个傻子骑斩鬼都能赢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再次自谦道:“奴婢惶恐。”
周宁麒不再答话,却听军中一位年纪较小的士兵好奇问道:“姑娘的马真是一匹好马,不知是何名号?”
听到这里,马啸啸才敢抬头,高声答道:“此马唤作斩鬼。”
那小士兵听罢笑道:“好名字。”
又有人俯和道:“姑娘此马确实甚妙,速度可谓追云逐月。”
马啸啸抬头一看,说话者却是肖陆。
她忙谦道:“肖都统说笑了,说什么追云逐月,不过一匹野马罢了。”
肖陆一笑,马啸啸低头却忽然见他左手背上三道长痕,似乎刚刚脱去结痂,心中顿时一跳。
正在此时,周宁麒高声宣布道:“第二场射箭比赛,即刻开始,众将准备。”
人群适才散了开去,各自准备。
马啸啸牵着马也往回走,李彦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低声问道:“我前些日子听肖都统说被野猫抓了还被不慎咬了一口,一直到近日才见伤好,依你看,此猫狠是不狠?”
马啸啸便如醍醐灌顶,只拿一双眼盯着李彦,思量了片刻,开口问道:“最初帮你偷玉的高人便是他?”
李彦却是笑而不答,手里擎着长弓,往场上信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射箭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回到看台,太君和绿意皆是一脸笑意,素喜打趣道:“早知就不撺掇你去赛马了,超出后面的马匹好长一大截,看着都无甚悬念,着实没意思。”
马啸啸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觉得没意思。”素喜却没听见。
射箭赛制与骑马相仿,最终层层筛选余下十人,周宁麒与李彦自不肖说,百步穿杨的肖都统也不必说,其余的人,马啸啸想,左不过都是些打酱油的。
马啸啸正想得如神,身旁太君却开口道:“怎么,啸啸丫头,也还想去一试身手?若是这盘胜了,马啸啸便是马副将了……”
马啸啸一听,连忙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讨饶道:“太君别打趣奴婢了,刚才我也只是运气好,眼下这射箭我可从来没学过,一点儿也不会,若是去了也只能是个箭靶子。”
太君笑了一声,目光又落回场上,看了半晌,转头问素喜道:“王爷的箭筒是何人拿?”
素喜想了想,答道:“是德福。”
太君又问:“李卿的箭筒是何人拿?”
素喜踮脚,张望了一番,却是狐疑道:“似乎无人拿,只搁在地上,许是今日来得匆忙,没带人罢。”
却见太君又望向了自己,马啸啸心中咯噔一下,想到这太君素来认为她是李彦的心腹,于是心中又是一声哀嚎,只得试探问道:“太君,不如奴婢去吧?”
太君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马啸啸又下了台上场。
场上众人见马啸啸复又回场,只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仿若看着天外来物。
马啸啸只得解释道:“太君吩咐我来替李卿拿箭筒。”
众人适才别开眼去。
李彦笑了笑,拾起地上箭筒,递给马啸啸道:“那如此便有劳马姑娘了。”
马啸啸接过,入手一沉,只听李彦道:“姑娘可拿住了,今日李某便是仰仗姑娘了。”
说罢,便转回头继续拨弄手中弓弦。
忽听一声鼓响,远处最近的白线处竖起十个红心箭靶。
在场十人,依次拉弓射箭。
周宁麒第一箭命中红心,李彦第一箭命中红心,肖陆如是,第一轮仅淘汰最末一人。
第二声鼓响,较前稍远一处的白线处竖起较前稍小的红心箭靶。
头三人命中红心,此轮淘汰两人。
马啸啸举着箭筒,听得耳边嗖嗖箭响,眼见箭端白羽在靶上微微发颤。
直到第六声鼓响,场中终于仅余下,周宁麒、李彦、肖陆三人。
马啸啸远远一望,只觉那箭靶不过一颗苹果大小,中间一点红心更是宛若一粒红豆,不禁怀疑,谁能射中啊。
只见周宁麒左手举弓,右手拉弦,等了半刻,倏地脱手,白羽箭便笔直飞出,不久,远处传来一声喊“红心”。
马啸啸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李彦,却见他亦无半分惊慌,只从箭筒抽出一支箭,在弓上比划了一阵,方才固定拉弦,右手一松,箭便稳稳飞出,不久又是一声“红心”。
马啸啸便转眼去看肖陆,却见他忽然把长弓换到右手,左手拉弦,心中不禁大惊,却听李彦在旁解释道:“肖陆射箭素来是个左撇子,先前却用右手,显是糊弄我们。”
马啸啸不禁又多看了肖陆一眼,见他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犹豫,一箭破空而出,一声“红心毫无悬念。
马啸啸心中忽地生出几分敬畏,眼见那箭靶愈来愈小,她心中的那点敬畏便愈来愈多。
直到三人皆用黑布缠上了眼睛,马啸啸心中的敬畏便麻木了,她安慰自己,这三个人不过是三只妖怪。
周宁麒一箭正中红心,马啸啸本想既是如此,那么其余二人便也不过如是吧。
马啸啸一面想,一面把箭递给李彦。李彦接过箭,上了弦,立在原地,却不动作,马啸啸眼睁睁看着他在原地转了半圈,似乎找不到方向。
军士中有人按捺不住,高声叫道:“左边,左边。”
又有好事者,随即叫道:“右边,右边。”
李彦听罢,却是真的左转一下,又右转一下,马啸啸心里着急,却得遵守规矩不能说话。
只听场中垂鼓的军士不耐地叫道:“还请李卿放箭,休要耽误时辰,过了时限也是输了。”
李彦“哦”了一声,箭举胸前,众人一时大惊,猛地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原来,李彦一番周转,箭头竟然端端对上了右侧的周宁麒。
马啸啸心下大骇,这人真真是无心插柳还是蓄意为之,虽然不得所解,却觉得李彦若是在此处放箭实乃不智,一则此处放箭定是杀不了周宁麒,二则李彦其后必将因此入狱,于是马啸啸正想假咳一声以作提醒。
却听李彦忽然自言问道:“怎么大家都在倒吸凉气,莫非李某哪处错了?”还不待回答,他便左转了几分,直直对上箭靶方向,笑问道:“如此,便是对了罢?”
一箭脱手,远处传来遥遥“红心”二字。
马啸啸长舒口气。
李彦抬手摘了黑布,却不说话。
场上场下,寂静无声,气氛一时古怪万分。
其后,肖陆蒙眼射箭,亦是命中。
在场众人无不叫好,比赛却再次陷入僵局。
又听得传来一声鼓响,马啸啸却不见远处箭靶立起。等了片刻,只见三名军士,推出三面铜锣摆在百步之外。
垂鼓军士扬声宣布道:“最后一轮比试换以铜锣为靶,谁手中的箭击打铜锣声最响,谁便是最终胜者。”
马啸啸听罢,心中暗暗赞叹,此法甚妙,结果高下立见,比赛最终便有了决断。
周宁麒神色淡然,猛地射出一箭,只听“咚”一声响,甚是嘹亮。
马啸啸连忙低头去找箭筒里的箭,一根又一根拿在手里掂量,她自觉箭头还是重一些好,李彦见状,却是挑眉一笑,说道:“都是一样的,无碍。”说罢,便从箭筒里随便抽出一支。
一箭而去,同样一声响,马啸啸自觉听不出太大差异,心中叫遭,莫非今日死活是分不出胜负来了。
抬眼却见肖陆左手拉弓,竟将弓弦拉到一个甚为不可思议的角度,一眼看上去恍如被砸扁了的半轮月亮,马啸啸犹在惊叹,却见箭已离弦,速度奇快,连她面前都恍惚吹起了一阵细风。
铜锣霎时响声大作,接连三声巨响,伴有隐隐震颤回声。
马啸啸惊呆了。
场下却爆发出一阵热烈叫好,汇聚成齐声高呼:“肖都统,肖都统……”
马啸啸这才想起鼓掌一事来。
周宁麒将长弓递与德福,朗声道:“射艺肖陆胜出,先前骑马算作无人胜出。”顿了顿,见众人无甚异议,便宣布道:“恭喜肖都统一举夺魁,赏赐黄金百两,晋升为肖副将,统领十营。”
李彦揶揄地看了马啸啸一眼,马啸啸却自觉无所谓,总不能让她再和肖陆比箭吧,那可是以卵击石啊,况且再说她一介女流,自是也指望不上能有什么额外赏赐。
只见肖陆手握弓箭,屈膝跪拜道:“谢王爷恩典。”
场上又是一阵高声欢呼。
马啸啸心道总算是交了差,把箭筒放回原处,正欲走人,却见远处一个人影极快地一闪而过,似乎手持弓箭,片刻之间便有一支白羽箭竟笔直朝李彦射来,她慌忙大叫:“李彦,背后有箭。”
然而,不幸地是,饶是她用力嘶喊,声音却被淹没在震天的欢呼声中。
马啸啸心急如焚,人便猛地扑将上去,推开李彦半步,险险避过一箭。
李彦被猛然一推,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眼下半寸一箭而过,箭端白羽与他险险擦面,眼前马啸啸的焦急神色却是一缓。
李彦人将将站定,正欲开口说话,却见马啸啸脸上神色倏地一滞,瞳孔猛然收缩,眼中尽是迷茫,他顺势往下一看,却见一根箭头竟然由她左肩穿出,箭端尽是蒙蒙血色。
瞬时之间,他仿佛置身梦境,却见她嘴角一动,仿佛苦笑,身子一歪,人便倒在了地上。
他这才如梦初醒。
马啸啸急速喘气,面目渐渐煞白,却听得耳边李彦一声咆哮:“马啸啸。”
声势之巨顿时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欢呼声乍停,众人皆愣愣地看向李彦,再一眼便看到了倒地的马啸啸,却见她左肩竟然被一支白羽箭端端贯穿,箭头尚露在身前,血迹斑驳,刹那之间半侧衣衫皆被染上一抹殷红。
有人惊叫道:“马姑娘。”
又有人惊叫道:“抓刺客。”
还有人惊叫道:“保护王爷,保护太君。”
马啸啸只觉心跳如雷,耳边隆隆作响,所有声音听上去都仿佛如罩云雾,模模糊糊,眼前李彦蹲在面前,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