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她演过一次大学生。
在此之前,她可以掌控好许多高难度的角色,可以演绎好不同人生,可是站在校园里时,她莫名的感到心虚,暴躁,情绪总是不到位。当时的导演是个近六十岁的老资格,他盯着宋源说,你好像很排斥这个角色,是不是有什么心结?
她当时并没有回答,只是努力控制情绪,终于在多次NG之后,艰难的完成了相应场景。
那是她接拍过的唯一一场校园戏,也是最艰难的一场戏。
她当时没有回答导演的问题,倒不是因为不想回答或者耍大牌,只是觉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的。
她自卑。
是的,虽然当时她已经小有名气,虽然她表面上光鲜亮丽,可是,她是真的自卑。至少在面对敞亮的大学教室,和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大学生时,她没有底气,因为这些,曾经是她深切渴望过,却终究遗失的那部分,是和她青春年少时真心喜欢过的那个少年包裹在一起,一块遗失的那部分。
而这一次,她想选一条不一样的路走走看。
前一世,她曾在一篇实录看到作者的沉思:“生活,不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而她,不敢奢求诗和远方,只想顾好眼前的苟且,顺便看看自己在这条苟且之路上究竟能走多远,又能走到什么程度。
那么,既然她不想向穆清寻求帮助,那就意味着,对于年仅八岁的她来说,她的每一步都会走的很艰难。
可是,她就是不想。
宋源想,她们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钱,父亲调理身体需要钱,她和弟弟的学费也要钱,家里人的吃喝用度,村里人的婚丧嫁娶和人情往来都要钱,宋源咬碎了一颗门牙,他妈的谁规定东西都要用钱买的?!
暴躁的她忽略了一点,即便在没有货币的远古,想要获得别人手中的食物,也是需要以物置物的,文明的做法是等价交换,而人类又是崇尚文明的。如果想要不等价,甚至不用钱,那就做强盗,这又是法律不允许的。
仅管她一直都具备×炸天的强盗逻辑。
这是一个怪圈,但对缺钱的人来说就是一个死环,走不出也绕不开。
绕不开的宋源已经在穆清家的后山坡上围着一棵树转了N圈了,可惜现实不是童话故事,也不会真的出现芝麻开门,给她送来大把的黄金。于宋源来说,命运对她,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赠送,即便有,也是有毒的。
她曾经深有体会。
直到日落西山,那颗树周边的石头都快要被她踢没了,她也没想出可行的赚钱方法。宋源心里难免有些嫌弃自己,别人都能在重生后活得很好,她怎么还是这个熊样!
生气!
宋源垂头丧气的看着穆清的小小城堡,心里想着,如果这家伙在,会不会给我一些建议呢?可是转念又想,他恐怕会直接给钱吧。
这可不好。
她闭着眼睛,嘴里边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穆清穆清你最灵,赐予我灵感吧。
此时的宋源真的像是个七八岁的小疯子,念天念地,却独独渴望得到穆清的辟佑,可见她不是一时大脑串线得了失心疯,就是真的被命运欺负怕了。
宋源事后回想这一段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缺。
可是,或许是老天爷在那个时候困顿打了个盹儿,让宋源钻了个空子,在她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竟然真的看到了希望。
那是一种近乎扯淡的经历,可是,却实实在在让她生命的第一个转折在那个春夏交替的季节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她看见了羊肚菌,野生的羊肚菌。
羊肚菌,又名草笠竹,是一种珍贵的食用菌和药用菌,价格昂贵。
当时她在省城的餐厅当服务生时,见过这种菌类,鲜的收购价两百一斤,晒干后的收购价是八百一斤,贵的让人咋舌。即便倒推七年,卖到餐厅的价格应该也是不俗的,尤其是这种野生的。
宋源欣喜的跑过去,戳着羊肚菌的帽盖,仿佛戳中的全是大把的钞票。她乐滋滋的围着这片羊肚菌左转了一圈,右又是一圈,寻思着是现在就辣手摧菌还是等它们再长大一些后下手。
转着转着,她又突然想到,菌类生长一般是以群计的,如果这里有,那么这片山头的其他地方,或者说邻村的几个山头应该都会有这个东西。
她垂涎半晌,最终,只是小心翼翼的采下一棵大的装进书包里,拿回了家。
回到家后,宋源放下书包,拿出羊肚菌出门右拐,进了宋奶奶的家。她刚一把羊肚放到桌子上,眼尖的宋奶奶就炸了。她一边喊着作孽,一边拿起一根木条将羊肚菌扫到地上,一脚踩个稀巴烂。
宋源当时那个心肝肚肺肾齐烧火啊,看着地上的碎尸,她只觉一阵牙疼,这可是钱哪,钱哪。。。。。。这个老太婆到底发什么疯!
宋奶奶此时也是眼睛冒火的,拿着扫帚就往宋源身上抽,边抽边骂:“你个瞎眼的东西,什么玩意儿你都敢往家拿,怎么不毒死你!”
宋源被她打的满院子跑,心里总算明白了这老太太的怒点,立马停下来,挨了一扫帚,宋奶奶也就停了下来。
这几乎是宋奶奶的惯例,每次揍宋源,打到即止,如果不是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一般不会来第二下,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宋奶奶拄着扫帚喘着粗气,眯着满是鱼尾纹的眼睛:“你个小崽子怎么不跑了?”
“我怕您累着。”
“放屁!”
放屁就放屁,宋源重新折回桌子旁,蹲下身刚要拿那被踩烂的羊肚菌,就听老太太怒道:“你要是敢碰,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这个,宋源还真信。
她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家这个凶巴巴的老太婆,尽量放缓语气:“我说。。。。。。”
“跟谁说话呢!”
“奶奶。。。。。。”
“谁是你奶奶!”
宋源。。。。。。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太太有更年期后遗症。
见宋源不说话,宋奶奶才放下扫帚:“有屁快放!”
宋源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拍了拍身上由扫帚留下的泥印说:“这个是羊肚菌,一种可以吃也可以药用的菌种,不是毒蘑菇。”
谁说不好看的东西就一定是不好的东西?她长得好看,不是照样被人嫌弃。
“你怎么知道?”
“我从书上看的。”宋源现在只能瞎掰了。
宋奶奶满是疑惑:“书?什么书?”
“嗯,本草纲目。”
说到这本书,宋奶奶沉默了,这是宋爷爷留下的,她虽然不认识字,却经常听宋爷爷念叨。
“你能认识上面的字?”
“大部分都认识,上面有配图。”这些都是她瞎编的,她只盼着奶奶不要再问下去。
“那本书现在在你那?”
这。。。。。。宋源心里呜咽一声,真是天要亡我啊。
“应该不在吧?”
“你问我呢?你看的书你不知道放哪了?”
“我看完就放回书架了,可是后来就找不到了。”宋源硬着头皮撒了谎,反正,她现在是豁出去了,如果真的找到这本书,没有羊肚菌的记载,她再想别的法子。
“找不到了?”宋奶奶自言自语好像在回想什么,突然,她好像想到什么,急匆匆往里屋跑。
宋源不明所以,也跟着往里走。
一进去,宋源就乐了,她奶奶正拿着一本发霉的书,青着脸翻着。
这事还真是巧,宋奶奶家的桌子用久了,桌子的一条腿缺了一个角,她嫌砖头垫着太高,就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垫在了下面,冬末春初,地面开始返潮,时间一长,书就霉了。
还真是。。。。。。天助我也!这下,连考证的证据都被毁了,欧也!
其实,宋源不知道的是,《本草纲目》里确实有羊肚菌的记载,她情急之下,确实蒙对了出处,只是因为不了解,所以才会捏了一把冷汗。
宋源此时心里暗爽,表面还要装作很惋惜的样子:“这个可是爷爷留下的啊,奶奶您怎么拿它垫桌子啊,多好的一本书。。。。。。”啊。
宋奶奶看她一副欠揍的样子,脾气上来了,没等她说完就瞪了过去:“好书怎么了,好书在我就是一文不值,你摇头晃脑的想干什么,是不是还要我抽你一顿。。。。。。”
宋源立马噤声,见好就收的道理,她在宋奶奶这可是领悟了个十成十。
☆、杀出个黎明(二)
宋奶奶把书往桌子上一扔:“你拿这个回家干什么?给你爸吃?我可不同意,如果真有毒怎么办?〃
〃书上说这是一味药。〃
〃书上要是胡乱写怎么办?”
书上乱写?!
宋源在心里哀叹一声,爷爷,想您也算一世英名,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文盲,糟蹋您的书不说,还糟蹋老祖宗的智慧。
“您放心,不是给我爸吃。”
“那你拿回来干嘛?”
“这个能卖钱。”
宋奶奶根本就不相信,也是,她要是能顺顺溜溜的相信一个八岁孩子的话才有问题呢。
宋源也没指望她奶奶能这么快就相信她,相反,她要的,就是她的不相信,她不信,也就意味着村里别人一时也不会信,至少不会想到这个能卖钱。
“奶奶,咱村周边的山头您都熟,您都记得还有哪里出现过蘑菇吗?”
“哪里没有,咱家地头原来还出过一片呢。”
宋源仔细回想:“我怎么没看见?”
“我以为是什么不吉利的毒蘑菇,一镰刀全撸干净了。”
宋源。。。。。。
暴殄天物!败家子儿!
“你脑子里不要见天的想这些有的没的,下课了之后帮你妈下地除草才是真的,你一个小丫头,天天放学不着家,像什么样子!”
宋源撇撇嘴:“知道了,奶奶,您把您以前,最近看见过这些蘑菇的地方跟我说一下,越详细越好,还有,您下次再看见这些蘑菇,就直接摘下来带回家给我行不行?”
宋奶奶站起身去剁猪草:“我不陪你疯,滚远点。”
宋源像小尾巴似的紧跟其后,壮了壮自己的狗胆说:“您要是不帮我,我一天打宋炎八遍。”
宋炎是奶奶的软肋。
闻言,宋奶奶噌的一下站起来,拿着刀就劈了过来:“你信不信我在你揍你弟弟前,先剁了你!”
宋源躲得快,跑出很远后,才站定撒泼:“您可以试试,反正我不喜欢他,也下的去手,他哭死了到时也算您的,您只要不剁了我,我保证,见他一次打一次!”
宋奶奶已经被她气的没话说了,骂了一声后,真的报出了几个地名。
宋源喜滋滋的记住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宋奶奶:“奶奶您可要记住,帮我采蘑菇啊,蘑菇头千万别弄掉了,那是宝。”
宋奶奶叉着腰喊:“小王八蛋,赶快滚,再气我,我把你头揪下来。”
宋源很满意的走了,她相信,只要奶奶不拒绝,还是会帮她的。
奶奶对她,虽然谈不上好,打骂皆备,却也算不上有多坏。
其实论性格,她不像宋知书,不像阮翠萍,倒是像足了这个奶奶。所以,她曾经白日梦般的幻想过,如果没有爷爷的去世和算命老头的所谓箴言,奶奶会不会对她好一点?
可是,这个假设在她还没想出答案时就被宋奶奶一巴掌给拍醒了。宋源当时瞪着仍对她骂骂咧咧的宋老太太,突然就笑了,她怎么那么傻,两个性子火爆,不爽了都敢直嗷嗷嚷着要毁灭世界的人,能和谐相处了才有鬼吧。
她打她,而她气她,虽然表面上是她吃了亏,可是,看在她无缘无故或者可能有缘有故害死她丈夫的情况下,她受的这些,确实轻了些。易地而处,如果她是宋奶奶,她可能不会比她做的好。
那是宋奶奶的认定,所以,宋源不止一次的告诫过自己,你要知足。
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因为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不断地告诫自己要知足,而真正应该知足的人,从来都只会觉得自己很幸福。
如果说〃知足〃是经济基础,那么〃幸福〃就是上层建筑,我们常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那么,对于温饱问题尚需解决的宋源来说,谈上层建筑是奢侈,不谈是可怜,所以,为了让自己不是那么可怜,她只能把〃幸福〃这座空中楼阁当屁给放了。
宋源前后利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将最近的山头搜了个遍,加上宋奶奶的帮助,她总共晒得半干的羊肠菌二十斤,新鲜羊肠菌十斤。宋知书曾问过她在做什么,她只是说看书上写这是些好东西就摘回来了。
她不想对父亲说出实情,一是因为她不知道这些工作究竟是不是在做无用功,二来父亲如果知道她在为钱发愁,心里肯定会难过。她曾发过誓,这辈子,她会竭尽全力让父亲过得舒坦。
星期六的时候,她第一次主动找了聂昕,虽然这时候聂昕和她不是很熟,可是,她搜罗半天,觉得能够让她信任的也只有他了。
聂昕看见她的时候,多少有些诧异,待看到她从柴堆里拖出的一大堆东西时就更诧异了:“你这是做什么?”
宋源其实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聂昕,听说你家有亲戚在县城?”
“听说?听谁说的?”
当然是你说的。
“这个,全村的人都知道吧。”
宋源说的倒是事实,聂昕的二叔三叔和几个姨妈们散落在县城和省城各地,而且都是很有钱的老板,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只不过这些,是前一世宋源从聂昕那听来的。
“嗯,然后呢?”
“你能不能让你亲戚帮我把这些东西卖了?一般饭店、药房都会收的,不会太麻烦。”
聂昕听着,眉头都拧成一堆了:“是你要卖?”
“嗯。”
“好。”
宋源愣住了,惊讶的看着他:“这么爽快?”
聂昕点头:“也不是多大的事,我这周六刚好要去一趟省城看望叔叔,顺路捎过去就行了,应该比县城卖的更好些。”
宋源瞪大眼:“你就不问里边装的是什么?”
聂昕也是一愣,拍了拍脑袋笑问:“对了,装的是什么?”
“羊肚菌。”
“哦。”
“你知道?”
“嗯,好像在二叔家吃过。”
宋源心中一叹,你看,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可是有三十斤呢,你怎么搬过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姑姑会开车去。”
宋源嗯了一声,就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她憋了半天,最终还是蹦出了一句:“谢谢你。”
“不客气。”看着宋源低头很不自在似的,他不禁问:“我以前得罪过你?”
“啊?”宋源瞪大了一双眼睛:“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总是一副很怕我的样子?”
宋源腹诽:我哪是怕你,我是怕自己。面上却干笑道:“哪有,我要是怕你,怎么可能找你帮忙?”
聂昕此时也是个小孩子,比较好糊弄,也就信了她的话。
两天后,聂昕回来了,递给宋源三千块。
宋源看着这些钱,瞬间就老泪纵横了。
虽然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希望多少让人有些绝望,可是这些,对于举步维艰的她来说,太珍贵了。
“宋源,你怎么了,是觉得钱少了吗?”聂昕的语气里带有不确定和紧张。
意识到他误会了,宋源马上擦掉眼泪,笑了:“没有,很多,我都没想到会卖这么多钱,谢谢你。”
听她这么说,聂昕总算放心了,把钱递到她手里:“说实话,一开始我也吓了一跳呢,没想到那东西那么贵,后来,叔叔说了做成成品菜后的价格,我又觉得卖的便宜了。不过,老板是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