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来教她。”红姐坐在桌子旁,带着翡翠戒指的手不停的在梳的油亮的头发上摩挲。
我站在一旁,装作不知所措,可怜兮兮的看向背着身的拂玉。
“我……”不知是何缘故,她声音有些颤抖,不过,她又接着道,“是。”
她虽是神色清冷淡漠,但却不难看出她本性的善良。我对她很有好感,当下在心里决定,要把拂玉从这里带出去。
“这里就交给你了。”红姐拍了拍拂玉的肩膀,和我擦身而过。
我和拂玉双双进了屋,紧紧的关上了门。
“你先去屏风后面把自己洗干净。”她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看来她很喜欢这幅伪装的模样。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论活过的年岁,她比我小上好多,遂,我默默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拂玉,你是怎么到这里的?”我话音平静,眼神沉着。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或许是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放下了一直以来的防备,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信了不该信的人。”她看向虚无处,慢慢的竟是出了神,一滴清泪倏忽从她的眼角滑落。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可知道当今掌权的是何人?”这话虽问的突兀,但我还是想给她一丝希望。
她像是回了神一般,匆匆擦去了下颌上挂着的泪水,“当然知道,是先皇独女,我们楚仪的帝姬,宛长歌。”
“你可知我的名讳是什么?”我端坐着,试图让她看到我身上隐藏着的高贵。
她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显然没长着一双慧眼,“我如何得知。”语气之淡,让我无法接话。
“我……”一时我更是没把握让她相信我,“我叫宛长歌。”
☆、第一一一章:劫波难度,秋水望穿,谁立灯火阑珊处?(3)
面前小几上的香炉里,最后一点香烧成了灰烬。我取下一旁红姐给我准备的红色纱衣,撇着嘴穿到了刚洗过的身上。
我绕过屏风,走到了呆坐在桌旁的拂玉身边,“拂玉。”
她抬头看着我,一时竟是怔住了,“你真的是帝姬!”
刚刚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拂玉,此时态度转变的如此彻底,我只能僵硬的点了点头。“现在信了。”
“你回楚仪的那日,全城百姓都在迎接你。而当时的我,正在逃避红姐的追捕,正巧混在人堆里的时候,无意中看了你一眼。”她露出一丝苦笑,“参见帝姬。”她款款起身,给我施了一礼。
“拂玉,你不必这样。我告诉你身份,是为了让你配合我,我们一起逃出去。”我扶她起来,将她按在凳子上坐下。
“今晚红姐要举行一场竞买会,卖掉刚收到的丫头的头夜,你就是其中一个。”她面色颇为凝重,“帝姬,你还能逃的出去吗?”
一种深深的悲凉从她的眼中流露出来,她的灵魂终是被这里给腐蚀殆尽了,我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有一种强大的无力感将我紧紧的包裹。
“总会逃出去的……”我有些心虚,别开眼去,不敢再继续看她。
说完这些,我们两人都没有再开口,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沉闷的平静。
“拂玉,快把这丫头带出来。”
是红姐的声音。
拂玉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跟着她。
开了门,只见红姐在一众健壮仆从的包围下,众星捧月的站在我面前,“从今个儿起,你就叫青碧。”她拿涂了丹寇的指尖点了点我的脑门,“跟我来。”
我往后躲了躲,在楚仪,敢这么对我的人,已经死了。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朝她微微一笑,掩下了眼中的厌恶。
现下,这万花楼算是正式开了张,我稍稍朝楼下看了一眼,只见大堂内人头攒动,圆台四周乌压压的坐满了人。
沿着楼梯一直下到一楼,红姐直接将我带进了那圆台的后面。
“拂玉,你先下去吧。”红姐轻蔑的看了一眼呆呆的拂玉,挥了挥手中的梅色丝帕。
拂玉朝我深深看了一眼,嘴唇微动,但还是微微颔首,消失在几重帘幕后面。
“青碧,青碧!”红姐尖利的声音震的我耳朵发痒,我愣了好半天才知道她是在叫我。
“红姐……”我装作怯懦的样子,低着头站到了她面前。
“待会听到叫你的名字,就从这道小门出去,知道了吗?”她拧了拧我的耳朵,面容有些狰狞。
“知道了,红姐。”我一边捂着被这老娘们摧残的耳朵,一边想着以后要怎么收拾她。
外面响起了丝竹之声,红姐扭着屁股就从那道小门走了出去。
我环视了四周,只见有几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子蜷缩在一边的角落里,想必是今晚和我一起被当做商品的那些人吧。
她们眼中的恐惧只会让我觉得很无力,我索性理她们远一点,一个人坐到了一旁。
“秋月!”红姐的声音在我们这个狭小的空间回荡,那些女孩子中的一个打着颤,站了起来。
她身边的女子一个个都惊恐的抬头看着她,没有怜悯,只有惊惧。
她慢慢踱着步,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小门后面。
“请各位客官出价……”
此时耳边的声音像炸开一样,叫喊的声音在仅有一墙之隔的大堂内此起彼伏……
那墙角处,有一方被遗落的白手帕,那白手帕静静的躺着,提醒着我,此时空荡荡的角落里,曾经有人在。
终于,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在我忐忑等待这一刻的降临的时候宿命一般惊醒了呆坐着的我。
“……我们今晚的头牌,青碧!”
红姐尖利的声音在召唤我,我只得硬着头皮,打开小门,走了出去。
虽说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无数双直勾勾的眼睛吓在当场,难以迈出脚步。
“过来。”红姐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扫视台下一众人头,有一种茫然的感觉在心头散漫开来,就在我准备依言向台前走去的时候,一张带着银色面具的脸攫住了我的视线。
这人的身份绝对不一般,不知道原因的,我有一种直觉,这男子可能会是买下我的人。
“过来。”红姐使劲拧着我的手臂,把我硬生生的拖到了台前。
我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身上,若是我没看错,他刚刚好像有些生气了:他搭在桌边的手捏的紧紧的,黑色袍子下的双腿动了动。
我还是移不开眼,没有在听耳边哗然一片的叫价声。
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那男子露在面具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喧闹的大堂瞬时安静了下来,而我也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十万两黄金。”
他声音不大,但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的掉进了我的脑海里,不会是……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立刻被我扼杀在摇篮里,他守着他的国家,怎会来楚仪。就算他来了楚仪,又怎会出现在这万花楼中。
宛长歌呀,宛长歌,你真是疯了。
“这位客人好大的手笔!”红姐话语中掩不住的欣喜,一双谄媚的小眼睛射出贪婪的精光,“来人,将这位公子送到青碧的房中去。”
此刻我满脑子都是那男子熟悉的声音,只能任由一个小丫头带着我往前走。
“青碧姑娘,红妈妈交代过,她要你要好好准备一下,万万不可怠慢了这位客人。”小丫头见我点了头,这才退了出去。
若那男子不是他,那我该怎么逃?车到山前为什么没有路!基督佛祖之流,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就是这里了,客官。”红姐媚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好了,你下去吧。”一个沙哑的声音答道,并不是刚刚那戴着面具的男子的声音。
我又侧耳细细听了听,却只听得一声悠悠的开门声。我连忙背对着门坐直了身子,一动都不敢多动。
“你也下去吧。”
熟悉的声音再次闯入耳膜,这回我听得很清楚。惊喜也不过如此了吧,我微微闭上眼睛,让自己快跳出胸腔的心脏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他是谁。
☆、第一一二章:劫波难度,秋水望穿,谁立灯火阑珊处?(4)
这个房间所在的位置,与喧闹的正堂隔开了很远,所以,此时除了我和身后之人的呼吸声,安静的让人不安。
我僵硬的转过身,入眼就是一片黑色,我知道,这是他的衣袍。我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开口。一时竟是没头没脑的细细观察起那黑袍的纹理,一条龙,一朵云,又是一条龙,又是一朵云……
就在我数到第十二组花纹的时候,他慢条斯理的蹲了下来,使得视线与我齐平。
突然的,我和他面具下的双眼撞了个正着,那双眼里映着我的身影。
我数次想象我们再见时会是怎样一个光景,如今这样相见,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可是我心底此时却异常平静,好像是料定了他会出现,亦或是说,我一直在等他。
“怕了吗?”他嘴唇微动,语气异常温柔,一只手轻轻的放到了我的脑后。
我看着他,像是被什么牵引一般,径直拆了他的面具,面具后面,拓跋骁在对着我笑!
这笑像是我等待已久的救赎,此刻终于来到我身边,我能做的只有牢牢抓住。
我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身体微微一滞,继而也紧紧的搂住了我的腰身,没有言语。
没等到天亮,拓跋骁就带着我离开了万花楼,我虽有心记挂着拂玉,但只有待我回宫处理好狄太尉的事情,才能一举端了万花楼。
陪我漫步到宫门口,拓跋骁停下了脚步。幽幽月光下,他的面具闪着银白色的光芒。
“你确定不要我帮你?”他语气淡淡,没了刚才的热情。
听了这话,消失许久的理智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已联合云断暮在数月前背叛了他,此时我们如此的和平相处,我有些愧疚。
“我可以自己处理。”我勉强朝他笑了笑。
他放开了牵着我的手,背过身去,“你就当我从未来过。”说完头也不回的向不远处的马车大步走过去,不给我一点说话的机会。
看着他离去的萧条背影,我的心脏像是被千斤重石砸中了一般,他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敌人?我没再多想,追了过去。
终于在他要踏上马车的那一刻抓住了他的袖子,我喘着气,对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低下头来。
在他低下头的同时,我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啄,继而动作流畅的搂住了他的脖子,我恶作剧般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吹,而后才道,“你要等我。”
他浅浅一笑,面具下的脸却不知是何表情,“恩。”
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我才回了皇宫。
在一群侍卫的护送下,我悠哉的向寝殿走去,心情大好,自是不必说。
“帝姬!”一个瘦弱的人影在不远处向我飞奔而来,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猛地撞到了我身上,“您可终于回来了!”
我脑子稍稍转了转,这才从这熟悉的话音中听出了,原来这个面黄肌瘦的丫头是秋水!
“秋水,你怎么瘦成这样?”我拍了拍她的后背,只觉那干瘦的脊背硌的我手疼。这丫头原本就没有几两肉,此番我失踪这么些时日,她一定没心思养膘。
“帝姬,你这几日去了哪里?禁卫军怎么都找不到你!”秋水抬起头,两颊凹陷的小脸一时让我有些心疼。
这个狄太尉,在宫里居然也有同党,竟是生生抹去了我的踪迹。看来此事必得严加盘查。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偏过头,看向楚燮手下的副将楚易,“去抄了狄太尉的家。”我这办法虽是有些粗暴,不过我的确没时间和这老狐狸耗下去,不如当一回昏君。
楚易面上有些难色,“帝姬,不知要用何理由?”
“理由吗?”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结党营私,收受贿赂。”
见我一脸不容置否,楚易想必猜出了几分,这狄太尉必然和我无故失踪有关。“是,帝姬。”
我遥望着楚易领着一大队人马向太尉府进发,刚刚端着的架子一下子崩塌了,我扶住秋水瘦弱的身躯,“快吩咐御膳房,给我做个满汉全席,我现在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什么是满汉全席?”秋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见我捂住咕咕响个不停的肚子,她一下子了然了,“奴婢知道了。”说完,就踱着轻快的步子走开了。
折腾了这么久,天色已经发青。我推开阔别三天的寝殿大门,一时竟是找到了家的感觉。我站在门口,闭住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静静躺在小几上厚厚的一沓信攫住了我的双眼。
必然是小婕和云断暮写来的。我匆匆走过去,一封一封的看起来。
最上面两封,泛黄的信封上书“帝姬亲启”,是小婕的笔迹,下面一封上书“云”,自然是云断暮,这最下面的信封上书“长歌亲启”,我认不出是谁写的,故而先拆了这封。
没有先看内容,我就先看了落款,原来是尚真!
从信上看来,拓跋骁派裘烈去了东渠。依拓跋骁的意思,是让东渠出兵助我平定内乱。我和拓跋骁刚刚见过面,虽说我们大体上算是理清了感情这回事,可在国家纷争上,我却不敢估测,他是有何意图。
青崎的皇帝是他,等我的拓跋骁也是他,读毕这封信,我想我心底有了答案。
不管他是派东渠的军队来压制我,或是真的来助我平乱,于我宛长歌一人来说,我信他。
搁下尚真的信,秋水领着一众丫头摆了一桌子饭菜,我看了眼还没读的信,也好,吃饱了再看也不迟。
就在我刚吃了一口米饭的时候,楚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楚易求见帝姬。”
我寻思着,他这抄个家也太快了吧,没到中午,他居然就回来了。
“宣。”我不得已,又搁下筷子,好整以暇的端坐着。
楚易神色晦暗,“参见帝姬。”他朝四下看了看,向我摇了摇头。
我了然,随即道,“都下去吧。”
秋水眼力见极好,领着一众丫头就匆匆退了出去。
“帝姬,那狄太尉昨夜已经遇害。”楚易又向我走近了几分,声音越发小了,“据家仆所言,昨夜有黑衣人潜入太尉府,而且,人数众多。”
楚易此言,让我自然的想到了一个人,而且只能是他,“云断暮。”
☆、第一一三章:乘风上青天,几许难平意。
黄沙扬起,掩住了一行浅浅的脚印。广袤沙漠,抬眼四望,只见几堵泥墙颓然的立在不远处。
驼队从不远处摇摇荡荡的晃了过来,领头的骆驼上坐了一个身形挺拔的人。那人围着宽大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着精光的眸子。他那灰色披风懒懒的搭在身后,直衬的他气质卓然。
“王爷,前方不远出就是星原,据探子回报,缭芜姑娘曾在那里出现过。”骑在第二峰骆驼上的张由身体前倾,发白的嘴唇艰难的一开一合。
领头的男子解开脖子上宽大的围巾,露出拓跋轲一张神色晦暗的脸,他嘴角勾出笑,但这笑意却丝毫未及眼底,“好!继续赶路。”
星原城外,系着数峰骆驼,行人络绎不绝,向城内涌去。
虽是烈日当头,满目黄沙,但却丝毫不影响城内小贩叫卖的热情。
混迹在众多摊贩里,角落里有一处算命摊子却是格外惹眼:那摊主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袍,一头乌丝散乱的披在肩头,脸上抹着红黑间杂的颜色,鼻子以下被一条灰色的围巾围得扎扎实实,只露出一双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