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才见到她抱着阿俊回来,脸上满是汗水,额上碎发都被打湿了,双手抱着阿俊不知走了多久,眼睛可以看见微微发抖,沐神医才觉得,或许真的误解了她。
“我没事。”涂菲媛有些惊讶地抬头。
沐神医不以为然地道:“过来我给你扎几下。否则,这几日你的手臂别想抬起来了。”
涂菲媛不禁有些诧异,沐神医怎么又对她这么好了?虽然面上还是冷冰冰的,但是语气温柔许多,所作所为也都是为她着想。
顿了顿,说道:“我先前对您说的话,没有说谎,全都是肺腑之言。”
她先前说的话?便是煜王爷带人去追阿俊后,她的自保论了。沐神医回想起来,再看涂菲媛沉静的脸庞,心下不由得一软,取了两根银针,抬脚走过去:“你又何必嘴硬呢?”
如果她真的心硬如铁,此时就不会抱着阿俊回来。阿俊被煜王爷派人追拿,跑了也不知多远,即便逃脱,也不知会藏身什么地方。而她不仅找到了他,还将他一路抱了回来。
沐神医微微侧眼,看着阿俊双眸半闭,不自觉偏头把脸颊埋在涂菲媛的手心里,嘴角不由得浮现一抹笑意。若涂菲媛当真那样冷硬无情,阿俊绝不会如此依赖她。
这个孩子,嘴硬心软,竟跟自己一样。不知不觉,沐神医心中发生了变化,再看向涂菲媛的眼神,变得更加温柔如水。
这番变化,直让涂菲媛摸不着头脑,沐神医究竟想到什么,为何对她露出这样慈爱的神情?就在这时,蓦地手臂一刺,不由得肌肉一紧。却是沐神医走近过来,看也不看,便对她的胳膊施针。一边飞快下针,一边笑得更加温柔慈爱:“好孩子,我和阿孟会保护你的。”
这番神情,加上这番举动,直是让涂菲媛的心里有些发毛了。幸而这时,孟庄主回来了,说道:“夫人,我取来了。”
才一进门,便见沐神医一手托着涂菲媛的手肘,一边在她的手臂上飞快下针,不由得微讶。他与沐神医夫妻多年,默契万分,才见着这一幕,立时便明白过来,沐神医对涂菲媛的芥蒂已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沐神医能想通总是好事,便笑着走过来道:“何时给那孩子除箭?”
沐神医偏头瞥了一眼:“等会儿。”说着,放下涂菲媛的一只手臂,又把涂菲媛放在阿俊脸上的那只手拿过来,托在手里,飞快下针。
阿俊骤然失去温软的手心相托,半闭的眼睛立时睁开,带着小兽初醒的戒备与警惕,朝沐神医看过去。
“沐神医,先给他除箭吧?”涂菲媛试探着道,“我的手不要紧,什么时候治都一样。”
沐神医修长的手指捏着银针,飞快下落,复又抬起,如此反复循环,口里说道:“一会儿就好。”
看着这一幕,孟庄主直是笑。心中暗暗想道,送往京中的葡萄,看来另有变动了。
不一会儿,沐神医收了银针,又净了手,才走到**边,指挥孟庄主道:“从这里,剪断箭支。”
孟庄主便提着一只两尺余长的形状怪异的大剪刀,走过来,按照沐神医的指示,准备绞断箭支。涂菲媛望着这一幕,直是惊讶不已:“这,箭支乃是精钢所造,也能剪断?”
“能的。”孟庄主说道,剪刀钳住箭支,用力一握。只听一声“嘎嘣”,箭支顿被绞断,半截尾羽掉落在地,发出“叮”的声音。
涂菲媛微微瞪大眼睛,这样也行?不由偏头看向阿俊,暗暗感慨,他的命倒是好。
“媛媛不知,这本是我打葡萄架子时,特意请了铁匠打造。”孟庄主功成身退,拾起掉落在地的箭支,退到一旁,对涂菲媛说道。
葡萄生长到一定高度,便需要架子供它们攀附。孟庄主本来用竹竿搭建,后来葡萄品种越栽越多,每年都有沤了的竹竿需要替换、补足,便索性向京中申请了铁条,替换下竹竿。因着铁条更加坚固,想要拆换却艰难了,孟庄主便请铁匠打造了一把特制剪子来用。
竟没想到,此时用在了治病救人上头,也是意料之外了。待孟庄主退后,沐神医便走到**边,准备为阿俊拔箭。才一触到他的腿,蓦地察觉阿俊的腿一抖,抬头朝涂菲媛看过去:“你过来,抱着他的腿,别叫他乱动。”
这间屋子里,阿俊最依赖信任的人便是涂菲媛,但见涂菲媛走过去抱住他的腿,身子微微放松,然而嘴巴却撅了起来:“痛。”
“活该!谁叫你不小心?”涂菲媛冷冷打断他的撒娇,“忍着!不许动!”
阿俊的眼中涌出一股委屈,随即抿了抿唇,攥起拳头,忍着不说话了。
“我要拔了!”沐神医将目光从两人身上收回,专注在箭支上,握住箭头,顺着伤口的方向用力一拔!顿时,鲜血便涌了出来,沐神医只看了一眼,便丢掉箭头,走到桌边拿了纱布与止血药,给阿俊包扎上。
涂菲媛抱着阿俊的腿,但觉不停抽搐着,心里也是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腿,软下口气说道:“好了,包上就好了。”
“痛。”但听涂菲媛的声音变得软下来,不再训斥,阿俊松开拳头,撅起嘴说道。
涂菲媛一点儿也舍不得骂他了。他才是个孩子,吃了这样的惊吓,受了这样的伤,连大声痛叫都没有,一路上半句抱怨也没有,只是撒娇地道两句痛,又算得了什么?任是她,也不由得心中一软,哄道:“很快就不痛了,你再忍一忍。”
她自己没觉得,口吻有多温柔,旁边的孟庄主和沐神医却察觉到了,偏头看过来。孟庄主更是满眼含笑,对沐神医使了个眼色:“媛媛是个好孩子。”
两人夫妻多年,默契有加,沐神医自然看明白了孟庄主的示意,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涂菲媛说道:“这几日,他就住在我这里吧。免得伤势有什么变化,我也方便看顾。”
涂菲媛也是这个意思,点头说道:“那便多谢沐神医了。”除了阿俊有伤这个考量,涂菲媛还想到一处,那便是阿俊的确是个危险人物,由她再带回家,百害而无一利。倒是孟庄主有几分势力和来头,又精明得很,放在紫霞山庄或是保命之道。
“我不住在这里。”谁知,本来双眸半闭,有些陷入昏迷的阿俊,猛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睛说道:“我要回家。”
家?哪里是他家?若是阿俊此时没有受伤,涂菲媛说不定奚落他一番。然而此时,却只好说道:“你乖乖的,等伤势稳定下来,我就带你回家。”
他这个样子,回了家,谁照顾他?遇见危险,比如煜王爷的人搜了过来,他跑得了吗?再带累爷爷奶奶,那是涂菲媛最不愿看见的。不如待在紫霞山庄,有孟庄主给他掩护,好好恢复伤势。
“不,我要回家。”阿俊固执地说道。
“家里有什么好的?”涂菲媛没耐心了,瞪起眼睛说道。才一说完,蓦地想到一件事,再看少年睁着眼睛,似乎咽了下口水,顿时好气又好笑:“你还惦记着羊肉呢?”
阿俊点头:“嗯。我要回家。”
“不许!”涂菲媛只觉得眼皮都在抽,“老老实实养伤,养好了带你回家。”
阿俊一听,急了,双手撑着坐起来:“我要回家!”
旁边,沐神医与孟庄主看着两人,明明是一般年纪的孩子,偏偏差异是那样分明。一个貌美,一个貌丑。一个天真,一个世故。一个娇娇可人,一个沉稳冷静。但是,看起来又是那么恰然。眼中纷纷升起奇异之色,互相换了个眼神。
“你是不是想把肉偷偷吃完?”一直被否定的阿俊,瞪起眼睛,看向涂菲媛,目光是许久未见的敌视。
“谁稀罕那点儿肉?”涂菲媛气得忍不住叫出来,指着他的脑门子道:“也就是你!没出息!命都不要了,就惦记着那点儿肉?好,你要回家,那就回家!我跟你说,是你闹着要回家的,再被煜王爷发现,我再不会管你的!”
阿俊只是坚定地道:“回家!”
“回回回!”涂菲媛没好气地道,转过身来,对孟庄主说道:“庄主,夫人,那我们就先回了。”才说完,不由得一愣,只见孟庄主和沐神医不知何时并肩站在门口,纷纷以一种奇特的眼神看过来,在她和阿俊的身上徘徊。
“行,回去吧。”沐神医的脸上不知何时恢复了初见涂菲媛时的笑容,“我给你准备些药丸,如果他发热,就给他吃下去。还有一些止血药,每日两换。这些纱布你都带回去吧,都是干净的,免得你再找旁的了。”
收拾了一包东西,用小包裹包扎起来,递给涂菲媛:“我叫黄连跟你们回去。如果有事,随时叫他回来禀我们。”
两人也都想到,如果煜王爷再追到玉河村,只怕涂菲媛应付不了。便叫黄连跟着,哪怕护不住阿俊,能护住涂菲媛一家也是好的。对于阿俊,他既然能逃出来一次、两次,想来心思灵巧,也能逃出来第三次,两人却是不担心。
涂菲媛想了想,抬头拒绝了:“多谢庄主和夫人的好意。只不过,让黄连住在我家,不太方便。”家里只有两间屋子能住人,一间是涂菲媛从前住的,窄窄的一张小**,已经睡了阿俊。还有一间,是爷爷奶奶住的,如今涂菲媛也挤在一张**上,直是再也挤不下了。
孟庄主并不知道涂菲媛为何拒绝,不论被赶出家门之前,还是被赶出家门之后,他也没有沦落到那样窘迫的地步。但是,从昨日与身前的小姑娘谈生意来看,她是个聪明伶俐的。既然拒绝,便有她拒绝的理由。
故此,没有再坚持,只道:“那么,让黄连送你与他二人回家?”说着,指了指躺在**上的阿俊。
阿俊的腿上受了伤,必不能一路走回去的。涂菲媛又是个女孩子,便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即便是有,孟庄主也舍不得叫她吃这份苦头。反正山庄里有马车,便提议道:“叫黄连赶了马车,送你二人回去。对了,你今日来,可是取葡萄来了?要多少?我叫下人去剪。”
涂菲媛想了想,说道:“三十斤即可。”酿酒而已,第一次主要是练手,找找从前的感觉,却不一定非要许多材料。
“好,我叫下人去剪。”孟庄主说道,才走出一步,又回过身问道:“还要昨日那种吗?”
涂菲媛想了想,说道:“皮儿薄一些即可,别的没什么讲究。”
“好。”孟庄主点了点头,走出去吩咐下人去了。不多久,转脚走回来,笑着问道:“昨日只顾着与你谈论无籽葡萄,却不知道,你要这许多葡萄做什么?定然不是为了卖吧?”
涂菲媛不由得笑了笑,也不瞒着了,说道:“我要酿酒。”
“什么?”听到这里,却是沐神医惊讶地道,“葡萄能酿酒?”
涂菲媛点了点头,目光在沐神医冰肌玉骨般的肌肤上扫了一眼,说道:“葡萄不仅能酿酒。所酿造出来的酒,还有少许养颜的功效。”
沐神医听罢,不由得抬起手,摸了摸脸颊:“竟有这样的事情?”
“有的。等我酿造出来,请夫人品尝。”涂菲媛干脆地道,“酿造葡萄酒,不需要太久,二十来日即可了。”
“那我便等着了。”沐神医不由得笑了笑。
涂菲媛心里还存着一件事,侧脸往**上看去,但见阿俊的双眸半闭,似乎又昏昏沉沉起来,便低声问道:“夫人,他,可能有些其他病症。他每顿饭吃得极多,全然超出常人的食量。我不明白,他的肚皮,怎么容得下那许多食物?劳烦夫人给他瞧一瞧。”
“好。”这种事情于沐神医而已,乃是家常便饭之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伸出三根手指,搭在阿俊的手腕上。阿俊被这碰触惊醒,抬眼看见是沐神医,而涂菲媛的脸就在头顶上方,眨了眨眼,没有动。
沐神医的手指搭在阿俊的手腕上,凝神诊了片刻,又俯身下去,检查少年的眼睛。少年顿如受惊了的小兽一般,抬手便去推沐神医。
他的力气大,倘若沐神医被他推中,少不得跌一跤。涂菲媛眼疾手快,拦住少年的手,说道:“你怕什么?有我在呢!叫夫人给你瞧瞧,还有没有其他病,你别动!”
阿俊听到涂菲媛如此说,便不动了,只不过身子微微绷紧了,如上紧了的弓弦,随时都能弹出去。涂菲媛怕他不知好歹,伤到沐神医,索性捉住他的手腕,握在手里,不让他挣动。
沐神医依次检查了阿俊的眼底,眉梢微微蹙起,又伸出手,朝阿俊的脖子底下探去。而后,眉头拧得更明显了,又伸手下去,按在少年的胸腹之间,依次检查。
“他没有病。”沐神医检查一遍,直起腰来,肯定地道。
涂菲媛听了,不由微微一怔:“怎么可能?”说罢,见沐神医的神色有些不快,连忙说道:“我并非不相信夫人的医术。而是,他实在古怪。他一顿饭,吃四五斤羊肉,肚皮都不带硬的。而且,竟然没有吃饱。我瞧着,他一顿饭甚至能吃七八斤,甚至更多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俊太能吃了,满脑子都是吃,倒不是涂菲媛不愿意养他,不过就是一些饭食而已,吃不起肉还吃不起粗面吗?况且,日子总不会一直穷下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养活他并不费什么。唯独担心的是,他该不会有什么隐蔽的病吧?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涂菲媛对阿俊也有些感情了,心里希望他健健康康的。
“吃这么多?”沐神医不由得愣了一下。她原先以为,涂菲媛口里的吃得多,只是常人的两三倍而已。毕竟,也有些人就是饭量大,却没什么出奇。听了涂菲媛的补充,立刻俯下身,再次给阿俊检查起来。这一回,沐神医检查的速度慢了一些,唯恐方才大意了。然而,检查的结果,仍旧是什么病也没有。
“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看出来了吗?”涂菲媛低声问道。她对沐神医的医术,真正是信任的,毕竟能被称作神医,又是达官显贵之家的贵客,可见医术过硬。然而,竟然连沐神医都没查出来,却让涂菲媛不敢相信。莫非,阿俊真的没病?
可是,哪个没病的人,一顿饭吃那么多?人的肠胃容量是有限度的,他窄窄的身子,能盛多少东西?涂菲媛只见着,他吃下去的东西,远远超出他的肠胃能够承受的量,这才觉着诧异。仿佛,他的肚子就是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填进去多少东西,都没有影响。
“这却是从没见过的怪病。”这时,孟庄主也好奇地走过来,站在**头,俯视着阿俊瘦小的身形,“那日我见他眼底发蓝,又削瘦,还以为他得的是巨食症。”
“不是巨食症。”沐神医摇头,“巨食症的脖子下方会微微粗大,胸腹之间按压弹性不强,他没有这些症状。”
“那究竟是什么?”只见遇见沐神医都觉得棘手的怪病,孟庄主十分好奇,俯身将阿俊打量过来打量过去。
沐神医微微挽起两边的袖口,弯腰俯身,拿起阿俊的双手,分别从他的指尖,一寸一寸捏了过去。从手指,到掌心,到手臂,仔细认真地捏过去:“但凡病症,在身体上总有痕迹。他的身上,没有丝毫异常。”
“但是,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沐神医几乎给阿俊做了全身的检查,随后站起身来,看向涂菲媛:“他每顿饭都吃很多?经常觉着饿?似乎怎么也吃不饱?”
涂菲媛点头:“是。我似乎还没见他吃饱过。”
昨天上午,他喝了一肚子羊血,回到家又吃了几斤羊肉,也没见他喊饱。每次都是她强行制止,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吃食,从没有主动停下过进食。
沐神医听了之后,拧起眉头,在屋子里走动起来:“不可能,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