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俊的鼻子又皱了起来。这妇人姓陈,当真在几个月前给他买过衣裳。阿俊记性好,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才参加过吃包子大赛,然后媛媛带他买衣裳,他喜欢的衣裳贵得很,媛媛不肯给他买,是这妇人送了他。
然而他并不觉得感激,眼瞧着妇人轻浮的脸,扬起了下巴,颇骄傲道:“媛媛说了,我长得好,旁人等闲看不得我笑。若要看我好脸色,要给银子的。”
“什么?竟有此事?”陈氏闻言惊道,一手掩着口,不可置信地道:“小兄弟,你们东家好狠的心呀!竟叫你卖笑来赚银子?这太恶毒啦!”
阿俊最听不得旁人说媛媛不好,闻言脸色更臭了:“你买不买酒?不买就不要站在门口,挡着我做生意。”
那句话当然不是涂菲媛说的。涂菲媛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是阿俊临时想出来的招数,为了对付陈氏的。涂菲媛从不拘着他做什么,非缘酒庄的客人也由着他得罪。在涂菲媛的眼里,她如今不缺银子,也不缺靠山,何须为了旁人委屈自己?
便是此时,阿俊拿起酒坛子扣在陈氏的脸上,叫涂菲媛知道了,重话也不会说他一句。只不过,在阿俊的心里,媛媛的一切都是好的。媛媛开的店,也必须是好的。出了事,必然是旁人不好,跟非缘酒庄无关。故此,做事之时,倒也总是为着酒庄的名声着想。
“你要买酒,便是十两银子一坛。你要看我的好脸色,一百两银子买我一个笑脸。”阿俊轻轻扬着下巴,漂亮的脸孔带着微微的倨傲,虽不是有意,外人看去,却是说不出的勾人。
陈氏不觉看呆了,竟吞咽起了口水。
她乃是镇上的寡妇,已孀居多年,因着颇有些家财,往日看上漂亮的小哥,便使了法子引到宅院里,过一段风流日子。早先她看上了阿俊,可惜后来失了消息,一直没得手。直到三个月前镇上新开了间铺子,阿俊竟是伙计,又落到她眼里,再也不肯放手了。
这样漂亮的少年,她一定要弄到手!
“一百两银子买你一个笑脸?”陈氏倚着柜台,浑若没有骨头的蛇,盯着阿俊的脸问道:“不知多少银子买你一个香吻?多少银子买你一个晚上?”
陈氏的手指紧紧攥着,只觉得阿俊这样漂亮的少年,倘若能玩一晚,任是倾尽家业也值了!她微微眯起眼睛,这少年眼眸清澈,想必是单纯得紧,若是费心哄一哄,只怕连一两银子也不必使的。
阿俊被她的眼神盯得浑身难受,好看的眉头立刻拧起来。不待他开口,蓦地只听门外一个声音传来:“只怕夫人付不起价钱。”
“媛媛!”见到涂菲媛回来,阿俊的眼睛一亮,立时走上前迎了过去。
陈氏不由皱起眉头,暗道失了时机,转身看向涂菲媛说道:“哦?涂姑娘倒是说一说价钱,叫本夫人开开眼?”
“我们家阿俊,夫人还是不要想了。我只怕你有心想,没命享。”涂菲媛轻声说着,语气丝毫不见恐吓,不等陈氏不悦反驳,话音一转,说道:“夫人不必盯着我们家阿俊了。阿俊虽然长得好,却是太过年轻,男子气概都不足。我给夫人介绍一个人,保管夫人见之丢魂。”
陈氏听着前头,心里还很是不悦。待听到后半句,不由得问道:“是什么人?”
“无忧酒楼,二楼左手边第三间厢房。夫人倘若进得去,我敢打包票,这辈子再也不会对其他男人动心。”涂菲媛轻声笑道。
陈氏虽然心存犹疑,但是听涂菲媛说道:“夫人赶紧些吧,这人并不常常出门,这次见不到,下回就不知何时了。”她听涂菲媛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厢房位置都说得清楚,不由便信了,连忙匆匆去了。
“媛媛,你方才说的是谁?”阿俊好奇问道。
涂菲媛勾了勾唇:“还有谁?不就是玉无忧。”那个家伙,居然诈她的酒,且叫她给他找点麻烦,少少出一口气。
“他长得比我好吗?”阿俊瘪了瘪嘴,显然对涂菲媛方才说的话,心里不服气。
涂菲媛偏头觑他:“你觉得呢?”
“自然是我长得好。”阿俊骄傲地扬起头。
涂菲媛便笑:“我也是如此觉得。”
“可是你方才说我没有男子气概。”阿俊不依不饶地道。
涂菲媛略略低头,瞧着他单薄的胸脯,又想起见到玉无忧时,他成熟青年男子的身形,低低笑了笑,而后问道:“男子气概是什么?能吃吗?”
“似乎不能吃。”阿俊想了想,摇摇头,将此事丢开了去。而后拉着涂菲媛,说起上午的无聊,一句接着一句,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多话。
涂菲媛也不嫌烦,他说话的声音娇娇的,好听得不得了,时不时闹出点小笑话,实在招人喜欢。这一日,便在逗弄阿俊的时光中度过了。
卖出十坛酒,涂菲媛便关了店铺的门,与阿俊到无忧酒楼,从后厨挑了些活鱼肉菜,提着回了家。以她如今和玉无忧的合作关系,取些肉菜根本不是问题。况且黄掌柜也疼她,一早叫人留了新鲜的好菜,准备好了给她带走。
因着玉无忧还等着好酒,故此黄掌柜叫阿全驾了马车送两人回家。回到家后,涂菲媛取了两坛好酒,叫阿全带走。送走了阿全,才转头对阿俊说道:“你去干娘家,叫干娘配些药,给我带来。”
阿俊听完了,便一溜儿烟跑了,往紫霞山庄去了。他去得快,来得也快,未过太久,便怀里抱了一大包东西回来,进屋搁在涂菲媛的桌上:“干娘说了,这个是洒在地上用的,但凡衣角沾上一点,便再也洗不掉了。这个是涂抹在门柄上的,手上沾一点就烂。这个是……”
一包包纸包,平摆在桌上,涂菲媛听着阿俊的介绍,一边咂嘴,一边忍不住笑:“不曾料到,干娘竟囤着这些好东西?”
阿俊这一趟去了,根本没耽误多少工夫,必然不是沐神医现配的,一准是早就配好的,阿俊一张口就给他拿来了。果然,阿俊说道:“这是干娘配来准备对付那个贱女人的,后来贱女人……就没处用了。”
贱女人指的是广玉公主。涂菲媛泡药水解毒时,因着过程十分痛苦,沐神医看在眼里,便开始准备广玉公主的东西了。可惜,还没来得及用。以后,也没机会用了——广玉公主如今被软禁在公主府,护卫围得铁桶一般,广玉公主虽然出不来作孽,旁人也进不去伤她。
“不错。”涂菲媛满意地点点头,挽起袖子,喊了阿俊,开始干起来。
藏着佳酿的入口,就在涂菲媛的床底下。涂菲媛打开地窖的门,率先走下去,阿俊抱起毒药跟在后头,慢慢走了下去。
下方的空间并不大,不过二三十平方,仅有一人高,堆着数十只小坛子。涂菲媛取了药粉,在酒坛的坛口周围抹了一圈,又在周围洒上一圈,最后领着阿俊出去,又在地窖门的门柄上抹了一圈。
重重防御做完,涂菲媛勾唇坏笑起来:“这回看谁敢盗酒?”
她第一个防的是周监正。至于其他人,谁碰着谁倒霉。
做完这些事,两人便出去了,眼见着天要黑了,涂菲媛便往厨房里,叫了阿皎,一起准备晚饭。阿俊跟在后头,问道:“媛媛,今天有什么奖励?”
这时,阿皎抱着柴火走进来,偏头瞧了阿俊一眼,没吭声,坐到灶边准备生火。涂菲媛净了手,从盆里捞起鱼,摔到案板上,一手操刀拍死了,便开始刮鳞开膛。见得阿俊步步不离,便说道:“给你做零食吃。”
“哦。”阿俊听了,却有些失望。
他期待中的奖励,至少是一个吻。可惜,媛媛再也没满足过他。每个月的奖励,都是吃的。他其实不馋,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如她的一个吻,更让他喜悦满足。虽然知道以后多半如此,他仍旧问了一声。听到一如既往的答案,有些怏怏地出去了。
涂菲媛瞥了他的背影一眼,没吭声,开始片起鱼肉来。她打算给做一道炸鱼排,给阿俊嚼着玩。片好了鱼肉,便调了料腌制起来,又拿出特制的干馒头,切成细细的碎粒。等鱼肉腌好了,便蘸了馒头碎屑,下锅炸起来。
金黄的鱼排,在油锅里打着滚,不多时,便散发出香甜的味道来。涂菲媛炸了尖尖的一大盘子,端上了桌。因着是奖励阿俊的,故此先往他口里塞了一块,才笑着对涂老头和李氏道:“我今儿做了新鲜的,爷爷奶奶尝一尝。”
“唔,焦脆,鲜嫩,好吃。”涂老头微微眯起来眼睛,满脸享受。
李氏也捏起一块,送到口中,亦是连连点头:“好吃,媛媛这又是从哪里学得?”
“还能是哪里?不就是无忧酒楼?”涂菲媛笑着说道。
阿俊听了,扭头瞧过来,正好对上涂菲媛的眼神,微微一怔,便眯眼笑起来,像只小狐狸一样。无忧酒楼才没有这种东西,这是媛媛特意做了给他的。虽然不如一个吻更让他喜悦,但是媛媛特意做出新菜来,也让他欢喜不已。
“媛媛啊,你真的不回京吗?”吃过饭,李氏又劝起来,“你跟你爹娘分开了十几年,终于他们回来了,你们一家三口该团聚才是。再说,这村子里哪里好?要什么没什么,哪里有京城来得好?”
涂老头坐在门里边,抽着烟草,火点忽明忽灭。
阿俊就站在他旁边,手里端着余下的半盘子鱼排,细细地嚼着,也不吭声。反正媛媛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半点意见都没有。
阿皎才烧了洗脸洗脚的热水,刚从厨房里走出来,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了顿。
“回京哪有这么清闲?”涂菲媛祭出一直以来的借口,懒洋洋地伸直了脚,“到时三天两头有人下帖子邀着,这里跑那里颠,时不时进个宫,还要端着架子,不能堕了郡主的名头,哪里好了?”
李氏听罢,直是怒其不争:“你一肚子本事,就这么点志气,天天游手好闲躲清闲?”
这话说得委实有点重了,涂菲媛不觉愣了一下,才偏头去看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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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又食言了。
生活看似平静,暗中却是暗流涌动。我心中亦住了千百妖魔,难得片刻安宁。
一言难尽。
有机会我便更新吧,对不住大家了。最后,祝国庆节快乐=3=
☆、第一二八章 意定,进京
李氏一手指着小孙女儿,一手攥拳搁在膝头,又痛心又难过地道:“你一身本事,为何要留在这小山村里?先头你爹娘没回来时,我同你爷爷生恐你没靠山,不敢盼你出头。如今你爹娘能护住你,你倒好,自己没志气了!”
“倘你仍是从前那般性子,我万不敢想你出息的。可你明明立得起来,又有本事,我是不明白你,守着这一座小院子做什么?”李氏说着,口吻不由得激烈起来,“你能识文断字,又能挣得银子,半点不输男儿,我从前万般骄傲,你是我的孙女,是大海的女儿,可如今——”
李氏指着涂菲媛的手指,眼瞧着颤抖起来:“你白瞎了!”
失望又痛惜的声音,犹如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涂菲媛的心上。她心头剧震,就连身子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愕然瞧着李氏,说不出话来。
“你瞧瞧你,说得什么话?”涂老头不禁瞪了李氏一眼,从后头拽了她一下,“媛媛哪里没出息了?她酿的葡萄酒,不知道多出名,怎么到你嘴里就是一事无成了?”
李氏道:“我就是瞧不得她没志气!京城是什么地方?到处是人杰,她若去了京城,成就绝不止这些!有她爹娘护着,什么做不得?她为什么不去?!”
“媛媛如今也没闲着,哪天不出去忙一天才回来?我看你就是疯了,媛媛是姑娘家,才这么点年纪,你还要她怎样?”涂老头也有些生气了,“大海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苛刻,怎么到了媛媛这里,你就苛刻成这般模样?”
阿俊站在一旁,不知气氛为何变得这样,咽下口里的酥鱼排,将盘子搁到桌上,抬手倒了一杯茶,又舀了一勺蜂蜜在里面,端到李氏跟前,娇娇说道:“奶奶,喝水。今天的菜有点咸,您一定口渴了吧?里头加了蜂蜜,您快喝一口润一润。”
才要张口再说的李氏,被阿俊的杯子凑到唇边,热腾腾的蜂蜜水儿的味道钻进鼻子里,便有些张不开口。她接过来,喝了一口,果然甜滋滋的,极是滋润。
“这一罐槐花蜜快喝完了,奶奶喜欢这味儿么,明日我们再买一罐。若是想尝尝别的,还有枣花蜂蜜。”阿俊站在旁边,等李氏喝完水,便接过杯子来,娇娇的声音说道。
李氏连忙道:“可不要买了,这样贵的东西,给我买了做什么?不值当,可不许买。”
在这样的时代,蜂蜜乃是相当贵重的滋补物品,富贵人家才吃得的。当初涂菲媛提了一大罐子回家,只叫李氏和涂老头每日冲两回喝着,还把李氏心痛得不行,总是舍不得喝。
“你也知道贵?”涂老头哼了一声,“媛媛这样孝敬你,你可倒好,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也不怕孩子伤心?”
李氏顿时哑了。她垂着头,半晌后,深深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媛媛孝顺?我只是痛心,又觉得难过,我们两个一条腿埋进棺材的老家伙,带累得媛媛不敢放手去闯荡,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觉得不如明儿就死了算了!”
“奶奶!”涂菲媛不禁尖叫一声,连忙起身扑了过去,抱着李氏的腿道:“奶奶,别说这样晦气的话!”
李氏但觉腿被抱得紧紧的,又听得小孙女儿声音中的惊惶,不由得松开攥紧的手,缓缓摸上小孙女儿的头发:“媛媛啊,奶奶不是骂你,更不是嫌你了、撵你。你知道的,爷爷奶奶最疼的就是你。正是因为如此,奶奶才更见不到你委屈自己啊!”
小孙女儿的心思,太简单了,李氏和涂老头一眼就瞧了出来。她不肯跟涂大海夫妇回京,也不喜爱热闹,每日按时回家,哪怕有了小丫头阿皎也要自己下厨做吃的,为的什么?还不就是为了他们两个老的?
“你的孝心,爷爷奶奶心里明白。你这么好的孩子,爷爷奶奶心里别提多骄傲了。”李氏摸着涂菲媛披在肩后的柔顺微凉的发丝,慰叹道:“爷爷奶奶更不想耽误你。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爷爷奶奶不需要你日日守在跟前的。”
涂菲媛抱着李氏的腿,眼眶不禁热了。爷爷奶奶一直如此体贴怜爱她,前世如此,今生又是这般。她何德何能,拥有这样爱她的爷爷奶奶?
前世的她不懂珍惜,乃至后来悔不当初。今生她再不能错过,她就要守在爷爷奶奶跟前。什么志气,什么出息,全不重要,她一个也不要想。
才要张口辩说,不防李氏截在前头先开口了:“爷爷奶奶的身体很好,再活几年不成问题。难道你便一直守着,直到我们入土了不成?你这傻孩子,你不要成亲了?不要过日子了?那哪里行哟?”
“奶奶,我和媛媛成亲后,也要把您和爷爷接过去一起住的。”谁也没料到,阿俊竟然顺势跪在媛媛一侧,抱住李氏的另一条腿,仰着脸说道。
李氏立时噎了一下:“小子,谁把媛媛许配给你了?”
虽然她也看好他做孙女婿,可是庚帖没交换,婚事没定下,他怎么敢这样堂而皇之就说出口?
涂老头呵呵笑了一声,也不说话,又抽起烟来。
阿皎站在门外头,身子躲在阴影里,目光盯在阿俊的背上,不觉咬起了手指。
“奶奶,我长这么好,又有力气,年纪也不大,还有谁比我更配媛媛?”阿俊仰着脸说道,不论神情还是口吻,皆是一本正经,仿佛在说什么了不起的大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