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刚入春时怀澈亲手种在花园中的,说是要送给她的惊喜。
那时记得她还曾缠着他问这是什么花,他却只是笑而不语,只道等开了她便会知道了。
几日不曾走过王府花园,没想到这惊喜竟然就这样悄悄绽放了。
确确实实的惊喜,穆橙铃实在是不知道怀澈究竟是在哪里找到了这花的种子,层层叠叠的花瓣微微下卷,如雪般洁白纯净。那是在夜色里依然如月华般闪耀,盛开如雪的白玫瑰。
那是怀澈的白玫瑰。
穆橙铃微微伸手轻轻的抚过那纯白的花瓣,突然就想起了那属于张爱玲的红白玫瑰,朱砂痣还是蚊子血?白月光还米饭粒?
又或者,栾卿还是怀澈?
穆橙铃恍惚中抬起头,只见不远处花园中的凉亭此刻亦闪着如豆的灯火,她的脚步仿佛不再自控般缓缓向亭前踱去。
待走近园中凉亭时,她猛的停住了脚步,竟是不敢再上前一步。她看见怀澈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衫,有些慵懒的靠在亭阁的栏杆上,修长的腿随意支起,正一边赏着星光一边喝着杯中酒,翩翩广袖随着晚风轻扬,好似将要乘风而去的仙人。这场景是多么的熟悉,穆橙铃一时已经辨不清回忆与现实,泪水不自觉的便从眼中滴滴而落。她不敢上前,不敢出声,只怕打破了眼前的这一切。
不知她站了多久,回过头来的怀澈突然看到站在亭外的穆橙铃,刚欣喜的露出一丝微笑,叫了声橙铃,便注意到了她那正透着他看着别人的眼神,和那眼中晶莹的泪水。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眉宇间立即染上一抹担忧,站起身来向穆橙铃走去。
穆橙铃被怀澈叫自己名字的声音惊醒,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不知该如何面对怀澈的她,下意识的转身就准备逃跑,可是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怀澈从身后一把抱住。
多可笑,怀澈从身后抱住她的时候,她期待的竟是能看见栾卿的面容。
太卑鄙了。
怀澈十分担心的扳过她的身子,担心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穆橙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是泪水却不停的落下来,对着怀澈,只是摇头。这一刻,她是那样想念心中的栾卿,憎恶卑鄙的自己,却眷恋着怀澈的温暖。
怀澈用手指不断拭去她面颊上的泪,可是那些泪却好像总也流不尽一般,他的脸上满是心疼,叹息一声轻声问道:“可是我有些像你心中的那个人?”
穆橙铃忽然抬头,泪眼婆娑的惊讶看行他。
怀澈又叹了一口气,爱抚的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若真有那般像,你就把我当成是他吧。他不在的时候,就让我做他的替身,代替他照顾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想忍住的……”穆橙铃一阵哽咽,“怀澈,对不起……”
“傻瓜,爱情里本就没有对错可言,你从没做错什么,又怎么会对不起我。”怀澈微微笑了笑,松开了穆橙铃,走到一旁避开了花刺折下了一只白玫瑰,伸到了穆橙铃的眼前,轻声说道:“就好像这玫瑰一样,若你喜欢的是白玫瑰,那么我送你这朵花才有它存在的意义,可是若你始终喜欢的是红玫瑰,那么错的便是将这朵花送给你的我,而不是不喜欢白玫瑰的你,你明白吗?”
穆橙铃怔怔看着怀澈手中的白玫瑰,久良。最后她终于缓缓的伸出了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那支白玫瑰。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怀澈彻底的绕了进去,好像有哪里不对,可是一时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今夜这夜色可真好,正好适合这花前月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适合杀人放火?你说呢,世子大人?”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穆橙铃心下一惊,就看见一个身形如鬼魅一般的男人站在了离她和怀澈的不远处,之前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可见是个高手中的高手。“都说世子身体虚弱,不良于行,看来事实也不尽然嘛。”
穆橙铃还没看清那男人面容的时候,就被怀澈不动声色的挡在了身后,只听怀澈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冷然道:“祁淮?”
☆、第84章 不觉黄粱一梦游 十九
“将军倒是好身手,只是深夜来访,恐怕太过失礼,不知将军有何贵干?”怀澈眉头紧皱,十分警惕的看向来人,动了动身体,完全挡住了身后的橙铃。
“我为什么来找你,世子大人不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吗?”祁淮一脸森然的嘲讽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还想劝告将军一句,这里是摄政王府,希望将军不要做出什么令人遗憾的事情,否则……”怀澈还未说完,就听祁淮冷哼一声,道:“今日我既然一个人来此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总之是我们之间的帐,我也没有打算连累他人,清算完了,摄政王要杀要剐,我祁淮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你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真是可笑,何煜到底跟你有什么仇恨,让你不惜派了那么多高手暗杀他?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做的隐秘我就没有办法查出来了吗?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吗?”
此刻躲在怀澈身后的穆橙铃听到祁淮的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怀澈微微眯了眯眼,拍了拍手,立即有六个鬼魅一般的影卫从天而落。
祁淮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本将军今日倒是有幸能与摄政王府的高手过一过招了,反正帐已算完,仇也报了,我就陪你们玩玩好了。”话音刚落就抽出了佩剑与怀澈的暗卫过起招来。“有时间跟我在这纠缠,倒不如看看你身后女人的脖颈。”
穆橙铃的颈上此时正隐现着一根银针。
怀澈听到他的话后,心中猛然升起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白玫瑰轻轻落到了地上。
站在怀澈身后的穆橙铃微微晃了晃身子,此刻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一口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半躺在了怀澈的臂弯中,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她听见他大声喊着:“你们谁都不准伤害他,听见没有!想办法把他给我绑起来!祁淮,解药呢!把解药给我!你是不是男人,竟然动女人!兰煞,别管他了,快去把薛神医给我请来!橙铃,橙铃,你怎么样?坚持住,听见没?”
穆橙铃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慌乱的怀澈,平日里他总是如阳光一般,和她嘻嘻哈哈的,如此语无伦次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可爱。
也许是因为早已做好了准备,穆橙铃此刻的心竟然十分平静,唯独有一点让她很难受,就是她又要让怀澈伤心了,她不想让怀澈承受这种亲眼看着所爱之人离去的痛苦。
赶来的侍卫已经将祁淮团团围住,很快就将他制伏,就如怀澈吩咐那般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压到了怀澈面前。众多的火把燃烧着,竟好似把王府花园映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祁淮,何煜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就找我,要杀就杀我,做什么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你把解药拿出来,我立即命人把你放了,自戕于你面前,我说到做到。”怀澈瞪视着面前的祁淮,颤着声音说道。
祁淮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似疯了一般:“有解药的毒我怎么会拿来杀人?这毒没有解药,你放心,就算是神仙来了你这小情人也是必死无疑。死有什么可怕,那简直太便宜你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应该是看着爱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你杀了我的爱人,我就杀了你的爱人,这才公平不是吗?”
祁淮大笑着看向此刻悲痛欲绝的怀澈,顺带这随意瞥了眼他怀中奄奄一息的穆橙铃,却突然止住了笑声。刚刚夜色暗沉,有怀澈的遮挡,他并未看清那女人的面容,而现在他有些疑惑的将目光凝在了穆橙铃的脸上,愣愣呢喃道:“你……”
是谁……
“薛纪呢?薛纪呢!赶紧把他给我叫来!”怀澈抱着穆橙铃疯狂的叫喊着,那面容是那般无措,穆橙铃突然觉得有些心疼,她拉住了怀澈的手,声音细弱道:“怀澈,别这样……没用了,来不及了……”还没等她说完,就再一次呕出了一口殷虹的鲜血,染在她的衣襟上,沉浸在了同一片火红中。
“橙铃,橙铃……”怀澈有些慌乱的想要擦掉穆橙铃唇边的血迹,眼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而落,滴落在了穆橙铃的手背上,那样炙热,好似能在她的心上烫出一个疤。
“怀澈,真的很谢谢你……欠你的已经太多,就先记着好了,还有……对不起……你把我忘了吧,以后,你一定会……会遇到那个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的人,你们会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会生一堆小孩子,白头到老的……”穆橙铃微微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目光带着几分涣散和祝福。
“不要,不要,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欠我什么现在就给我还……穆橙铃,你给我坚持住,听见没?”怀澈紧紧的搂着她,眼神中是彻骨的悲伤。
一滴泪从祁淮的眼中落下,他有些难以置信用已经绑住的两只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一脸迷茫的看着躺在怀澈怀中的穆橙铃。
穆橙铃此刻只觉得身体到处都剧痛无比,意识仿佛已经开始渐渐涣散。怀澈显然也注意到了橙铃此时的状态,原本慌乱的他仿佛突然就沉静了下来,仿佛突然想到什么般,原本哀哀欲绝的脸上突然微笑了起来。
他低下头来在穆橙铃的头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在她的耳边轻轻道:“橙铃,你记住,不论为你做什么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请你把它当做理所当然就好。我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成功,如果成功了,我希望很多年以后,你若是想起我,不是愧疚与悲伤,而是能玩笑般的跟人说,瞧,没错,曾有个叫怀澈的傻瓜爱过我。”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当初你说你不会爱上我的时候,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穆橙铃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她不懂怀澈对她所说的话,却觉得一种恐惧汹涌而来,还没等她说出不要,她便看见怀澈拿出了一把匕首直直的插入了他自己的心脏,鲜红的血从他胸口汹涌而出,沾湿了她的长裙,那火红的血液缓缓流过地面上的石板,将原本躺在地上的白玫瑰彻底浸染。这朵染着怀澈心头之血的白玫瑰好似只用了一瞬就变成了一朵红玫瑰。
身边的喧闹声慌乱声好似都渐渐远去。
这一刻,穆橙铃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柳清歌会突然失踪,为什么苏樱雪会被换魂,为什么何煜会被暗杀,为什么怀澈要将匕首捅入自己的心头。
怀澈看过那本七世书。
心头的剧痛远远痛过身体,穆橙铃此时只觉得肝肠寸断,眸光已经渐渐涣散,意识也在逐渐远去,却止不住泪水汹涌而下,张了张口却已说不出话,只能心中一遍一遍叫着怀澈傻瓜,迷蒙间她看到怀澈对着她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小声道:“挺好的……这一刻我也算有资格对你说,我永远爱你……”
说完怀澈便缓缓闭上了眼睛,倒在了穆橙铃的身旁,穆橙铃猛的又吐出了一口鲜血,拼进全力的抬起右手,伸向怀澈的脸颊,却在半途就这样垂了下去,银铃坠地,激起清澈的脆响。
晚风轻轻吹过,那支火红的白玫瑰微微而动,此刻看起来倒像是寄托了人们的哀思,放于坟墓前的那朵花儿。如此冰冷却依然艳丽,好像会伴着那份爱意流逝到下一世一般。
穆橙铃猛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身旁是喧嚣的汽车来往的声音,风很大,吹的她的从长发到处飞舞,她看着面前桥下缓缓流着的幽暗河水,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正是之前她自杀的那座桥,但是她不明白此刻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将自己的包包打开,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七世书,它竟然真的跟着自己回来了,她急急的将书翻了开来,就看到第六次任务上已经盖上了通过的圆戳。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没想到怀澈竟然真的帮她完成了七世书的任务,以他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穆橙铃突然想起了现实中的怀澈,她的心中突然燃起一阵希望,不管怎么都好,即使能看见植物人般的他也行。她急急忙忙的打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买了一张火车票直接往怀澈所住的医院奔去。
在火车上,穆橙铃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心中纷乱不已,脑袋中也不知道要思考些什么,只想赶快去亲眼看看怀澈,确认他还在,他还好好的活着。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穆橙铃也没看是谁的号码,有些心不在焉的直接拿起就接了,却在听到对方说话的那一瞬间,呆呆的愣在了那里。
“喂,橙铃啊,你到底去哪里了?不是说晚饭的时候回来吗?我今天看你的状态就不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么伤心?我果然就不应该去签什么到,应该陪你一起去走走的。喂,橙铃,喂喂,你在听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竟然是苏晓镜的声音!
穆橙铃忍不住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她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晓镜啊,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问吧。”
“我们有没有一起去提顿滑过雪?”穆橙铃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都有些颤抖。
“没有啊,怎么了?你想去提顿滑雪吗?这个提议好像不错,不如我们放寒假的时候叫上路香和林冉一起去呗。”电话那头传来苏晓镜略带兴奋的声音。
穆橙铃有些脱力的放下了手机,也不管苏晓镜在那头喂喂喂的叫喊。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她的记忆里苏晓镜明明去世了,可是刚刚她才和她通过电话,她们明明一起去提顿滑过雪,可是苏晓镜却完全没有印象,甚至连寒假她们也根本就没开始放。
穆橙铃立即又拨通了路香的手机,开门就问道:“路香,我问你一件事,我们寝室四个有没有一起去滑过雪”
手机中立刻传来那熟悉的专属于路香的大嗓门,“滑雪?没有啊,我根本就不会滑雪啊,不过你想去滑雪吗?这主意倒是挺好的,你们还能教教我,不然我们考完期末就一起去呗?”
穆橙铃不信邪的又拨通了林冉的手机,最后只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她们根本就没有一起去提顿滑过雪。
下了火车之后,穆橙铃便直接奔向了医院,却发现原本住着怀澈的病房此时正住着另一个病人,四处打听之后发现医院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怀澈的病人,穆橙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悲伤,因为她根本搞不清楚她现在面对的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情况。她突然想起她似乎还记过怀澈爸爸妈妈的电话,在手机翻找的时候却根本没有找到,她万分努力的回想着当时所记的号码,索性她本就是文科生,记忆力一直特别的好,有些忐忑的拨通了怀澈妈妈的号码,却发现是个空号,之后她又试拨了一次怀澈爸爸的号码,竟然也是空号。
穆橙铃有些脱力的坐在了医院走廊上的椅子上,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她一时万分迷茫,直到看到一个医生经过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曾给她做主治医生的有点聒噪的杨医生。她急忙跑到导诊台向护士询问,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一个姓杨的女医生,不管穆橙铃怎样和那些医生护士形容她的长相,特点,大家都说没有见过她。
杨医生不存在,怀澈不存在,怀澈的爸爸妈妈也不存在。
苏晓镜没有死,她,路香和林冉统统都不记得她们曾经一起去提顿滑过雪。
今天其实是她完成第五个任务回来的那一日。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曾经跳河的大桥上。
脑中的拼图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