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两个,不停晃动起手中的烟火,让它们拖拽着银色的光尾在空气中绘出美丽的图画。一支灭了就赶忙拿起另一只点起,他们在一起一边看着手中的烟火一边相互闹着,清脆愉悦的大笑声一支持续着,阿铃甚至挥舞着流光溢彩的烟火转起了圈圈,跳了一支不伦不类的舞蹈。
了尘觉得这一天可能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开怀放肆的大笑出声。隔着炫目的银光,灿烂的烟火,阿铃带着红润的脸庞隐隐可见,那笑颜灿若桃花,明明恍恍,不知怎么就直直印入了心里,此刻怎能料到,竟是多年都无法忘记。
☆、世上安得双全法 三
四月,江边美景如画。
水乡的春天别样的含蓄温婉,江边绿树掩映,桃花烂漫,肆意盛放,正是万枝丹彩灼春融的芳菲时节。有时春风吹过,拂过几片花瓣,悠悠然飘落到了碧水之上,点点嫩红与清波相互嬉戏,给原本的静谧平添了几分活泼灵动之感。
自江边的桃花灼灼绽放,阿铃更加喜欢在午后跑到石桥边上坐着赏景,小和尚最近似乎偶尔也会改在午后下山来挑水,说是早上要帮着师兄清扫庭院。
这一天阿铃如平时一般吃完午饭就一个人跑来石桥边坐着看风景,不过天色略有些黯淡,太阳似乎都躲进了厚厚的云里。说也奇怪,明明每天的景色都差不多,可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厌倦,好似着魔一般十分迷恋这里能够洗进心灵千种污秽的澄澈静谧。前一阵子文方的祖父给他请了个新的先生,特别严格,天天耳提面命的自然也没有时间出来和阿铃一起玩耍了,所以最近都是阿铃自已一个人来这里。
阿铃坐在石桥上,自娱自乐的练习着打水漂,没过一会儿就看见了尘挑着木桶,下山提水来了。阿铃立即站起身来热情的冲他招了招手,大声喊道“小和尚”。
了尘看见她,也笑了起来,走到她跟前,还没等寒暄几句,忽然有雨滴从天空掉落,落在水中的时候激起啪啪的响声,转眼间原本点点滴落的雨滴突然变得细密起来,淋的人措手不及,了尘急忙挑起了扁担和阿铃跑到了石桥旁的大树下。
“这雨下的好突然啊,好讨厌,都淋湿了。”阿铃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轻拍着自己的衣服,随后用衣袖胡乱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雨水,羊角辫被雨水一淋变得湿哒哒的,零星的发丝粘在脸颊上看起来有些狼狈,而了尘的样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人相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铃和了尘并排站在树下看着江面与天空缠绵着的烟雨朦胧,细雨打在桃花上,零星的花瓣片片飘落,俨然构成了一副泼墨山水,美不胜收。
在这美景之前,阿铃却一边用衣袖擦着头发,一边注视着雨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了尘听到便有些关心的看向她,眼神清澈,开口问道:“阿铃,你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
“没什么,只是觉得做人真好。”阿铃说着,脸上还配合着做出了一个伤春悲秋的表情,那小模样很是可爱,逗的了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
“你看呀,我们本来站在石桥上,下雨了,我们就可以躲到树下。大树用身体为我们挡雨,我们尚且可以说是植物喜水,它与自然本为一体并不会觉得有半点委屈。可是石桥呢?它却无处可躲,不论是风吹日晒还是雨淋都只能默默受着,多可怜呀。”
了尘笑了笑问道:“你不是石桥,怎知它会为此而感到委屈?”
阿铃急辩道:“你也不是石桥,又怎知它不会为此而感到委屈?”
了尘看着阿铃眼神中专注的疑问,默了默,说道:“华严经中说一切诸果,皆从因起。石桥立于此处是果,昨日必定有因,因缘会遇,果报自受,所以我觉得阿铃不必为此而感到遗憾,说不定它还为此而感到快乐呢?”
听到了尘的解释,阿铃好像是懂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懂,只觉得这原本单纯容易害羞的小和尚讲起佛理来和平时一点也不一样,于是忍不住问道:“小和尚,你是因为什么而出家呢?我听外婆说,出家之人都是因着看破了红尘。你这么小得年纪,也是因为四大皆空了才去当和尚的吗?”
小和尚摇了摇头,道:“了尘尚在襁褓之时在寺庙门口被方丈师父捡到,带回庙中抚养,师父话我有佛缘,所以我从有记忆起便已出家。”
阿铃问他为何而出家,了尘却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心知师父抚养他并不能成为自己出家的理由,可是说起为了什么,了尘一时间还真感到有些迷茫。
阿铃看见了尘神色郁郁,以为是因想到被父母抛弃而感到了伤心,随即赶忙安慰了尘道:“小和尚,你千万别伤心,被父母遗弃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还有师父啊,就像我一样,我就从来不会为此而感到伤心,因为我有外婆!外婆捡了我把我当亲生外孙女养大,很疼我,对我来说外婆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
了尘心知阿铃误会,本想开口解释,却没想阿铃竟道出了自己的身世,以此来安慰他。他有些惊讶,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突然有些难受,想不到阿铃竟然也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看她整天乐呵呵的,一直还以为她时受着家人宠爱长大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样的故事。
“干嘛做出这种表情,你不相信?你看!”阿铃抬起了手腕伸向了尘,露出了手上的银铃,继续道:“听说外婆捡到我的时候我的襁褓中只有这个银铃,应该是我父母留下的,所以外婆才给我取名为阿铃。我觉得这世上的事情有得必有失,你看,如果父母不遗弃我,我就没有办法遇见外婆,所以我从不怨他们丢掉了我,反而有时还会暗暗感激,再说说不定我父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不得不把我放在了外婆家的门口,我相信他们还是爱我的。所以你也不要难过,说不准你父母也是因为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才不得不放弃你的,我相信他们肯定很爱你。”
“阿铃……”了尘心中动容,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喃喃的叫了声她的名字。
另一日。夜色沉沉,因为树木的遮蔽,山中的路格外阴暗,一阵轻风吹过,灯中的烛火晃了晃,了尘伸出另一只手遮挡起了摇曳着的烛火,偷偷的溜出了寺庙往山下而去。
到了山下没走多远,了尘便看见阿铃已经坐在草丛里看着星星,轻轻吹灭了手中的烛火,了尘走到了阿铃身边默默的坐了下来,原本看着夜空太过认真的阿铃还被吓了一跳,随即就笑了起来。映着月光,眉眼弯弯的对了尘说了句:“你来了。”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却比不得她的脸颊皎洁。
“好不容易才避开了两个师兄,找了个机会偷偷溜了出来,希望师父不会发现才好。”了尘一边说着,一边将烛灯放在了身边的草丛中。
“中巧节怎么能不出来看星星呢?这可是咱们的传统节日,澄空师父知道也不会责罚你的。对了,外婆还让我带了新做的云片糕,你要不要来点?”阿铃把装着点心的食盒往了尘的方向推了推。
了尘说了声谢谢,便拿起一片吃了起来。
夜幕低垂,中巧节这日的星空格外澄澈,漫天星斗静静的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银河像是一条淡淡发光的绸带,流淌过繁星烁烁的夜空。
阿铃抬起手指了指东方一颗十分明亮的星星,问道:“你知道那个是什么星星吗?”
“不知道。”了尘摇了摇头。
阿铃见小和尚答不上来,颇有几分得意,立刻就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学识,“那是铃仙星,外婆还跟我讲过铃仙和岚渊帝君的传说呢。”
“岚渊”了尘不自觉的疑惑的呢喃着,然后颇感兴趣的问道“那是什么传说?”
阿铃刚想回答就被身后突然而起的一声“哇”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文方蹲在他们俩的身后,阿铃不客气的送给他一个白眼,不满道:“文方!你怎么现在才来,再说了都迟到了还来吓唬我们,真过分!”
文方看到恶作剧得逞,得意的大笑了起来,“还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被吓到,了尘小师傅可是声色不动,一点都没被吓到。你们俩刚刚在聊什么呢?还说呢,还不是我那个先生,不要太严格啊,晚上不把他留下的作业全做完,怎么敢出来玩呢。”
“你可真可怜。”阿铃同情道。
“那可不,哎?阿铃带了什么好吃的,还不速速给本大人呈上来。”文方看见了尘跟前的食盒立即咋咋呼呼的开始叫了起来。
阿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直接拿起一块毫不留情的塞到了文方的嘴里。
文方也不恼,呜呜的咽了下去,还不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这是谋杀亲夫你知道吗?”
“什么亲夫,你算哪门子亲夫呀?”阿铃急急反驳道,脸颊立时显出了一抹红润,心中懊恼着文方竟将这样羞人的话挂在嘴上,当真恼人。
“小娘子,你怎么能如此始乱终弃。”文方装出泫然欲泣的样子,嘻嘻哈哈的毫无正经,两人这就算掐上了,你一句我一句的来来回回。了尘在一旁却是一直没有参与二人的口上争斗,只是略显沉默的吃着手中的云片糕,心中只暗暗想着,这云片糕当真没有那米花糖儿甜啊。
☆、世上安得双全法 四
岁月就在这打打闹闹间飞逝而去,一晃十年就匆匆过去了。阿铃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翩翩佳人,文方也已变成英俊潇洒的富家少爷,已经开始逐渐接管家里的茶庄生意,是镇里所有云英未嫁的少女们心中理想夫婿的不二人选。
而一直在山上跟着师父修行着的了尘也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容易害羞脸红小和尚了,褪去了青涩,他身上那种淡然如莲,超然物外的气质愈发明显,明显的甚至能让人直接忽略了他俊美的外表。长年的修行让他越发的收敛了自己,在他的眼中似乎芸芸众生皆是平等,喜怒哀乐皆是虚妄。
随着年龄的增长,阿铃也渐渐明白了男女之防,知道自己虽与了尘交好,但是不能再如儿时那般无所顾忌,当保持距离,担心自己会坏了了尘修行。而她与文方早在二人八岁的时候懵懵懂懂的就被家里的长辈们订下了亲事,所以现时依然走的很近,但是却学会了注意分寸,不会再如儿时那般肆意打闹。十二岁的时候她就开始在文家的茶庄里学习与帮忙,算是开始为未来嫁入文家做起了准备,也顺便补贴一下家用,减轻外婆的负担。整天在茶庄里忙着自然也很少会像小时候一样在石桥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打打水漂发发呆钓钓鱼什么的享受自然的时光,所以虽然了尘每天都是午后到江边挑水,却也甚少能再看见阿铃了。
近几年渡岚寺中香火渐渐变得旺盛起来,外面的日子不是很太平,即使是这个水乡小镇,也有很多成年的男丁外出当兵打仗去了,家里剩下的女眷老小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看顾好家里或去庙里为他们的平安祈祈福罢了。
阿铃走在山路上,每走几步便能看见一两个从庙里祈福回来的邻里,碰到彼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想必都是为外出当兵的亲人求平安去了,这世道……她伸手理了理挎在胳臂上竹篮中盖着的红布,微微叹了口气。
踏进寺院的门槛,便闻到了那熟悉的檀香味道,她从前经常在了尘的身上闻到过,这味道让人不自觉的安心。而在这古老庙宇之中,这味道更是好像带着净化心灵的魔力,引得人肃然起敬,不自觉的敛了神情。
阿铃提起裙角,跨过高高地大殿门槛,虔诚地跪在了佛像面前,双手合十,闭紧双目,向佛祖许下自己的心愿,祈愿外婆的身体能够赶紧好起来,祈愿她能够福寿安康长命百岁。外婆最近生了病,恐是因着年纪大了,喝了很久的汤药都没好,阿铃找了好几个大夫也没有好转,她也真是没有办法了,就想着来庙里为外婆祈福。
恭恭敬敬的磕完头之后,阿铃便点了香插在了门口的香炉中,透着香炉上方盘旋着的迷蒙烟雾,她便看见了好久不曾见到的了尘,他仅仅是穿着灰蓝色的宽大僧袍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能给人一种君子如玉,遗世独立的感觉。
其实在阿铃走进寺庙的时候,了尘就已经注意到了。他远远的看着她穿着斜襟宽袖的碧色袄裙,头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插着一只小小的木质发簪,墨色的长发柔顺的垂散着,小心的提起裙摆跨过了高高地门槛,细细算来距离他们上一次的碰面竟也有半年多了。她看起来有些憔悴,眉宇间染了一些清愁,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那个每次故意逗的他面红耳赤之后会大笑着弯了眉眼的小姑娘,似乎已经离他那么遥远了,心中说不上原因的,突然就感到一股麻麻的隐痛。
他看着她跪在蒲团上虔心的许着愿望,也就没有上前去打扰她。直到她上了香后无意中的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神,默默的微笑了起来,他才缓缓的走上前去。
“小和尚,好久不见了。”阿铃笑着看着了尘,虽然眉间还带着些隐忧,但是神色却因着她的笑容变得鲜活起来,看的出来她是真的很开心看见他。虽然了尘已经不再小了,可是阿铃还是喜欢用小和尚来称呼他。
“阿铃。”了尘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却并不如他的内心,听起来竟然十分平缓淡然,面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点了点头道:“的确好久都没有见了,你还好吗?”这回语气中倒是充满了不掩饰的关心,“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阿铃听见了尘这样的问题,目光顿时躲闪了开来,似乎不想说怕他担心,可是又积压了太久想要倾诉而出,欲言又止了片刻,最后轻轻的叹了口气,眼中竟有些微微湿润。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听到他关心的问一句你还好吗,就鼻头一酸,竟是想要流出泪来,可能当真是她最近这一段时间实在是压抑了太久自己的情绪了。
“我想和你说我很好,可是怎么办,我根本做不到。外婆病了,换了好多方子,喝了好久的药都不见好转,我心里真的好害怕。”阿铃低下了头,像是羞愧于自己此时的软弱。
了尘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去安慰他,手已抬起一半,却猛然回神,紧闭了下双眼,随即垂下了手臂,哀哀的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语气十分温柔,“放心吧,外婆一定会没事的。以后我每日都为她诵经祈福,佛祖一定会保佑她的。”
阿铃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只是其中带了些勉强,之后小声说了句谢谢,再低下头时却是有泪低落在了青石地上,她赶忙偷偷的用手胡乱抹了一下,有些尴尬的借口有事要离开。
看着她的泪水,了尘心中那种麻麻的隐痛似乎更甚了。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狼狈,那他就当做没有看见好了,于是他只是开口道:“这样让你一个人下山,我不会放心的。让我送你下山好了。”
“那怎么行,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做晚课吗?我还想等着天色暗下来,去河边放许愿的河灯,我自己一个人下山没事的。你忘了,六岁的时候我就敢一个人上山来找你了,这山路我太熟悉了,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阿铃实在不想让了尘如此担心她,听到他的提议连忙推拒道。
“无妨。那我就陪你去放河灯好了。”了尘说罢便摆了摆衣袖,直接走出了渡岚寺。
阿铃有些惊讶于了尘说要陪她放河灯之事,一时也忘了拒绝,只呆呆的跟着他下了山。
夕阳西沉,漫染了漫天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