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隐和容定尘对视一眼,都感到莫名其妙。
他们信赖的人不多,有胆量来到这里的人大概只有夏班和林慕染他们,而他们从来不是鬼鬼祟祟的人,也不可能被九幽的人拦住。
那么,是谁呢?
裴少卿稍作思索,一挥手:“把人带进来。”
很快,两个人被一前一后推推搡搡送入房中。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宦官服饰的人,显然来自宫中;走在后面的人身材矮小,在前面的人让开之后,白凤隐才看到他。
猛地,白凤隐倒吸口气。
“栖颌?”
跟在那宦官后面的人,正是左靖楼的心腹,功夫套路诡异、轻功高强,却有着令人畏惧的丑陋面容的高手栖颌。
栖颌听见白凤隐失声惊呼,只是发出一声沉闷怪响,低下头再无其他动作。
白凤隐愈发惊讶,难不成这两个人是左靖楼派来的?
“凤隐姑娘,奴才是奉左大人之命前来与二位谈一笔生意的。”那宦官一开口,浓郁的高傲味道扑面而来,“不过左大人说了,这笔生意只能与凤隐姑娘和殒王爷私下交谈,旁人不可以听。如果二位不同意,那就算了,就当奴才什么都没说。”
白凤隐端起肩膀,冷冷嗤笑一声:“谁给你资格讲条件的?”
“凤隐姑娘可以不接受条件。奴才刚才不是说了吗,如果二位不同意,那就,哎!哎呦哎呦!疼!”
不等那宦官说完话,白凤隐陡然伸手揪住那宦官耳朵,一吊老高。宦官疼得连连惨叫,哪里还顾得上高傲?就只差没跪倒地上磕头叫娘求饶。
对付这种狗腿子,白凤隐从不手软。一脚毫不犹豫踢过去,直接把那宦官踢得高高飞起,撞到盆栽架子后狼狈落地。
沈珏上前,拎起宦官衣领:“把他带下去关起来,不许给他水和饭。我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那宦官是个没种的家伙,才被打了一顿就已经没了底气,慌慌张张拼命向麻木站着的栖颌张牙舞爪:“你、你倒是帮忙呀!我只是替你来说话的,你别、别让我跟着你倒霉啊!”
栖颌依旧一动不动。
见仅有的同伙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那宦官越发惊慌,不得不抛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凤隐姑娘快让他住手!放我下来!难道、难道凤隐姑娘不管在帝都那两位朋友了吗?”
宦官的话让白凤隐浑身一震,杀气陡然凝聚。
她在帝都的两个朋友,莫非是指夏班和林慕染吗?难道他们一直没有联系,是因为遭了左靖楼的毒手?
咚。
沈珏将宦官高高抛起,丢到白凤隐面前。白凤隐毫不犹豫一脚踩下,狠狠碾压那宦官细皮嫩肉的手背。
“说,左靖楼让你来干什么?”白凤隐沉下脸,冷若冰霜。
“奴、奴才只是奉、奉左大人的命令,告诉凤隐姑娘,要是还想让、让那两位朋友活命,那就不许退缩也、也不许投降。要是、要是白姑娘或者殒王离开长芸郡,那、那二位朋友就、就性命不保……”
宦官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除了栖颌外。
如果左靖楼以夏班和林慕染为要挟,让她和容定尘缴械投降,这她能理解,决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左靖楼现在的要求是,不允许他们逃走或投降,必须坚守长芸郡……这算什么计划?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迷魂药?
“你确定没说错?”白凤隐又强调一遍。
“奴才、奴才说的绝没有错,左大人他……他就是这么交待的……哎呦,我的姑奶奶,我的女菩萨,您赶紧高抬贵足,饶了奴才吧!”
宦官一声声惨叫,白凤隐就是不抬脚,困惑目光望向容定尘。
容定尘也摸不透左靖楼到底在想什么,微微蹙起的剑眉之间写满不解。
就在二人对视想要寻求答案的片刻,那宦官突然之间屈起膝盖,用力向后撤去,飞快从白凤隐脚下抽出手掌。白凤隐一瞬站立不稳,向后踉跄倒退半步。
就是这半步的瞬息,那宦官狼狈神色陡然转为凶狠锐利,手中一样东西嗖地朝白凤隐丢去。
变故陡生,容定尘却没有慌乱,一直警惕心十足的他以最快速度把白凤隐拉向自己,同时一脚朝那宦官头顶踢去。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突然窜来,直奔白凤隐身前。
啪……
一声脆响后,一团白色粉末爆开,进而一阵皮肉被腐蚀的声音响起,听得在场几人头皮一阵酥麻。
那宦官被容定尘一脚踢得昏死过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刚刚冲到白凤隐面前的沈珏惊魂未定,铁青着脸色与那道身影面对面对峙,却不得不低下头,栖颌的身高,他无法平视。
裴少卿并不认识栖颌,以为他和那宦官都是左靖楼派来趁机偷袭白凤隐的,立刻拔剑架在栖颌脖子上。
意外地,容定尘摇了摇头:“他应该没有恶意,否则以他的速度,刚才足以偷袭凤隐得手。”
白凤隐看看栖颌,既惊讶有困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救……你……活着才能……是我……”栖颌似是无法用语言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几经努力,也仅仅是发出难以成句的单调字词。
白凤隐叹口气。
她不认为栖颌是来取她性命的,否则,他怎会把那宦官抛出的暗器用自己身体接住?
看着他胸口被腐蚀的衣衫,以及带着诡异花纹的胸口被烧得溃烂、血肉模糊的皮肉,白凤隐意识到一件事。
一直以来,栖颌都在阳奉阴违,承着左靖楼的命令,却拼命保护着她。
第四卷 情兮·两心悦 第314章 叛变的怪物
沈珏检查过宦官丢出的暗器,发现里面藏着一种拥有极强腐蚀性的粉末,足以腐蚀掉衣衫和皮肉骨骼。
好在刚才栖颌横身阻拦时用武器搪了一下,多半粉末都撒落到地上,他只是胸前小部分受伤,伤口也不是很深。
白凤隐让沈珏取来一些创伤药丢给栖颌,而后与容定尘并肩站立,把栖颌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栖颌的外貌十分丑陋,看上去甚至不太像人,他的头要比常人大上一圈,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蛤蟆一样凹凸不平,呈现出难看的青灰色;那双眼则过许窄小,勉强辨认也只能看出一轮混沌的灰黑色瞳仁,死气沉沉,了无光泽。
最特异的大概当属他的身子了。
栖颌的身高只到沈珏腋下,前后滚圆,看上去就像装满大米的布袋;他的手臂却要比普通人长上一大截,往下自然垂落时,几乎能够碰到地面。
在栖颌肉眼可见的皮肤上,一种繁复美丽却透着强烈诡异感的花纹遍布,比皮肤颜色略深一些,似乎他全身上下都有。
这么一个近乎怪物的家伙,左靖楼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又为什么要让他为自己效力?栖颌接连两次对白凤隐手下留情,为的是什么?
疑团困在白凤隐心里,越滚越大。
栖颌剜出创伤膏在伤口上草草涂抹,勉强止住血后,发出呜呜几声怪叫,指了指昏死的宦官。
“什么?”白凤隐看他连手带脚比划半天,还是没弄懂他的意思。
栖颌好像有些焦躁,见众人都不明白,突然一跺脚,抢过沈珏手中弯刀,一跃跳到那宦官身前。沈珏吓了一跳,正沉下脸色要出手时,白凤隐却将他伸手拦住。
“看看他要做什么。”白凤隐沉声道。
栖颌双手握紧弯刀高高举起,变了形的眼睛死死盯住宦官的脖子,而后毫不迟疑,一刀狠狠挥下。
脖子上的血管十分丰富,一般来说,喷出的血量也是最多的。沈珏下意识后退,以免宦官腔子里喷出的血落到自己身上,不料那颗被利落斩断的头颅只是打着旋滚到一旁,腔子里空空如也,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
“这又是什么怪物?”见过和成年人一样大的人头怪鸟,见识过太一仙墓种种怪状,沈珏已经不再那么容易被惊呆,看着那颗诡异的断头呢喃自语。
还不等他话音落地,栖颌又一次高举弯刀。
不过这次,他砍的不再是宦官尸体,而是一只从断腔里爬出的青花小蛇。
白凤隐看到那条小蛇,立刻一惊:“附魂蛇?左靖楼当真狠毒!”
栖颌飞快点了下头,将被斩断的蛇身小心翼翼用衣衫碎布包裹好,双手递到沈珏身前:“烧……”
沈珏面色有些难看。
“没关系,那蛇已经不会伤人了,只要不接触到它的血液就没关系。”白凤隐上前,又加了一条汗巾。
容定尘对巫蛊一类完全不了解,但看白凤隐刚才反应就知道,这条蛇肯定有事左靖楼布下的恶毒蛊术之一,刚才栖颌所作,可能正是为了接触危险保护他们安全。
那宦官死了个透,裴少卿换来人把尸骨抬走立刻烧掉,而后青着脸又换了个房间,面色这才稍稍缓和:“凤隐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快把我闹蒙了。”
“刚才那人被名为附魂蛇的蛊物操控了,是巫族最顶级控术的一种。一旦被这种蛊物侵蚀,被施术者会成为附魂蛇的食物,在全身血液被吸食干净后仍然能活着,但必须做到施术者提出的命令。”白凤隐深吸口气,“其实这还不是最恶毒的,左靖楼最恶毒的地方,在于刚才那一团粉末。”
裴少卿等人齐齐看向栖颌。
栖颌指了指自己已经不再流血但仍然可怖的伤口,摇了摇头。
“那团粉末具有极强的腐蚀作用,而腐蚀的目的是为了让蛊毒渗入血脉。血脉之毒最难清理,就好像之前定尘中的情花毒一样,即便施术者死亡也未必能够解除。”白凤隐继续解释道。
沈珏指了指栖颌:“那他怎么没事?又是不一定什么时候才会发作的毒吗?”
“不是。”白凤隐一口否决,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某种怜悯意味,“他只是对那种毒免疫罢了。我想,他大概和我的命运相似,都曾经被用来做蛊术的牺牲品。”
栖颌矮小的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容定尘大致猜出了这一系列谜团的根源。
“你应该是和那人一样,接受左靖楼命令来给凤隐下毒的吧?不过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并因此不希望凤隐出事。”容定尘握住白凤隐的手,淡道,“你……是想让凤隐帮你解除蛊毒吗?”
此话一出,栖颌颤抖得更厉害了,双膝一曲,噗通一声跪倒在白凤隐面前,喉咙中爆发出一阵近似哭声的悲鸣。
咚咚咚咚咚……
对着白凤隐,栖颌接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喂,你这是干嘛?有事说事,别无缘无故的折我寿啊!”白凤隐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攀到容定尘身上,愁眉苦脸道,“虽说之前交手你给我放过水,可是我还是不清楚,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下来。有外人看着,成何体统?想亲近回房再说。”
容定尘一抖肩膀把白凤隐甩掉,在她双颊赤红破口大骂之前,摆出一副“现在有正事要做不可以胡闹”的严肃脸。
裴少卿搓着下巴观察半天,忽道:“他的喉咙好像有问题。这样的话……就算他想说,我们也听不懂吧?”
白凤隐弯下腰,从侧面看了看栖颌的喉咙,而后微微皱眉:“是锁喉钉吗?”
栖颌蒙地抬头,拼命点头。
“难为你了,居然能忍到现在。”白凤隐流露出一丝动容,而后转身,朝容定尘使了个眼色,“我能让他开口说话。”
栖颌就像是一个巨大谜团,容定尘和裴少卿都很期望,能从这个为左靖楼执行各种重要人物的手下口中,打探出一些有关左靖楼的秘密。那么如果白凤隐说可以让他开口说话,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如果可以,他们更希望,能够通过栖颌的手将左靖楼除掉。
第四卷 情兮·两心悦 第315章 惊人真相
“沈珏,你来帮我。喏,等下我要除去他喉咙里的一样东西,你帮我锁住他的头,别让他乱动。”白凤隐把重要任务交代给沈珏,之后再一次将栖颌确认,“我只听说过锁喉钉,从没有亲手取出过,无法保证你会安然无恙。所以……你还坚持要这么做吗?”
栖颌那双小眼睛里漫过一抹坚毅并着痛苦的眼神,轻轻一点头。
白凤隐一不做二不休,深深呼吸,在沈珏锁住栖颌头颅那一瞬间,猛地将手从栖颌口中探入!
把手伸进别人嘴里去掏东西,那种感觉白凤隐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幸好她脑子里熟记取出锁魂钉的办法,很快就在栖颌沉闷嚎叫声中将手抽出。
当啷,一枚寸长的铁钉被丢到地上。
沈珏放开栖颌,栖颌扑倒在地上一阵呕吐,过了好半晌才恢复粗重喘息。
“多谢,凤隐姑娘……”慢慢平定呼吸,栖颌回头望着白凤隐,终于说出第一句流利的话。
他的嗓音,意外地清透好听。
白凤隐松口气,连忙跑到水盆边反复洗手。
沈珏隔着汗巾捡起那枚锁魂钉,嫌恶地丢到门外,而后回到容定尘身后,和裴少卿、容定尘一起看怪物般看着栖颌。
“哎哎哎,你们三个干什么呢?哪有这么围观别人的?”白凤隐冲过去,照着容定尘屁股狠狠一脚。
她很清楚,任何左靖楼派来的人都应该提高警惕。可是压迫栖颌喉咙的锁魂钉,他刚才砰砰砰砰一连十几个响头,让她无法抑制地生出恻隐之心。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栖颌的嗓音很好听啊……
“我还在这里,少给我心猿意马。”容定尘瞄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闷哼一声把她拽进臂弯里,仿佛急于宣布自己的所有权一般。
“……定尘,你个大男人,能不能霸气些?”裴少卿看得万分嫌弃。
白凤隐窝在容定尘臂弯之下,倒也逍遥自在,撇撇嘴道:“你先站起来,栖颌。这么跪着我没办法和你好好交流。”
栖颌用力点了下头,捂着伤口摇摇晃晃慢慢站起。尽管他喉咙里的锁魂钉已经除去,却还是不怎么开口,看样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才好,不如你自己说吧。就从你和左靖楼的关系开始说起。”白凤隐在沈珏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依旧和容定尘紧挨着,好奇地盯着栖颌,“当初我们第一次遇见时,你就故意暴露破绽让我脱身,那时我就很困惑,完全无法理解你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之上。”
栖颌稍作沉默,用手轻轻揉了揉喉咙,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相信,其实,我才是真正的左靖楼。”
白凤隐也好,容定尘也好,还有作为旁观者的裴少卿和沈珏,都被这一句话震惊到愣住。
在帝都那个阴阳怪气的死龟公左靖楼并不是左靖楼,眼前这个丑陋如怪物一样的人自称是真正的左靖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左靖楼又是谁?
一声悲凉叹息落地,栖颌捂着喉咙,声音悲怆:“名字就忘记吧,反正那也只是一个人的标记,他是左靖楼又或者我是左靖楼,有什么差别呢?反正从我们出生开始,宿命就已经被彻底扭曲了。”
“出生开始?你们两个认识得未免太早了些,该不会是兄弟吧?”白凤隐干笑,半开玩笑道。
不料,栖颌还真点了点头。
“是,没错。我和他是同父同母所生的亲兄弟。”
啪,白凤隐一巴掌拍在容定尘额头上。
“……要拍拍你自己,拍我干什么?”容定尘不躲不闪,却带着几分抱怨。
“拍我自己会疼啊,我又不傻。”白凤隐翻翻白眼,又对栖颌道,“既然是亲兄弟,那你对他应该很了解吧?与没有什么小秘密分享一下?或者他有什么痛苦过往,说出来让我们高兴高兴。”
裴少卿同情地看了栖颌一眼。
“左靖楼要是知道自己惹上这么一个无耻的女人,恐怕睡觉都不能安生。”
“宗主自重,这个无耻女人的夫君在呢。”容定尘悠悠道。
沈珏有些受不了几个人不紧不慢、随时随地插科打诨的节奏,不禁皱起眉头:“为什么你和左靖楼会互换身份?因为外貌吗?”
栖颌一声悲凉苦笑:“与外貌无关。在他用我试蛊之前,我和他在外貌上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父母所生,虽然我们性格不同,长相却有八分相似。”
“左靖楼用你试蛊?这疯子!他的良心被自己吃了么?你们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