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笑容始终在容定尘脸上,他的目光却明显地黯淡许多。
终于,他轻轻点了下头。
那一刹,白凤隐的心彻底疼碎,碎成千万片,把她的五脏六腑割得鲜血淋漓,剧痛难忍。
对蒹葭而言只有漆黑的世界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脆巴掌响声。
白凤隐毫无预兆地给了容定尘一耳光。
蒹葭飞快起身将她推开,自己挡道容定尘身前,以及容定尘轻轻拨开蒹葭的手臂,三人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刻完成。
这一耳光终于把蒹葭的冷淡打碎。
“你疯了?”蒹葭低低怒喝。
“我疯了?你问问他,到底是谁疯了?”白凤隐怒极反笑,双拳紧握,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我想尽一切办法,就只为得到谓我草解他身上蛊毒。他呢?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自己,我拼命想让他活下去时,他却在安排自己的后事!”
蒹葭回头面向容定尘,难以置信低问:“尘儿,你中了蛊毒?”
秘密被揭穿,容定尘放下故意为之的轻松散漫,面色疲惫:“一时大意,着了恶人的诡计。”
听了他的回答,蒹葭毫不犹豫站到白凤隐一边,对他怒目而视:“中了蛊毒,想办法找解药就是,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软弱了?”
“不是软弱,我只是不想让她冒险去寻找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容定尘走到白凤隐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微哑,“师父怪我,是因为师父还不清楚她要去哪里寻找解药。”
白凤隐甩开他的手,冷笑道:“去哪里有什么关系?天麓山是刀山火海吗?太一道人墓穴是森罗地狱?就算真是阎王殿,我一样敢闯!”
“天麓山太一仙墓?”蒹葭倒吸口凉气,微微惊愕。
容定尘怕有危险可以理解,如果连蒹葭都露出这种表情,那就说明这太一道人墓穴真有些说道了。
冲动过后,白凤隐冷静下来,看看容定尘脸上泛红掌印,又气又心疼,咬牙低道:“你就不能躲一下吗?”
容定尘轻笑:“你想打,我不躲……除非你心疼,不想打。”
除了翻白眼,白凤隐不知道还能怎么回应。
听着二人闹了一通又迅速和好,蒹葭颇有几分无语:“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么?”
白凤隐把帝都发生的事情,以及同样精通巫族蛊术的左靖楼相关都告诉了蒹葭。作为与她和容定尘都有着密切关系的人,蒹葭表现出与二人又有不同的第三种态度。
“天麓山太一仙墓在西北地区名气不小,百姓都说那里闹鬼,多少精通摸金探穴之术的盗墓贼都是有去无回。尘儿不愿你去,宁可做好等死准备,是担心你去了会有危险。”
“再危险,能有他已经身中蛊毒危险吗?”白凤隐看着容定尘,心里更加难受,“明知道左靖楼狡诈阴险又精通蛊术,我该多加小心才对,定尘中了蛊毒,本就是我的失误。”
容定尘无奈:“别把什么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旁人的错,你让她揽她也不会揽。”蒹葭淡淡摇头,“我虽不希望凤隐出事,却很明白她是阻拦不了的。她能为你做这么多,说明她真心把你当成很重要的人看待,要扭转她的决定,想都别想。”
蒹葭的话,无异于是在帮助白凤隐反驳容定尘等死想法。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这么说了,容定尘自然不能再坚持,紧握白凤隐的手,眉心仍是展不开的担忧。
听着二人几近默契的呼吸声,蒹葭稍有失神。
过了半晌,蒹葭突然开口。
“此行凶险,我和你们同去。”
“还是算了吧。”白凤隐和容定尘异口同声。
尽管容定尘的功夫是蒹葭教授的,却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特例,加上蒹葭双目失明,让她同行岂不是十分危险?
一个把她当成终生姐妹,一个是她一手带大的徒弟,无论是白凤隐还是容定尘,都不希望蒹葭有个三长两短。
“你们若还把我当成姐妹、师父,那就别拒绝。”蒹葭对二人十分了解,一句话便堵住了二人的嘴。
最终,白凤隐和容定尘返回小客栈时,身后多了一道纯黑色包裹的婀娜身影。沈珏似乎对蒹葭并不陌生,虽然稍感意外,却也尽是一刹,而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又去忙他自己的事。
“尘儿,我要和凤隐好好聊聊,你先出去。”走进白凤隐房间后,蒹葭毫不客气把容定尘赶出门。
第三卷 乱兮·展风华 第288章 相差二十年的姐妹
有容定尘在还好些,等他走了,白凤隐和蒹葭独处时,不免有几分尴尬。
“一别就是二十年,你还年轻,我却已经老了。”蒹葭解开面纱,语气里多了几许沧桑。
“你是在阳间老了二十岁,我是在不见天日的冥河里老了二十岁。非要做个比较的话,我宁愿像你这样活在阳光之下,哪怕脸上会多几道皱纹。”
“可以吗?”蒹葭伸出手。
白凤隐嗯了一声,走到她面前,任由那双微凉却柔软的手在自己脸上抚摸,摩挲。
摸着摸着,蒹葭又是一声感慨:“有些消瘦,也不如你当年漂亮。我总梦见当年第一眼见到你时,那种惊艳之感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改变。”
客房内有铜镜,白凤隐侧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笑容落寞。
前一世她有着特殊身份,有着傲人姿容,偏偏得不到一份真爱,带着愤怒与恨意沉入寒冷冥河之中。
这一生,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丑陋的复仇厉鬼,不可能有谁喜欢她、爱上她,却还是有那么一个人,于茫茫人海中走近她,与她相遇、相知、相许,成为她的唯一。
造化弄人啊……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解释呢?
“凤隐。”蒹葭突然开口,那双眼眸依旧空洞无神,“尘儿的身世,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是指容萧宇么?和他在一起之前就知道了。他说他不在意,我却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才会有这么多不幸遭遇。”
稍作沉默,白凤隐鼓起勇气面对蒹葭没有光泽的双眼,郑重其事道歉。
“对不起,蒹葭。倘若当年知道容萧宇就是你深爱的那个男人,我绝对不会帮助容萧夙害他。我明白,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晚了,什么都无法挽回,我只是想亲口对你道歉,仅此而已。”
遥远的名字再次被提起,蒹葭那张被岁月和伤心封闭的绝美面容上,再次流露出淡淡悲戚。
爱至深的人,就那样撒手人寰,会是种怎样刺骨的疼痛?
白凤隐不敢想象。
一旦去想,她就会因为容定尘身中蛊毒而惊慌,因他有可能与她阴阳两隔而痛苦不堪。
淡淡一声叹息后,蒹葭平静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无所谓谁对谁错。凤隐,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尘儿,那孩子也把你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一起是否合适,可我还是希望,我这残破余生里最珍爱的两个人能够幸福。”
“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我早已经有所觉悟。该坚持的,该割舍的,再不会只为自己考虑。”
“那样最好。他经历的苦难太多,比任何人都要勇敢坚强,却也比任何人都容易受到伤害。”冰凉手掌轻轻按在白凤隐手背上,蒹葭闭上眼,“我不清楚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对尘儿讲你的故事,或许他会爱上你,也与这些故事有关吧。如果这是宿命,你要记得,并不是所有命定的缘分都那么糟糕。”
白凤隐微微出神,轻声失笑:“感觉……你越来越像个喋喋不休的长辈。”
“尘儿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还不算是他的长辈吗?倒是你,老牛吃嫩草,小心吃相太难看把他吓到。”
“啧……我吃相可能没他那么讲究优雅,但关上房门熄灯拉帘后,他就是衣冠禽兽的活生生例子。”
蒹葭毕竟是未经过人事的女子,听她口无遮拦,脸色竟有些微红:“怎么还不改改你这胡说八道的臭毛病?从现在开始,你我,还有尘儿,都要既往不咎,再不提过去的事。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真心的吗?你到底爱不爱尘儿?”
“我……”白凤隐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说出,然而话到嘴边,却怎么都挤不出来。
容萧夙对她说过千万遍那个字,她一次都没有说过。
如今想来,也许她根本就不喜欢容萧夙,或者该说没有自己想象那般在意他,只不过他是那个在她寂寞之时恰巧出现的人而已。
至于对容定尘……
深吸口气,白凤隐极其难得地一脸庄重,目光坚定,仿佛朝拜一般严肃认真。
“是,我是真心的……我爱他。”
客房外,隔着一段距离侧耳细听的容定尘露出心满意足神情,还特地得意地朝沈珏使了个眼色。
沈珏一脸嫌弃,关门闪人。
那天晚上,谁都没有去打扰相隔二十年才再度重逢的姐妹。白凤隐和蒹葭在房中聊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才带着满面春风,推开门低声说笑着一起走出。
经年爱恨,痛苦与欢乐,遗憾与动容,都在这一夜悄然化解。
她们还是她们,哪怕一个已经失去青春韶华,一个曾被时光遗忘数年,到如今,终归又回到了原点。
世间任何事,都割不断情谊二字。
容定尘早在楼下等候,瞥了眼搀着彼此胳膊、年龄相差悬殊的姐妹二人,长叹口气:“以后我的靠山就成她的靠山了,她想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再也不会有人替我出头。”
沈珏头也不抬,一大碗热粥吸溜吸溜灌进肚里。
抹抹嘴,沈珏随口道:“无所谓吧?反正主子是心甘情愿被夫人欺负的。”
“嗯,这倒也是。”容定尘完全不介意坦然承认。
蒹葭依旧是昨天那身装扮,只是看不见花红柳绿的双眼,给人感觉好像比以往多了一丝神采。
“尘儿,沈珏,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等下吃过饭我们就得上路,必须赶在雨季到来前到达天麓山。”
“下雨对上天麓山影响很大吗?”白凤隐不解。
“不下雨,摸索着勉强能进山寻找太一仙墓。若是拖到雨季开始没日没夜下雨,我们就只能在一片云山缭绕与大雨滂沱中转圈儿了。”
蒹葭言辞认真,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与白凤隐相握的手稍稍用力,似是想要传达自己的担忧。
白凤隐接收到她的严肃之意,也跟着正经起来。
“天麓山附近百姓都说,太一道人的魂魄每到下雨时就会出来,带走天麓山中一切生命。”蒹葭刻意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真遇上鬼打墙,很可能我们这辈子就要断绝在天麓山中。”
第三卷 乱兮·展风华 第289章 杏战
关于天麓山的传说数不胜数,余下几天前往天麓山的路上,白凤隐几乎都在听蒹葭陈述……托容定尘为了让她和蒹葭见面,特地绕了个大远来到瓦当镇的福,他们还得走上几天才能抵达最终目的地,天麓山。
七百年前,天机教第九代教主太一道人仙逝,教众按照太一道人生前嘱托,将他的遗骨和许多经书、物品一同埋葬于天麓山巨型墓穴内,其中就包括太一道人使用过的丹炉。
既然丹炉在墓穴内,那么他炼制出来的那些丹药,极有可能也在墓穴之中。
不过按照蒹葭的描述,想要进入墓穴取药似乎没那么简单。
七百年来,天麓山附近一带不时流传出“太一仙墓闹鬼”的传说。起初,有附近村民进山打猎失踪,七天后尸体在天麓山脚下小河中被发现,遍体鳞伤,死相十分凄惨,似乎死前受了极大惊吓。
在那之后,接连不断有人失踪、死亡,还有一些贪财的盗墓贼进入墓穴,结果不是死在里面,就是被吓疯跑出来,不停歇斯底里喊着“有鬼!有鬼”……
“怕鬼么?”临近天麓山时,容定尘突然认真问道。
白凤隐瞥他一眼:“我二十年前就死了,你说我怕鬼吗?”
“明白了。”容定尘点点头,“鬼怕你。”
蒹葭淡道:“怪力乱神这些东西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尘儿,入山之后你务必保护好凤隐,她现在功夫大不如前,很容易吃亏。”
尽管有些不愿承认,白凤隐也只能撇撇嘴……她的功夫的确不如二十年前,毕竟这是一具缺乏功底的身子,而她向容定尘学习的内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突飞猛进的。
对于蒹葭的吩咐,容定尘痛快执行,并且十分显而易见。
“……至于吗你?来之前我们约好的吧?未经允许不许碰我。”白凤隐眼看容定尘紧握她的手,恨不得连翻十万白眼。
“师父让我这么做的。我向来是个听话的徒弟。”
白凤隐嘴角一抽,转向蒹葭:“你怎么教出这么厚脸皮的徒弟的?”
蒹葭惯常冷漠的绝美容颜上掠过一丝似有似无笑意,转瞬消失。
“走吧,不能再耽搁。”
白凤隐深吸口气,轻轻回握下容定尘手掌,朝着烟笼雾罩的天麓山进发。
如传言中所说,天麓山安静得有些可怕,特别是在步行穿越山脚下一片泥泞沼泽时,那种连鸟兽虫鸣都没有的感觉,让人心里忍不住发毛。
被天麓山所笼罩这片大地,仿佛没有生命,只有死寂。
“小心脚下。左边是沼泽,再往右四步也是沼泽。”寂静中,蒹葭的提醒不时响起,每次判断都敬准得令人惊讶,甚至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双目失明。
沉浸在无光世界的这十几年,她早就练出无人能及的敏锐听觉、嗅觉和感觉,仅从脚下泥土旁人难以察觉的震动感就能判断出,往哪边走是安全的,往哪边走是死路一条。
在蒹葭毫无错误的带领下,充满死亡危机的沼泽地仅用半天时间就顺利通过。
白凤隐站在天麓山脚下,仰头向巍峨山峰望去。
天麓山高而险,如同刚刚走过的沼泽一样,听不到半点虫鸣声,就连平稳呼吸声听起来都格外突兀。
“这山……究竟有什么毛病……”白凤隐呢喃道。
“百姓们害怕这里,也有部分这个原因。”蒹葭本就看不见东西,如今身处过于安静的天麓山,难免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山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这种死一样的寂静,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白凤隐一咬牙:“是人是鬼,总得拉出来看看。走!”
看着白凤隐倔强前行的背影,容定尘无声苦笑:“当年她就是这副脾气?倔强得连我都自愧不如。”
“那倒未必,她如此坚持,仅仅因为要救的人是你。”蒹葭淡淡开口,意味深长。
容定尘、蒹葭和沈珏追上脚步飞快的白凤隐,四个人在悄然无声的天麓山中一点点攀爬,到傍晚时,正好爬到半山腰一处平坦山坡上。
日落前天色就有些阴沉,来自北面的山风越吹越烈,空气也开始变得粘稠。
“要下雨了。”蒹葭微微皱眉,“紧赶慢赶,还是没躲过雨季。”
据传言所说,一下雨,太一道人的魂魄就会出现在天麓山中,带走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容定尘自然不相信这些,在附近找到一处天然山洞后,和沈珏一起拾柴生火,准备在洞中过上一夜。
作为尊贵的王爷,从小就被当成好苗子培养的九幽堂主,看起来无所不通的容定尘,在做粗活方面意外地笨拙。
“主子,还是我来吧。”眼看容定尘把一大把枯枝都放到地上,直接把刚刚升起的一撮火苗压灭,沈珏欲哭无泪。
容定尘愣愣看着一缕青烟升起,再看看脚下一堆枯枝,扭头问白凤隐:“有什么是我能做的?现在。”
“这里交给沈珏,你,跟我去外面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野果可摘。也不知道我们要停留在山里多久,带来的清水要尽量留着。”
容定尘亦步亦趋跟着白凤隐出了山洞。
天色就要黑了,白凤隐往树木较为茂密的地方走了一段,很快就发现两颗杏树。
黄澄澄的杏子挂在枝头,带着一股诱人的香甜味道。
白凤隐在掌心唾了两口,掳起袖子就要爬树,却被容定尘伸手拉住:“你是猴子么?老实呆着,这种小事我还能办得到。”
“你行,你来啊!”白凤隐挑衅。
容定尘掀起衣角系在腰上,平地一跃直奔枝头,一个华丽转身后轻飘飘落地。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白凤隐根本没看到他是如何伸手、如何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