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切重要事项的主要张罗者,殒王娶妻这么大的事情,少不了心腹属下沈珏处处盯着、看着。林慕染在院落里忙着给夏班止住鼻血时,无意中看见沈珏从正屋走出,连忙松口气迎上去。
“花轿到门口了,什么时候接我姐出……咦?沈大侠,你左脸怎么肿了?”
沈珏没有立刻回答,回头看看正屋,又转回来看看面红耳赤的夏班,莫名其妙闷哼一声:“母夜叉。”
“别在背后说坏话,她耳朵灵敏着呢。”
容定尘负着手悠然走出,环顾四周,扬扬下颌指向院中老树:“树上也要挂红纱。大喜的日子,王府内所有东西都要沾沾喜气。”
林慕染歪头打量容定尘,嘻嘻笑道:“王爷今天心情很好嘛!”
“娶媳妇,心情能不好吗?”夏班可怜巴巴捏着鼻子,瓮声瓮气,“以后我就惨了,不跟着王爷要受苦,跟着王爷更要受苦。”
“你也可以不跟着我,林姑娘铺子里不是缺人手么?你去那儿当苦力好了。”
夏班打了个寒战,连连摇头:“不去不去,她能生吃了我!”
“生吃倒不至于,顶多活扒。”林慕染自言自语。
容定尘一斜眉梢:“林姑娘是和凤隐学的吧?越来越像女流氓。”
“我姐说了,喜欢谁就得直说出来,实在不行就动手抢。”林慕染理直气壮。
想一想当初羞涩的林慕染,再看一看如今耍流氓当日常的林慕染,夏班猛吞口口水,下意识紧紧攥住自己衣襟。
“她的话你也信?”容定尘轻笑一声,“别看她平日里张牙舞爪跟母老虎似的,真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红着脸跟只猫一样?昨晚……”
“容定尘!你给我闭嘴!信不信我一指头戳死你?”
卧房里传来的咆哮声让林慕染放声大笑,容定尘却只是抬了抬眉毛:“你们继续布置。记得多准备些好酒,我去去就来。”
容定尘返回卧房关好门,白凤隐正坐在刚搬来的妆奁前。
“再敢乱说话,我切了你的舌头下酒!”
“夫人息怒。”
白凤隐翻翻白眼,素手一指门口:“让慕染进来。这礼衣太复杂了,我一个人穿不好。”
容定尘是王爷。按照风越国礼俗,封王、亲王之妻为外命妇,按规定大婚之日可穿花钗翟衣,而这翟衣一层又一层的,一个人很难穿戴。
“叫她做什么?我又不是没长手。”容定尘拒绝了白凤隐的要求,取来翟衣抖开。
这套花钗翟衣是容定尘先前特地订做的,布料用的是帝都最好的罗,颜色也是纯正的青绿色,纹案清晰均匀,看上去华贵而又不艳俗。
白凤隐伸开手臂,细细感受青罗划过手背的丝滑、隔着中衣传来的沉甸甸质感,那感觉就像容定尘,安全,踏实。
修长手臂从身后绕到身前,认认真真为白凤隐抻平每一丝褶皱,就连系带也是极端小心系好的。他的胸膛贴在她背后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坐下。”为白凤隐穿好翟衣后,容定尘托着下颌端详半天,忽然打了个响指,“看来琳琅阁那些姑娘的绝活你没学透,妆容这种事,大概你还不如我。”
白凤隐扭头看看铜镜里的自己。
桃花粉靥,眉如远山,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妥,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妆容技术也颇感满意,被瞧不起还是第一次。
被男人瞧不起,更是平生仅有。
容定尘从妆奁上取过眉笔,蘸了蘸乌黑的螺子黛:“闭上眼睛。”
一个大男人,又不化妆不易容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妆容高手啊!白凤隐带着几分怀疑,闭上眼睛微微仰头。
他的手很稳,力道恰到好处,描画时从眉头到眉梢,有条不紊,还真有几分模样。
过了半晌,容定尘长舒口气:“好了。”
白凤隐睁开眼,再次朝铜镜里的自己看去。
然后她生出一种想法。
她白做了两辈子女人……居然连描眉这种小事都不如容定尘……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第三卷 乱兮·展风华 第267章 缘定凤情
在容定尘的坚持下,已经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白凤隐假装不情愿,实际上满怀期待地让他又填补腮红、胭脂,还把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绾好的长发重新绾起。
泛黄铜镜里,皮肤白皙的少女乌发高绾,朱唇红润;白中透着健康分红色的两腮,看上去有种有人的细腻质感;而那双灵气十足的眼眸,在两道细长且完美的黛眉衬托下,愈发显得奕奕有神。
“夫人觉得,我这手艺如何?”容定尘从后面拥住白凤隐,透过铜镜看一前一后紧贴的二人。
“还不错。”白凤隐言不由衷,而后好奇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如此精通妆容?该不会没事就偷偷给自己涂脂抹粉吧?好恶心……”
容定尘捏了捏她下颌,吻她耳垂时,余光仍凝视镜中她绝美容颜。
“熟能生巧。你应该知道,师父很注重仪表,每天早晨我都要为她画眉、补脂粉。经年累月下来,我这手艺说不上出神入化,那也是远超常人了。”
提到容定尘的师父,白凤隐安逸表情里顿时涌上一抹黯然。
容定尘的师父是前任鬼帝,也就是二十年前她最好的结拜姐妹,也是因她而失去至爱男人的蒹葭。
容萧宇死后,蒹葭不辞而别,并且再没有出现在江湖上。在二十年后才得知当年姐妹割恩断义、决绝离去真相的白凤隐,早就被这过去的恩怨伤透了心。
不是被蒹葭,而是被自己。
一个卑鄙无情的男人,让她遭受背叛之苦沉睡冥河二十年,又让她间接害死好姐妹所爱,而她终于明白这些事时,已经没有后悔挽回的余地。
白凤隐有些恍惚:“蒹葭……蒹葭她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也是最在意仪表容貌的人……可她为什么要让你为她妆容呢?我记得她很喜欢坐在窗边,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开开心心描画,那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容定尘垂下眉眼,轻轻牵起白凤隐的手抵在唇瓣前。
少请安静后,容定尘才淡道:“师父看不见。她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其他什么人,看不见这世界了……因为日夜哭泣,师父在我九岁那年哭瞎了眼,再看不到任何东西。”
白凤隐一刹呆住。
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光明,那会是怎样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一念之错,害人害己,她的罪,如何能还?
“别犯傻,这不是你的错。”容定尘叹口气,转到前面吻了下她的唇,“大喜的日子,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闭上眼深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口,白凤隐睁开眼投入温暖怀抱。
“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她?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改天吧,最近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我答应你,只要这阵风波过去,我立刻带你去见师父,好么?”容定尘凭借一个不由分说的吻,终止了白凤隐那份黯然感伤。
花钗翟衣都穿戴完毕,容定尘退后两步打量白凤隐全身,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暗示,此时的她还不是最完美的。
“有什么问题?”白凤隐摸了摸脸颊。
容定尘想了想,忽地快步走到床榻边,手指轻轻拨动床架花纹上某处凸起。
哒哒哒,一阵沉闷机括声传来,墙壁上出现一道缝隙。容定尘撬开最外面的青砖,露出里面一处暗格,从暗格里拿出一只古色古香的首饰盒。
那首饰盒看上去有些旧,散发出淡而馨香的味道。
“是什么?”白凤隐好奇道。
容定尘笑而不答,把盒子递到白凤隐面前,示意她亲手打开。
若是普普通通的东西,他肯定不会如此神神秘秘藏起来,所以白凤隐在打开的时候格外小心。尽管如此,当盒子里面的东西出现在视野中时,她还是吃惊地低呼一声。
她的性格,她的经历,让她对寻常女子喜欢的珠宝首饰完全没兴趣。然而盒子里躺着的那根花钗,一瞬间就夺走她的喜爱,让她爱不释手。
那是一根以天然碧玉为主体的点金花钗,玉色净透,碧绿无暇,是一等一的绝品好玉,单是钗身就价值连城。
钗头花托是碧玉天然形成的形状,虽不对称,却别有一番特殊美感。
碧玉花托之上,一行行极细金丝被细致镶嵌在玉上,随着碧玉花托形状蜿蜒流转,弧度圆润而自然;在花托近根部,几片薄薄的压花金箔半嵌半挺,又塑造出几层繁复而美丽的花瓣,花蕊处,则以几粒小而色泽均匀的红色珊瑚珠作为点睛之笔。
与这支花钗相比,白凤隐头上那些金光闪闪却没有灵魂的钗饰,顿时黯然失色。
“别动。”容定尘拿过花钗,亲手为白凤隐插在乌密发丝间,看了看,满意而笑。
有了这支花钗点缀,那身翟衣更添九分高雅贵气。白凤隐看着镜中几近完美的女子,不由感慨:“原来你还藏着这等好东西。”
“是我娘留下的,当年父皇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
像是离开她片刻就会窒息而死般,容定尘又黏黏地缠到她身上,拥着她把玩衣上叮当作响的配饰。
“父皇和母后相继去世,留下了不少东西。在我发现自己身中奇毒那年,我把所有东西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只钗。”
白凤隐歪头:“有什么特别么?”
“有一些,但当时我并未在意……钗身上刻着两个阴文篆书,是这只钗的名字,凤情。”
“凤情……”
凤情,凤隐。
咀嚼着这个名字,白凤隐还真荒唐地生出了某些想法。
就好像他与她的相遇、相知、相许是……
“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
两个人异口同声,而后是长久脉脉对视。
如果不是外面炮仗声又没完没了地响起,也许他们还可以对视更久。随着急促脚步声,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主子,夫人该上花轿了。”
“知道了。”回过头,容定尘重新为白凤隐填补唇脂,一切收拾妥当后,这才带白凤隐出门。
第三卷 乱兮·展风华 第268章 噩梦的主角
殒王府后门,一抬花轿、一辆马车前后停放,容定尘却没有让白凤隐进花轿,而是把她推进马车里,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沈珏,你跟着马车,让夏班和林姑娘去跟花轿。路上注意防人耳目,别被人发现……在有任何情况之前。”
吩咐过沈珏后,容定尘缩回身子靠坐,一只手紧握白凤隐的手。
白凤隐见他还是那身常服,不解道:“这是要干什么?我不用坐花轿游城么?难不成你今天要娶的是别人?沈珏,还是夏班?”
容定尘挑着眉梢斜她一眼:“我真娶了夏班,你那位力大如牛的猪肉西施还不剁了我?”
“那也是你自找的。”
马车动了动,开始缓慢前行。同时白凤隐听到,夏班和林慕染一边说着话,一边吆喝起轿。
“成亲的事,我并没有大肆宣扬,但有夏班他们在,那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终归会在恰当时间得知,那顶花轿绝不安全。”容定尘一派悠闲,“正好有个人想要见你一面,所以花轿你就不用做了,我们另有行程。”
白凤隐与容定尘的结合,对很多人来说是最糟糕不过的消息。
太子和容萧夙自不必说,有“凰星”身份在,白凤隐对他们而言就是皇权宿命的代表,一旦落入他人手里,这父子二人都是一样坐立不安。
二皇子和长硫王都是意图争位的人,眼看白凤隐选择了殒王,而殒王掌管着长门司,随时都可以找他们麻烦,也是一脑袋疙瘩愁眉不展。
之前看起来似乎得到白凤隐亲近的三皇子,实际上并没捞到实惠,反倒成为其他几方势力嫉恨对象,做事举步维艰,也因此对白凤隐万分憎恨。
眼下局面,白凤隐的安全的确不容乐观。
不过白凤隐完全不害怕,只要她身边坐着的还是殒王,只要紧紧握住她的手的还是容定尘,这世上就没有谁能够伤害她。
“说说吧,要去哪里?见谁?”白凤隐一歪头,轻轻靠在容定尘肩头上。
容定尘倒吸口气闷哼一声。
白凤隐错愕抬头,这才想起自己满头花钗,随便一靠都可能让容定尘那张俊脸“伤痕累累”。
“就当是个惊喜吧,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容定尘卖起关子,之后无论白凤隐怎么问,都只是笑而不答。
马车辘辘而行时,容萧夙在书房来回踱步的脚步声也一样紧凑。
“什么叫他们‘突然成婚’?难道之前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吗?朕早就让你密切关注、把他们都给朕盯好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容萧夙大发雷霆,书案前跪着的左靖楼一副惶恐模样:“回皇上,臣实在不知白凤隐和殒王要成亲的事。皇上试想,前天早朝时殒王还和靖王起了争执没个结果,谁能料到他和白凤隐今天就成亲了呢?”
“白凤隐那女人……”
容萧夙知道自己的火气发得没道理,骂了一声脏话,而后脸色更沉。
作为向一国之君推荐了白凤隐的人,左靖楼是真的万分后悔,语气里带着几分凉意:“白凤隐不止愚弄了臣,也愚弄了皇上,简直罪该万死!然而事到如今,最紧急的并不是如何惩治白凤隐,而是要如何对付她与殒王结合。毕竟……”
后半句话,左靖楼故意没有说,容萧夙却明白得很。
深吸口气压住冲动怒火,容萧夙返回书案后坐下,冷冷盯着左靖楼:“依你看,白凤隐和殒王在上朝时一唱一和,是事先约定好的,还是临时起意?”
“当时臣有观察过他们,看他们表情,似乎不想早就约定好的。特别是靖王出现时,白凤隐和殒王都很惊讶。”
“靖王神出鬼没,与谁都没有往来,他会出现朕也相当意外。更让朕意外的是,靖王居然也与白凤隐相熟,还以求婚为由为白凤隐和殒王解困……”
左靖楼略一沉吟:“皇上认为,殒王与靖王为白凤隐相争,赢的会是殒王?”
“不是他,还能是谁?你以为靖王是真心和他抢?”容萧夙冷笑一声,表情愈发愤怒,“朕与他是兄弟,他什么脾性、有多大能耐,谁能比朕更了解?他真想得到白凤隐,根本就轮不到容定尘染指。”
左靖楼若有所思:“靖王一向与世无争,倘若连他都卷入其中,那么白凤隐如今依靠的势力,实在大得难以想象。”
望着外面阳光明媚的院落,容萧夙微微发呆半晌,而后眸中闪烁起一抹狠意。
“朕本不想做得太绝,是他们不识好歹。”
见容萧夙显出杀意,左靖楼低着头,无声冷笑,继续煽风点火:“主君威仪不可灭。如今殒王当众愚弄皇上,若是不加以严惩,以后定会有大胆之人效仿。”
容萧夙没有回话,闭上眼沉思片刻,忽而提笔疾书,丢过一道圣旨给左靖楼。
“靖楼,你拿着朕的手谕,去京兆府走一趟。”
听过容萧夙详细吩咐后,左靖楼起身:“微臣遵旨。”
“等等。”在左靖楼退出书房前,容萧夙又开口将他叫住,“毕竟是他们大喜之日,朕当去看一看。既然决定送他们一份‘大礼’,总不能连面都不露。”
“微臣这就吩咐人去置备车马。”
左靖楼退出后,一个女子走进书房,将温热参茶轻轻放在书案上。
“皇上又有烦心事了?天下这么大,什么时候才能让皇上享两天清福呢?”那女子轻轻叹息,温婉贤惠表露无遗。
见到那女子,容萧夙脸上阴沉表情立刻散去,连忙迎上前端起参茶,深嗅一口,笑道:“柔儿在时,朕就无比清闲。”
“皇上真会说话。”被唤作柔儿的女子面上微红。
容萧夙心情大好,见书房内没有外人,便伸手将柔儿拉进怀里:“朕这几天着实有些烦扰。也不知怎么,看着某个女人就想起朕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无端感到害怕。”
“皇上是九五之尊,真命天子,还有害怕的人吗?”柔儿一脸天真不解。
“那故人……”容萧夙笑容慢慢散去,两道粗重眉头渐渐拧到一起,“那故人是巫族后裔,朕做了些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临死前恐吓朕,说要寻仇报复。那时场景朕始终记在心里,到如今有二十年了,还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