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龙池宫就是通往东宫正门的石板长路。
周围无人,窦天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傻了?”卓然刻薄道。
“没,你才傻呢!”窦天斌闷哼一声,捂着肚子指了指白凤隐,眼角还带着笑出的泪花,“你骂那句话好形象啊!我一直觉得那个左大人阴阳怪气的像个女人,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他真的很像龟公哎!以后就叫他左龟公了!”
卓然目不斜视向前走:“没有以后。仅此一次,不许再与那人接触。”
“哎?这叫什么话?”窦天斌一撇嘴,“我才不愿和那个死龟公接触呢,要不是他心怀不轨欺负慕染,我干嘛要出这个头啊?躲他还来不及呢!”
卓然忽然停住脚步,窦天斌措不及防一下撞在他背上。
“干嘛停下啊?我的鼻子……”
不止卓然,白凤隐和林慕染也停下了脚步,齐齐望着前面在夜色里笔直站立,仿佛在等待他们的男人。
“你果然还是跑来了,就不能听我一次吗?”白凤隐叹口气,语气有几分埋怨味道。
然而当她看清容定尘衣袖上有一大块血迹时,那种抱怨立刻变成了深深担忧。
“怎么回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容定尘身边,白凤隐不由分说拉起他手臂查看,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松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你遇到埋伏了呢。”
容定尘抬起眼皮撩了一眼卓然,似是对他很提防。
“回去再说。”扬手揽住白凤隐肩头,容定尘抽动鼻子嗅了嗅,微微皱眉,“什么味道?”
白凤隐连忙躲开他三尺远,低道:“别闻,是……是那种药。”
“哪种?什么药?”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问那么多干嘛?”
“说半句留半句,我哪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烦不烦?什么都问,你是三岁小孩儿?”
“我是传言中跟你腻腻歪歪轰轰烈烈又始乱终弃最后还是把你接进王府同吃同住的未婚夫君。”
“脸皮比鞋底还厚。”
两个人和平时一样斗嘴不休,完全忽略了一旁站着的卓然等人。
卓然对容定尘视若无睹,倒是注意到他身后一个瑟瑟缩缩的身影:“唐黎?”
听到呼唤,容定尘身后那人战战兢兢走出,朝卓然深深躬身行礼:“卓、卓大人……”
白凤隐看了一眼,那人她居然认识,就是几家势力齐聚琳琅阁那天,代表太子出面送礼的小太监。
卓然冷道:“你归属东宫内府,怎么和外人在一起?”
唐黎紧张得说不出话,容定尘身子一晃挡道他前面:“是来帮我的。要不是他引走埋伏的人,我想来到这里可没那么容易。”
看容定尘一身灰土血迹,大概是与什么人交过手。白凤隐拍了拍唐黎肩膀:“多谢了,小公公。”
“白、白老板太客气了!”唐黎受宠若惊,拼命摇头摆手,脸色通红,“奴才长这么大,从没有人像白老板那样和和气气待奴才。奴才只想着能尽微末之力报答,并不图白老板感激……”
卓然对几人显得十分不耐烦,面无表情与容定尘擦肩而过,只留下一声淡而无味的话。
“下次要对付左靖楼,算我一个。”
第三卷 乱兮·展风华 第236章 舍命不舍财
从东宫到殒王府,白凤隐这一路是被容定尘硬扛回来的。
为什么?
“因为她不听话,非要作死。”面对沈珏和沈珏的质问,容定尘回答得十分坦然。
“什么叫我作死?容定尘,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白凤隐揪住他衣襟拼命撕扯,怒发冲冠,“路上那么多人看着,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让我以后在帝都怎么混?怎么混?啊?”
“跟着我混。”
语言争论已经达不到目的,白凤隐趁着容定尘转身的功夫,一记飞爪奔袭过去。
然,败。
容定尘不急不缓回身,温热手掌落在白凤隐头顶:“乖,别闹。”
“到底怎么回事?白姑娘又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了吗?”夏班茫然不解。
“也算不得惊世骇俗,就是有些冲动了。”容定尘一手按住白凤隐脑袋,另一手从她怀中抽出装着药草的盒子,随手丢给沈珏,“大费周章找到这东西后,她又蹦又跳非要放把火烧了太学。”
沈珏和夏班面色齐齐一黑。
白凤隐也觉得说出来后有些挂不住面子,撇撇嘴小声嘟囔:“我不是没烧吗?再说烧了又能怎么着?”
“怎么着?”容定尘眯起眼眸,危险目光在她脸颊上了流连,“你信不信,如果皇上怪罪下来,搭上你的脑袋和整个琳琅阁都不够赔的?”
别说那些奢华又高档的建筑,就是皇宫之内这么好的地段也值得上寸土寸金了,真要赔谁赔得起?
白凤隐摸了摸脖子,有些沮丧:“掉脑袋不要紧,别动我的银子!”
“守财奴!”沈珏和夏班异口同声。
“烦不烦你们?滚滚滚滚滚!都滚回去睡觉!”白凤隐频翻白眼,指了指沈珏怀里的盒子,“沈珏,那些交给你了,明天去找舟神医鉴别一下,看看这次的药草有没有问题。你可把它们给我保管好,这是我拼了老命才弄回来的!”
容定尘跟着补充:“嗯,为了我,她真是拼了老命。”
“你到底要不要脸?真是……”白凤隐气得无话可说,踢了容定尘一脚,拉扯林慕染扭头离开。
对此,容定尘只是宠溺一笑。
“主子这是疯了。”沈珏不冷不热道。
“白姑娘才疯了呢,打架就打架,干嘛要少人家房子?”夏班一耸肩,“反正我要娶媳妇绝对不娶这样的,太吓人了。”
容定尘和沈珏同时露出鄙夷神情:“就你,能娶到媳妇?”
夏班被深深打击,耷拉着脑袋忧伤退出,回房睡觉的路上路过小花园,正巧碰见白凤隐和林慕染坐在月下互诉心事。想想白凤隐和容定尘的关系,夏班头一次涌现出精明一面,悄悄躲在拱门后偷听。
“姐,你和王爷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啊?琳琅阁的姐妹们问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狗屁关系!就是我认识他他也恰好认识我呗!”
“狗屁关系的人会住在一起吗?”林慕染满脸怀疑,“我看姐你为王爷找药的事真是拼了命,这也是狗屁关系?”
白凤隐被问得哑口无言。
见她不说话,林慕染轻轻拱了她一下,一脸揶揄神色:“哎,姐,你是真的喜欢王爷吧?”
“……”
白凤隐眨了眨眼。
其实一开始她是拒绝的。
拒绝太过接近容定尘,拒绝他时不时冒出来的痞意,拒绝自己的名字和他捆绑在一起,拒绝他表现出来的感情。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拒绝都被狗吃了,她已经习惯于他的强势、他的调戏和他偶尔给她的温柔。他的事情,她会不知不觉放在心上;他的痛苦,她会感同身受并为此焦躁;他的不幸与危险,她会拼劲全力想要化解……
如果这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她还真没有任何借口能用来反驳。
“我不知道姐你以前遭遇过什么,在我看来,你这样完全就是在折磨自己嘛!”林慕染歪头靠在白凤隐肩上,目光明亮闪烁,“我呀,总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该明明白白说出来,就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那也要勇敢面对这份感情。不这样的话,一旦错过,以后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白凤隐不说话,望着月光失神。
她……应该让容定尘成为生命里又一个最重要存在吗?
一次背叛已经让她痛苦不堪,倘若再有一次,倘若容定尘和容萧夙一样,那时她要怎么承受?
仇恨这种东西,背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行了,别总数落我,说说你自己。”白凤隐打岔错开话题,托着腮慢声道,“那位小窦公子喜欢你吧?这些事情明明与他无关,他却愿意冒着得罪左靖楼的危险帮你、暗中守护你、替你出头,也算是个不错的男人。”
林慕染一愣,受了惊吓似的跳起:“啊?不可能吧!”
“行了你,唠叨我条条是道,自己的事却弄不明白。夏班是根不开窍的木头,你没办法撼动他就趁早换人,那窦公子还是挺好的。”白凤隐起身,打了个哈欠,“那位小窦公子跟卓公公关系匪浅,以后我还得找他。对了,还有那个叫唐黎的小太监。凡是与左靖楼有接触的人,能拉拢尽量拉拢过来,以后有用。”
林慕染爽快答应:“知道了,姐。你先去洗个澡换件衣衫吧,酒气好大!”
白凤隐低头嗅嗅自己衣襟,还真的有一股浓郁酒味。
“我去沐浴,你也早点睡。”白凤隐三言两语打发走林慕染,自己却站在花园里没有动,直到余光瞥见躲在拱门后的身影消失,这才冒出一抹得意笑容。
回到房间卸去脂粉又翻出一套干净的换洗衣衫,之后白凤隐才拖着懒散脚步走去柴房旁边的房间……殒王府就容定尘一个主子,所以只设置这一处沐浴的地方,豪华度是够了,就是距离卧房有些远。
推开门,堪比民间大浴池的沐浴室热气蒸腾,像小池塘一样足够游泳的大水池已经填好水,散发出一阵暖气。
一片氤氲水雾中,白凤隐关好门解下外衫,心里感慨着林慕染的细心与体贴……只有林慕染知道她要来沐浴,这一池温水,大概就是林慕染为她预备的。
脱得只剩贴身中衣后,白凤隐长舒口气,坐到池边把脚伸进水中。
第三卷 乱兮·展风华 第237章 池水中的表白
水温微热,正适合消除疲乏,池子里还飘着几根去晦气的蒿草,隐隐有淡香传来。
白凤隐舒服得不能更舒服,中衣都懒得动手再脱,整个人随着朦胧困意慢慢滑进水池中,一点点下沉。
闭上眼,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温暖与放松之中。
很舒服……
就在这里睡上一晚好了……
“我说,你这是打算毁了我的清白?”
半睡半醒间,白凤隐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语,语气轻柔,嗓音清亮,带着微微戏谑之意。
怎么做个梦还会梦到这混蛋?这是被人下蛊了还是鬼迷心窍了?就不能有个地方是能够彻底躲开他影响的吗?白凤隐没有睁眼,不满闷哼一声,在水里转个身伏到池边,试图借哗啦啦的水声赶走脑子里苍蝇一样的容定尘。
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安静。
果然是幻觉。
没有那道总是让她恼火的嗓音,白凤隐更加舒服安宁,两只手臂搭在池边,下半身沉浸在温暖柔和的池水里,迷迷糊糊就要睡去。
忽然,有什么东西缠到了腰上,有力,比水流更加温热。
白凤隐终于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什么幻觉梦境,猛然睁开眼,毫不犹豫一拳头朝身后抡去。
“干什么?非得动手动脚的?”辗转在耳畔的话音多了几分抱怨之意。
白凤隐听得清楚,那嗓音绝对是容定尘,错,不,了!
这下她是彻彻底底清醒了,顾不得这种情况下是该害羞脸红还是该说些什么,双手一推池边,借助反推力量想要甩开箍在腰间的一双修长手臂。
偏偏那两只手臂不肯放,反而揽得更紧。
“占了我的便宜还要逞凶打人,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讲理的流氓女人?”容定尘好整以暇抱住白凤隐,优哉游哉拖着她向后缓动,远离池边浸在池子中央。
在水里根本使不出力气,白凤隐试了几次都没法挣脱,反而在挣扎中令中衣湿透,越发凌乱不堪。
白凤隐不敢再多挣扎,咬牙切齿低道:“谁占谁便宜?堂堂王爷偷看人洗澡,要脸吗?”
“什么叫偷看你洗澡?水是我让夏班放的,蒿草是我亲手撒的,小半个时辰前我就泡在这里享受了,是你这女流氓突然闯进来占我便宜好吗?”
不知道是谁提前放好的水。
漂浮在池水上的蒿草。
水雾氤氲什么都看不清楚的视线。
白凤隐仔细想了想,顿悟。
果然是她闯了容定尘的浴池……说起来这本来就是他的家啊!
尽管如此,白凤隐还是拼命抵赖:“你进来洗澡,怎么不在外面挂个免扰的牌子?什么标志都没有我哪知道你在里面洗澡?有没有公德?要不要脸?你这分明是故意设圈套引不知情的女人入局!真是险恶又不要脸!”
容定尘淡淡叹口气:“你现在可在我手里,还要这么嘴硬吗?”
“怎么着,你想淹死我?”白凤隐一掉眉梢,手掌向后扫去。
指尖打在他背上,光滑温热的感觉顺着皮肤传来,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白凤隐忽然安静下来。
她后知后觉发现,这种时候她万万不该大声嚷嚷引来其他人,否则事情就该说不清楚了。
容定尘这王八蛋这会儿正光着身子,让人看见她就算跳进汤锅也洗不清啊!
白凤隐老实表现让容定尘十分满意:“这就对了,听话的女人才招人疼爱。”
“你先放开我。”白凤隐闷闷道。
“为了你的名声,记得别乱嚷嚷。”警告一番后,容定尘终于肯放开手。
刚一从束缚中解脱,白凤隐二话不说立刻转身,一拳直朝容定尘脸上砸去。容定尘早料到她会出手,歪了歪脖子轻松躲开,右手在她肩头一扭,左手再一次箍在纤腰之上。
白凤隐被扭向后方与他面对面,在他手臂的“强制”下,侧脸猛地贴到他胸口。
湿漉漉的,温度比透过衣衫传来时更暖,心跳似乎也更加有力。
她受够了这种总是让她气愤于自己实力不足的调戏,无奈凤隐剑不在身上,力量又不如容定尘,除了两只手在他背上留下几条血痕外,任何抵抗方式都宣告无效。
“别挠,疼。”容定尘剑眉一皱一舒,微微低头,下颌紧贴她耳侧。
来自他唇间的一言一语,像是一首歌,又像是一阵风,清亮跳跃,满是暖意。
“你太犹豫,我不想等了,明天就带你去见她。”
“谁?”白凤隐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蒹葭?干嘛突然带我去见她?我还没准备好……”
容定尘发出不满鼻音,尾音挑得老高:“等你准备好,我都要变成耄耋老人了。这件事不能再拖,免得日常梦多……唯有尽快把你娶进门,让其他人别再惦记,每天晚上我才能安心入睡。”
话说到这地步,已经容不得白凤隐再装傻或者躲避问题。
幽幽叹口气,白凤隐紧贴他胸口,眉目微皱:“容定尘,你是认真的?”
“从没这么认真过。”
坚定语气让白凤隐无言以对,除了猜疑就只剩下茫然:“我不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是二十年前怀着执念未死的亡魂,你不怕吗?当年害死你爹的凶手,我也算是一个,你不恨吗?如果你只是鬼帝还好,可你毕竟是先帝的儿子……”
“那又如何?”
带着水珠的手轻轻托起尖削下颌,那手指笔直如竹,苍劲有力,似是不允许任何人反驳,抗拒,逃离。
他的眼神也是如此,而更加决绝执着。
滚烫得,像是一团烈火。
“我若怕你,就不会在年少时经常去冥河边看你。我若恨你,就不会煞费苦心为你复仇铺路,更不会对你说这些话。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天命,有一点我始终深信不疑。”
眼里,他俊朗面庞靠近,那双凤眸中倒映着她的面颊。
白凤隐鬼使神差地安静站着,没有躲避,没有夸张表情,任由他把最清淡却最温柔的一吻,无声无息留在她光洁眉心。
那就像是一种宣告,一种誓言。
“和你相遇,大概是我命中注定的吧。我曾怨天命苛待于我、让我历尽苦难,却唯有这件事是我愿意诚心向上天感恩的。”
再一次,他吻住那双微凉唇瓣,剩下的话变得模糊不清。
“我爱你,凤隐。”
第三卷 乱兮·展风华 第238章 情伤难愈
“沈大侠这么晚还不睡啊?”
殒王府偌大前院内,林慕染一眼看见刚从夏班房中出来的沈珏。
沈珏微微点下头:“本打算和夏班聊几句的,他到现在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主子就是殒王的事情。不过这会儿他不在屋中,林姑娘是要找他吗?”
“没,我就是随便走走看看。”林慕染大方笑道。
简单打个招呼后,二人打算忙碌各自的事情去,陡然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从内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