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法阵发动之后把我沉在冥河里吧,白凤隐知道要怎么做。”湖面被微风吹起涟漪时,他又低低开口。
哥哥应了一声,稍作沉默后轻轻问道:“那我呢?”
“你?自然从此就自由了。”
“我并不乞求自由。”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他回头,平静看着与他面容酷似的哥哥。
他很期望哥哥能说出什么具体愿望,譬如做个普通人,譬如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又譬如避世归隐,再不卷入滚滚红尘。
可是,哥哥给了他一个微妙答案。
“唯一想要的,是和家人在一起。”
他哑然失笑。
无论是他还是哥哥,他们唯一的亲人,就是彼此。
“我死了,你也要跟着死吗?”他抬手,稍作犹豫,终于认认真真地握住那只总是默默保护他的手。
也终于,他开口说出久违的称呼。
“那就陪我一起去黄泉寻找娘亲和父亲吧,哥。”
“……嗯。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说起来,总是跟在白凤隐和殒王身后那一对儿,好像是叫林二和夏班吧?我记得当初给那女人施下过蛊毒,白凤隐似乎为他们动用禁术改变命轨,但需要夏班将阳寿折十为一平分给他的妻子。如果可以……”
哥哥有些失神,过了半晌才哑哑道:“如果能救他们,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过于精致秀美却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罕见的苦笑:“算是弥补,不过太微不足道了。谁让我做的坏事太多呢?总觉得,上天是不可能原谅我的。”
“是否原谅不重要,心里多一分安心就好。”
“但愿吧。”
事关生死,关乎永劫,他们的决定却如此轻起轻落。
那又如何呢?反正他只在乎哥哥会不会陪着他,继续在阴暗可怕的阿鼻地狱里守护他,一如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荒唐可笑的关系。
起风了。
湖面涟漪越来越大,一圈圈扩散到岸边,带来湿漉漉凉气。
心口开始麻痹时,他闭上眼,握着哥哥的手轻轻闭上眼,单薄唇边涌起温和弧度,从未有过地宁静平和。
即便世人唾骂,即便被无数亡灵怨恨,他还是不曾后悔。他选择的路,从来都不是光明与希望铺就的,而他也不认为自己对不起那些因他生或死、苦或伤的人们。
仅有的歉意,是因为没能和哥哥一起走到最后一刻,还要让他远赴帝都面对那些怨恨他的人们,来完成属于他们兄弟,也只有他们才能完成的自我救赎。
“哥,对不起。”
而这,是他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句告别。
第六卷 番外卷 第492章 容萧寂番外之看朱成碧
一朝喧嚣尽染帝都,熏风十里花意缠绵;长亭短桥,桥边红药,都不若此时的皇宫热闹繁华。
皇帝纳娶,且是第一位嫔妃,自然是举国之喜……皇帝娶亲本不是什么特殊喜事,然而放在一个不久前还嚷嚷着要为深深喜欢却已嫁为人妇的女子空悬六宫的皇帝,容萧寂能够哭丧着脸勉强答应纳妃,绝对算是风越国由上到下百万子民的幸事。
有幸在所有朝臣连续十几日哀怨参奏建议下成为本朝第一位嫔妃的,是户部尚书朱泰的独女、朱家掌上明珠朱若华,闺名阿碧。
阿碧早不是二八年华的碧玉娇娥,论年纪仅比皇帝容萧寂小两岁,如今已是二十四岁的尴尬岁数。听闻容萧寂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钦点阿碧为妃,前朝曾爆发出一阵整齐嘘声,就连户部尚书朱泰,也就是阿碧的生父都大感荒唐。
入宫为妃嫔的,哪个不是如花似玉、含苞待放的年纪?阿碧这种老姑娘……
偏偏容萧寂理直气壮,就是认定了这个一度被当成笑谈的姑娘。
“不同意吗?非得让朕娶个小上七八岁的姑娘?行啊,我就当和自己的外女侄女成亲了,以后也就这么称呼吧。”
仅此一句,所有朝臣纷纷熄了反对声,异口同声赞同阿碧成为当朝首位嫔妃。
深藏闺中的阿碧得知消息时并没有惊喜欢呼,而是迎着父亲忐忑目光继续平静地翻着书卷,头也不抬:“那顽劣不堪的皇帝么?亏他想得出来。”
的确,谁也不会想到,这门光耀门楣的美事会落到阿碧头上。
阿碧年纪不小了,这些年来上门提亲的人倒也不是没有,却越来越少……那些人多半是冲着户部尚书的身份去的,不然谁会看上一个姿容平平、不喜交际又性情冷淡的老姑娘呢?
在一家家提亲均婉言谢绝后,阿碧便彻底摆脱了被人求亲的日子。虽说父亲心急如焚总在不停催促,她却总是一副平淡表情告诉父亲,该来的总会来。
可是在朱泰看来,与皇子天家结亲这天大的福气,似乎不该归属他们朱家。
但不管怎么说,已经拒绝百十来号人提亲的阿碧这次终于没有反对,答应下来后便开始为自己准备婚事。
婚服,是她亲手缝绣的。
家中宴席,是她独自张罗的。
便是入宫当日的妆容,也是她自己对着铜镜描摹的。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能自己做的事情绝不依赖别人,所以才能帮助懦弱的父亲撑起这个曾经风雨飘摇的家。
容萧寂很小气,在她入宫这天虽然安排了仪仗也做了盛大庆贺,却直至深夜都没有出现。阿碧坐在冷冷清清的宫殿里,坐姿端正一动不动,连宫女都看不下去了,这才为她端来温水准备洗漱。
“奴婢伺候娘娘歇息吧,许是前朝事忙,陛下今晚大概不会过来了。”
阿碧不动声色坐到妆奁前,语气风轻云淡:“他不是忙,而是不想来。挺好的,我也不想见他。”
宫女咋舌,一句话不敢多说。
次日,阿碧的话传到了容萧寂耳中。正在缠着风南岸要“微服出宫”的容萧寂略感惊讶,搓着下巴纳罕道:“嫁都嫁了,说什么不想见我……那女人还真奇怪。”
“最奇怪的人难道不是皇上吗?”风南岸苦笑,手中书信在容萧寂面前一晃,“凤隐来信了,但还是不肯告诉我们她和殒王在哪里,只说过得很好,让我们不要担心。”
“不担心怎么可能啊!她可是跟小侄子一起呢!小侄子那个流氓,肯定会欺负我的凤隐。真是的,说什么要避世隐居,连住处都不告诉我们,我很伤心呐,南岸……”
已为丞相的风南岸早就习惯了这个不靠谱的皇帝,一笑置之,暗自怅然。
这年,是奉德二年,容萧寂君临天下的第二个年头,也是白凤隐和容定尘归隐后的第二年。
即便时光已经走过这么遥远的路程,容萧寂还是没有放下那份恋慕,和风南岸一样时时刻刻惦念着已为人妻的白凤隐……有时候风南岸回想,大概这就是容萧寂不肯纳妃的原因吧?
不过好在容萧寂是个明君,在江山和红颜知己之间,他选择了成全,选择了天下苍生。
“多谢皇上。”风南岸突然道谢。
容萧寂一愣,旋即甩了甩衣袖,漫不经心道:“谢什么啊?真想谢我,那就想办法安慰可能会当上皇后的那位老姑娘吧。”
“户部尚书家那位阿碧姑娘?皇上打算立她为后?”风南岸若有所思,“说起来我一直很不解,皇上为什么会选择她?”
容萧寂闷闷不乐,端起茶杯滋滋啜饮,过了半晌才懒洋洋回答。
“因为她聪明,内敛,有厚德之相。我想啊,反正我是没办法喜欢凤隐之外的女人,大概也不会给她们什么荣宠,那么不如选一个知进退、明事理的来坐皇后的位置。至于长相身材什么的……唔,反正也没得挑,毕竟聪明的女人不多。”
“对阿碧姑娘可不太公平。”
“总不能对谁都公平啊!”容萧寂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眸望向窗外,似是自言自语,“先让她做皇贵妃,适当时候册封为后,就当做弥补好了。”
风南岸叹口气,扶着额略带无奈:“皇上总不能一直这么晾着她。且不说朝臣会不会觉察,没有子嗣延续香火,早晚会成为朝臣们吵闹的又一问题。如何处理,还请皇上三思。”
这问题着实难住了容萧寂,以至于从书房离开后,他破天荒没有寻找可以陪他到处玩闹的人,而是直接前往阿碧暂住的琼玉宫。
冷冷清清的宫殿内,阿碧正百无聊赖地坐着看书,蓦地听得外面小宫女迭声惊呼。哒哒哒一阵急促脚步声过后,容萧寂带着一身杏花香气推门而入。
“虽然不太情愿,但是还得说明白才行。”
容萧寂看着以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沉稳女子,搔了搔耳朵,直白得有些可笑。
“我们得要个孩子啊!”
阿碧愣住。
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冒冒失失却不是清俊的男人就是她的夫君,站在风越国权力顶端的皇帝,容萧寂。
愣怔过后,她没有如寻常女子那样面红耳赤、心慌气短,反而平静得让容萧寂大感意外。
“传宗接代不就是我的任务吗?皇上需要,随时可以。”
迎着容萧寂错愕目光,阿碧从容不迫起身,将一直穿到成亲次日,几乎就要失去意义的婚服缓缓脱下。
第六卷 番外卷 第493章 容萧寂番外之颇有女人缘的皇帝
那一晚雨疏风骤,直至平明时分才歇了雨水。
一夜未眠的容萧寂轻手轻脚穿衣下榻,走到窗前推开小窗。雨后,杏花微寒,余香犹在,他嗅着丝丝缕缕的淡香,无声长舒口气。
坦白讲,他调戏过的女子可以排队到皇宫门口,主动送上门的更是不在少数,可这的的确确是他第一次与女人有云雨之欢。
可惜的是,并不怎么美妙。
且不说他表现如何,单是阿碧由始至终那种麻木表情就让他足够郁闷的,仿佛自己并不是什么施以恩典宠幸嫔妃的皇帝,而是个欺负弱女子的混蛋。
更糟糕的是,阿碧的平淡表现让他不由想到,莫非自己某方面的能力实在太差?
“陛下不必多心,贱妾没有任何不满。”蓦地,一声淡然低于打破沉寂。
容萧夙表情僵硬一瞬,尴尬回头,一脸硬装出的从容笑意:“咦?爱妃这么早就醒了?本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呢。”
“贱妾没有晚起习惯。”
阿碧起身,泰然自若穿上衣衫,对着妆奁绾发,安静得仿佛寝殿中只有容萧寂一个人。
容萧寂吐了吐舌头,一耸肩继续望向窗外。
他发现,阿碧是个很不喜欢说话的女人,有些……冷漠。
榻上,她无悲无喜似的表情就好像在嘲笑他的无趣。既不迎合,也不欲拒还休,连半声哄他高兴的低吟都没有,暧昧私语更是一句都没听见。
得入天家享受荣华富贵、凤袍加身,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对如此之大的幸运宠辱不惊?虽说阿碧入宫当晚他故意躲开,可昨晚他不是已经给予补偿了吗?阿碧总不会因为这个仍然怀怨在心吧?
还是说,她性子本就如此淡漠?
阿碧正在对镜梳妆,却仿佛能听见他心声一般。放下玉簪,透过铜镜看着容萧寂背影,阿碧又淡淡启口:“贱妾性格如此,还请陛下见谅。陛下可以召太医询问一番,应当有法子让贱妾怀上龙子更容易些,多少能减少陛下抵触次数。”
阿碧的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确……她知道容萧寂是为了延续香火才与她行夫妻之实,因此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建议他去问太医该如何做能减少行房次数,又不耽搁她怀上龙种。
这想法,就连泰山崩于眼前而面色不改的容萧寂也忍不出吃惊。
怎么听上去……好像阿碧也不太喜欢他呢?那么她当初何必答应入宫?按他平日里观察,阿碧应当不是个贪慕权势荣华的女人才对。
这份不解和细微不满在容萧寂胸口憋闷足有三个时辰,最终还是一脸不高兴倾诉给风南岸听。
风南岸失声笑道:“我还以为皇上昨晚很尽兴呢,否则怎么会当朝册封她为华妃?只是没想到华妃娘娘如此有个性,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硬生生把皇上的脸皮捅了个窟窿。”
“睡都睡了,总不能连个身份地位都不给人家,这样也好堵住那些聒噪的大臣的嘴……喂,找你来排忧解难的,什么时候你学得跟小侄子一样,只会看我笑话了?”容萧寂撇撇嘴,下巴枕着双臂伏在椅背上,没精打采,“说起来她也真会打击人,我可从没被女人这样嫌弃过。”
“不是经常被凤隐嫌弃吗?”
“凤隐例外嘛!”
容萧寂几次狡辩,总算让风南岸勉强承认他是个“颇有女人缘的皇帝”,但仍对已为华妃的阿碧耿耿于怀。
但是,他又不能老鼠一样躲开,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
接连几夜不情不愿的缠绵不温不火持续着,容萧寂每天都派太医到阿碧面前细致诊脉,终于在一个多月后某天盼来阿碧已怀上龙种的消息。
那之后,他再没有临幸过琼玉宫,只在小皇子诞下后去了一次,有木有样地慰劳一番。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又将是一轮春夏秋冬。
一整年中,华妃母凭子贵晋升为皇贵妃,后宫也三三两两增了十几个嫔妃,但除了她之外,再没有谁有幸得到皇帝的恩宠。
有人说,皇帝对皇贵妃朱若华情有独钟,眼中心里容不下其他女子。
有人说,皇帝是被皇贵妃彻底败了兴致,看到那样姿容平平的女人就不想再有云雨之事。
有人说,皇帝许是有龙阳之好、短袖之兴,不然哪有放着后宫佳丽却不疼爱的道理?
还有人说,皇帝是在痴等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闲言碎语永远是枯燥后宫抹不去的话题。有关容萧寂的那些传闻,自然而言也一句不差落入皇贵妃耳中。
“娘娘怎么不治治那些宫女太监的嘴?还有那些个自以为是的嫔妃,整日里都不拿正眼瞧娘娘,再纵容他们这样下去,以后岂不是要把这后宫闹翻天了?”娘家随来的小丫头浣纱抹着眼泪哭哭啼啼。
“自来掌六宫风气的都是皇后。我不过是个皇贵妃,并未得到皇上特别授权,如此干涉后宫之事,岂不是僭越?”阿碧倚窗托腮,翻着书漫不经心道。
浣纱无言以对,气得一跺脚转身走人。
谁不知道她是唯一一个诞下皇子的嫔妃?这等特殊身份,难道还不代表着未来的权势吗?浣纱怎么也不懂,为什么她家娘娘如此懦弱胆小,凡是不争不抢,没一点皇贵妃的样子。
且不说她妃位拔擢却仍居琼玉宫这小地方,只看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其他几位因着关系进来的嫔妃,哪个不必这位皇贵妃更奢侈舒适?而这些,其实只要阿碧动动嘴,皇帝不会不给她。
她越是不争,皇帝就越不把她当回事啊!
而阿碧对浣纱的抱怨,从来都满不在意,一如她对容萧寂的态度,仿佛在她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抚养小皇子这一件事。
如她所想,或许她的人生就该这样平静到终结,她给容萧寂一个孩子,给风越国一个皇储,这就够了。
但某件事的突然发生,让她和小皇子,还有容萧寂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奉德二年,皇帝容萧寂突然失踪。
第六卷 番外卷 第494章 容萧寂番外之感情这种事
容萧寂的失踪异常突兀,看似合情合理,却又有那么些无法言喻的怪异感。
阿碧努力回想最近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想得头都痛了,只想到了两件事。
一是前几天的某个夜晚,许久不曾驾临的容萧寂突然来找她。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让她什么都不要想,马上带襁褓中的儿子离开帝都,去长芸郡寻找九幽庇护。
二是昨日晌午,一连数日不曾露面的容萧寂,突然下令让全城百姓,包括前朝后宫,听什么高僧讲经。
第二件事让阿碧心里忍不住生疑……容萧寂一向不信鬼神,更不喜欢做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事情。请不知哪里来的高僧全城讲经布道,怎么看都不像他会做出的决定。
最重要的是,容萧寂几天没有露面,她相当怀疑,这道命令究竟是不是出自他口中。
而其他或许与此有关的细节,不知为什么,阿碧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记忆里缺失了某些碎片。她唤来浣纱细细问过,同样丢失了某些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