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隐心情愉悦地欣赏着傅温娘的窘境。
大概是事情发生得突然,傅温娘随身携带给容定尘吃的那种药很快就没有了。当白凤隐发觉没有药之后傅温娘更加不安时,她便确定,那药绝对是用来干扰容定尘记忆恢复的。
没有药,也没有人能够补充送来,如今傅温娘的优势所剩无几。
在这种时候,白凤隐开始了对傅温娘的反击。
“看过这柄短剑没有?”
“……这把剑丢失很久了,怎么会在你这里?”
“想知道?想知道你就仔细想吧……哎哎哎我开玩笑的!你别想了别想了!算是我偷的还不行吗?”
容定尘想要向记忆深处探索会引发头痛,这是白凤隐面临的最大障碍。其实她也明白,只要让容定尘咬牙坚持,或许突破这层障碍之后就是她苦苦等待的记忆,但她不忍心,只能另寻出路。
好在,风雨林就快要到尽头。只要再穿过那片沙漠,走进凶山,用天机镜逼傅温娘现出原形,容定尘就会选择相信她。到时候,她完全可以慢慢帮他恢复记忆。
白凤隐的希望就是傅温娘的绝望。
绝望之中,人最容易走极端,傅温娘也难逃这个规律。在接连两夜分组栖睡于树枝上,容定尘对白凤隐的敌意越来越弱时,傅温娘终于开始有所小动作。
风雨林内雨水充足,一行人把水袋灌得满满,以备穿越大漠时饮用。进入大漠当晚,四人挖出个大沙坑躺在里面过夜,既能保暖,又能遮挡夜风顺利点燃篝火。
在树枝上提心吊胆睡了两夜,终于能脚踏实地睡在地面上的感觉万分美好,因此几人休息得很早,并且很快就都没了声音,仿佛纷纷进入梦乡。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在篝火熄灭之前,傅温娘悄悄爬起,先看看身边的容定尘,再看看容萧寂和白凤隐,确定三人都闭着眼睛没有察觉,而后才放心地悄悄走到篝火边。
白凤隐和容萧寂的水袋,就在篝火边放着。
当傅温娘蹲在篝火边鬼鬼祟祟不知干什么时,白凤隐缓缓睁开眼,视线移向傅温娘背影,没有一点惊讶之色。
狗急跳墙,她早料到傅温娘会忍不住,等的就是这一夜,水袋也是她故意放在篝火边的。
对一切了然于胸的白凤隐没有开口呵斥傅温娘,而是轻轻捅了下隔着容萧寂躺着的容定尘。容定尘回身看她,两只眼睛清醒明亮,显然他也没有睡。
白凤隐无声地指了指傅温娘,又朝他撇撇嘴。
她只想暗示他一件事情……他认为善良单纯的小娇妻,正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坏事。
容定尘盯着傅温娘背影看了许久,但没有开口叫她,直至亲眼看见她把白凤隐和容萧寂水袋的软木塞拔掉,放倒在篝火旁伪装成木塞没有塞紧的样子,让珍贵的清水汩汩流出渗入黄沙下,这才皱了皱眉头。
沙漠之中,没有水比没有实物更加可怕。夺走别人的饮水,和亲手杀人没什么区别。
终于,容定尘忍不住低唤:“温娘,你在做什么?”
傅温娘一颤,短暂惊慌后马上恢复冷静,沉着转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干什么呀!只是有些冷,想烤烤火。”
“是吗?我还以为你想把火浇灭呢。”白凤隐扬扬下颌指向水袋,表示她已经看见全过程。
看见白凤隐沉着表情,傅温娘已经猜到八九分……她自以为聪明的手段,恐怕早就被白凤隐猜到,并且一直在等给她抓个现行。
更糟糕的是,容定尘大概也已经看见。
傅温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嚅嗫半晌,忽然眼圈一红:“对不起,定尘哥哥,我……我想没有水,我们就不用再往前走了……”
容定尘没说什么,起身走到篝火边,将已经流失一半清水的水袋捡起重新盖好。
“为什么不想继续前行?你在怕什么?”与傅温娘擦肩而过时,容定尘淡淡问道。
“我怕再往前走,我们就回不去了……我怕再这样下去,定尘哥哥会不要我……”豆大泪珠沿着傅温娘卷翘眉睫滴答落下。
白凤隐翻了翻白眼,又用力撇撇嘴。
她遇到过很多男人,其中不乏聪明而优秀的。绝大多数男人都对女人的眼泪没有抵抗力,尤其是傅温娘这种一看就楚楚可怜的娇小少女动人眼泪。
当然,她十分笃定,容定尘才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两滴假惺惺眼泪就被蒙骗的笨男人。
不知道容定尘是没听见傅温娘的话,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并没有立刻回复些什么。掂了掂轻飘飘的水袋,容定尘稍作犹豫,连带自己满满的水袋一起丢给白凤隐。
“收好。再看不住我就不管了。”
白凤隐抱着水袋,满怀期待他对傅温娘的反应。
然而,容定尘的表现让她大失所望。
“去凶山是为了给你取解药。除了受到毒症威胁这点外,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也不需要再做这种事。”容定尘揉了揉傅温娘头顶,温柔比夜色更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保证。”
白凤隐愣住。
很快,她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容定尘的深爱,从来不管是非对错,哪怕背对天下他仍会竭尽全力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曾经是她,如今,是傅温娘。
哪怕他亲眼所见傅温娘的卑劣举动,哪怕傅温娘杀了她,只要他认为自己爱着傅温娘,就绝对不会背叛,更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敌对。
容萧寂被三个人说话声吵醒,揉揉惺忪睡眼坐起,茫然地看着他们脸色:“大半夜不睡觉,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在偷吃?”
容定尘没有理会他,牵起傅温娘的手返回沙坑里,两个人紧紧依偎坐下,傅温娘瞥向白凤隐时满脸得意。
白凤隐呆呆看着他和傅温娘,看着他那些熟悉的动作、语气,眼神、表情,看着他用与拥抱她时完全相同的姿势,将另一个女人保护在他温暖胸怀里。
她忽然觉得,挽回他的心和记忆,远没有想象那样容易。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41章 这吻,是给她看的
“凤隐,睡觉吧。”容萧寂见白凤隐发呆,伸手在她头顶一拍,另一手捏了捏她脸颊,“你要是睡不着,我陪你出去走走?”
白凤隐的确睡不着。
如果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睡着,心是不是太大了?
“陪我出去走走,晒晒月光,透透气。这里一股臭不可闻的味道,快受不了了。”白凤隐抓住容萧寂的手,大步朝前走去。
容定尘一直没有看她,直至她转身和容萧寂走出很远,他才抬起头睁开眼,复杂难明的目光轻缓落在她背上。
待她走远,他淡淡开口:“温娘,错,只有这一次改正机会。倘若你再做这种事情,那么你就真的再见不到我了。”
傅温娘倚在他胸口的身子蓦地僵硬,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他,泪水又充盈眼眶:“定尘哥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我只是怕你被她蛊惑啊!这几天……这几天你总是看着她,夜里陪着她,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我以为,定尘哥哥只是我自己的才对……”
“不管如何难过,你想伤她性命是不争事实。”容定尘正面与傅温娘对视,目光凝重,“你没做错,我自然会袒护你。但目前为止她并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我不希望看见你伤害她,毕竟她是个就要当娘的女人,你这一下很可能要了两个人的命。”
回想白凤隐第一次出现在帝都时容定尘对她的态度的,再看他现在认真面色,傅温娘眼中光芒渐退,多了几分悲伤痛苦。
容定尘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叹口气将傅温娘揽进怀里,轻吻她被风沙侵蚀得干燥的眉心。
“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你都忘记了吗?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如果我有二心,早就在当初那些困难面前放手了,又怎会坚持到现在?温娘,别总是胡思乱想,你想得越多,事情就会变得越糟。”
傅温娘抽泣几声,揉了揉眼睛,轻轻推开他胸膛坐起身子:“定尘哥哥只会怪我,怎么就不考虑下,为什么我会多想?”
容定尘神色有瞬间凝滞,而后又恢复正常。
“成亲以来,定成哥哥总是躲着我不肯圆房。我不知道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定尘哥哥根本就不喜欢我,总之我没有任何一点作为妻子的感觉。”傅温娘语气里满是委屈,可怜兮兮的嗓音带着几分童稚,“要不是因为这样,我怎么会担心定尘哥哥心中是不是惦念着其他女子呢?那女人出现之后,定尘哥哥嘴上不说什么,却是越来越不愿理我、和我亲近了。”
傅温娘的责怪句句属实,容定尘根本没有反驳余地。
努力把自己拧成一团的眉心揉开,容定尘轻叹道:“有些事,属实是我忽略了。好吧,希望我怎么补偿你?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放心?”
“我……我想……”
傅温娘恰到时机低头,一抹娇羞质感立刻显现,再配上犹豫不决的嚅嗫语气,更是让人感到娇柔不忍伤害。
呢喃半晌,傅温娘才把话吐出。
“我想做定尘哥哥的妻子……可以吗?”
从名分上讲,他们已是夫妻,她就是他的妻子;从某方面论起的话,他们之间的的确确还差一个仪式,一个让少女成为女人的庄重仪式。
傅温娘想要的,当然是后者。
听到她的要求,容定尘眉心拧得更紧,却不得不以苦笑遮掩:“现在吗?不方便吧?且不说这里环境恶劣,没有红烛罗帐、香闺软枕,单是想想还有两个人在一边虎视眈眈盯着,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虎视眈眈的人只得自然是白凤隐和容萧寂。
傅温娘早料到他不可能答应,一撇嘴佯作生气:“刚才还说要补偿我呢,定尘哥哥就是个大骗子!”
“凡是总要看时机。你说的事,现在做不合适,还是等回去之后再说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再闹又会显得没气量、没涵养。”傅温娘撒娇,嘟起嘴眨了眨眼,“不过至少定尘哥哥该给我个承诺,对不对?那就……那就吻吻我,好吗?这里……”
看她撅起嘴等待他亲吻的可爱模样,容定尘反而笑不出来了。
曾近他以为,傅温娘就是他一生最重要的珍宝,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却不想,如今连吻她这种简单要求,他都无法轻松答应。
白凤隐就在不远处,他知道。
傅温娘想要借这个吻来确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曾改变,他知道。
他还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做的,是他亏欠这个身为他妻子的女人的,更是他应尽义务。如果他再次拒绝,无疑就是这世上最冷漠无情的男人。
只是他脑海里,白凤隐转身而去时那一眼苍凉,让他突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定尘哥哥。”傅温娘双手托住他脸颊,强迫他失神双眼看向自己,两只水灵灵的眼眸里满是哀悲戚,“别再拒绝我,好吗?如果定尘哥哥变了心,如果你不再爱我,那我就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我还活着,就是为了和定尘哥哥长相厮守,为了和定尘哥哥相爱、结合啊!难道定尘哥哥连我活下去的理由都要夺走吗?”
“够了,温娘。”容定尘听她声音发颤,连忙不忍地堵住她的嘴,轻轻摇头,“我答应你便是。”
思考那么多做什么呢?他活在现在,活在到处都是傅温娘的记忆里。
他别无选择,也不该迟疑。
轻轻托住傅温娘圆润下颌,容定尘慢慢凑近脸颊,精致如画的凤眸里倒映着少女紧张闭起却眉睫轻颤的如花面靥。
他爱她,不是吗?
那就应该给她一切。
他下定决心,不轻不重地贴上那两片温软馨香。
清冷月色下,苍凉大漠里,刺目篝火中,相拥亲吻的两个人仿若静止无声,刻印进不远处一双渐渐失去温度的眼眸内。
白凤隐站立在夜风里,挑唇浅笑,苦涩凄凉。
她那样深爱着他,为了能够重新和他在一起,不惜跋山涉水做个妖女,听他冷嘲热讽。然而那些,都不如他这一个吻所带来的伤害更加深重。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疼到碎裂的地步,痛苦到恨不得立刻死去。
有他,处处是天堂。
无他,世间皆为地狱。
生,亦不如死。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42章 不能取代的人
一个身怀六甲,再过不久就要诞下骨肉的女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拥吻,那会是种怎样的心情?
复杂得,连白凤隐自己都无法形容。
其实她心里明白得很,这种时候应该把视线收回,不去让那些无法阻止的事情来干扰自己的决心。然而这不过是想法罢了,她根本做不到。
目光,落在那二人侧影上,仿若被谁套牢一般。
修长手掌忽然落下挡在眼前,总算是断绝了白凤隐自己做不了主的视线。容萧寂轻轻捂住她眼睛,另一手抵着她下颌让她仰头朝天。
“不是说要晒晒月光吗?那就不要看其他脏东西了。”无所谓地一声玩笑后,容萧寂牵起白凤隐的手,夜色里的笑容仿若天边明亮星辰,“如果你再露出这种表情,我会立刻跑过去,用你的剑刺进那两个人胸口。这样的结局,你不希望发生吧?”
他笑着,说着听起来荒唐可笑的话,一如既往地没个正经。
白凤隐却从他平静笑容中觉察到什么不同。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说的,当真会去做一样。
“陪我走走吧,反正今晚也睡不好了。”白凤隐幽幽叹息,声音有些低哑。
容萧寂嗯了一声,并未放开她的手,反而攥得更紧。
大漠里的日夜与城镇山野又有许多不同,天地更加辽阔,苍凉倍增,却也有最容易消解烦情愁绪的大气磅礴。并肩走了不远,白凤隐的心情稍稍平复,试着想要从容萧寂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他却更加用力,不肯让她撤出。
“别闹了,我现在心情不好。”白凤隐低头。
“我又不是小侄子,不瞎不傻,当然看得出来。”容萧寂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抬到胸口前,微微眯起眼,“我是在想,就算你现在功夫很好,不怕酷暑严寒,总有些地方需要有人暖着吧?既然小侄子现在做不到为你取暖,那么就有我来暂时代替好了。女人嘛,就是用来疼惜的。”
白凤隐艰难地勾了勾唇角:“真不知道你从哪儿学的这么油嘴滑舌。什么时候你也该收收心,找一门好亲事才行,不然真浪费了你这张脸和这张甜嘴。”
“你说我帅我承认,说我嘴甜我可要不高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小侄子他们的态度,也就是对你例外嘛!”
容萧寂的一本正经让白凤隐忍不住苦笑:“罢了,不跟你说话。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
“需要我正经吗?”容萧寂抹了把脸,笑容迅速转变为严肃。
白凤隐微愣。
他不是装的,是真的突然之间严肃起来。
容萧寂垂下眉眼,清秀面容在月光映衬下格外俊朗,又或者是那份难得的认真,让他看上去居然也有了几分王者之气。
“凤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到凶山之后依旧不能让定尘想起失去的记忆……那时,你要怎么做?”
如果到了凶山,没有天机镜怎么办?
如果傅温娘站在天机镜前,镜中显现的依旧是她怎么办?
如果证明了傅温娘不是真正的傅温娘,容定尘却还是执意袒护她怎么办?
那么如果,没有哪样是白凤隐不曾想到过的,她只是从不去预想要怎么做。
因为,没有那个勇气。
“定尘又不是普通人,左靖楼那些歪门邪道的功夫能压制他一时,总不会压制他一世,早晚他回想起来的。”
“一直以来,你就是用这种荒谬的言论来蒙骗自己?”容萧寂轻笑一声,不明所以,“还是面对现实吧,你不是懦弱到只会幻想和逃避的人。”
白凤隐别过头,看着被风吹得不停滚动的砂砾,一声不吭。
她能说些什么呢?抱怨,倾诉,痛哭,还是告诉他自己的心如何疼痛?
想了想,也就只有正视,面对,回答。
深吸口气,白凤隐终于肯与他对视:“是,我没想过失败之后该怎么做,我也不打算考虑。也许这句话听起来会很蠢,但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