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天斌歪头想了想。
白凤隐最牵挂,最无法割舍的是什么?是谁?如他所知,那自然是容定尘,可她之所以受到刺激不惜牺牲自己,不正是因为亲眼目睹容定尘被刺伤濒死吗?
那么除了容定尘之外……
窦天斌眼眸忽而一亮,嗖地窜到白凤隐身边,用力握住她滚烫手掌,不停大叫。
“白老板!快醒过来啊!想想孩子,想想你和王爷的孩子!那不是你们相爱的证明吗?千万别放弃,你死了,孩子也就没有希望活下去了呀!”
一声声呼唤不停响起,落下。
窦天斌从没有如此卖力做过一件事,直至喊得声嘶力竭、喉咙沙哑,他还在努力挽回白凤隐的意识,就好像唤回了她,一切绝望就都会出现转机,希望重燃。
他所认识的白老板,他喜欢的人最信赖的白老板,是个能够化腐朽为传奇的人啊!
漫长的呼唤在轰然巨响中显得那么渺小可笑,而不管窦天斌如何努力,白凤隐就是没有清醒的迹象。她的力量在崩溃,在肆虐,以至于整个腾凰山都被撼动。圣殿已经残破不堪,棚顶几处条石彻底塌落,其中一块不偏不倚砸在窦天斌背上。
窦天斌只觉背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嗓子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栽倒在地。
事到如今,还能从哪里寻找希望?
窦天斌不想放弃,只是他真的、真的再没有力气去呼唤。他用最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力量爬到白凤隐身边,用自己瘦弱身躯覆盖住她,为她抵挡不停落下的条石,而后慢慢闭上眼睛,唇角噙笑,轻声呢喃。
“卓然……我就快……见到你了吧……”
他闭眼太早,所以并未发现,白凤隐眼中的猩红血色正在缓缓退去。
此时的相距数千里的青冥山正沉浸在一片夜色之中。
舟不渡还在烛灯下烘干药草,额上一层细密汗珠沁出,脸上却难得地带着淡淡笑意。这味药是给蒹葭配的,已经坚持让她服用近一年。这一年里,蒹葭的眼睛逐渐好转,已经能够看到朦胧影像,坚持服用的话,也许有一天她能重见光明。
烘药是项很复杂的工序,需要耐心与认真,最怕受人打扰,所以舟不渡才选择在夜深人静时进行。
往常这时间鸽子都已经睡下,山中有没有其他什么人,安静得很。这晚也不知道怎么了,屋子外面的老鸦不停啼叫,还有闷雷在山顶低吼盘旋,无端营造出一种不祥气氛。
就在舟不渡有些不悦,微微抬头看向窗外阴沉夜色时,一连窜哒哒脚步声急促传来。
咚,鸽子撞开房门,一头扎进舟不渡怀里。
舟不渡无奈放下药草,轻抚鸽子的头,柔声道:“怎么,做恶梦了?”
鸽子呜呜哭泣,紧抱着他不肯撒手:“我梦见阿娘和定尘爹爹出事了……定尘爹爹身上好多血,阿娘变得很可怕……可是她的表情,那么悲伤……呜……爹爹,阿娘和定尘爹爹呢?我想他们……”
舟不渡的心一沉。
若只是个噩梦,他大可安慰鸽子几句后放任不管。
然而在相处中他发现,鸽子不仅有着能够通过嗅觉分辨毒药的异禀,她还拥有另一种听起来有些可怕的能力。
她的梦,往往预示着某些事情即将发生。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20章 幻境
巫山,巫族族人在大清剿之后世代安身之地,也是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世人都说巫山险、巫山毒,说那里遍地都是毒虫毒草,说那里的人们凶残狠毒、十恶不赦,说那里山秃水枯,仿佛是人间地狱,永无宁日。
那些,都是说说罢了。
在白凤隐记忆里,巫山是最美丽的地方。那里有青山绿水,有桃源清溪,还有许多朴实善良的族人。
只不过,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太单调,太枯燥,太过寂寞。
她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丫头,族里最高的房子,村外最险的石山,都是她经常攀爬的地方。因为那里很高,她可以站在上面,没有任何遮挡地望向不曾去过的远方。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她曾无数次幻想,渴望,并且终于有一天得到机会,和一个突然出现,不停给她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的男人私奔,逃出千百年如一日的封闭村落。
巫族这种封闭状态应该被打破,她一直这样认为,所以并不觉得自己的逃离是罪孽。
甚至她还曾幻想,也许当她羽翼丰满,能够挑起一族的众人后,她完全可以回来,像百年前那位强大的族长一样,带领她的族人走出大山,融入热闹繁华的人世间。
正因如此,她走得匆忙而决绝。
她的决心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受到妹妹的阻拦时,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竟会给了妹妹一个耳光。
那时,她的心很疼,比打在妹妹脸上的耳光更疼。
其实她很了解妹妹对她有多依赖,而正是因为这种依赖,让她认定巫族的生活需要改变。她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摆脱总是被人欺负又不敢吭声的生活,希望她接触更多人,变得更加开朗,独立。
“姐姐不要我了吗?我自已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姐姐……”
那时,凤鸾泪流满面抱住她,哭得很伤心。
她也难过,也不想与妹妹分离,但她别无选择……容萧夙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充满危险和诱惑,她不想让妹妹遭遇危险。只有在她认为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所爱之人时,才会回来带走妹妹,去往她向往的生活。
“凤鸾,听话,我一定会回来接你。”她轻轻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珠,自责又心疼,“你总是羡慕会飞的鸟儿,羡慕它们能够飞过高山、飞过河流。难道你就不想像它们一样,飞到我们不曾去过的地方看看吗?”
“我不想!我只想和姐姐在一起,我只有姐姐了啊!”
“可这里不是我该在的地方。留在这里,我只会寂寞到死,化成一捧骨灰埋在地里,千万年继续孤独下去。”
“姐姐不开心,就可以舍弃我吗?那我呢?姐姐有没有想过我?”
昔日凤鸾的质问回响耳边,白凤隐仍能回忆起那时自己的痛苦与无奈。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自由,因为她相信,就算没有她,一样会有人保护凤鸾。
那个看上去有些腼腆,总是悄悄陪在凤鸾身边,时不时给她摘野果,讲故事,逗她开心的少年。
凤鸾年纪还小,对感情并不了解,也许还未发觉那少年的心意。白凤隐想过,或许自己离开之后,当凤鸾孤单之时,她就会注意到那个始终陪伴在身侧的体贴少年,未尝不是件好事。
因此,她毅然扭头离开。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竟会导致日后自己与许多人的劫难,让她最疼爱的妹妹变成一场梦魇,一场悲剧。
脑海里,宁静的巫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火光,还有不绝于耳的悲鸣嘶吼。视线逐渐变得黯淡,白凤隐感觉得到五脏六腑传来的撕裂般剧痛,以及骨骼比可怕力量扭碎的嘎嘎响声。
一切,就要终结了吧?
她疼惜的妹妹死了,从复仇的深渊里拯救他,让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深爱的男人,也就要失去性命。
所有的所有,都因她而起。
那么,也该以她的死作为终结。
一声叹息自混沌空明中传来,陌生,却又有种奇怪的熟悉之感。
“此时放弃,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不知是谁的声音,如此温柔,如此和煦。就像一缕吹散寒冬的春风,带来令人陶醉的暖意。
是谁……
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一抹纯白色光芒浮现。待到那团光芒靠近,白凤隐才看见,那竟然是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那人被白光包裹,五官模糊看不清楚,但是可以清楚认出,他穿着的是巫族长老才有资格穿的麻兰长袍。
人影缓缓靠近,当那团白色光芒走到白凤隐身前时,一双白皙的手掌伸出,轻轻拂去她面颊上泪痕。
“别哭,我的后裔。坚强站起来,你是这即将掀起的乱世最后希望。”
白凤隐的心一颤,依稀猜到用温暖手掌带给自己安慰的那团光影是谁。
巫族先人,她拼命请来的神魔,莲华。
她这是……在做梦?
莲华的声音温柔无比,有些像容定尘,又有些向风南岸。当他虚幻的手指拂过白凤隐面颊,她能真切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力量。
安抚,包容的力量。
白光微微变弱,莲华的脸逐渐变得清晰,竟是个面容有如刀削斧凿般的俊朗青年。
“凤隐,睁开眼睛,沉下心,听一听对你的呼唤。这里不是你该沉寂的地方。”
谁,谁在呼唤她?
白凤隐闭上眼,真的听到有人在喊她。
白老板,白老板……
是窦天斌啊……那个看起来很有趣又很娇气的小公子,意外地竟是个痴情又值得信赖的人呢……可是他的呼唤,无法让她冷透的心再次恢复。
“定尘……已经不在了吧?还有凤鸾……”
她苦笑,仰起头,泪水重新覆盖面颊。
莲华的叹息,又是那么清淡,沧桑。
“凤隐,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是我最中意的子嗣,不要像凤鸾那样轻易被心魔吞噬。回到你该去的地方,继续你该做的事情去吧,你不是还有很重要的人要保护吗?”
重要的……人们……
容定尘,凤鸾,林慕染,风南岸,夏班,沈珏,容萧寂……
还有……
“白老板!想想你们的孩子啊!他不是你和王爷相爱的证明吗?”
耳边陡然炸响的呼喊,让混沌的视野突然变成一片光芒。
白凤隐下意识向小腹摸去。
是的。
孩子。
她和容定尘的孩子。
不管容定尘是死是活,不管左靖楼还有多少可怕手段,她都要迎着困难站起来才行。她要生下孩子,让属于他和她的生命延续下去,以此证明这世间他们来过,相爱过,存在过。
因为,一切还没有终结!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21章 假太监
“对,就是这样。像以前一样坚强,然后,去唤醒他吧。”
唤醒谁?容定尘吗?难道他还活着?
白凤隐弄不清莲华的意思,然而当她想要抓住他、追问他时,莲华的声音却变淡消失,那团光芒也忽地向后退去。
“等等,别走……”
白凤隐一急,猛地伸出手向前抓去。
黑暗蓦地消散,刺目光线映入眼帘,周围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干净整洁、古色古香的屋子,雕花卧榻帷帐轻动。她正坐在榻上,惊起之后身上大汗淋漓;而在她面前站着一个人,她的手正抓住那人。
白凤隐茫然看着那张不算熟悉却也不陌生的脸。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人,居然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比做梦更像做梦。
“卓公公……你还没死?”
榻前站着的,竟是失踪已旧的卓然。
卓然面色冰冷,微微不耐烦。
“我不是殒王。放手。”
刚才白凤隐从梦中惊醒,伸手抓东西只是无意识的动作,根本没想到这一下却发现了异常。
……等……等等!
白凤隐瞠目结舌,比之前更加惊愕:“你不是太监?”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把卓公公理所当然地认定为不能延续香火的太监,如今这样地覆天翻的发现怎么可能不吃惊?
卓然却还是一脸淡漠。
“躺下,你的筋骨还没恢复。”
经他提醒,白凤隐才发觉浑身上下像是被分筋错骨一样疼痛难熬,连忙老老实实躺回榻上,一动也不敢动。
少顷,她稍稍倾斜脑袋,忧虑目光看向卓然:“定尘呢?还有窦公子、南岸、夏班……对了,还有凤鸾,我妹妹……”
“我赶到时圣殿已经彻底崩塌,只剩你和天斌还有一个白色头发的女子倒在地上,意外地竟然没有丝毫损伤。不过那女子早已经死去,我随手把她葬在了山上。其他人,我一个都没看见。”
白凤隐双眸黯了一下。
凤鸾死了,不过她埋葬的地方属于巫族,多少也算是埋骨安乡。当时她请身却没能该控制住莲华的可怕力量,所以才会导致浑身筋骨险些被毁。想来是莲华在她被力量撑爆前主动离开了她的身子,并且保护了她和窦天斌,否则,他们早被崩塌的圣殿压死。
叹口气,白凤隐多了几分自责:“那……窦公子呢?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记得那时他拼了命在保护我……”
“伤得很重。”卓然目光一闪,转过身去,声音有些沉闷,“到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他一直在吐血,许是伤了内脏。”
“他不会武功,没有内力保护心脉,伤得自然更重。”白凤隐稍稍起身靠着床架,微微皱起眉头,“此处是什么地方?距离青冥山远不远?不远的话,请医仙舟不渡帮忙,或许窦公子还有救。”
卓然回头:“我救你,就是为等你这句话。”
白凤隐哑然苦笑。
原来卓然救她只是顺手,如果她不认识舟不渡,八成就会被丢在腾凰山不管了。
“这样好了,卓公公。你帮我打探定尘和南岸他们的消息,我来帮你联系舟神医。就当是交换,怎么样?”
“成交。”
卓然回答的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伤筋动骨一百天,白凤隐的伤势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她借想念鸽子的名义给舟不渡写了封信,让舟不渡带上他的医术和珍稀药草前来;她还主动去给窦天斌道谢,却被窦天斌因为些许小疼痛就大喊大叫的表现弄得哭笑不得。
她所表现出的态度,心情,与过去似乎没什么不同。
在舟不渡独自前来,并一边毒舌抱怨一边为窦天斌诊病那晚,卓然破天荒地来找白凤隐,还带着一坛好酒。
“医仙下了针,天斌用不了一个月就能转好。”
“所以,这酒算是谢礼?”白凤隐舔了舔嘴唇,恨不得马上扒开牛皮纸举起酒坛一饮而尽。
然而,她忍住了,摇摇头把酒坛推还给卓然。
“舟神医说我动了胎气,要好好休养,滴酒不能沾。”
卓然接过酒坛打开,给自己倒了一杯,向白凤隐一敬,而后仰头饮下。
白凤隐关好房门坐在桌边,托着腮看他:“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猜测,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过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表面上,卓然是深受谋权篡位的容萧夙信赖的太监;实际上,他是个什么都不缺的真男人,并且他提供给白凤隐的住所,竟是一座建在山中碧湖之上的亭台楼榭,富贵奢华,美不胜收。
在这座名为洗尘宫的楼阁里,还有许多非聋既哑的年轻女仆,每一个都对卓然毕恭毕敬。
最让白凤隐吃惊的是,洗尘宫有一间屋子,里面放满世间罕见的武学秘籍,仿佛这里就是整个武林最核心之处,是痴迷于武功的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居住在这里的卓然,究竟有什么来头?
“这些都是父母所留,与我无关。我入朝为官,也是为了践行对某人的承诺,匡扶风越国盛世永驻。”
卓然的回答相当于没答,白凤隐却没有继续追问……在她心目中,比容定尘更加冷漠的人只有卓然,他不想回答的事情,再怎么追问也不可能有结果。
这样一个神神秘秘又很强大的人,偏偏把什么都不懂的窦天斌当成宝贝,真是难以理解。想到这里,白凤隐不自觉露出笑容。
“为什么你还能笑出来?”卓然突然问道。
“什么?”白凤隐反问。
卓然意味深长看她:“你们经历的事情,天斌都告诉了我。我不明白,为什么遭受这么多打击之后你还能坚持着。”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这与你为了铲除左靖楼,不惜花费一年多的时间不停追踪他,其实是一回事。”
白凤隐轻轻弹下他手中酒杯,发出清脆悦耳声响。
她浅笑,坚定决然,光华万丈。
“这是我和定尘之间的誓言。同生共死,永不分离。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他,回到他身边。”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22章 异变
白凤隐的坚决让卓然稍稍沉默,猛地灌了口酒后,面色淡然道:“你想要的消息已经打探到……殒王和颖阳王世子都已经回去,他们都平安无事,不过变得有些奇怪。”
“奇怪?”白凤隐茫然,“怎么个奇怪法?是多了根犄角,还是少了条狐狸尾巴?”
得知容定尘等人没事,白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