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高声言语,只是那般不自然的坐着,瞧着那双在我身前时不时挥下马缰的枯槁双手,心里竟难以名状的有些心疼。
本以为他会如往日多次那般,问一些我毫无答案的问题,但他却只是抱着我,一直跑,跑向肯特山,跑向远处无尽的碧野蓝天。
忽然明白,这纵情由心的疾驰,对于他或许亦是百般难求的奢望。于是便定下心来,安然的呆在他怀里,同他一起看这相同的山,相同的水。
“得,得,得”只听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皇上,皇上!”只见身后一魁大男子,身着小吏衣装,风尘仆仆的疾跑而来。但康熙却似全然未听见一般,仍是带笑掠着马缰。
“皇阿玛。。。”我低低催促了多次,他才停下马来,毫不尽兴的悻然神色。
“何事这般紧要,都不能在府里等朕回去后再禀么!”康熙满脸恼意的说道。
那小吏慌张落马,跪拜在地:“皇上恕罪!实在是北京军情紧急,九门提督隆科多大人命奴才连夜奏报,不敢有片刻耽误!”
康熙闻此身形一僵,脸色霎时苍白,却仍是声若洪钟般吼道:“紧急军情?如今太平盛世,又何来军情要报?速速递来!”
康熙接过军报,只看了一眼,未现任何愤怒,却是丧尽了余生所有期望一般,苍老狼狈。那清凉的眉目,正是一极尽心力的父亲,陨子之痛。
或者他从未想过,这般弑心苦楚,竟是来自我,来自这个拥在怀里的女子。
当姐姐出事那会,索额图被关天牢,四爷进去探视之时,在门外守候的竟是御林军,而能调动此军队之人,便是隆科多,那时我便已经知道,四爷与隆科多或许面上并未显露山水,却已然连成一线。
而他前些日子在肯特山中所说的暗棋,定然是他!如今的这份奏报,更是证实了我心中这一猜想。
看康熙这般神色,索额图已经走上了灭顶之路。
“皇阿玛!”他微吸了口气,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回去罢,明日即动身返京。”
“为何这般焦急?皇阿玛不是说了两日后动身么?”我明知故问道。
“没什么,只是朕的儿子,厌烦了当太子而已!”他苦笑着说道。
我识趣的噤声不再多问。
“来人啊!收拾行装,明日启程回京!”方踏进园子,康熙便大声下令,一众在院落里饮茶闲聊的阿哥门,忽闻此令,都有些愕然不知所措。但随从们却已经七手八脚的忙活了起来。
傍晚十分,康熙又下一谕令,命令所有财帛仪仗,皆就地烧毁,府内侍从奴婢,阿哥王孙,皆只可穿素衣陋服,一路前往北京。
我顿时心里有些了悟,太子欲提前登基,九门提督必定是全然拉拢的对象,而隆科多受四爷所命,定然会假意投向太子,承太子意布置京城边防是在所难免的,而康熙今日收到的隆科多密报,想必就是此等事件的真相。
隆科多惧怕康熙秋后算账,且此本就是四爷的计谋,故而将太子胁迫他的事和盘托出,而康熙即刻作出计谋,微服入京,按着隆科多的暗中帮协,自然是毫无困难的,他要亲身见证下北京如今的局势,投向太子的亲贵大臣又有多少,亲眼见证下自己一手培养多年,捧在心尖的太子,到底是否已经忤逆到不可救药!
他果然是一朝帝王,有这般孤身入京的勇气,这般行事,怕也是想给自己儿子再一次安度危局的机会,若然此刻便领兵进城,那太子的未来,便已注定万劫不复。
而如今,所有的情势皆有转圜之地,这帝王宫闱丑闻,朝堂战争诡计,仍未见硝烟,仍能遮着盖着不令天下臣民笑话。
巴掌大的地方,总是遇见一些本就该避而不见之人,八爷满面春风的笑着:“心儿好谋划,如今情势,可是啦太子下马的好时机啊!”
我被他此话吓的魂不附体,这小小院落,莫说隔墙有耳,这身侧之人,又有几个可信,便说道:“心儿不懂八爷所述何意,也不知而今到底发生了何事,八爷还是少说一些为好,女儿家,对这些军政之事,一向都是不关心的。”说完便不顾他欲言下文。直直回了自己房去。
“格格,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要忽然这般上路,莫不是北京出了什么事儿吧。”雪莲边收拾被褥边说道。
我狠瞪了她一眼,怒道:“何时这等国家大事,你一女儿家也这般有了兴致了?”
她见我神色不悦,便不敢再多问了。
晚上丹津多尔济,敦多卜多尔济,张猛三人前来府里拜别,康熙也无甚心思应酬,只沉着脸面说了些许勉励之语便叫他们跪安了,我知此次再别蒙古,怕是今生已无机会再返故地,便与丹津多尔济说了几句别离之语,他有些局促,脸色微红,那日的癫狂之语,酒醒之后怕是全然印进了心里。
见他如此局促,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许多话,却是不吐不快,便说道:“王爷,还记得乌兰么?”
他蓦的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望向我,原来他竟全然不知乌兰的心思,自扎纳扎特尔死后,我便让乌兰回了家,她本就仍是清白之身,且蒙古风俗,女子改嫁也是常事,只怕如今年月已过,她若再许了他人,那么即便我有心撮合,怕也是此生无缘了。
心中有些呲咧的细痛,那结痂的伤疤,又有微裂的趋势,但仍是忍痛说道:“乌兰曾为了多见你几面,不惜委身嫁给扎纳扎特尔,如今…故人已经仙游,而存活之人,若仍在等你,便纳了她罢。”
丹津多尔济半响未语,却轻轻的笑了起来,如释心中所困一般,豁然说道:“格格说的极是,但那亭柱之画,我将永远只为你而留。”
“权当作个念想吧,王爷,若有一天我能如画上人儿那般笑的心无旁骛,自然是身心皆无束缚了,那时我会再来蒙古,或许能有幸亲眼瞧见王爷的幸福。”两人相对一笑,我与他,历经许多生生死死,早已非情爱两字能涵括所有感情。
他对我的守护,已是那般刻骨的印刻在了心里,此生他方是全然未因利益瞻前顾后,一直稳站我身侧的男子。
别过丹津多尔济,仍有一事令我煎心不已,不知如今北京形势,是否已全然在四爷掌控,相府别院虽有皇上钦点的一等高手守护,又有江修缘在侧细细照顾,但仍不能令我全然放心,索额图对我的恨,是那般的刻骨三分,好在我从未公开过与爱儿的姐妹关系,他应该不会这般秋毫尽察。向她下手。
但兜转之间,却总是放不下心来,只盼着能飞身回了北京,方能定下心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狂澜之势2
第一百四十五章:狂澜之势2
已是风雨欲来的形势,康熙却一派镇定自若的神情,每到一个关口要地,便召见此地将领,一路行至北京城外,便益发的成竹在胸。
离城仅有几里之遥的时候,他下令全军在一村庄农户中休整,待明日天亮方乔装进城,随行之人猜度康熙意图许久,终于还是看出了其中端倪,八爷与四爷是一早便知道发生之事的,而其他阿哥们,瞧着这行路的章法,便已然能猜出个**分来。
今夜在一处农家小院休息,说是小院,其实里里外外也有八进房子,也算是个富裕之户了,农户主是一位年纪颇长的老者,满面白须,身形佝偻,见这许多客人也未有半点推客之意,将众人安排妥当后便杀鸡宰羊的招待了起来。酒到浓时,康熙便打听起近日城边的动静来:
“老人家;听说北京现在不太安生,你们这周边百姓可有受到滋扰?”老者有些耳背,听的不甚清楚,而在他一侧的年轻小生却憨直的说道:“就在前几日,大批官兵还来搜过村呢,我弟弟问他们搜些什么,他们二话不说便踹了他一脚,如今还疼的紧呢!”
康熙越听越蹙眉,那紧捏酒杯的手骨节发白,嘴里低声念叨着:“混账东西!”
那年轻小生见康熙这般激动,赶忙做了个噤声手势:“爷可不要这般大胆议论,指不定哪天就被抓了进去!到时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康熙闻此脸色尴尬了一阵,宽慰着他说道:“小兄弟莫要惊慌,这官兵以后怕是不会来了。我也一阵暗笑,而今站他面前的,不就是天王老子么
年轻小生虽满面带笑的附和说但愿如此,但却毫不遮掩的露着不信任。
在田间小蛙和树稍鸟儿的叫声下睡去,竟是沉的一夜未醒,第二日起床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我忙梳洗一下出了房门,康熙与几位阿哥已在园中饮茶,独独不见四爷,我又不便细问,便只好坐下来喝茶吃些小点,待康熙发话应当如何。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四爷才风尘仆仆的骑马回来,附耳康熙轻言了几句,康熙的脸色便益发难看,昨夜他怕也是难以入眠,今日虽勉强装着精神爽利的模样,却尽是疲累神色。
我有些心疼的说道:“爷,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动了肝火为好。”
他竟意外的说了句:“知道了。”便没了下文,稍坐片刻之后,即起身拍了拍衣衫,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朕与胤禛先行进城,晚间十分你们才可进城,明白了么?”
“是,皇阿玛!”一众阿哥应和着,他果真用心良苦,这城中的复杂形势他怕已经知晓了几分,若再带着那么多别有用心的阿哥进去,怕会惹祸上身。
但我心里实在焦急,慌忙拉住他的手说道:“皇阿玛,儿臣也想随你们进城!”
我本以为他会问明因由,但却只见他稍微凝思了下,便点头应允了。
骑马走出农场,不远处便瞧见隆科多等在湖边,见到康熙跪拜叩首,大呼自己有罪。
康熙见此说道:“你又何罪之有,若你不从了他们,他们还会派其他人掌管北京布防,到时候朕要回城,怕是要用炮轰开大门了!”他苦笑着说道,若真如此,他怕是会成为中国千年历史中首位与自己太子争抢地位千古一君了!
“微臣对皇上忠心可昭日月,不知皇上今日进城,是否大张旗鼓打乱了他们气焰?”隆科多仍是低着头说道。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九门提督站在他这边,那这江山便永远如北京城墙一般固若金汤!他只需大摇大摆的进城即可,但从他烧毁仪仗来看,似乎并不打算这般行事。
果然,他坚定说道:“不!朕要微服进城,独去索相府!”
“皇阿玛!危险啊!”我忍不住说道,一侧胤禛也慌忙说道:“城里传言,太子自从蒙古回京后,便一直在相府养病,想必他们已经…”四爷想说的恐怕是狼狈为奸此四字。
“隆科多,你暗带一些兵马埋伏在相府周围,若府内有何异动,便即刻冲进来救驾!”他神情紧绷,直视着前方说道。
事到如今,他竟仍这般为太子保存颜面,若他能在此时崖勒马,照康熙如今的态度看来,仍是愿意给他一线生机的。
我与四爷对望一眼,皆对康熙这般行为有些难以置信,对于胤礽,他已给了他太多异于其他子嗣的耐心与娇宠。
但那粗莽男子,又可懂得自己皇阿玛这般用尽心力,乃是为了保全他的名声?
他自然是不懂的,他若懂得,又怎会听了索额图的挑唆之言,全然不顾自己皇阿玛的历史名声,做出这等令天下人耻笑,后人唾骂的丑事来。
进城之时,守卫极其森严,过门老百姓皆要详细端详样貌,这寻常无品士兵,自然是未曾窥见龙颜,只是作作样子而已,但那悄站于城门一侧的年老儒生,我虽不知他是何人,但从他那油滑气质,贼眉鼠眼的紧盯着往来之人便可知道,他才是索额图派来探查实情的正主,这位男子,才是见过当今圣上之人。
“皇阿玛!你看前方西侧呆站在此的儒生,可曾识得?”此刻我,康熙,四爷皆下马而行,排着队伍等待前面兵士验身。康熙闻此瞥了他一眼,便神色了然,心中有数。
康熙仅对隆科多使了个颜色,他便心领神会,径直走向那大臣,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将他拉到一侧,暗暗亮出随身短刀,我虽听不真切隆科多到底与他说了什么话语,却瞧见他见此明晃晃刀子时候脸色刷白,不住的点头应承。未过多久他便被隆科多的手下暗暗带走,康熙方神色松弛了下来。
果然巡检兵士乃是装腔作势,只捏着康熙双臂左右摆看了一番,便挥手让过了!真是一些有眼不知龙颜的蠢货!
就在此时,前方不远处一士兵模样,见站在西侧的大臣不见了,便慌慌张张的朝城内走去,隆科多正欲上前追赶之时,康熙出声阻止道:“不必了,反正我马上去索相府,也是要让他们知晓形势有变的,且让他作个传讯兵吧!”
我焦心我妹妹行踪,入城之后便请求与他分道而行,想先行回府,而康熙却说道:“如今城内许多不利你我之士,莫要随意走动,若你成了他们威胁朕的筹码,你教朕如何抉择?”
我猛然震动,这个问题仍需犹疑么?江山与我,他不是从来便是那选江山之人么?而今怎么会念起我来了呢!
但却也不好拂逆了他的意思,便只好忍下不安的心绪,陪着他勇闯虎穴。
相府此刻守卫森严,除了门口把守着八名士兵意外,隐隐瞧见内里院子时不时有兵士扛着武器巡逻经过。而我们一路尾随那慌张小兵,便是入了此门。
“皇阿玛,我们如何进的去?难道非要叫隆科多大人的兵士前来硬拼吗?”面对这么严密的把守,我束手无策。
康熙并未说话,只是淡淡的望着前面,四爷却淡定悠然的说道:“放心吧,稍等片刻,毋须我们进去,他们自会出来相迎的!”
果然,四爷的话音犹在耳侧,索额图便火急火燎的出了府,直向城门奔去。
“好了,而今,是时候入府了?”康熙说道。原来他本就打算避开索额图直接与太子相见,毕竟索额图在康熙眼里仅是个跳梁小丑,太子的态度才是决定他将来要以何种手段来处理此事的关键!
康熙大摇大摆着走至门口,被看门兵士拦下:“大胆刁民!相府要地,岂是你这等草民之身可以乱闯的!”
康熙却不愠不火,只从腰间拿出一面金牌,那两侍卫便对望一眼,放行了,我有些不明所以的嘀咕道:“这是为何?”
四爷低声说道:“此牌乃是索额图为了拉拢隆科多,特地派发给他随意出入相府的!”
我心里一阵恶寒,不知康熙此刻是何想法,自己的御用金牌全然无了用武之地,反倒是一反贼的牌子,让他安然进了相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一项私设关卡,阻挠君王的罪名,就够索额图凌迟万次了!
此刻相府之内人流穿梭,许多王公大臣竟公然在大厅内徘徊叹气,康熙低着头一路向后院跑去,而一众大臣,也未在意此刻素服着身的我们,四爷随便拉过一个丫鬟问道:“太子殿下可在府里?”
丫鬟抬眼打量了一番四爷,霎时面色苍白,手中铜盆也哐啷落地。
四爷紧张的啦过她手,呵斥道:“太子在哪里!”丫鬟颤巍巍的指着一侧厢房,说道:“回,回爷的话,在那边!”
“你抖什么!爷又不会吃了你!记得,见过我们的事儿别瞎张扬!不然要你小命!”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的此小丫鬟噗通一声跪地不起。
“走吧!”康熙在侧说道。
而我却滞住了脚步,不知再一次见到此禽兽男人,是否能忍住心中那股将他撕裂的怒火!
第一百四十六章:狂澜之势3
第一百四十六章:狂澜之势3
四爷回头忧着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