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倾一听高顺帝要去药房,慌忙起身,似要跟去。
瞧他动作,高顺帝摆了摆手,说道:“你休息便好,朕去药房瞧瞧就走。”
宋文倾还来不及回话,高顺帝便是出了屋子。
屋中只剩他一人,宋文倾垂下的眸子掩去其中流光。虽然高顺帝与楚慈也没说几句话,可那几句话,意味颇深!
虽说利用楚慈引起了高顺帝的注意,可宋文倾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话说楚慈带路到了药房,高顺帝目光在屋中转了一圈,说道:“这么大的药柜,看来药材也是不少。”
“药材确实不少,只可惜这院子背阳,药柜受潮,药材被蚀。”楚慈看着受潮的药柜,说道:“若是处风水好的,保管药材也不必这般费事。”
“便是在这屋子里,文倾也能将药材保管妥当,单凭这本事,亦算是能人一个。”
能人。
这是楚慈方才对高顺帝说的。
琢磨着高顺帝的意思,楚慈说道:“方才瞧着这药房时,罪女也是颇为震惊。”
“是啊,震惊啊,朕也是震惊。”
转身看向楚慈,高顺帝接下来的话,便是越发的直白。
“十年前,他受其母妃牵连,流放荒芜岛。本以为会就这么死了,没承想,他却是在岛上活的这般好。非但有他母妃姓氏为名的叶府,还习了医术,精通药理。”
精通药理,这四个字,实在是太过笃定。
“照皇上此言,罪女都识得这些药,多少知道其用途,也是精通药理?”楚慈大胆接话。
她之言,高顺帝转首,威严的眸子不含情绪的看着她。
就这么看着她,似要将她看穿一般。楚慈也如他所愿,在这样的目光下,垂首立于一旁。
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冷声一哼,高顺帝坐到椅上,说道:“说到你,朕倒是不明白了。据朕了解,你到邰正源的铺子里打杂也没多少的日子。在这之前,朕也没听说过你通医术懂药理。朕实在好奇,以你这样的资质,生性孤傲的邰正源为何会留你在铺子里打杂?”
微微抬首,楚慈对上那人审视的目光,浅声回道:“罪女不才,四书五经不通,琴棋书画不擅。当年更是不知深浅,犯下弥天大错。”
“嗯,不错,知道自己是犯了弥天大错!”高顺帝接下话,点头说道:“看来你是大彻大悟了。”
“西沙三载时光,罪女想了许多。初始罪女尚未想透,不知何为‘嗟悔无及’;直到想明白了一些事,才恍然大悟当年之举实乃可笑。”
说到这里,楚慈抬首直视于高顺帝,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莫名的笑意,竟是看的高顺帝眸光一闪。
“直到明白当年所谓的勇气,也不过是被人算计,罪女才醒悟,这世间,有许多看不见的事,都是要人性命的。”
楚慈这话,高顺帝眯眼不语,池顾于一旁听的手指轻微一动。
这个大胆的楚月慈,竟敢这般与圣上说话!
看清了又如何?皇上要算计她,她还能说一个‘不’字?
高顺帝威严的眸子与楚慈那含笑的眸子相接,嘴角便是微微一扬。
双手按在椅把上,拇指在把手处微一摩挲,这才起身走到楚慈跟前,浅声说道:“你倒是与朕说说,你想通了,与邰正源让你到铺子打杂有什么必然的关联?”
“倒是没有必然的关联。”微微一笑,楚慈缓声说道:“想明白了许多之事,罪女便觉得当取已所长。西沙这些年,罪女常年受疾病困扰,所谓久病成医,便对药理有些了解。西沙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哪怕余生如此,也不恼不怨,谁让自己当年愚昧,犯下弥天大错呢。”
楚慈直视高顺帝大胆而言,池顾再也看不下去,怒呵道:“楚月慈,你好大的胆子!圣上问话你便回,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是为何意?”
“罪女该死。”
口中认着罪,她却是站的笔直,半分没有下跪认罪的意思。
楚慈这般不怕死的行为,终是让高顺帝对她认真了几分。
绕着她缓缓踱步,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女,高顺帝心里头将近日所知所见又来来回回的想了一通。
许久之后,高顺帝问道:“哪怕余生如此你也不怨,然后呢?”
“哪怕余生在西沙度过,罪女也只当是赎罪。可是,当罪女发现,不管是赎罪也好,认命也罢,老天都容不得罪女一条薄命。罪女便想着,横竖人生都这样了,何不靠着自己这点小小本事博上一博?”
她说完,他也正巧停在她跟前。看着她平静的面容,高顺帝说道:“所以,你便凭着这点本事攀上了邰正源,搭上了薛彦彤,更是连处境如此尴尬的文倾也不放过。甚至于发现黎睿有危险,为了博一个大好前程,更是不自量力上了擂台,只想再攀上黎家。”
楚慈苦涩一笑,却是点头承认自己的目的。
“你主意打的好,只可惜,黎海新竟是担不起事,畏罪自杀了。断了这条往上爬的路,你失望了。朕让你贴身照顾文倾,你便觉得机会来了。可世人皆道最难猜测帝王心,你如何能断定朕对文倾是一时心软还是真有愧疚?所以,当更好的路摆在你面前时,你又犹豫了。”
更好的路,这四个字,点明了一切。
高顺帝之言,楚慈眸光一闪,将那份吃惊与难以置信表现的恰到好处。
卷一:一嫁寄柔情 0150:她的决定
瞧她这模样,高顺帝一声冷笑,转话问道:“你觉得,抓刺客与捉拿银面修罗,哪个更关键?”
“罪女愚昧。”楚慈垂首说道:“罪女只知行刺皇上乃天地不容的死罪,将刺客捉拿归案刻不容缓。”
“是啊,刻不容缓。”冷冷一笑,高顺帝不给她避开的机会,“照你说来,捉拿银面修罗之事当暂且放下?”
楚慈答道:“如今南湾因银面修罗之事闹的不得安宁,若条件允许,二者倒是能同时进行。”
二人说话之间,沈务已是来来回回了两次。
乔锦骞主仆二人立于院门之外,见沈务摇头而来,便是相视一眼。
待沈务走近,卢越说道:“皇上莅临叶府,却是无人看茶伺候,实乃罪过。”
卢越之言,沈务也明白。只是,里头正在谈着正事儿,乔锦骞是如何也进不得的。
外头乔锦骞垂眸思量,里头的高顺帝不给楚慈再转话题的机会,直视于她,再次问道:“你觉得,捉银面修罗容易?还是捉刺客容易?”
“罪女愚昧。”
不管那人如何问,楚慈依旧是这么一句话。
双眼微眯,高顺帝看着她垂首不语模样,面上笑意便是越发的冷。
他匆匆忙忙而来,就是来给她撑腰的。结果她和乔锦骞见过面了,却是什么事儿都没有,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她怀疑乔锦骞的动机,试探银面修罗画像之事,足见她和乔锦骞之间已是有了合作。或许,乔锦骞给的,她不满意;所以她还在质疑,还在犹豫。
她质疑,他给她解惑;她犹豫,他就给她机会。可是他给了机会,她却装不懂,她这般不知进退,高顺帝自然觉得威严受到了挑衅。
方才还在想着她与以往大有不同,此时看来,她倒是胆子大的过分!竟敢这般无视他的威严!
高顺帝心里不痛快,楚慈却是垂首当着柱子,再不多言。
又是绕着她转了一圈,瞧着沈务又走到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朝沈务点了点头。
瞧高顺帝点头,沈务忙转身走了出去。
终于是能进了,乔锦骞压下心中的算计,微拂衣袖大步而入。
瞧着那主仆二人进了院子,沈务真是觉得脑袋生疼。
早知如此,他就该在皇上点名要他出来时冒死抗旨!本以为出来能瞧些有意思的,谁承想,竟是这般多的麻烦事儿!
一个个的算计,他这脑子真是跟不上的!
听得脚步声远远传来,高顺帝坐到椅上,冷声说道:“昨夜见你身手利落,便吩咐你来伺候文倾;今日才知晓你乃女儿身,留你在叶府伺候文倾着实不妥。”
“皇上说的是,六小姐虽是罪人身份,可她终究是未出阁的清白小姐,若是让人知晓她贴身伺候五殿下,将来怕是只能嫁与五殿下了。”
伴着此言,那主仆二人迈步而入。
二人跪地行礼,高顺帝冷冷的看了乔锦骞一眼,说道:“乔岛主所言极是,若她女扮男装之事宣扬开来,别说往后回京,便是在西沙也是呆不下去的。”
“话虽如此,可世事难料。”说这话时,乔锦骞视线转向楚慈,面容之上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不到最后,谁知道会变成哪般模样?六小姐觉得呢?”
高顺帝的话,是在警告楚慈,若她不知进退,别说回京,在西沙都呆不下去!
乔锦骞这话是在告诉楚慈,就算她身败名裂,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扭转。柳暗花明什么的,那根本不是事儿。
面对乔锦骞此问,面对二人目光,楚慈很是无害的眨了眨眼。
一个真皇帝,一个土皇帝。这两个高高在上的人物,眼下却因为一个银面修罗而降贵纡尊来了宋文倾的院儿里。还这么看着她,让她表态。
楚慈表示,她可真是沾了银面修罗的光了!
在二人注视之下,楚慈缓缓垂首,双手绞着袖口,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在二人审视的目光下,楚慈声音微颤的说道:“罪女在西沙三年有余,不曾见过南湾风光。月余前得了机会与薛家四小姐来过南湾一次,便是忍不住的还想再来。
女扮男装来了南湾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局面也是形势所逼。罪女本是想着,再是坏名声,也坏不过勾引太子之罪,便也没想那般多了。如今皇上与岛主提起,罪女也觉得,再是罪人,也是有名声的。罪女一时疏忽,还请皇上、岛主给罪女一个机会。”
“机会。”高顺帝冷声接过,目光在乔锦骞面上转了一圈,说道:“机会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不过你的醒悟倒是让朕颇为欣慰。既然你留恋这南湾风光,你便与朕说说,你有什么好法子能留在这南湾?”
高顺帝相问,乔锦骞看向她的目光中便透着莫名的深沉。
面对二人的目光,楚慈眨眼笑了笑,说道:“嫁于五殿下,是不是最好的法子?”
她这毫不犹豫的一句话,令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池顾目带嘲讽的看了楚慈一眼,心道:“这楚月慈,当真是越发的大胆了!这话都能说出来,她真当自己是有多能耐了?”
不同于池顾的轻视与嘲讽,高顺帝看向楚慈的目光,便是越发的认真。
乔锦骞只道楚慈是要倒戈,投诚高顺帝,正在想着如何弄死她,却又听她浅浅一笑,“玩笑而已,二位不必当真。”
她之言,带着一分玩味,两分狡黠。
楚慈这会儿是站着,乔锦骞行礼跪在她身旁便没起身。
高顺帝是平视而去,乔锦骞微偏头朝她看去,二人见她面容之上那份狡黠之时,神情虽是没甚变化,却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接下来的话,表明了她的立场,也表明了她的决定。所以,二人都在想着,若她选择了对方,必然第一时间将她弄死!
楚慈面上那狡黠笑意也没挂多久,便被她认真思考的神情化去。
二人的等待之中,楚慈浅声说道:“五殿下精通药理,这叶府的药房都能开间药铺了。罪女是想着,若能留在南湾,与五殿下一起开间铺子倒是不错。”
这句话,听起来很是诚恳,高顺帝与乔锦骞同时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
起身负手而立,高顺帝再次打量着这药房,说道:“你说的倒是不错,文倾这药房倒真是比得过外头普通的药铺了。”
说话间,走到乔锦骞身旁,语态平和的说道:“乔岛主怎么还跪着?起身吧,虽说初秋天儿还热,可这屋子背阳,冷嗖嗖,跪的久了,腿可受不了的。”
此话一出,乔锦骞才有的好心情瞬间败了。
“行了,该忙的都去忙吧,朕也回黎府去了。黎家经此劫数,也不知是谁之过啊。”
那人叹息着离去,刚准备起身的乔锦骞又跪了下去。
楚慈跟着跪下,磕头喊道:“恭送皇上。”
楚慈不必相送,乔锦骞却是要起身送高顺帝出叶府大门。
这一路,高顺帝看着叶府的布置默不作声,却在拐过左方的院子时,点头说道:“嗯,这院子不错,向阳,风水也好。”
乔锦骞看了一眼风图二人的院子,点头说道:“皇上所言极是。”
目送高顺帝一行远去,乔锦骞这才与卢越说道:“吩咐下去,风图二人换个院子。日落之前,让宋文倾搬到那院儿里住,药房也搬过去。”
卢越应了身‘是’,便转身去安排。
“圣上,那楚月慈可真是大胆的很!奴才可真想教训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马车上,池顾双手送上茶水,低声说道。
“胆子大了,脑子也好使了。”接过茶杯,高顺帝却不说教训之事。
池顾诧异,他提教训,可是替圣上开口。圣上乃天子,如何能这般没有肚量?所以,教训之言,必然得他开口的。
可是,圣上却不接话,难道圣上对那大胆的楚月慈真是另眼相看了?
“圣上,奴才想不明白。”池顾放轻了声音,说道:“圣上如何就任由那楚月慈没个规矩?以方才那情形来看,将那楚月慈打个百八十板的都是她自找的!”
“嗯?”扬眉看向池顾,高顺帝将茶杯放回桌上,问道:“今日之事,你真是没瞧出来?”
“啊?”池顾一愣,“圣上,奴才蠢笨,这,今日这事儿,还有什么道道不成?”
“所以朕说,那丫头是越发的有脑子了。”勾唇一笑,那可真是倾国倾城。
池顾一瞧着高顺帝这勾笑模样,便是垂首不敢再看。
圣上生的这副容貌,一笑起来,那可真是动人心魄。在锦馨姑娘出事之前,圣上面容之上挂着的笑容那是出自真心。可锦馨姑娘出事之后,圣上这么倾城一笑,便是有人死期将至。
池顾有些闹不明白,方才楚月慈那般无礼,皇上都没有怪罪之意,此时这个笑容,又是对谁?
“呵,那丫头,装傻充愣,一手把戏将朕与乔锦骞都给算计了。”
卷一:一嫁寄柔情 0151:谁最受益?
高顺帝这话,池顾眼皮一跳。
楚月慈算计了圣上?他怎么没瞧出来?
偷偷看了一眼高顺帝神情,池顾又觉得不大可能。若那丫头当真算计了圣上,圣上如何不怒?
“朕说文倾精通药理,她三两句话便将事引到了自己身上;可乔锦骞一来,她却说,文倾精通药理,那药房相匹药铺。”
由此可见,她与乔锦骞的合作之中,文倾也是受其算计之一。
高顺帝之言,池顾是越发不明白了。心里头琢磨了几番,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奴才愚昧,着实不知这其中有何深意?”
“真不明白?”高顺帝看着池顾,却无半分恼意。
相反的,他的神情看上去,倒是颇为自在。
池顾摇头,说道:“还请圣上给奴才指点迷津,奴才这会儿真是闹不清楚的。”
“呵呵。”笑了两声,高顺帝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这才说道:“朕给她机会,她却给朕装傻。乔锦骞一来,她却表了态,你说说,这丫头,怎么从一个痴心妄想的蠢笨丫头,变的这么聪慧了?”
得,这说了跟没说是一样的!
池顾真是觉得今儿个脑子装浆糊了,竟是瞧不出里头还有什么道道了!
高顺帝浅浅一笑。池顾不明白,那是因为池顾不知晓楚慈打风业之事,更不知晓他来叶府的目的。
池顾不知晓,楚慈自然也是揣测他来叶府的目的。她揣测来揣测去,却是将自个儿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境地,这是为何?
因为,她做贼心虚!
她为何心虚?还用得着想么?
她见了乔锦骞,与乔锦骞谈了合作。可是,她在怀疑,她在犹豫。
尽管她怀疑犹豫,却也有个明确的方向。
她利用文倾,却在利用之时,将一切伤害文倾的算计都给避开。由此可见,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搭着文倾的。
能这般认死理的搭着文倾,足以证明乔锦骞的计划,是以文倾为中心。
想着方才与楚慈的一番言语周旋,高顺帝放在腿上的手不由的轻轻转动。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