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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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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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前头的王姬瑗回头狠狠瞪我们。

  门框离这裡不过两三步,我唯恐惊动了兄长,连忙噤声停住。

  裡面什麽声音也没有传出,公明甩开我的手,凑上前去。

  「……别挡着!」他想把王姬瑗的头按下去,王姬瑗急了,推开他,「哎,你踩着我裳角了……」

  我心道不好,可是已经晚了。

  钟室内的二人已经发觉,四隻眼睛望了出来。

  我们三人登时僵住。

  我的脸腾腾发烫,不敢看公女姮,更不敢看兄长。

  「瑗方才不是说想去看鸁兽?」公明向来有急智,镇定地对王姬瑗说。

  「鸁兽?」王姬瑗反应过来:「哦……确是鸁兽!」她看向我笑咪咪地说,「杼也同往观之如何?」

  我如获大赦:「甚好!」说罢,三人装模作样,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兄长的好事被我们搅了场,回去的路上,公明和王姬瑗互相埋怨。

  「都是你!」王姬瑗说,「你挤我做什麽!」

  「都是你!」公明反驳,「说好了要一起看,你非要挡着,还出声!」

  「你不推我我怎会出声?」

  「你不挡我我怎会推你?」

  「都是你!」

  「都是你!」

  ……

  我沮丧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脑子裡还转着方才的事,只觉得再也无颜面对兄长。

  「杼!」这时,熊勇忽而出现在前方。看到我们,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你们去了何处?叫我好找!晋侯呢?听说他到了辟雍?」

  提到兄长,我又有些发窘。

  「我兄长忙去了。」公明道,「倒是你!方才匆匆走了,到处也找不着人,你去了何处?」

  「我自然是去明堂献祭!」熊勇一脸坦然,说罢,看看我们身后,「是了,姮不是跟你们一起麽,怎麽不见她?王姬,姮呢?」

  「你又来!」不等王姬瑗答话,公明瞪他,「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许缠公女姮!」

  熊勇嗤笑说:「公女姮与你兄长行礼了麽?婚约未立,你先拿人家当了长嫂!且公女姮嫁的是你兄长又不是你,你管得着麽?所以说你们周人爱整天端着死板贵族架子,在我楚地,只要女子未行婚礼,照样……」

  「你们小声些!」我预感到这两个人会吵得没完没了,打断道:「勇,我们去看鸁兽,你去麽?」

  「去!」熊勇瞥瞥公明,恶劣地笑,「当然要去,鸁兽都知道要跟着美人。」

  公明:「……」

  王姬瑗受用地莞尔。

  「姮跟你兄长在一起麽?」路上,熊勇小声问我。

  我点头笑笑。

  熊勇像鬆了一口气:「那就好。」

  「怎麽了?」我问。

  熊勇道:「我先前去找公女姮,她正与虎臣舆说话。」

  「哦?」我讶然,「虎臣舆?」

  熊勇拍拍我的肩,痞痞地笑:「姮是美人,可需教你兄长看紧些。就算不肯让给我,也莫便宜了虎臣舆。」

  公女姮的兄长与虎臣舆相交甚好,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而且熊勇一向说话不正经,我没有往心裡去。

  看过鸁兽之后,突然大雨倾盆。待我和公明匆匆回到宫室,兄长已经离了辟雍,往镐京去了。

  雨水滂沱了整日,听晋国来的从人说,晋国的天气也不好,兄长出来之前还很不放心。他命人严密监视水道,若有洪涝即刻来报。

  出门见美人也不会忘记国事,臣子们说得不错,兄长的脾性像足了父亲唐叔虞。

  就在我和公明也为国中雨势担忧的时候,第二天,王姬瑗告诉我们,公女姮一早就出发去颉邑探望她的姐姐。

  「今早?为何?」我问。

  「不知。」王姬瑗说,「我还未起身她就走了。」

  公明摸着下巴:「我兄长不在,她留在辟雍也觉得无趣吧?」

  王姬瑗说:「你们说她是不是受不得思念煎熬,于是去了颉邑?」

  公明道:「你不是说她昨日见过我兄长之后,还小病一场?」

  「哦……」王姬瑗似有所了悟,眼睛发光。

  「晋侯与公女姮真好呢。」她的神色无比羡慕。

  公明瞥瞥她:「怎麽?想你那宋国公子了麽?」

  我也笑:「我听兄长说,那人他见过,品貌不错。」

  「他哪裡比得晋侯。」王姬瑗红了脸,却笑嘻嘻地盯向我:「杼,我可听说晋侯在为你寻觅妇人,已经问了好些诸侯。」

  「哦?果真?」公明来了精神。

  「胡说什麽……」轮到我面红耳赤。

  公明和王姬瑗两人吃吃地贼笑,不住拿话闹我。

  我不再出声。

  但王姬瑗方才说妇人的时候,我的心微微一动。

  我承认,在那一瞬,我想到的是杞国堂前那窕窕的身影……

  事情变化,并不总会遂人心愿,即使它曾经让人觉得无限美好。

  公女姮从颉邑回辟雍的时候,兄长赶去见她。

    兄长出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神色裡并不尽然是喜气,似乎藏着什麽事。等他回来的时候,却是独自一人,没有带回公女姮的车驾。

  「公明即刻收拾行囊随我返国,杼留下。」他进门就对我们吩咐道,语气平静,眉眼却不掩阴沉。

  我和公明面面相觑,各自的脸上满上讶色。

  我说:「兄长,你不是说要留在辟雍……」

  「不留了。」兄长澹澹道。

  我们看他脸色,再多疑问也只有先咽在肚子裡。

  车马已经备好,兄长就这样离开了辟雍。辚辚声中,我在宫门前望着他远行,只觉得那身姿带着几分萧索。

  几日后,虎臣舆在教场上以一头死麂委赘,在天子和贵族的睽睽众目之前向公女姮求婚。天子首肯,令虎臣舆依礼完成婚事。

  听到这个消息,我吃惊不已,立刻从镐京赶回辟雍,在路上截住了正要返国的公女姮。

  虎臣舆也在,看到他们在一起,我心中一股愤懑冲起。

  我推开虎臣舆,看着他陡然变色的脸,我想再用鞭子狠狠地抽他。他与我们同出一族,竟做出毁人婚姻之事!

  但是公女姮挡住了我。

  「公子,上回在辟雍,姮已与他废去婚约。」她如是道,「今日误会,错全在姮一人,与虎臣实无干係。」

  我瞪着公女姮的脸。

  「为何?」我问。

  她的目光动了动,似乎平静,又似乎盛满了悲伤。

  「我二人各有坚持,无法顾全彼此。」她轻声答道。

  我怔怔然。

  当我回到晋国把教场上的事告诉兄长,他并没有说什麽。

  他仍如以往,每日与臣子商讨庶务,到民间田地中巡视。但是他变得沉默,脸上也难见笑容。他早出晚归,埋头在各种事务中,似乎决计不让自己有一点空閒。

  这年秋天,晋国迎来兄长继位之后的第一次丰收。仓廪盛得满满,积粮超过了过往两年相加之数。国人欢腾,涌到庙社祭祀唱歌,称颂兄长的功绩。

  可即使这样,兄长也没有开怀。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不但我和公明,连宗老和臣子们都忧心忡忡。

  「兄长,你心中不好。」一日夜裡,兄长归来,我瞅准空隙,鼓起勇气对他说,「兄长近来食量甚少,又夜不能寐,连国中的人都知道了。」

  兄长看着我,过了会,他露出苦笑:「是麽?」

  「是公女姮?」我问。

  兄长没有说话,按按紧锁的眉心,将身体靠在小几上。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心疼:「兄长,听闻虎臣舆还未往杞国遣媒人,兄长若去镐京向天子陈以情由,此事或许还可挽回。」

  兄长闭着眼睛。

  「兄长……」

  「不是你想的那样。」兄长道,神色有些许疲惫,「杼,我与她之事,根由不在虎臣舆。」

  我微讶,想起了公女姮先前对我说的话,忍不住问,「那兄长是为何……」

  「杼,你想问的是这些?」兄长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连忙摇头,道:「兄长近来消瘦,国中无论人民宗老都甚为忧虑。」停了停,我说,「我想起公女姮之事,便猜测兄长是为此伤神。兄长,父亲将唐地传下,迁都为晋,多年辛苦而至今日,国祚万民皆维繫于兄长。我等三人虽为兄弟,可兄长心中有忧烦,从不告知我与公明;我知此乃兄长慈爱,可兄长若损伤身体,我与公明……」

  喉咙哽咽一下,我不想哭,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

  兄长轻叹一口气,少顷,他的手掌轻轻握住我的肩头,宽厚而温暖。

  「知晓了。」他的声音和缓而沉着,如同我小时候被恶梦吓哭时,他劝慰的语气,「杼,我必不再如此。」

  几日后,兄长择定媒人,携雁前往齐国。

  齐侯答应得很爽快,问名请期皆有条不紊。

  隔年开春,兄长亲自从齐国迎来了齐侯的女儿,我们的长嫂齐姜。



【番外】 蒹葭(一)更新日期:2011…10…17 09:00:44 字数:4552

  旭日东昇,阳光透过薄雾,慵懒地洒在王畿深秋的原野之中。

  西北虽不如楚地林泽繁盛,却山川雄奇。楚国众人一边行路一边观望,满载货物的牛车和马车声音辚辚清脆,在静谧的晨间显得尤为响亮。

  「公子你看,这山怎生得如此模样,像不像谁人一斧砍下的?」一辆马车的驭者指着远处的山,回头逗笑。

  被他唤作「公子」的人是个年方八岁的小童。此时他正趴在一堆箩筐和茅草上,圆圆的脑袋对着路边,动也不动。

  驭者被无视,讪讪地回过头去。

  走在前面的上卿罗奢见状,无奈地叹口气。他让驭者放缓车速,与小童的马车并驰。

  「翦,」罗奢对小童道,「饿麽?饿了吃个橘子。」

  小童终于动了动,却只回头看了罗奢一眼,乌黑的瞳仁沉静得没有一点波澜。

  「不吃。」他说罢,又回到原来的姿势,继续望着路边。

  罗奢沉默一会,和声道:「翦,你君父是为了你好,明白麽?」

  「明白。」翦望着野地裡缓缓后退的群山,澹澹道。

  「哦?」罗奢眉间一动,「同舅父说说,如何为了你好?」

  「他赶我出来,不让我再吃他蔑条。」

  罗奢:「……」

  翦车上的驭者回头,向罗奢投以同情的目光。

  罗奢苦笑,无奈地摇摇头。

  罗奢出身罗地,九年前,他的妹妹季罗成为楚子熊勇的庶夫人,生下了翦。

  季罗体弱多病,再翦五岁那年就去世了。

  而从这以后,翦变得顽劣,冲动好斗,招惹是非无数。就在两月前,他居然把楚子一位刚怀孕的宠妾撞倒在地。楚子大怒,要用笞条教训他。

  彼时,罗奢正好要押送新橘进贡镐京,及时对楚子进言,说可以带着翦去镐京。一来学习些礼数,二来路途劳苦,也好让他历练养性。

  楚子思索一番,最后沉着脸答应了。

  罗奢鬆了口气。

  说是出来学礼历练,但恐怕楚子都明白那是藉口。翦刚满八岁,学礼还说得过去,历练养性却是胡扯。楚子脾气暴怒,那位被翦冲撞的妾妇也不是善与之辈。翦年纪尚幼又倔强难驯,罗奢只怕任由他待在宫中,下回再出这样的事,他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

  罗奢想到这些,揉揉额角。

  其实,翦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这个做舅父的实在难脱其咎。

  楚子妾妇众多,光是儿子就生了十几个。翦没有母亲,又是庶子,得到的照顾并不太多。罗奢虽为上卿,可楚子的后宫毕竟有夫人主事,关係微妙,他想关怀翦也有些束手束脚。

  这件事对翦打击很大,他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笑容更是没有一个。

  罗奢看着翦沉默的脑袋,后悔地想,若自己不那麽顾忌,他应该还是那个乖巧的孩子吧?

  正值秋觐之时,镐京中除了来往的平民,还有向他们一样从各地押送货物而来的大小使者。接待楚人的小臣才把他们安顿进馆舍,就匆匆忙忙地走来了,听说城门那边又来了人。

  翦从进城开始就被镐京雄伟的城牆和热闹的街市吸引了注意,虽然仍然不说话,目光却往四下裡转悠,一刻都未曾停过。

  罗奢指挥众人把车上的货物卸下,存入厢房,忙乱一圈再回头,忽然发现翦没了踪影。

  待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急急忙忙地跑到中庭,看到翦正坐在一处外侧阶上静静看着来往的各色人群,一颗高悬的心才放鬆下来。

  「在此作甚?知不知道大家都在寻你?」罗奢强压下怒气,走到翦的身后,用力揉揉他浑圆的脑袋。

  「不做甚。」翦抬头看看他,回答道。

  「嗯?」罗奢扬眉,加重手上的力道,决计不让他敷衍。

  「勿揉!再揉就乱了!」翦终于反抗,怒目地说出了出门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罗奢看着他,不禁笑了起来。

  翦到底也是楚国的公子,从楚国出发之前,楚子就命保妇照着周人童子的样式给翦束起了宗教。从前,翦像所有的楚人孩童一样散乱着头髮,梳理一番之后,虎头虎脑的脸倒露出了几分俊俏。

  可是翦不喜欢这样,他觉得梳头是天底下最难受的事,他宁可被楚子打也不愿意被侍母按在榻上用篦子拉扯他的头髮。

  「这裡是宗周不是楚国,你再乱走,舅父就让力气最大的从人给你梳头,知道麽?」罗奢抓住他的弱点,半讲道理半威胁地说。

  翦皱眉理着头髮,点点头。

  「上卿!」庑廊那边有人喊他,「王宫使者来了!」

  罗奢答应一声,对翦说:「走吧。」说罢,就要拎他。

  「我自己会走。」翦扭动着挣开罗奢的手,避之唯恐不及地奔向馆舍。

  王宫的使者来告知罗奢,周王明日在王宫中纳贡。罗奢一面答应,一面庆幸好在路途顺畅,否则误了时日,他可不好交代。

  第二天还未天明,楚国的众人就忙碌起来。

  罗奢穿戴整齐,衣裳收拾得没有一丝多馀的皱褶。他在室中对着铜镜看了看,正整理头冠,忽然从镜中瞥见了翦。

  他回头,翦不知道什麽时候进来了,小小的身体站在摇曳的松明光下,两隻乌黑的眼睛望着他。

  罗奢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忙忙过头,都忘了翦该怎麽办。

  「翦,舅父今日要去王宫。」罗奢转向他,道,「你想留下还是随我去王宫?」

  翦想了想,问:「王宫?像父亲的宫室一样麽?」

  罗奢微笑:「不一样。王宫更大,你不是想看白狼鸁兽麽?裡面都有。」

  翦的眼睛浮起一道光。

  晨曦微光,楚国的车马从人穿过镐京连绵的街道,跟在众多使者贵族的行列后面进入了王宫。

  王宫的房子有红色的瓦,建得也比楚地的更高更大。还有那些人,各色的衣饰,装饰各异的车辆,还有车上堆得小山一般的各地珍鲜,翦看得目不暇给。

  罗奢与接应的小臣见过之后,清点货物,又带上当面献给周王的珍品,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

  「驭甲!」他对驭者说,「你带公子去林苑,照料好,勿疏失。」

  驭甲行礼应下。

  「林苑?」翦抬头。

  「王宫珍苑就在林苑。」罗奢道,「舅父要去见天子,出来之后就去寻你。」说罢,他弯下腰,冲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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