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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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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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兄。」公明突然用手捅捅我,在我耳边道:「你听,他们说起兄长,都不再说『叔虞之子』,只称晋侯呢!」

  我望着这边挥舞衣袂的人群,笑笑。想起从前,恍然历历在目。

  我名杼。

  兄弟三人,我排正中。兄长名韦,字燮父;幼弟名公明,年十二岁,与我一样少而无字。

  君父叔虞与王是兄弟。先王幼年时,以一片桐叶将君父封于唐地,人称唐叔虞。

  可唐地并不太平。此乃夏人故地,人民颇不服天子;且比邻戎狄,多年来滋扰不断。我记事以来,曾随君父几番迁徙,兵临城下之事亦身经数回。

  君父身体不好,在我像公明一般的年纪时,他终于累垮了。

  君父去世之时,兄长只有十五岁。宗长们匆匆为他行过冠礼,身披斩衰受了国君的冠冕和虎符。

  内忧外患,就在人人都以为唐国将在年少的兄长手中断送的时候,事情出人意表地发生转折。

  兄长继位第二年,就做了一件震惊世人的大事。他将国邑迁至晋水之阳,并将国号改为晋。天子许可了这般做法,并将兄长封为晋侯。

  此举很是明智。晋地有险峻可依,盘据戍卫,可拒戎狄;且远离唐地旧族阻饶,政令亦畅行有效,故而,虽新邑简陋,国事却一年一年地好转起来。

  内事安定,兄长又开始磨砺兵戎。两三年来,兄长领晋国甲士与戎狄数次交战,皆获全胜。晋国声威日长,如今来援鄂国,亦是水到渠成之事。

  鄂侯在宫中设下筵席,乐声悠悠,佳餚摆满桉台。

  堂上很是热闹,鄂侯的夫人和子女全都列席,与我等共膳。兄长作为贵客,与鄂侯同坐上首。

  他已经除去甲冑,衣冠整洁,正衬仪表俊雅。

  席上,鄂侯又是一番溢美之辞,说得亲切诚挚。兄长举止自如,含笑聆听,对答如流。

  我和公明坐在兄长下首。我奔走许久,已是铮瞿讶蹋潘撬祷埃皇钡厣焓秩±葱┬∈撤湃肟谥小

  旁边的公明忽而小声道:「阿兄,鄂侯子女甚众哩。」

  我瞥瞥堂上那些年龄不一的面孔,边饮下一盏清水,边颔首:「嗯。」

  鄂侯这些子女,无论嫡庶,加起来统共有二十几人。在列国国君之中,这个数目不算大,但对于我们,却是多得太多了。君父体弱,所育子女不足十人,男子也只有我们兄弟三人。

  「你看那几个女子,总盯着兄长」公明又道。

  嗯?我再瞥去,果然,对面有几名公女顾盼地望着兄长,目光闪烁而热切。再看向兄长,他仍与鄂侯说着话,目不斜视,似浑然无所察觉。

  公明低笑:「不会又是几个齐女?」

  他声音有些大,我急忙瞪他一眼,不许他失礼。

  公明皱皱鼻子,别过脸去。我看看兄长,心中却不禁一阵苦笑。

  天下众多诸侯之中,数兄长最是年轻,又兼才能出众仪表堂堂,讚誉无数。而若说兄长有什么教人担心,当数他的婚事。

  当年兄长继位,家国动盪,他曾于周庙立誓戎狄不定无室家。这以后,说媒之人早已络绎不绝,兄长皆以此言婉拒。最出名的一次是在三年前,兄长奉天子之命出使齐国,齐国公女对他一见倾心,要嫁兄长。这事兄长最终未许,齐侯却也并不责怪,反讚其诚。

  国中宗长为此事早就忧愁不已。如今晋国已日渐安稳,宗长们也开始以无嗣为由,力劝兄长定下婚姻。而似如今这般场面,我跟着兄长已经见过了许多,可他从来不为所动。

  「阿兄,你知道兄长喜欢谁么?」过了会,公明又悄声道。

  堂上乐师奏乐正欢,只有我能听到。

  我看了公明一眼,似不在意:「谁?」

  公明一脸贼笑:「阿兄不曾发觉,兄长自成周归来之后,这几个月总有杞国来书?」

  我想了想,顿时忆起。今年春朝,兄长去了一趟成周,从那以后,的确每隔不久就有杞国来书。那些书信似乎神秘得很,兄长从不交给他人,有那么几次,我看到他看得聚精会神,面上竟带着些笑意。不过,兄长的庶务我从来不擅自干涉,那般情形我虽觉得好奇,也没往心裡去。

  「你说……」我恍然大悟,问公明:「那些书信的主人,就是兄长欢喜的女子?」

  公明瞪起眼,急急「嘘」一声,示意周围。

  回头,兄长正将目光瞟来。意识到自己失态,我面红耳赤,噤声用膳。

  「鄂国实疲弱。」回到晋国,上卿班父在庙堂上向兄长道:「鄂国与晋相邻,其地虽不足晋国大小,却扼守要道,一旦失陷,晋国危矣!」

  此言一出,在场臣子纷纷赞同。

  「此番入鄂国,观之心惊。」一名大夫道:「兵甲破败,车不足百乘,何以御敌?」

  「鄂侯敦厚,然国无辅弼之贤,行事繁琐而不精,上下皆有怨怼。」班父道:「以至戎狄来犯则无力抵御,长此以往必然生患。晋国与其坐视,不若遣师常驻。」说罢,他看向兄长。

  兄长端坐上首,手中将虎符把玩,神色沉歛无波。

  「公子。」我正旁听他们议事,这时,一名寺人走过来,小声向我禀道:「有杞国使者携书前来,你看……」

  杞国?我心中微动。

  看向兄长,他还在听着臣子们议论,大约抽不出身。我沉吟,向那寺人略一颔首,起身离开。

  堂后,一名使者等候在那裡。

  「有书?」我走过去问。

  「正是。」使者道,说罢,取下装着简书的布囊,一礼道:「烦公子交与晋侯。」

  我将那布囊接过,看了看。只见它比往常的书信要小一些,不重,却鼓鼓囊囊的,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心中愈加好奇,我看看那使者,问:「此书出自何人?」

  使者愣了愣,却笑:「小人只管送信,旁事无人告知。」说罢,他向我再礼:「书信已送至,小人告辞。」

  我站在原地,看着使者走开,满腹狐疑。

  「杼。」兄长的声音忽而在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

  回头,只见他正走过来,澹笑道:「何事在此?」

  我回神,将手中之物,道:「有兄长书信。」

  「哦?」兄长看向那布囊,双目中似乎瞬间有光采亮起。他的唇边笑意更深,伸手将布囊接过。

  我觉得自己像在刺探什么,有些侷促,岔话道:「兄长议事毕了?」

  「嗯。」兄长看着布囊,正动手要拆,却忽而停住动作。他看我一眼,和声吩咐道:「你随我奔波许久,去歇息吧。」

  我应了一声。

  兄长转身朝室内走去,才行两步,却又止住。

  「杼。」他回头看着我,微笑道:「十月天子东巡,你与我一道随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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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亶,音同胆。



【番外】 杼的番外(二)更新日期:2010…12…27 字数:3251

  车马辚辚,浩荡的队伍扬起澹澹的尘色,将日光染得愈加金黄。

  成周城门洞开,国人拥挤在道旁,有人歌唱,有人挥舞衣袂,送天子车驾东巡。

  我与一众宗室子弟走在行列之中,前方,驷马拖着兄长的服车稳当向前,兄长端坐车上,素缯朝服纤尘不染。

  背上突然被谁拍了一下,我一惊回头,却见是顼。

  「杼,」他不知何时挤了上来,笑嘻嘻地看着我:「你也随天子去东巡麽?」

  我颔首,道:「你也去?」

  「正是。」他整整身上的衣裳,嗓子嘶哑:「君父要我跟随天子左右,长些见识。」

  那表情神气,与头上的总角配在一处,我不禁觉得好笑。

  顼是卫伯次子,算起来,与我是同个曾祖父的族兄弟。去年,卫伯将顼送到宗周辟雍受教,我与他熟识起来,常在一处玩耍。

  「你我同行,恰是正好。」我说。

  顼笑笑。

  他望了望兄长那边,讚道:「晋侯果然出众。」

  我心中骄傲:「那是自然。」

  顼又张望别处,未几,拍拍我的肩头,指向前方:「虎臣舆也出众。」

  我看去,只见虎臣舆乘车跟在天子车驾之后,远远的,只望见那车上的背影挺得笔直。

  「啧啧,封了伯便可乘车哩。」顼酸熘熘地说。

  我笑笑,没有答话。

  虎臣舆比我小一两岁,字子熙,算起来也是我的族兄弟。他是伯邑考的孙子,父母早逝,少年即得以冠礼取字。这般情形与兄长很是相似,不过虎臣舆幼年已成故而,之后便由邑姜太后收养在宫中。

  他勇力过人。也正是去年,天子伐群舒,他立下赫赫功勳。得胜归来之后,天子封其为梓伯,并委以虎臣之职。从此,人们便称他虎臣舆。

  一阵女子的叽喳声传入耳中,我看去,只见几个女子在路边的人群裡挤着向前,嘴裡嚷着要看虎臣舆。

  「啧啧……」顼又开始发出不屑的声音。

  我被骚动的人群推了一下,无奈地撢撢衣袖。

  若论风度仪态,我敢说兄长首屈一指;可若说相貌俊美英武,我见过的人之中,尚无人可及虎臣舆。

  因为君父唐叔虞之故,我和兄长自幼时起就常常去宗周。在那裡,无论宫廷市井,人们说起俊俏之人总免不了提到伯邑考。据说伯邑考当年姿容无双,连商王的后妲己也垂涎,以致伯夷考身殁肉醢之祸。虎臣舆继承了伯邑考的美名,又兼英勇过人,可谓名动王畿。

  他每回出行,总会招来许多人围观。如同今日这样,即便虎臣舆面无表情像一尊石凋,所过之处,人群中也总会出现一阵喧哗。

  秋风渐渐变凉。

  天子东巡的队伍自成周出发,一路往东。途经阙巩、虢国、管国等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月。

  天色渐渐暗下,一名小臣走来告知,天子令生起篝火,今夜就地露宿。

  走了一日,众人都疲惫不已,得此言语不禁欣喜,一时间,车马之声与人声交杂,野地中热闹起来。

  路途遥远,辎重皆从简。我的露宿之物不过一卷铺盖和一块遮风挡露的毯布,大略地搭一下,夜裡的休憩之处就布置好了。

  天上星子光辉渐亮,人们已经烧起了团团篝火,各自围坐。

  顼正与一名宗室子弟谈天,说着说着,却又说到了虎臣舆。

  「若说虎臣舆生得最俊,倒也不见得。」他一边吃着糗粮一边说:「我曾见到了杞国太子,那形貌可不比虎臣舆差。」说着,他狡黠一笑:「过两日就要到杞国,虎臣舆若见到杞太子,他恐怕要着恼。」

  「我看不会。」那宗室弟子却笑而摇头:「我听说他二人去年在成周就见过了,相交甚好。」

  顼笑容僵住,片刻,又恢復鄙夷之色:「那又如何,杞太子就是比虎臣舆好。」

  我在一旁听着,无奈地笑。

  虎臣舆虽出色,却沉默寡言。加之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在别人眼中就总有些倨傲之态。我和他虽相识,说过的话却少之又少,而像顼一样不喜欢他的人也并非少数。

  不过他们提到杞国,我不禁又想起兄长的那些信。

  自从公明道破,我就开始对此事多加留意。

  一年多来,兄长每收到杞国的来书,必定亲自回復,从无间断。有时兄长收到书信之后,我就会在他的桉上看到些小事物,有饰物,有小童喜爱的草编,林林总总,不贵重,却都算得别緻。我见过最奇怪的东西,是一些毛物。它们用细毛绳製成,不知用何法织成手的模样,可将手套进去。

  兄长对这些事物很是珍视,每每收到,总会露出愉悦之色。而天寒出行之时,兄长常将那毛物戴在手上,似乎捨不得脱下。

  有一回,兄长外出巡视籍田的时候,我替他收拾桉上简牍,无意中看到了一卷短小的简册。那简册半掩着,上面的字迹细小而娟秀,写得很是齐整。我忍不住,将那简册细看。只见上面写的都是些稀鬆平常的小事,却很是灵活生动,我时不时被其中言语逗得想发笑。心中不无惊异,我从不知道那些用于祭告和记事的文辞可写得这般有趣,心中对那来书之人更加好奇。

  一番估摸,我觉得兄长大约就是去年在成周见到那杞女。她可遣人送信,可见身位不低。而那来书用词娴熟,非有所阅历之人不可为,我觉得那杞女应当并非稚幼,少说也该与兄长年纪相当。我曾找来当时随兄长往成周的人问话。他们说只记得兄长与杞太子见过两三回,照面而已,谈不上深交,更不记得有什麽女子。

  如今杞国就在前方,我探究之心又起,或许此行,我也能见到那致书之人。

  正思索,身后传来一阵说话声。

  我回头望去,却见兄长来了,风尘仆仆。

  他正与旬伯和毛公见礼。

  旬伯和毛公都是畿内诸侯。旬伯四五十年纪,毛公稍长,二人皆颇有名望。

  「吾闻国君年初率师援鄂,获全胜,还未道贺。」旬伯看着兄长,缓声道。

  兄长谦道:「邻人有难自当相助,余不敢居功。」

  毛公抚鬚:「国君贤能,天子亦嘉赏,不必过谦。」说话间,不远处出现些火把闪动之光,我们望去,只见是天子的卫士在巡逻,为首一人,却是虎臣舆。

  畿内的贵族子弟们,互相之间熟悉得很。虎臣舆走过,不少人与他打招呼,又是一阵热闹。

  看到他,旬伯露出微笑。

  虎臣舆也看到了这边,走过来。

  「舅父。」他向旬伯行礼道,片刻,又看向毛公和兄长,亦是一揖:「二位国君。」

  兄长微笑还礼:「虎臣。」

  「虎臣夜巡?」毛公问。

  「正是。」虎臣舆道:「此地近河,又处郊野,不可轻心。」

  旬伯莞尔,道:「天子在此,自当谨慎。待到了杞国,便可稍加休息。」

  众人皆颔首。

  「国君可曾去过杞国?」毛公问起兄长。

  「未曾去过。」兄长和色道。

  毛公道:「杞承有夏,城邑宫室皆是古制。我十年前曾往出使,不知当今面貌如何。」

  旬伯道:「东娄公娶于卫,与天子亦算得姻亲。去年天子大蒐,我曾见过杞太子,乃拔萃之人。」说着,他看看虎臣舆,和色道:「子熙彼时亦与杞太子有些交情。」

  虎臣舆颔首:「杞太子俊杰,外甥甚幸。」

  「太后亦甚为欢喜,」毛公想了想,转向兄长道:「国君可还记得,彼时不光是太子,东娄公季女亦随太后观礼。」

  「正是。」兄长微笑:「才俊之人,太后一向慈爱。」

  东娄公季女?我听着心中一动,不禁看向兄长。众人又说起了别的事,兄长对答着,唇上的笑意却一直未消。

  我兴致起来,觉得抓住了什麽。正在此时,我的目光扫过虎臣舆,却发现他正看着兄长,似注视似深思。篝火跳耀,光照澹澹地映在虎臣舆的侧脸上,愈加显得表情不辨。

  人们没有说错,往东再行两日,杞国的郊野已经在望。

  时值金秋,田地裡的庄稼一望无边。大风吹来,队伍行至其中,如同置身茫茫波涛之中,成周之东地域平坦,与宗周和晋国迥异,这我早已知晓。可如今看到杞国的田野,我才觉得这风光如此迷人。

  东娄公早已率国中臣子前来迎接。

  我看到了顼和旬伯他们称道不已的杞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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