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开众人,松开荼靡手上的绳索,拿开她口中的破布。
“公主,你怎么在这?”
“十三夫人……”她抱着我呜呜哭了起来,“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多娜拦在我面漆,那一刀直接砍在她身上,多格护着我,被砍了十多刀……他全身都是血,都是血……护卫队所有的人,都死了……”
原来荼靡公主在对丰鹿进行友好国事访问之后,又启程去了伏尧一趟,不久前才从伏尧回来晓戴。
护卫队一路上尽心尽力,临近晓戴大家都松了口气,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官道上突然就跑出了一队穿着东明兵服的不知是哪路人马的人马。荼靡公主特意强调了,这一队人根本不是东明人,因为他太子哥哥就是死在东明人手上的,所以她很认真的研究了一下东明的士兵,总结出他们骁勇善战,狠毒嗜杀,没有组织性纪律性的特点,可是那队人马分明配合默契,讲求战术,故而能速战速决,尤其是他们故意放走了几个晓戴护卫军的人,更惹得荼靡公主强烈的怀疑。那忠心的护卫多格抱着荼靡躲进山林,后来被人围攻,对面想抓活的,两人且战且退,一起滚下山坡了。
荼靡公主不知道昏了多久才醒,腿又摔断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店老板两口子横空出世,将她抓了去。
“你的腿还好么?能动么?”
小公主点点头,“我会接骨的,我以前常给小动物接骨。”
“那起来吧,我们马上走,我先带你去伏尧!”截杀的刺客找不到小公主的尸体,必然怀疑她逃回晓戴了,我们就反其道而行,先带她去伏尧,或许慕儿还没走远,她二人还可以……嘿嘿……
天微微亮的时候,我们一行六人启程了。
我、荼靡、梅姨、罗胡子四人,外带店老板和老板娘。
为什么有两个外带呢?他们不是很怕回伏尧么?
像老板娘这种人,你不得不佩服,即使被押在我手中当人质时,她依然能与我们相谈甚欢,将当山贼的过往当做光荣事迹炫耀出来,讲他们大当家如何威风,杀贪官,除恶霸,造福乡里,恩泽百姓,我皱皱眉头,难道山贼还是个很高尚的职业?
这种真知灼见还真与五姐当初的说辞不谋而合。
“想当初我们洛二当家的,吓,那真是女中豪杰,一对峨眉刺耍的是虎虎生威……”
姓洛、女的、山贼、二当家、峨眉刺……
老板娘见我嘴角含着笑,越发卖力的讲了起来。
“想来我们清白女子,谁愿意落草为寇,可是她父兄遭人陷害,落入牢狱,她带着镖师去劫狱,却被人一网打尽,正赶上我们大当家去救兄弟,顺手就把她捡回来了……后来官府剿匪,我们就都散了,也不知她过的好不好……当初在山上,只有我们两个女人,最为亲厚……”
我转着手里的杯子,“你这二当家我却是认识的,只是她现在是五当家了,你和你相公也不必再躲躲闪闪了,当年的事,早就没人追究了,你夫妻二人若是愿意就与我同回连州,见见洛女侠。”
车行不过半个时辰,就听到密林中传来打斗之声。
罗胡子将车速放慢,“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闲事莫管。”
罗胡子鞭子一扬,马车又奔跑起来。
突然马匹一声嘶鸣,车子晃动起来,“罗叔,怎么了?”
梅姨拉开门帘,飞身而去,与车前黑衣人缠斗起来。
黑衣人带着兵器招招狠厉,梅姨、罗叔尚能应付过来,店老板王仁却是招架不住,老板娘见此情形,也跳下马车,夫妻二人共斗一人。荼靡紧紧靠在我身边,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我聚精会神看着窗外打斗,一回身,就看到由门帘外,爬上来一个人,再一细看,竟然是延陵云泽!
☆、天意如此
他面色惨白,显然经过一场恶斗,身上飞溅的都是血滴,见到我很是吃惊,再看向荼靡时更是惊诧,外面刀剑之声不断传来,他突然伸出手指,指向我,“去驾车!”
我颤抖抖爬到车边,与延陵云泽一出一进,放下帘布,掏出匕首,心中默念,“荼靡,别怪我,能帮我都帮了,形势所迫,祝你好运了!”
我使劲全身力气一把刺向马屁股,在骏马踏蹄的一瞬间跳下马车,一边高喝,“延陵云泽跑了!”
下一秒,我华丽丽的跌在了延陵云泽的怀里,该死的,这窗子怎么这么大,他伸手一提就把我从窗外拎进来了,我应该跑远点再喊啊……
悔恨啊,悔恨啊……
本想借由延陵云泽引开杀手,现在好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马匹疾速奔跑着,在山路上,晃动不停,把我们三人颠得七扭八歪。
等到车身稍微平静一点,我打开帘子向外看去,后面哪里还有人影!
梅姨,罗叔,阿金,阿仁,你们千万别有事啊……
车子猛然间又是一震,歪倒在地上,身后传来一女子娇羞的笑音。
我拉着荼靡爬到一棵树边,伴随着那笑音,从林中瀑布旁走出一红衣女子,身段婀娜,妩媚多姿。
她不经意瞟了我们一眼,而后看向马车,“小王爷,别来无恙啊。”
“你真是阴魂不散啊,花非花。”延陵云泽蛊惑人心的声音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奴家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我对你可是日思夜想啊,当初为了你连师父都出卖了,可你吸干了他的功力,转身就走了,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啊……”
“哼哼,明人眼前不说暗话,究竟是谁吸的,你心里清楚的很。”
“好啦,好啦,是我吸的,我那时不是打不过师娘么,我知道,你被她追杀的很惨,可是我帮你报仇了,那个老太婆,被我吸的只剩皮包骨,丢下山崖喂野狼了,”红衣女子一步一步走近马车,“我这些年在潘山脚下勤练武功,现在已经练到第八层了,只差最后一点了,小王爷必不会让我失望吧……”
她掀开门帘,闯了进去,少顷传来了惨叫神,“啊,啊——你,你,你竟然练了‘一岁一枯荣’,你,你不怕……”
“命都保不住的时候,谁会在意那些呢。”
“啊,快放手,啊……”女子凄厉的叫声响彻树林,马车上有殷红的血滴洒出来,浓稠的血液溅在干冷的土地上,触目惊心。
我拉着荼靡正要走,身后有什么击中在我后背,我回过头,却是女子的一截断手,鲜红的指甲,猩红的血肉,荼靡吓的花容失色,吐了起来,我强忍着恶心的感觉,敲打着她的后背,
“回来。”
延陵云泽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他脸上溅着血滴,绛紫衣衫上,被血染过的地方,黑乎乎一片,别样的狰狞。
在延陵云泽的指挥下,我搬了好多石块丢子马车里,然后在那可怜的马屁股又扎了一下,看着它带着石块和那具七零八碎的尸体跑了。
我是多么的羡慕那匹马啊,我宁可和那具尸体在一起,也不愿意和延陵云泽在一块……
延陵云泽盘膝坐在树前打坐,我和荼靡坐在一边,荼靡的腿刚刚在马车里又撞到了,她忍着疼痛不叫出声,眼里蒙蒙的都是水汽。
我把她拖到瀑布旁边,帮她清理伤口。
不知何时林中走出了两人。
当先一人深红衣衫,腰配金带,笑容和煦,正是丰鹿国风评甚好的太子延陵德,身后一人面上隐隐有戾气,着深蓝长袍,腰配玉带,乃是丰鹿国三王爷延陵奕。
这二人怎么会一起出现,他二人不是水火不容么?
延陵云泽看见来人,冷冷地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林中,别样的诡异。
“大皇兄不是应该在雷州治水么?三皇兄不是应该在利州军营中历练么?怎么都好兴致来了伏尧?”
“自然是来送你一程的。”延陵奕接道,面色越发阴狠。
“原来是你们做的,哼哼……”
“你笑什么?”
“笑我们都进了别人的网里,从卢侍郎死以来,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幽州刺史参本,大皇兄自是疑心三皇兄。”
延陵奕回过头看向延陵德,“大皇兄,你当真怀疑我?”
延陵德连连摆手,“怎么会,我是……”
“怎么不会?你当初不就是这么分析给二皇子听的么?话还要我重新说一遍么?”我急忙抢白道,原来你们这统一战线也不是很坚固,我就捣捣乱,没准还能寻个空当逃跑。
“你?”
“我当日就躲在假山背后,还险些被二皇子灭了口!”
延陵云泽又笑着道,“二皇兄好计谋,三皇兄只怕立时就想到是我陷害于你吧,毕竟我在幽州呆了不短的日子。”
“及至御史台案,忠义侯造反,皇叔禁足,我们三家真可谓,层出不穷,绞尽脑汁斗得不亦乐乎,人家却在一边养养花,除除草,悠闲的紧。”
“你们都知道我去了连州,可知早我几日二皇兄也去了呢,拿了五十万的银子,那么多的钱,真不知他是怎么拿回云州的,还是在半路就送了人?”
“大皇兄府上的玉梅花栩栩如生,莫不是是连州最出名的玉石雕刻的……”
延陵云泽始终在笑着,整个人媚态连连,让人不能侧目。
蛊惑的声音不断传来,那神情那语态,仿佛他亲眼看着众人做了这些,让人想反驳都说不出一言半字,直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都是应该相信的。
“住口!”三皇子延陵奕抢先回过神来。
“你这妖孽!跟你娘亲一样,都是妖孽!大皇兄不要被他的妖言迷惑!父皇的心思在谁身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杀了他,就是斩断小六子的一只胳臂,我们今后何去何从各凭本事,杀了他才是正理!”
啊?要动手了,我急忙拉着荼靡美人躲在一边。
“大皇兄真的要杀我?小时候,你可是待我很好的,你常说你喜欢我的眼睛呢,说我的眼睛就像星星一般,你总是抱着我坐在池塘边看荷花,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
“大皇兄,你清醒清醒,他素来心狠手辣,现在若不是走火入魔,会任凭我们摆布吗?等他恢复了,我二人还有活头?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快动手!”
延陵德眼中最后一丝不舍烟消云散,抽出佩剑。
延陵奕剑花一闪,直直向延陵云泽刺去!
“大哥小心!”“三皇子要杀您!”
我与延陵云泽同时出声,延陵德霎时收回手中长剑,直直刺向身后急招而来的延陵奕。
延陵奕常年征战,反应远胜于常人,一剑劈断延陵德条件反射袭来的剑,剑势收敛不住,直直砍向延陵德。
延陵德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延陵奕将剑拔出,鲜血四溢,转身看向延陵云泽。
“好一句‘大哥小心’,延陵云泽,你果然……”
果然二字还未说完,长剑再次向延陵云泽刺来。
我条件反射转身抱住荼靡,却听身后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
朝华公子?
他怎么也来了?
他怎么与延陵奕打了起来?
“你果然是奸细!”
“你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亲手将你杀之而后快!”
“你以为我一直都信你么?你每次偷偷去拜祭你姐姐时,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不然,周御史怎么会死的那么凑巧?哈哈……”
“哼哼,”延陵云泽的笑声又传了出来,“不过是一具尸体,你怎么那么确定是周御史呢?”
延陵奕的身子明显一震,浑身透着杀气,招招狠厉,我虽不懂武功,却也看得出,朝华公子与延陵奕相差甚远,如今不过是拖着他,想让延陵云泽尽快恢复,可是打坐调息的延陵云泽,面色苍白,头上青烟阵阵,眉头微锁,看来他这次伤的的确很重,要恢复只怕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朝华公子招招被延陵奕所克,怕是称不过一炷香,我推了推荼靡,“我们快趁现在乱着跑了吧。”
荼靡点头,正要起身,却一个趔趄摔倒,“我的腿……”
“快起来,我背着你。”
“贱人别跑!”缠斗中的延陵奕一声呼喝。
你丫的才贱人呢,姑奶奶分明是搬运工!
我背啊,背啊,就是背不起来,只好扶着她向外走。
朝华公子被延陵奕一剑刺中,掌击于三尺之外。
延陵奕转身来追我和荼靡。
眼见长剑袭来,延陵云泽持剑飞身而来,但见他身轻若燕子,招招曼妙若舞蹈般,剑花舞的很好看,就是没有什么杀伤力,怕是根本招架不住延陵奕。
我的手微微颤抖着,看着扎在延陵奕后心的小箭,无法相信,那是我射出去的。
延陵奕跌倒在地上,延陵云泽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般,跌在地上,林中六人伤的伤,死的死,竟没一个能再动弹,我和荼靡相互依偎着喘着粗气,忽然听到山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一探头,妈呀,山下密密麻麻都是人,正一步一步向上爬,这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看不出他们是哪路人马啊……
眼见人就要上来了,我可不想死在这,“荼靡,你会凫水么?”
荼靡吃惊地看着我,“我不会……”
天意如此。
你们慢慢杀着玩吧,姑奶奶不奉陪了,我纵身跃下万丈瀑布。
☆、寂寞如烟
自回连州已十余日,一切倒还算太平。
丰鹿太子延陵德在雷州治理水患时,不幸罹难,谥号庆元,上感其纯孝爱民,在雷州建庆元太子庙,供世人瞻仰。
延陵云泽与晓戴国荼靡公主两情相悦、佳偶天成,上赐新年二月初二成婚。
延陵奕那边却是丝毫没有消息,我心中寻思着,他那日中了我胡乱射出的一箭应不至于丧命,而且碧鹭也证实了,箭头上只是淬了一层迷药,不过依着延陵云泽素日的作风,他怕是凶多吉少了。那日后上山来的十之□□是来寻荼靡的晓戴军队,一下子死了两个重量级的皇子,其中一个还是太子,延陵云泽的那条贼船晓戴王怕是不得不上了。
我这几日心中担忧的是,延陵云泽会不会来灭我的口?
“小姐,人已经带到了。”碧鹭一身蓝衣恭顺立在一旁,我向她轻轻一笑,那日若不是她及时找到我,我和受伤的托拜未必能与梅姨她们及时汇合,平安的回到连州。我心中对碧鹭充满了感恩,所以帮她把名字由碧奴改成了碧鹭,既是对玉鹭的一种纪念,也是对她的一种认可。
那日在瀑布下游顺手捡回来的身受重伤的托拜昨日倒是清醒了,可是人家将冷酷进行到底,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人了。
“小姐找我们来可是有什么事?”
“五姐姐不久前来了一封信,说要在天州再耽搁些时日,我心中念她念的紧,想去天州探她,或许也要在那呆些时日,阿金和阿仁愿意一起去吗?”
他夫妻二人对视了两眼,似乎有些犹豫。
我起身递给她二人一个钱袋,“你们若是不想去,我也不为难,这里有些盘缠是送给你二人去东明的,到了东明做些小买卖,平安度日也是好的。”
他二人又是附耳说了两句,阿仁将钱袋递还给我,神情肃穆,“这些年在外面累了,阿仁阿金愿追随小姐。”
我扑哧一笑,“我又不想当山贼头头,说什么追随不追随,只今日你们跟了我,大家就是一家人,同甘共苦就是了。”
阿仁阿金眉目舒展,齐齐点头。
我又道,“既然跟了我,就给你们换个名字吧,阿金叫金子,阿仁叫银子,如何?”
金子、银子苦笑着点头,我着他们去准备行李,二人便退下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心中叹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