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她心里小声地道歉。
我也不想杀你,可是我没有办法。
每个人都有事情要做,才能活下去,而我活下去的方法,就是叫某些人活不下去。
我是一个自幼被郁家收养的孤女,而我唯一能够回报他们的,就是杀人。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走南闯北,只做一件事,杀人。
郁骁早在冯乾和起身的那一刹那,就转过了身子,云淡风轻地对着他弹了弹自己修长的手指。
“冯大当家的,抱歉,有人要取你的性命。具体是谁,恕我不能说。大概是这几年你赚得太多了,手伸得太长,导致有人吃不饱,所以一定要杀了你才能过活。”
他说得那么自然,就好像是在说,有人今天要请你吃饭,那么自然而然。
就在冯乾和的脸色猛地一青时,一直微微含笑的郁骁已经动手了!
他没有使用任何的武器,只用一只手,右手尚且放在身后不动。
然而这一行为显然激怒了冯乾和,即使他此刻重伤在身,也丝毫承受不住这种耻辱。
身子一晃,面前郁骁的杀气太过浓重,还未近身,冯乾和已然额上冒汗,但他仍是握紧双拳,气沉丹田,试图奋力一搏。
只是,稍微一提气,冯乾和的小腹处便隐隐作痛。
他皱眉,不禁暗呼不妙。
看来那女人刚才那一掌,别有洞天。
郁骁身形迅速,只这一刹那,便欺身而上,眼看一掌便要拍在冯乾和的身上。
就在这时,他眼角不自觉地一瞄,余光刚好瞥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步莲华。
步莲华的脸上,恰好浮上一抹悲戚,却不是为了冯乾和,而是为了她自己。
杀人者终被人杀,这道理,她想她懂。
但这种神色,看在郁骁的眼里,就成了一种情意,一种女人对男人的情意。
心里一沉,他急速收手,微微抬了抬下颌,眼里冷冷闪过一种恨意。
“莲儿,杀了他,用‘裂帛’。”
是痛还是嫉妒?
郁骁实在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他只是受不了步莲华对任何一个除他们兄弟三人之外的男人露出一丝一毫的关心和在意。
一直陷在自己情绪世界的步莲华,猛然间听到“裂帛”时,惊得抬起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居然让她用这一招杀人,看来,三少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她想替那个叫冯乾和的男人求情,毕竟这几日,他待她实在极好,对她说的话不疑有他,全心信任着,爱着。虽然他真心实意待着的,应该是那个叫“刘蓁蓁”的女人。
也许她这样的女人,不配得到爱……
冷情如步莲华,此刻也有一丝心痛了。
是以,刚才她第一次独自出手时,没有完全要了他的命,希冀着他能躲过这一大劫。
只是她一时糊涂,主人要杀的人,怎么可能活?!
闭了闭眼,她无声地在心里默默为他流了一滴泪。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会有人给她流一滴泪么?
我不贪心,我只要一个人的一滴泪……
多年的习惯,使她的动作,往往快于思想。
所以没等想完,她就已经出手了!
步莲华抿着薄薄的嘴唇,白净姣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起伏。
她飞快地一个旋转,将自己贴上冯乾和的身体,素净的纤长手指快速地在他的手腕、脖颈和大腿动脉处点了若干穴道。
迅疾如闪电,没等冯乾和反应过来,步莲华已经一个起落,同样迅速地返回原处。
冯乾和略略茫然地抬手,看向刚才被她触碰过的地方。
手腕处,一丝非常细微的淡绿色痕迹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浮现出来。
若不是一直认真盯着,他怀疑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他看向另一只手,待发现另一只手上也慢慢显出一丝绿线,脸色突地大变!
无助地按向自己的脖子,冯乾和惊惧地几乎要大喊出声,然而,此刻的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现在,即使没有镜子,他也能猜到,自己的脖子上和其他关键部位,一定也有了绿线。
重新垂下头,面对恐惧的冯乾和,再也没有一点儿情绪波动。
步莲华垂手站好,呼吸浅浅,似乎周遭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此时,郁骁终于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抚掌轻笑道:“莲儿真是大有进步,回家我一定叫大哥好好奖赏你。”
步莲华静静地听完,终于掀起眼帘,瞄了眼冯乾和脖子上的绿痕越发深重起来,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她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那声音,比过年时城里的炮竹还要响!
接着,就是一阵跟爆竹声几乎一致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里顿时涌现出一股古怪难闻的味道。
郁骁摸着下巴,淡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个“人”高高弹起,无火也能自燃,像碎片一样,一片片爆裂开来,最后落在地上,形成一堆粉末状的肉糜。
这景象,实在是太过刺激,他可舍不得错过一分一秒。
毕竟,这样的一幕可不是天天上演。
谁能想到,叱咤北方六省多年的大当家,就这样死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手里,毫无还手之力。
真的是人间险恶。
她不是美娇娘,她是阎罗王。
她渡得了别人,渡不了自己。
第169章 步步惊情步生莲
泰岚大陆,楚国,弃命山庄。
四个烫金大字匾额高悬,冷森肃严。
弃命山庄处于楚国境内的险要之地,依傍山脉走向而建,易守难攻。
名字叫弃命,寓意就是,来到这里的人,都应该舍弃自己的性命,不再惧怕死亡。
心里一紧,脚步顿了那么一瞬,然而,步莲华终究还是撩起裙摆,在郁骁的搀扶下,小心地跨过了那道朱红色的门槛。
那些文人怎么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么?
可惜,这不是侯门,这是世人闻之色变的秘密所在。
步莲华苦笑,她不愿杀人,可每次外出杀人,都是她唯一能短暂离开这里的理由。
身为郁家的杀手之一,她相信,论武功,自己绝对不是最顶尖的,只不过,她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以及永远也长不大的身段,令人不易设防。所以,每每有些普通杀手难以完成的任务,主人都会交到她的手上。
扬起那张尚未褪去稚嫩的脸,步莲华望了望北面那一处高耸庄重的楼阁--夜来听雨阁,她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怎么,不愿意回来?”
见她脸上没有期盼中的神采飞扬,郁骁含笑询问,只是声音里明显地带着一丝阴郁不满。
步莲华微微一笑,小手仍被他握在掌中,她顺势回手反握住他的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火烫的掌心。
怒意一下熄灭,他有些错愕,一向淡漠的步莲华,何时会这般讨好自己了?
郁骁不免喜出望外,大力拉过步莲华,用双手圈住她,力道大得惊人。
眼底目光灼灼,他低头欲去亲吻她。
步莲华只略一挣扎,便彻底放弃,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每一次反抗,都只会给自己带来更深重的惩罚。
除此之外,别无他。
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这么逆来顺受的人了。
苦笑,她慢慢合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受惊的蝶儿轻颤。
预料中的深吻却没有来,因为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微扬的声线,有惊喜,更有愠怒。
“莲儿?回来了怎么不先找我?”
男人的眼里,满是怒意。
步莲华惊讶地慌忙睁开眼,脸上一白,局促地从郁骁的怀里挣出来。
郁骁闻言,眸色一深,居然也由着她逃离自己的钳制,只是将右手搭在她肩上,亲昵地把下巴支到她的头顶,无声地用动作宣示着占有之情。
几步来到靠近的两人身前,男人昂起下巴,倨傲地盯着步莲华,然后伸出手,卡住她的脸颊。
痛,她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双有神而残酷的眼。
“又瘦了,你都不吃饭吗?”
说完,他猛地松开捏着她脸颊的手,步莲华的泪差点飞飙出来,尖尖的下巴已经痛红一片。
不消说,一定红肿破皮了。
“回、回二少爷,莲儿有按时吃饭。”
她强忍住痛感,故意绽开一抹笑颜,避重就轻地回答他,生怕说错一个字,就会激怒这个阴晴不定的二少爷。
郁骐比郁骁还要高出半个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扫过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目光一凛。
“老三,这一趟你也辛苦了,我已经叫下人准备好了,快去洗洗风尘,休息片刻。”
郁骐的脸色稍缓,不动声色地想要支开郁骁。
步莲华刚放下的心又再次提起,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郁骁,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二哥,我这就去。莲儿刚回来,你可别吓到她。”
说罢,郁骁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摸了摸步莲华下巴的伤痕,转身大步朝自己房中走去。
“二少爷,我、我也回……”
不等说完,郁骐不耐地打断她:“你就是不愿同我在一起,哪怕只是说说话也不可以吗?嗯?”
似乎被说中心事,步莲华不敢看他,嗫嚅了半天也不敢再开口。
郁骐在兄弟三人中最为高大强壮,练的武功路数也属硬朗派,自然给人的压迫感更重。
见她不语,他原本就暴躁的脾气这会儿更炽。
步莲华再次被抬高下巴,只是这一次,郁骐放轻了力道,改用了一根食指挑着她,这姿势看起来说不出的轻佻。
“咝……”
她痛得眉眼一缩,因为男人用略带粗糙的指尖故意摩挲着那创伤处。
这是个警告,无声的警告。
郁骐的眼里有流光飞过,弯下身,贴近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问:“有没有想我?”
步莲华轻颤了一下,终是不敢躲,压下心里的惶恐,她淡淡回答道:“自是想的。”
任谁,也能听出她话里的不情愿与违心。
可郁骐似乎并不觉得她有半点儿敷衍,眼看着他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甚至连薄唇都微微上扬起来。
步莲华暗自松口气,刚想请求他让自己回房,一股不期然的大力猛地将她单薄的身子拉扯过去。
不等她去看,那道黑影已经牢牢压下来。
“唔……”
她唇上一麻,却是已被他含入口中。
郁骐刚练完功,身上还有淡淡的汗味,不难闻,但是男人的气味太过强烈。
步莲华有些害怕,在他怀里扭动起来,因为口唇被他封住,连带着她的呼吸都微薄起来。
“别动!”
他哑着嗓子呵斥她,大手一把按住她的细腰,放开了对她红唇的攻略,却舍不得般地,又轻啄了一下,这才拉开了一些距离。
步莲华慌忙地侧过脸,生怕他再来一次。
心底隐隐有丝奇怪的感觉浮上来,可是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啊。
她茫然,似乎有道视线,一直胶着在她和二少爷的身上。
——
一片片撕下摊开在掌心里的花瓣,步莲华斜倚在小厨房的门框上,眼里似有清潭流动。
“媚姐姐,还是你念着我,我一回来,就有小点心吃。”
她小声地谢着,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回房后,她只简单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便直奔此处。
只因这里,还是有一个人,心里牵挂着自己。
段媚娘高高卷起袖子,一双葱白玉手正在揉捏着小块面团儿,笑意渐渐在脸上凝聚,扬起面粉就假意往步莲华的身上扬去,嘴里还碎念着:“小没良心儿的!小白眼狼儿!你若是不在,这山庄上下哪个不挂心你……”
笑嘻嘻地躲开,步莲华不退反进,上前就给了段媚娘一个拥抱,还用头在她肩上来回蹭蹭。
“但是这其中,媚姐姐是最好的啦。而且对我一好,就是这么多年呢。”
唯有这时的步莲华,才终于有了一丝正常少女的举动。
闻言,段媚娘清亮的双眼里,也跟着浮现出一抹伤感,“莲儿,你来山庄也有十年了呢。十年,真的是很漫长了呢……”
听了这话的步莲华,手一松,无声地落下,掌中原本盛开的花瓣,被她一捏,尽数化为粉末,徐徐飘散。
“是啊,十年了,可我还是这个死样子,或许永远也都是这个死样子。”
步莲华将手掌举到眼前,见还有些细微的粉末在掌心,轻轻吹了口气,看着它们悠悠飘远。
段媚娘后悔自己的一时感叹,知道勾起了步莲华的哀愁,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多嘴,然话已出口,只好低下头继续揉着面。
世人皆想长生不老,容颜永驻。
有人说,那只是梦想,不过虚妄。
可是,步莲华是真的做到了,从服下那贴药,到现在,她真的再也没有变过。
不管时光怎么变,她看起来永远都是一副十四岁少女的娇俏模样儿,以后也不会再变。
像是一朵初绽的花蕾,一阵严寒风霜,此后,便不再盛开,亦不会凋零。
步莲华摇摇头,不欲再想,她默默地看着段媚娘用灵巧的双手将雪白的面团揉成各种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样子,再依次放入笼屉上去蒸,不多时,小厨房里已经飘出一股面香。
步莲华原是位于楚国北方的燮国人,她最喜面食,不待晾凉,她就一手抓起一只,吹着热气,慌慌往嘴里送。
段媚娘见此,嗔道:“怎么这般饿死鬼托生的样子!怎么,这一次出门,外面的吃食不合口味?”
步莲华边吃边点头,嘴里咿唔道:“太寡淡,要不便是太甜。着实是吃不惯。”
段媚娘拿了一方干净帕子,擦了擦她嘴边,心说即使是一个杀手,也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女孩儿罢了。
世事弄人,害人不浅啊。
段媚娘摇头,刚想转身倒杯水给步莲华,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靠在灶台旁的步莲华神色一动,跟着侧耳细听,竟是自己的影卫之一,天厌。
天弃、天厌、天妒,三兄妹是一母所生,在弃命山庄里,担负着步莲华的影卫一职。能够拥有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影卫,这也是身为高级杀手的象征之一,这是令无数普通级别的杀手艳羡的一件事。
恭敬地一弯腰,天厌沉声禀告,“主人,庄主有请,请随属下到夜来听雨阁。”
他们三个,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步莲华。山庄里的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命令他们,包括庄主本人,故而,他们称呼众人口中的“主人”为“庄主”。
步莲华原本含笑的脸色一凝滞,放下点心,她擦擦手,同段媚娘告别。
她转身欲走,段媚娘在身后急道:“莲儿!”
步莲华疑惑地回头,迷茫道:“媚姐姐,怎么?”
段媚娘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主人最近身子不舒适,心里难免不痛快,要是说了你什么,你可莫要顶撞他。”
步莲华闻言也是一愣,半晌才点头:“我晓得了。”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段媚娘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长叹一声,望着灶上的蒸笼兀自出神。
第170章 夜来听雨思华年
这一段长而幽暗的走廊,常年阴影森森,每每走得步莲华心惊胆颤,只是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因为,这里是山庄主人的私人领域,不得传召,禁止擅入。
刚一过拐角,就听得前面有“扑棱扑棱”的声音响起,一双大翅膀拍得欢快,迅速地带起了一片细小的灰尘来。
步莲华摇摇头,张开手,上面赫然躺着几枚小小的浆果,来之前她在花园